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崖”之后他是“点”燃的发光体

2022-04-21 11:38陈曦
中国收藏 2022年4期
关键词:个展雕塑陶瓷

陈曦

郅敏《五色土》 2021年瓷土、陶土1200厘米×400厘米×30厘米盛开/摄

3月的一个午后,《中国收藏》杂志记者来到迁入北京市朝阳区来广营西路81号新址的中国艺术研究院,敲响了位于6层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的门。

绕过古雅的屏风,在中式扶手椅上坐定,目之所及是窗边几盆素净的花草,一整面墙的书柜,随意堆放的宣纸,以及桌上摆放的纸笔、册页、紫砂壶……这似乎是一间陈设繁而不乱的“文房”。而它的主人,是一位當代艺术家——郅敏。

他是中国艺术研究院雕塑院常务副院长、博士研究生导师,也是中国艺术研究院创作委员会委员、院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在近30年的艺术生涯中,他的个展9次登上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法国巴黎文化中心、北京壹美美术馆等重要学术机构殿堂。最新的一次个展,便是正在北京壹美美术馆举办的“点——郅敏作品展”。

这场筹备两年的个展,是郅敏艺术生涯第三个十年的阶段性总结。展出的15件(组)雕塑作品,都以中国传统材料——陶瓷为介质。正如本次展览策展人、北京画院院长吴洪亮所说,“那一片片瓷就是郅敏的‘点’,聚合成他的作品、他的世界、他的自我。窑火的燃烧,将土化成了瓷,也将郅敏的期待变成了发光体。陶瓷在郅敏手里从材料变成了语言,从手艺变成了思维方式。”

完成这种转变,其实并不容易。但郅敏是幸运的,因为他找到了属于自己、属于当代的艺术语言。他将这段找寻自我、突破自我的经历比喻为“上山”“下山”甚至“跳崖”,并将它们形成文字,写成《下不了的山》和《跳崖》等文章。

对于写作,郅敏极其热衷。因为在他看来,文字写作与艺术创作是相通的,下笔之前,只有达到“胸有成竹”,才能“一气呵成”。艺术创作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这次专访不同于以往,艺术家聊的更多的是写作。但从这件事中,我们看到的是郅敏的追求、理念、创作,还有人生。

“一篇好文章,其实从几个月乃至几年前就要开始构思、酝酿。”

——郅敏

雕塑家还是艺术家?郅敏更愿意称自己是艺术家,因为艺术的范围要比雕塑宽广得多。不过,他也开玩笑地说:“当艺术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早在5岁就开始学画的郅敏,小时候总认为当艺术家是特别神圣的一件事,美术学院更是“殿堂”一般的存在。儿时的他凭借在各类绘画比赛中的获奖经历,确定了自己的天赋与方向。

在他看来,找到自信是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问题,对艺术家来说尤为关键。但自信心不仅仅是来自外界的肯定,更多则是根源于内心的力量。而在成长阶段,给他带来力量、对他影响最深的人,正是母亲。

郅敏办公室的一角有一幅静物油画,那是他母亲的作品。母亲从退休后才开始画画,至今已坚持20多年。“小时候,母亲时常教导我,人一定要找到两项优势——体力上的优势和智力上的优势”,拥有一项优势能确保生存的能力,而兼具两项优势才能过上想要的生活。对此,郅敏牢记于心。

郅敏《二十四节气——惊蛰》及局部图片2021年陶瓷、金属 350厘米×220厘米×180厘米 (盛开/摄)

就智力优势而言,“好在还有艺术挽救了我。”可体力优势从哪里来?郅敏找到了“一招制敌”的办法——掰手腕。“一开始,我总是输,直到上初中才开始赢。”这一嗜好一直延续下来。其实,掰手腕是力量与意志的博弈,这个过程锤炼着郅敏的身体和精神,缓解着他的焦虑与不安,推动着他不断向上生长。就像吴洪亮说的,也正是这份较劲的心气,让郅敏获得了新的认知——只要找到天赋之才,就是耀眼的发光体。

郅敏《观象授时》(局部) 2021年陶瓷、金属、灯光装置400厘米×400厘米×80厘米(盛开/摄)

“道理没有想明白是写不明白的,不彻底想明白是写不生动的。能写清楚,就一定能讲清楚。”

——郅敏

“雕塑创作漫长且艰苦,它是以十年为单位的。第一二个十年会有一些感觉,到了第三四个十年才会有一些心得。”这是郅敏在读书期间听到的谆谆教诲。他回忆说,1997年至2007年是自己艺术生涯的第一个十年,而这一阶段让他摸清了自己“到底是哪块料”。

1997年夏天,郅敏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陶瓷系毕业。年轻的他将买来的一辆二手自行车擦得锃亮,兴奋地蹬上它离开了校园,冲进了一片未知的社会丛林。“在没有作品、没有事业、没有一切的时候,反而觉得人生有无数条美丽的道路在等着自己。”带着迷茫与希冀,郅敏的艺术生涯由此展开。

这期间,他在河南郑州工业大学有过一段7年的教职经历。每逢暑假,郅敏都会带着学生们外出写生,江南水乡的柔美风景并未唤醒他心底的共振,而一趟太行山之旅让他觉得“找对了地方”。他在太行山的崖壁上见到了最美的朝阳,也体会到行走于险峻山路的艰难。艺术之于他,似乎就是一座“下不了的山”。一直以来,这座“山”成为他在精神世界中重要的观照对象,无数次与之相对。他不断回望“上山”的来路,同时也摸索着“下山”的去路。到了而立之年,郅敏更是以“跳崖”的决心抛弃所有以往的经验、路径、成果,期待有一朵“祥云”托起自己飞往另一座山。

2007年,郅敏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硕士毕业。他手握的是古老的中国材料瓷土,学习的却是西方现代雕塑思想。进入艺术生涯的第二个十年,他试着去总结一些方法,去验证一些结论。但,2007年至2011年是他尤其困顿的一段时间,当时虽然忙碌,可并没有成效。

“我不是那种早慧的人,就像人们常说的‘起个大早赶个晚集’。”郅敏笑着说道:“前两天刚读了莫言《晚熟的人》,我觉得书里写的人物就是我——对事物领悟得慢、消化得慢。”直到35岁左右,他才终于理解了一个事实,即最好的艺术品、最高层次的审美是会引起人们普遍共鸣的,而不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从这个事实中,郅敏找到了解决困顿的药方。陶瓷这张中国“名片”,在古代是一门手艺,是无数无名工匠代代相传的智慧,它的美早已在海內外达成共识。至于雕塑,这一名词虽然在上个世纪才被引入中国,但它是西方古典艺术极致的表达。当两种古老的文明相碰撞,似乎也像是一双正在掰腕的手。但这一次,输赢并不重要。

郅敏《立表测影》 2021年陶瓷、金属 1200厘米×400厘米×80厘米(盛开/摄)

“文章即作品。作为一位创作者,一定要使用自己的语言。在黑暗中独自写作时,我不仅仅是在面对自己的内心,也是在准备面对他人的审视。”

——郅敏

2011年至2012年,郅敏入选中国美术家协会举办的“中国中青年美术家海外研修工程”,得到了前往法国研究雕塑艺术的机会。在巴黎,他追寻着刘开渠、滑田友等第一批留法的中国现代雕塑家的脚印,也踏上了罗丹、布朗库西等西方雕塑大师的足迹。那时的郅敏想弄清楚: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雕塑家在异乡面对的是什么?

这场追寻之旅,让他的艺术观念发生了巨大转变,做出了许多重要的决定,比如创作方法、语言改变。“我到法国实地了解前辈艺术家的生活,才能真正了解他们的艺术。”郅敏也想起自己在法国举办展览的经历:“我发现观众根本看不懂我的作品,所以我想,应该会有更国际化的语言,让所有人都能看懂。”于是,他冷静地反省自己,“我决定回到我们的生活,做我自己的艺术”。

当观念开始转变,郅敏的行动也跟着转变。2011年以来,郅敏便开始改变自己的工作方法,专注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代表达。在他看来,中国的雕塑语言还停留在讲故事阶段,没有脱离叙事性,而观众对艺术作品的认知还停留在解读具体的形象和背后的故事。郅敏认为,其实作品形式没有绝对的抽象和具象之分。“以前我还害怕回到具象,后来想通了就不会再害怕了。只要打通抽象、具象二者,在作品中能够表达自己的想法,那么什么媒介、主题都能做。”

2015年,他再次以“跳崖”的姿态拓宽自己的创作界限。传统的展陈方式过于死板,并不利于艺术家个人思考的表达,郅敏便决定为个展、为展览空间的实际情况创作新的作品。2017年,郅敏为中国美术馆量身定制了一场“天象——郅敏作品展”,将《河图洛书》系列、《天象四神》系列以及《二十四节气》系列带到观众面前,令人眼前一亮。华夏文明中的古老传说被极具象征性的瓷片组合赋予了生命,同时也让人们看到,创新的当代艺术形式也能精彩地呈现出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

“好的作品总是需要经年日久的构思以及不厌其烦的打磨。文章只有过了自己这一关,读起来才会酣畅淋漓。创作也是如此。在整个人生历程中,这些就是我幸福感最强烈的时刻。”——郅敏

2019年,北京壹美美术馆邀请郅敏举办个展。“2000多平方米的展览空间,想要拿出全新的作品‘填满’,这对于任何艺术家来说无疑都是一个挑战。”当艺术生涯来到第三个十年,郅敏将这次展览看作一次“期中总结”的宝贵机会。所以,尽管面临疫情,但他最终克服万难,马不停蹄地创作了一批作品。耗时3年,《立秋》《惊蛰》等《二十四节气》系列作品、“观象授时”系列作品以及《鸿蒙》《温度》等新作纷纷亮相于观众眼前。

其中,获得“明天雕塑奖”金奖的作品《鸿蒙》以“永字八法”为原理,以陶瓷为本体,却有着和蛋白质相似的造型结构,还加上了现代科技手段制造出的雷电轰隆、心脏搏动等声音。面对这一宏大而古老的命题,有人问郅敏:都已经追溯到世界起源了,你接下来还能做什么?郅敏回答道:“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二十四节气》系列作品仍在进行中,而郅敏已在构思新的主题。“我打算创作‘世间’系列。世间万事万物都很美,哪个不美?”他抚摸着桌上那盆兰花的枝叶兴奋地说道。兰、竹等自然物象本来就很美,并且被中国传统文化赋予了独特的精神气质,这些题材也值得一再挖掘。

而当谈论起艺术创作是否要回归传统时,郅敏的朋友曾问他:我们会不会掉入传统的漩涡?“你能逃出去吗?”郅敏当时反问道。“我们现在的生活中还有什么是传统的?”友人继续追问。“中文啊!只要说中文一天,我们就离不开母体文化。就算服装是西式的,但我们的精神世界仍是由中文构建的。”郅敏感叹道,“不是说要回到传统,而是因为我们只有这一种母体文化。”

在全球化发展的背景下,文化的发展一直在突破人们原有的认知,当代艺术创作也不得不思变。但在郅敏看来,传统并不是用来“打破”的,而应该去“腾跃”。“一味仿古是一条死路。只有一部分继承传统技艺、一部分发展创新,二者相互协调,行业才能实现良性发展。”郅敏认为:“要创造新的东西,必须深入研究传统工艺。理解越深,才能颠覆它、腾跃它。”而要找到文化出路,还需要更多有才华、有文化使命、有理想的人加入。(注:本文图片由郅敏提供)

郅敏《鸿蒙》 2020年陶瓷、金属、雾气、灯光715厘米×715厘米×80厘米(孙青青/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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