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记》人物形象分析

2022-04-22 19:34颜昊
今古文创 2022年16期
关键词:人物形象

颜昊

【摘要】 《山月记》是中岛敦改编自中国唐代传奇《人虎传》的一部作品,相较于原著,《山月记》中更加突出了作者本身的思想,内涵更加丰富,本文主要以主人公李征为对象,从性格特征、挫折经历、变虎过程三个方面出发,分析李征这一人物形象,并对其变身原因进行探讨。

【关键词】 《山月记》;李征;人物形象

【中图分类号】I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編号】2096-8264(2022)16-00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6.006

《山月记》主要讲述的是秀才李征对平凡官员的工作不满意,想以诗扬名,但最终失败,复职时朋友已经出人头地,李征因“胆怯的自尊心”和“自大的羞耻心”而无法正常与人交往。在这样的痛苦中,李征变成了老虎。有一天他和以前的朋友在森林里再会,向故友讲述了自己至今为止的命运,最后向好友托付了诗作和家人,随后消失。

一、李征的性格特征

(一)强烈的自尊心

李征的性格特点中最突出的一点便是那极其强烈的自尊心,这也是其悲剧命运的根源。

主人公年纪轻轻便荣登虎榜,跻身官员之列,但却由于其性情孤高,不肯同流合污,在内心深处一直认为自己身为一名官吏是一件耻辱之事。他靠诗文获得功名,得到功名后却不屑于为官与他人为伍,这就是由于内心深处强烈的自尊心在作祟。

李征一开始没有屈从于现实,而是选择辞去官职,潜心于诗文,本希望靠诗文扬名天下,传世后人,可最终还是不得不低头于现实的困苦,不得已重新回到官场。不难想象这时他的内心苦闷有多强烈,从前他远远看不上的“蠢物”早已官至高位,而自己却要跻身他人之下,唯他人命是从,这对内心骄傲的李征来说是近乎毁灭的打击。

(二)对诗文的执着

李征的一生,成也诗文,败也诗文,直至变身为虎,甚至最后到了即将消失在世界上的时候,也没有放弃对诗文的追求。他年少时以诗成名,后来却难以在此道上更加精进一步。他曾经也为诗文创作做出过不懈努力,尝试过辞官专心写诗,但这种偏执是脱离了现实的理想主义。他认为,成为一名“传世诗家”比作为一名卑躬屈膝的“低等官吏”更有意义,

“我原本是想作为诗人成就名声的。然而诗业未成,却遭逢了这样的命运,以前的诗作数百篇……诗作的巧拙高下暂且不知,无论如何,我一生执著于此以致家破心狂的这些东西,如不将它的哪怕一部分流传到后代的话,我就连死也无法甘心的。” ①

在经历过一番执着之后,主人公李征看到了自身的诗途无望,只得重返官场,诸事不顺,最终发狂变成了老虎,但他对诗文的执著却并未因此结束,在和昔日好友袁傪见面后,依然不忘自己的诗作,甚至将其重要性置于妻子儿女之上,更是直言若不能流传于后世,实在是死不瞑目。可见其执著之深。

(三)作为诗人的不安

实际上,李征从很久之前便对自身的才能充满了怀疑,惧怕被他人发现自己的无能。

“当然,曾被誉为乡里奇才的自己并非没有自尊心,然而那可以说是一种懦弱的自尊心。我虽然想凭借诗作成名,然而并没有进而求师访友,相与切磋琢磨;可另一方面,我又以跻身俗物之间为不洁。这些无不是我懦弱的自尊心和自大的羞耻心在作怪。因为害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苦琢磨,又因为有几分相信自己是明珠,而不能与瓦砾碌碌为伍,遂逐渐远离世间,疏避人群,结果在内心不断地用愤懑和羞怒饲育着自己懦弱的自尊心。世上每个人都是驯兽师,而那匹猛兽,就是每人各自的性情。对我而言,猛兽就是这自大的羞耻心了。” ②

这是变虎后的李征在丛林中对往昔好友的自白,怯懦的自尊心和自大的羞耻心是李征对过去自己的总结。自尊心是对自己是明珠的坚信,而怯懦是对自己是明珠的怀疑。自大的羞耻心也是对这样的信与不信的进一步描述。一种矛盾痛苦的感情充斥着自身,结果只有愤懑和羞怒得以慰藉自己。这样的自己,或者说这样的感情正是一匹野兽。然而自己却没有驯服住,徒留下悔恨和对他人的伤害。终于,自己也永远迷失在这样的感情里,永远化为一头老虎。

李征从年少时便不甘心成为一名普通人,却又无法成为不普通的人,这种对自身的怀疑是他的主要性格特点,一方面他们自诩明珠,清高孤傲;而另一方面却不敢刻苦磨炼自己。于是一边孤芳自赏,一边愤世嫉俗,沉溺其中而无法自拔。生活中大多数人虽没有像李征最终化身为虎,只怕内心也有一头难以驯服的野兽吧,任何人内心的那一头野兽,其实就是每个人内心最原始、最真实的本性,而这最原始、最真实的本性却又往往与世俗、现实不符甚至相悖。如何在与世俗相处的过程中,驯服自己内心的野兽,同时还能保有自己的真性呢?这就是人们如何与外界相处,又如何与自己内心相处的问题。

大概每个人从孩童时代到青少年时代再到中年时代甚至更晚的时候,回望自己的人生,大都会发出一种感慨:原本我以为我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长大后会取得极大的成就,可是到最后,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成了一个极其普通的人。当成年甚至在而立之年以后,这种感觉会越发强烈,大部分人会在哀叹逝去的青春、缅怀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和伤感这个眼前平平凡凡的自己的情绪之间徘徊,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到底还是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也许成长就是一个慢慢接受自己普通,和自己和解的过程吧。

(四)与袁傪的比较

作品中关于袁傪的性格描写较少,只有几处侧面描写。首先,李征变成老虎之后和袁傪的首次相遇,这时出现了对两人关系的描述,李征的朋友很少,而这两人之所以能成为好友,就是因为袁傪性格温和。

其次,根据文中的描写,李征生性狷介,在官场上也吃不开,善良热心的袁傪是他为数不多的而且算是最亲近的朋友了,以前袁傪也经常照顾他。遇到变成老虎的李征,没有像见鬼一样逃跑,也没有抛弃他,更没有猎杀他,而是充满怀念急切地和李征叙旧,可想袁傪是个很仗义正直的人,真的把李征放在心上,真诚待他,而且李征消失后还寻过他。也许袁傪可能还打算把他带回去,找人医他,想方设法帮他恢复原样。但是李征回不去了,他知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终将会完全失去人性,变成一只饿虎游荡在山林,随时会死去。所以他在最后将家人托付给了袁傪,还不忘留下他的诗。如果朋友有难,袁傪会极力相助,但如果朋友去意已决,他也尊重朋友最后的意志和尊严,不再挽留并接受。而袁傪最终能从李征留下的诗中理解了李征所说的话的含义,也明白为什么李征无法成为一流的诗人,可以说,袁傪是最有可能理解李征的。袁傪本就是一个充满人性的人。

总的来说,袁傪的性格比李征更加圆滑世故,从任职履历上来看,他和李征同年中了进士,才华上大概不逊于李征,但是几年的时间里,袁傪已经官至监察御史一职,仕途一片光明,这大概就是因为其谦逊的性格吧。李征与他相反,孤傲、清高、顽固、耿直。

(五)自嘲的习惯

关于李征的性格特点,还有一点尤其特别,那便是自嘲的习惯,根据文中的描写,“李征年少时便常爱自嘲”,究其原因,不过是对自己无力感的一种幽默表达,有些事情虽拼尽全力却仍取得不了满意的结果,对這种情况,李征只能采取自嘲的态度,久而久之,当这种情形变得常态化之后,便形成了其“自嘲”的习惯。这里的自嘲中透漏出对于凭诗歌名扬天下的奢望,也表达出主人公对于命运无常的感叹:做诗人不成,竟成了老虎。

偶遇往昔好友,李征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将诗文托付于他,而不是自己的妻子儿女,对于这一行为,李征并没有多加辩解,而是用一种后知后觉的语气进行了自嘲式的解释,这也说明了主人公其实深知这一举动并不合适,如果能适时地采取自嘲的方式,确实能够让自己的心理上过得去。自嘲虽然代表着一个人的幽默式的豁达,但在李征身上却并没有体现,这也是其悲剧命运的预示。

二、经历的挫折

(一)作为官员

李征科举高中进士,成了地方官吏。因是下级官员不得不屈膝于庸俗的大官,这对才华横溢、自尊心极强的李征来说是无尽的折磨。政治上受到冷遇的李征最后辞了官成为普通百姓,但也因此饱尝了生活的艰辛。由于辞去官职而穷途末路,为了养活家人,李征不得不再次甘于下贱,再次担任地方下级官员。此时的李征不得不做一些自己厌恶的事,饱尝作为官员的挫败感。再次担任官吏意味着长期屈膝于庸俗官员面前听从他们的命令。陷入这种状态的李征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此时的李征在官场中找不到自我价值和自我认同感。

(二)作为诗人

虽然力争对诗文有着无限的执着,可其诗途并不顺利。不满足于官吏的身份而想以诗人的身份成名的李征虽然有才能,但在文学这条道路上却遇到了巨大的困难。不甘于卑吏,想成为著名诗人而辞去官职专心创作诗歌,但是文名不易扬,理想无法实现,生活也变得艰苦。此时的李征无法舍弃对名声的执着,深感作为诗人的挫折感。李征彷徨于文学上的成功与现实生活的残酷之间。事业失败后,在理想(诗作)中也找不到自我价值。

“李征的声音从草丛中朗朗响起。长短凡三十篇,格调高雅,意趣卓逸,无不令人一读之下,立刻想见作者非凡的才华。然而袁傪在叹赏之余蓦然感到:无疑,作者的资质的确是属于第一流的。可如果只是这些的话,距离第一流的作品,在某个地方(某个非常微妙的地方)似乎还欠缺了点什么……”

在李征托付的诗作中,袁傪发觉还有一些“欠缺”,这个欠缺是因为李征对于以诗成名的过度执著,李征的“功利性”太强,渴望写出的诗名扬天下,受人拜读,传世于后世,这也自然使得他的作品多了一份刻意,难以称之为“一流的作品”。

三、变身为虎

(一)变虎过程

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写过:“我心有猛虎,在细嗅蔷薇。”萨松笔下的猛虎是勇气,是魄力,是呼之欲出的希冀;而中岛敦笔下的猛虎是异兽,是劣根,是挥之不去的羁绊。

李征变身为虎,外形上的变化是一瞬间的,但内心精神世界的变化却是渐进的。首先是形体上的变化,李征因内心发狂奔跑而出,跟随着夜色中那似有似无的声音的召唤进入山林,逐渐力量增强,身上也长出老虎的毛发。虽然李征的身体已经完全变为老虎,但其身上的人的特征并未完全消失,每日都有一段时间可以进行思考,可以言人语,在这里他还特意提到了可以咏诵经典章句,由此也可见李征虽外形已化为虎,却仍不忘自己对于诗文的执著。

“可就在这时,一只兔子从我眼前跑过。在看到它的那个瞬间,我体内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了。当我体内的‘人再次醒来时,我嘴上沾着兔血,周围兔毛散落了一地。” ③

若是作为一名正常的人,一般不会生食活物,但李征看见有美味的活物路过身旁时,却在刹那间忘却人性,行为也不受自己控制,待到意识回归时,才发现自己做了“非人”的举动。

文中提到李征虽已经化身为虎,却每天还保留着数个小时的思考时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性复还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以前李征觉得自己变成了老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可逐渐地却认为自己曾经是人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他自己也预感到,心中的“兽性”即将占据大脑,“人性”即将消失,对这种变化,他更多的是无奈地接受,接受这种命运的无常。

(二)原因

关于李征变虎的原因,文中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总览全文,不难发现以下三点:

第一,变身为虎的李征碰到昔日老友袁傪时,面对老友对其现状的疑问,他回答道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人们是没有能力对此做出改变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上天安排好的,是“生灵之定数”。

第二,自大的羞耻心和胆小的自尊心是李征变虎的第二个原因。他坚信自己是块“美玉”,却又怕别人发现他其实很普通,因此远离人群,他主动辞官,决心以诗扬名,扬名意味着他在意外界对他的评价。他也苦恼于外界评价与自己内心之间的矛盾,这表明李征并非要通过与人断绝交往来建立只属于他个人的世界,他反而因为这种断绝变得更加在意外界的评价,并为二者之间的差距不断加大而愈加痛苦。以文扬名并非易事,他的生活一天天困窘起来,从这时开始,他的容貌日渐峭刻,肉落骨秃,只有双眼更加炯炯。若是仕途上的不顺可归结为外界的官场的责任,那么他以诗扬名不成的原因只能归为其自身的才疏学浅,李征的自我定位与外界评价之间的鸿沟因生活的困境变得越来越大,甚至改变了他的容貌,容貌的变化一方面体现了李征内心的变化,另一方面也暗示着李征变身为虎的命运。

第三,李征专心致志于诗歌,企图获得诗人的声誉,即使变成老虎后,他也觉得自己的诗作比饥寒交迫的妻子和孩子更重要。与普通人的观念“家人第一位”不同,李征具有非人类的特质,变成了老虎也是情理之中的结果。

另外,变身为虎难道一定是坏事吗?或许在李征看来,这不失为一个获得解脱的良机。对于李征而言,做人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官场碰壁,诗文上又没有什么建树,与其终日郁郁不得志,倒不如变身为虎,忘却这所有的烦恼。保持着人性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有人性,就意味着要思考,对自己的诗文还有执着,还不能得到彻底的解脱。因此他不由得感叹:“倘若心中人性果真荡然无存,或反能令己得到幸福。”

四、结语

《山月记》是日本作家中岛敦根据中国唐代传奇《人虎传》改写的一部作品,与原典相比较,内容框架大体相同,而思想内涵却发生了较大变化。本文从性格特点、遭遇的挫折、化虎过程三个方面分析了主人公李征的人物形象和內心世界,可知李征短暂的一生在官场上和诗途上都不顺利,官场上因其自视甚高,不屑与他人同流为伍,索性辞官专于作诗,期望以诗文传名于后世。却因现实生活的困苦不得不屈从于现实,在一群昔日他认为的无能之辈手下唯命是从,最终发狂变身为虎。这与他本身的性格密不可分,他认为自己不是普通人,却又担心被别人发现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封闭起来,避免与他人交往,这种矛盾的心理是他变虎的主要原因。另外他还将原因归结为“命运的定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对诗文的执著已经变得扭曲,甚至置于家人性命之上,这种非人性的表现也使得他的变身有了那么一丝理所当然的意味。最后,变身为虎对于李征本身而言,与其说是一种悲剧,不如说是一种解脱。

注释:

①②③中岛敦著,韩冰、孙志勇译:《山月记》,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5页,第7页,第6页。

参考文献:

[1]鲍卉.中岛敦文学作品的宿命论[D].西北大学,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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