阿婆

2022-04-12 13:03封慰
鸭绿江 2022年2期
关键词:阿公大姨阿婆

阿婆离开的时候,我还在宿舍里傻傻地等着阿婆康复。

老人住院后,抑制病情扩散的手段全用上了,起初医院也下过病危通知,那晚,我连夜从北京辗转回乡,生怕见不到阿婆最后一面。

当我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阿婆病房外的时候,周遭是那么安静,我以为自己来晚了,内心不由得一阵绞痛,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该来的总会来的,我鼓起勇气,踮着脚尖透过病房的小窗,匆匆朝里面瞥了一眼,母亲正趴在床沿为阿婆活动手臂。阿婆还在!那一刻,我相信医学是有奇迹的。

尽管已虚弱得口不能言,但阿婆还是很高兴,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多半还是问我什么时候毕业,要我好好上学、早点让她抱上重孙之类的吧!毕竟每次见面阿婆都要问的。

阿婆离开的前一天,我还兴冲冲地和阿婆通了视频电话,趁着母亲和舅母出去打饭的当口,我偷偷给阿婆看了妻子的照片。我向阿婆许愿,过年的时候一定要带妻子回去看她。

那天,我接到父亲匆匆打来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那头已泣不成声。我想再问点什么的时候,耳旁已传来了嘟嘟的忙音。我的心忽地一下绷紧了,我突然意识到,在我的生命中,又有一个特别的、重要的人不见了。我不禁号啕大哭。

这不是阿婆第一次住院了,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回光返照”,但这似乎成了我内心医学奇迹论的破灭日。一个对我来说顶顶重要的人,奇迹并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2007年,阿公的突然离世,一下子抽掉了阿婆的主心骨。平时精明强干的阿婆再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身体康健的她第一次住院了。我们都吓得不轻,真怕她跟着阿公一同去了另一个世界。

作为家里最大的闲人,我在阿婆的身边陪伴了她近两个月。八月底临近开学,到了不得不离开阿婆的时候,我头一遭向上天祈祷,祈祷我的阿婆能恢复健康。

许是老天爷被我的虔诚打动,外婆竟然逐渐恢复了健康。从那一刻到去世前,阿婆又陪伴了我们十年。时间一直在流逝,阿婆的世界却没有过多地改变:大中小学校的老师依旧被称为先生,学堂之上还是大学堂……

每天醒来,阿婆总会让母亲和大姨将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她还是那个爽气的女主人。换我陪床的那几天,阿婆大多数时间都不愿睁开眼睛。许是在强忍痛苦,许是对医生在自己身上插管等行为表示不满和厌弃。她从不希望别人特地来看她,她也不希望孩子们为了自己四处奔波,求醫问药。阿公人生的最后时刻也如这般,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瘦骨嶙峋。生命艰难延续的背后,承载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痛与苦。

阿婆要强了一辈子,无论何事都会给别人留下余地。人生的最后时刻,一生要强的她自然也希望体面地离去。

母亲说,阿婆临走前始终攥着我给她留下的一张照片,那是我和妻子在北京动物园的合影。外婆多次指了指照片上的我,比画了一个既像是“V”又像是“2”的手势,面带微笑地离开了。

对于这个手势,大姨有一番独特的解读。外婆曾和她说起,家里的孩子们只剩下我一个没结婚的了。阿婆会把钱攒着,等我结婚的时候,她会给我大大的红包。后来,大姨在整理遗物的时候,在阿婆的樟木箱子底层找到了一个大红包,里面静静地躺着十九张一百元钱。

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大姨那么肯定那个红包是给我的。

“你知道的,你阿婆不会写字的,那红包的背面可是用阿拉伯数字写着你的生日哩……”

生命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儿孙承欢膝下,阿婆定然度过了许多幸福的日子。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们终将面对。也许阿婆在临走前想过念出我的名字,提醒我不要忘记和她的约定,但她努力后发现,她已经无法挣扎着坐起,张开的喉腔始终发不出我姓名的音节。也许,她会在心里默念着我的名字,含笑离去,而我却成了一个再没有阿婆的孩子。

作者简介:

封慰,江苏泰兴人,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硕士。曾于《中国考试》等刊物发表多篇学术论文,作品散见于各大文学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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