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对韩认识与美韩同盟关系走势分析

2022-04-22 23:44宋志艳
东疆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印太战略

宋志艳

[关键词]关韩同盟;韩国战略地位;战时作战指挥权;战略灵活性;印太战略

美国总统的执政风格及外交理念往往存在差异,这导致美国的对韩认识及对美韩同盟的重视程度呈现出明显不同的重要特征。特朗普执政时期,奉行“美国优先”政策,使得美国的同盟体系一度遭受冲击,各路盟友与美国的距离不同程度地有所疏远,其中美韩同盟关系体现得尤为明显。自朝鲜战争结束以来,历经半个多世纪的美韩同盟,以应对所谓的朝鲜“威胁”和维持朝鲜半岛和平稳定为主要目标,发挥了平衡朝鲜半岛南北关系的“稳定器”作用。然而,近年来美国试图将美韩同盟与其推行的印太战略相对接并上升为“地域同盟”或“亚洲太平洋同盟”。拜登总统上台执政后,十分重视同盟体系在维护美国全球地位、巩固西方价值观以及遏制战略对手方面的作用,将修复与盟友关系置于外交政策的优先位置。2021年5月21日,美韩举行拜登执政后的首次首脑会晤,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专家苏密·特里认为:“美韩首脑会晤气氛积极,双方希望向外界宣示美韩同盟的力量。”显然,美国试图通过激发美韩同盟的战略灵活性,积极拓展其战略空间,从而达到有效遏制中国崛起的战略目的。

一、美国各界人士的对韩认识及“美韩同盟观”

从韩国角度而言,美韩同盟的指向对象主要针对朝鲜,至于对将同盟适用范围扩展至中国、积极介入南中国海和参加美日导弹防御体系等则态度消极。在美国看来,美日同盟和美韩同盟在强度和优先度方面存在差异,2017年11月,美日两国首脑在东京会谈中,就“美日在朝鲜问题上100%携手与共”“在推进自由开放的印度洋.太平洋战略上达成一致”,美日双方展现高度共识。然而,翌日在访问韩国的过程中,美韩首脑表示在朝鲜问题上加强合作,文在寅总统声言通过“和平方式解决”,特朗普总统则指出“必要时诉诸军事力量”,凸显出美韩双方的战略意图迥然有异。

2007年的调查结果显示,美国国会议员总体上对美韩同盟的关注度并不高,关注度往往与朝鲜局势密切相关。虽然整体上对韩国的关注度较低,但大部分议员还是对美韩关系的未来持相对积极的态度。大多数议员对于美韩同盟的意义主要从美国的全球战略的角度进行理解。所有的调查对象并未特别考虑韩国,关于维持美韩同盟理由的回答是:维持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存在感;遏制朝鲜及阻碍中国崛起。大多数人士认为,由于中国崛起,强化美韩同盟十分重要,也有人对韩国与中国深化关系表达忧虑。

秉持“美韩同盟肯定论”的美国人士认为,美韩同盟对于历届美国政府在整个亚洲地区投射政治影响力和军事力量的能力至关重要,美韩同盟的基础不应仅以所谓的朝鲜“威胁”及核问题做支撑,美韩两国共同拥有民主主义和自由理念的价值观十分重要,美国应赋予韩国以地区战略中重要合作伙伴的位置。同时,他们认为同盟的适用范围应该超越朝鮮半岛,覆盖更为广阔的区域,主张针对从伊斯兰激进派到南海海域的纷争,基于共同价值观采取同盟行动的方式更加符合美国的利益。2017年4月,美国副总统迈克·彭斯指出,美国将继续保护美国的人民和美国的盟友,并加强盟国之间的联系。2017年6月,美国国防部部长詹姆斯·马蒂斯在新加坡举办的香格里拉对话会上引用彭斯的“永久承诺”,将其作为美国对亚洲盟友的原则,“这一永久承诺基于战略利益,以及自由人民、自由市场和强大而充满活力的经济伙伴的共同价值观”。甚至有专家指出,在涉及广域范围的同盟合作中,日本受和平宪法制约无法完成的任务,可以由韩国来担负。

尽管美国国内存在着“美韩同盟不必要论”的论调,其与“肯定论者”之间在评价与见解上存在诸多差异,但若从美国的全球战略上审视同盟的话,双方还是认为美韩同盟自有其独特价值。两者也一致认为美韩同盟不应该是仅仅指向朝鲜的两国间同盟,两者之间在认识层面上的最大差异在于,美国在同盟运营过程中要求韩国给予合作的期待程度不同,至于美韩同盟在战略层面上的理想状态却并无显著差异。

特朗普执政时期轻视同盟的作用,导致美韩同盟的地位有所弱化,两国数次围绕朝鲜政策产生分歧。文在寅总统认为,朝鲜领导人“具有无核化意图”,尽管在无核化问题上并未取得进展,却仍将重启南北之间的经济交流作为施政要务。因此,美国认为文在寅政权并不是朝鲜与美国的协调者,而是“朝鲜的代言人”,从而产生不信任感。同时,美国还积极推动建立“经济繁荣网络”(Economic Prosperity Network:EPN),这是全球供应链“去中国化”的构想之一,旨在重新编织“全球供应链”,以打造反华经济包围圈。为此,美国要求韩国、日本、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盟友加入反华经济联盟。然而,韩国拒绝在中美两国之间选边站队,不愿加入反华经济联盟。原因在于,韩国经济高度依赖中国,萨德危机的阴霾尚未完全消散,担心受到中国的经济制裁。经济靠中国、安全靠美国,是韩国现实处境的真实写照。

与日美关系日趋紧密形成对照的是,由于特朗普本人崇尚“交易外交”,美国与北约关系及美韩关系备受冷落。加之特朗普总统与文在寅总统性情不和,导致驻韩美军经费分担问题在尚未解决的状态下,特朗普政权宣告终结。与韩国文在寅总统相比,特朗普本人对与朝鲜金正恩委员长举行会谈抱有浓厚兴趣。为了给美朝对话营造氛围,美韩两国甚至中断部分例行的年度联合军事演习。对此,《产经新闻》发表社论指出,“特朗普过于纠结财政负担,但不应由此忽视包括日本在内的同盟国的安全保障”,“韩国文在寅政权却欣然同意停止演习。从双方角度来看,美韩同盟似乎呈现分崩离析的迹象,日本应对此怀有危机感,有必要努力强化防卫力量。”

随着美国的外交路线和防务政策重点转向印太地区,美日同盟和美韩同盟在其印太战略中的战略位置空前提高,通过进一步对日本和韩国实施有效布控和强力拉拢,美国意欲在中国周边地区形成有效的合围与遏制的战略态势。显然,在美国看来,美韩同盟的战略价值在推行印太战略过程中将会不断攀升。拜登政府执政初期,美韩两国很快就在驻韩美军费用问题上达成一致,并未延续特朗普执政时期一味对韩国施加压力的策略,试图通过怀柔方式促使韩国积极配合美国的印太战略。

当前,联合国安理会对朝鲜的制裁依然在持续,而韩国企业违反联合国安理会相关制裁决议的消息不时被披露出来,这不免加大美国对韩国的不信任感。由于两国在对朝制裁问题上出现分歧,2019年4月举行的美韩首脑会谈也未能取得如期的成果,美国强烈要求韩国严格履行安理会对朝制裁决议。美朝河内会谈失败后,美国对朝政策渐趋强硬,这与文在寅政府以缓和南北关系为优先课题,力争通过南北双方的力量解决半岛问题的基本原则不相符合。

2019年8月25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法国比亚里茨与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举行美日双边首脑会谈时表示,“美韩联合军演完全没有必要”,“我认为,这完全是在浪费金钱”。这是特朗普在韩国决定终止《韩日军事情报保护协定》、东北亚地区的安全格局变得更加敏感的情况下做出的表态。华盛顿外交界不断有人猜测,特朗普可能会让韩国为此付出代价。美国海军分析中心局长肯·高斯表示,由于文在寅政府无视美国的要求,特朗普总统可能会要求韩国支付更高规模的防卫费用。美国传统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布鲁斯·克林纳也认为:“文在寅政府无视华盛顿‘不要动摇美国在东北亚安全利益的警告,在防卫费分摊额谈判之前,不必要地损伤了与美国的关系。”

2020年11月,美国驻韩大使哈里斯强调美韩同盟的重要性,声称:“美韩将持续记忆以友情和强化的伙伴关系凝结起来的血脉联系。”哈里斯大使在2020年11月25日美国非营利组织召开的线上会议上表示,在朝鲜战争70周年之际,“绝不应该忘记为了保卫自由而与韩国兄弟姐妹们一起战斗的联合国参战勇士们的牺牲。直到1953年底,联合国军队和韩国军队共同付出的牺牲,保障了朝鲜半岛半壁江山韩国的民主主义,回顾70年来的历程,大韩民国幸存下来变得更加繁荣。今天的美韩同盟是历经各个时代,依托人们之间的深厚关系,基于共同关心的事项和共同拥有的价值观,依赖共同的经济利益不断强化起来的多维度的伙伴关系。”

随着拜登上台执政,美日同盟和美韩同盟重新受到瞩目。特朗普时期美日韩关系事实上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日韩两国关系持续紧张,甚至《韩日军事情报保护协定》一度面临夭折的风险,美国只好再度扮演消防员角色进行灭火,美日韩关系呈现“负面资产化”状态。拜登政府将美日韩三边关系作为“正面资产”重新规划和设定,竭尽全力予以全方位修复,其目的是构筑面向“印度洋一太平洋时代”的美日韩关系。美国在世界上的盟友和伙伴对拜登政府重返“正确轨道”表示欢迎,美国学者认为:“维持并增强与日、韩、澳、印的关系,是美国对外政策的‘北极星。拜登政府应持续改善与亚洲盟友的关系,并构建遏制北京的有效联盟,这些做法对于维持美国在亚洲盟友眼中的信誉至关重要。”

拜登政府重建美日韩关系的主要目标首先当然是为应对朝鲜问题,但从更长远的目标来看却不仅局限于此,从宏观视野而言,乃是在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区谋求合作。美日两国在推进“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FOIP)上保持緊密合作,但在涉及美日韩三边合作及韩国战略定位方面则存有暧昧之处。关于这一战略构想的具体落实,韩国表现出的消极姿态和日韩关系恶化成为主要障碍。2019年3月29日,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的迈克尔·格林在研讨会上针对印太战略和四方安全对话机制中韩国缺位深表忧虑:“‘印太战略的对华竞争涉及海洋安保,东南亚国家已经进行了有效应对,但朝鲜半岛在这方面依然存在诸多空白,其结果会造成向中国传递韩国及美韩同盟摇摆的错误信号。换言之,由于韩国的缺席,印太构想存在制度性框架的缺陷,这不仅对韩国而且对日美两国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作为因应之策,推动韩国实现与四方安全对话机制展开合作乃是上策,这种方式如不奏效,只能求诸灵活运用其他制度框架,其中美日韩三边合作即是重要选项之一,假如美日韩三边合作实际上还是不能充分发挥效能,恐怕‘印太战略会向相反的方向发展。”

拜登政府上台后着力修复美日韩三边关系,不断以高层互动作为杠杆撬动三边关系持续升级。2021年3月,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和国防部长奥斯汀将首次出访国家确定为日本和韩国,并同日本、韩国的外长及防长进行了“2+2”会晤。这既是拜登政府强化美日韩三国关系的强烈信号,也被外界认为美国将对中国持更强硬立场。美国学者麦克斯韦尔就美国希望美日韩合作列举的理由是“日本的战略环境”,“在东北亚发生的事态很有可能影响到日本。美国在紧急情况下的应对也是依靠驻日美军。特别是在朝鲜攻击韩国的情况下更是如此。”日本自卫队高官针对朝鲜半岛可能发生的紧急事态发表意见认为:“自卫队协助的对象是美军,由于并不会向韩国军队提供协助,因此不需要进行日美韩合作。”对于这一指责,麦克斯韦尔反驳道:“这是巨大的误解。在东北亚影响一个国家的危机事态也会波及其他两个国家。”可见,美国对美韩同盟的认知远比日本深刻,拜登政府不仅要使其更有效地应对朝鲜挑战,还希望将这一同盟关系运用于应对所谓的“中国威胁”,以帮助美国在整个印度洋.太平洋地区实现其利益。

二、美韩同盟关于战时作战指挥权移交问题的演进脉络

美韩同盟关系出现争论的主要议题集中在五个方面:驻韩美军重新整编和削减问题;驻韩美军驻留经费以及部队整编和联合军事演习的美韩负担费用比率问题;战时作战指挥权移交问题;应对朝鲜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策略问题;驻韩美军的战略灵活性问题。自1953年美国和韩国正式结成同盟关系以来,就美韩同盟再定义的磋商从未中断,双方在驻韩美军基地调整、同盟内部军事安全角色分工(包括平时和战时作战指挥权问题)、同盟的未来战略构想等三大焦点问题上展开了激烈争论,而战时作战指挥权问题无疑是双方争论的最大焦点,这也充分暴露了美韩同盟的“非对称性”。所谓“作战指挥权”被定义为:“主要意味着为推行特定任务所设定的指挥关系,作战指挥权是面向部队分配任务和发布指示,实施作战指挥的核心权限。”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问题最初由韩国方面提出,韩国的战略意图在于,当美国实施“先发制人”的攻击引发朝鲜半岛危机之际,避免发生驻韩美军司令以美韩联合军司令名义向韩军行使作战指挥权的事态。换言之,即便是韩国与美国存在纠葛,还是力争避免被卷入朝鲜半岛内“不期望的战争”中去。同时,对于韩国而言,这一问题关涉“主权问题”,尤其在反美意识十分浓厚的韩国社会政治生态中具有特殊的意义。

冷战时期美韩同盟的主要功能包括:第一,同盟是环太平洋包围苏联大战略中作为同盟网络和军事设施的有机组成部分;第二,同盟将阻止朝鲜的二次进攻,美国地面部队作为“绊网(trip wire)”为美国介入提供担保;第三,同盟也能有效制止韩国的冒险行为。美国针对韩国制定了应急方案——作战指挥权,根据美国档案显示,艾森豪威尔政府为达到对韩国的有效控制,特意保留了统辖韩国军队在朝鲜半岛行动的指挥权。美国对韩国军队的控制既是一种同盟牵制工具,也是一种威慑和作战工具。这种指令性安排不可能在多边同盟体系中得以实现,而是美韩双边同盟所独有的特征。

拥有作战指挥权的軍方高层人士,虽然在实施联合作战时存在地域限制,但却意味着能够实施作战计划、整编部队和管理情报等。当前韩国的作战指挥权由美韩联合司令部司令官共同拥有。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李承晚总统将作战指挥权移交给“联合国军”司令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停战协定签署和美韩同盟成立后,韩国的作战指挥权继续移交给“联合国军”司令部。1978年,伴随着美韩联合司令部(CFC)的创设,作战指挥权从“联合国军”司令官转交至CFC司令官手中,CFC司令官由驻韩美军司令官美国陆军大将兼任。虽然韩军联合参谋长拥有平时的作战指挥权,然而在危机事态发生之际,战时作战指挥权仍然归属CFC司令官,这也是美韩同盟被称为“非对称性”同盟的重要原因之一。

韩国政府开始讨论接管作战指挥权问题,始于1987年卢泰愚作为总统候选人时提出的竞选公约,其后,美韩安保协商会议(SCM)和首脑会谈均围绕移交时期和条件进行了反复磋商。2005年秋,卢武铉政府向美国提出于2012年之前将战时作战指挥权移交给韩方的方案。然而,美国国防部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却提出2009年之前移交的方案,这着实给韩国军方和保守派人士以巨大冲击。其后,经过多次协商,2007年2月24日,美韩国防长官会议决定在2012年4月17日前就有关归还战时作战指挥权事宜达成一致。然而,彼时朝鲜接连发射导弹并进行核试验,进而爆发“天安舰事件”和“延坪岛事件”,使得朝鲜半岛陷入严重的安全危机,李明博政府只好推迟战时作战指挥权的移交时间。2010年10月,韩国国防部部长金泰荣访问华盛顿并同美国国防部部长罗伯特·盖茨举行第42次美韩安保协商会议(SCM),签署了《国防合作方针》《战略同盟2015~和《战略计划方针》三份文件。上述文件明确规定:即使在2015年把战时作战指挥权移交给韩国军方后,美国也将向韩国提供实际且充分有保障的作战能力,直到韩国完全拥有自主防御能力为止。

为进一步强化国防力量,韩国提出“自主国防”的目标,面向早期接管战时作战指挥权加速推进相关议程。文在寅政府执政后不久,随即表示推进《国防改革2.0》的具体落实,致力于达成“自主国防”的宏伟目标。《国防改革2.0》写道:“为实现战时作战指挥权的移交,必须提前确保具备相应能力,主导整编为由我军发挥主导机能的指挥系统”,将战时作战指挥权问题列为重要课题之一。具体而言,主要通过构筑韩国型导弹防御体系、加强监视和侦察体制、升级防卫产业等手段,进一步增强国防力量,韩国方面旨在确保在美韩联合司令部(CFC)具备实施指挥能力为总体目标。为了顺利实现战时作战指挥权的移交并达成“自主国防”的战略目标,文在寅政府连年加大国防费用支出。据统计,文在寅总统执政以来,韩国国防费用以年均7%的速度增长,2021年达到528401亿韩元,与2017年的403347亿韩元相比增加约13万亿韩元。尤其是国防费用中被分配的“改善防卫力费用”的数额,从2017年的12万亿韩元增加到2021年的17万亿韩元。其中“改善防卫力费用”主要是为充实接管战时作战指挥权强化战斗力、构筑应对核武器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能力的预算。因此,韩国政府试图通过逐步满足美国提出的接管条件而持续追加国防费用。

2020年10月,韩国总统府国家安全保障室室长徐熏一行访问美国,再次确认“美韩同盟关系前所未有地稳固”。然而,富有讽刺意味的是,与此同时举行的第52次美韩安保协商会议结束后预定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中止了。虽然韩国方面否定谈判以破裂告终,但两国显然未能填补驻韩美军费用等相关问题上的鸿沟。在这次会议上,美国国防部部长埃斯珀再次表示,“驻韩美军费用由美国国民税金来支付是不公平的”,要求韩国承担更多防卫费用。显然,美国将归还战时作战指挥权用作要求韩国分担防卫费用的一张“牌”来打。同时,特朗普总统还多次主张削减驻韩美军,并持续向韩国施加压力。美韩同盟的裂痕在特朗普执政时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明显。

文在寅政府积极致力于尽早实现战时作战指挥权的移交,进而达成“自主国防”的总体目标。诡异之处在于,“韩国过于追求‘自主性,将会极大程度地瓦解安全保障层面的战略平衡,进而可能危及美韩同盟本身是否能够存续下去。”文在寅政府原本寻求在2022年5月任期结束前完成移交战时作战指挥权,然而就目前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在余下的任期内为下届政府能够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制定时间表和路线图乃是最佳选择。问题在于,韩国内外存在着一系列变数:第一,朝鲜的核导弹挑衅,特别是朝鲜一旦进行核试验或发射洲际弹道导弹,将严重影响美韩两国的安全利益,使战时作战指挥权移交和“自主国防”的谈判严重受阻。第二,美国从中作梗和肆意阻挠。2020年10月20日,驻韩美军司令罗伯特·艾布拉姆斯说:“即使推断两年后(完成),我认为为时尚早,我们几乎是在连续评估(韩军指挥能力),但如我先前所说,我们还有一段路要走。”第三,韩国政局发生变化,保守党上台执政。显而易见,美韩双方的战时作战指挥权移交道阻且长,在此过程中,韩国在面对同盟的“非自主性”与“自主国防”之间究竟采取何种政策选项,值得持续予以密切关注。

三、美韩同盟关系发展的战略灵活性问题

后冷战时代,美韩同盟面临着适用范围、角色定位和战略转型等亟待解决的课题,从美韩双方公布的官方文件来看,双方认为同盟不仅在于维持半岛安全,还有助于东北亚地区的稳定。美韩同盟从建立之初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区域联盟,而是美国在全球战略布局中维持地区实力均势的有效工具。2008年4月,李明博总统访美,双方同意建立“21世纪的战略同盟关系”,商定在“价值同盟、互信同盟与和平同盟”的原则基础上,将传统的军事同盟关系提升为全方位的“战略同盟关系”。

美韩同盟关系发展的战略灵活性问题,源自美国遭受“9·11”恐怖袭击后全球安全保障环境发生的巨大变化,美国开始重视应对带有不确定性威胁的能力,强有力地推进美军的战略战术变革和重新整编。针对全球美军基地和驻外美军为对象的评估工作主要反映在《重新审视美军军事态势》的文件当中:“美军宜配置在受欢迎、有必要的场所;配置在能够确保自由移动的场所;配置在能够确保有用性和灵活性的场所;配置原则与数量相比更重视能力。”在世界规模的总体整编进程中,像驻韩美军专职于固定任务的部队被视为效率性不佳的军事力量,因此成为优先评估的对象之一。美国方面的战略意图在于,力争确保驻韩美军在部队调配上的灵活性,与朝鲜半岛相比,当发生优先顺序排位居前的危机事态时,时刻保持灵活应对的战备态势。

韩国方面对于美国的相关提議保持慎重姿态,磋商过程应韩国要求未予公开,幕后交涉一直持续进行。2005年3月8日,卢武铉总统在空军士官生毕业典礼上发言指出:“明显的事实是,不应该卷入与韩国意图毫不相关的东北亚战争中去。这是在任何场合下也绝不能让步的不可动摇的原则。”这是韩国首次在公开场合阐明有关战略灵活性问题的原则立场。对此,虽然美方对卢武铉总统事前未进行沟通就发表否定美国意向的言论抱有强烈不信任感,但还是暂且搁置关于东北亚区域尤其是台湾问题的讨论,而且选择设定优先度更高的中东局势继续进行磋商。2006年1月19日,双方在美韩外长会谈中达成一致:“韩国作为同盟国尊重驻韩美军保持战略灵活性的必要性,美国也尊重不违反韩国人意愿迫使其卷入东亚地区纷争的韩国立场。”如此一来,美韩双方貌似在战略灵活性问题上获得初步解决,但实际上,并未认可在东北亚区域保持驻韩美军的战略灵活性。韩国方面显然认识到,在台湾发生危机之际,驻韩美军投入战斗并不符合本国利益,不过在考虑同盟将来的发展动向上还是有其重要战略意义的。原因在于,若认可驻韩美军在东北亚区域保持战略灵活性,则意味着也许出现与中国作战的可能性,美韩同盟就从“半岛同盟”迈向了“地域同盟”的第一步,韩国方面之所以对此持保留态度,主要是由于美国期待这一同盟发挥应对中国崛起的遏制作用,但却面临着美韩同盟无法胜任的战略窘境。总之,战略灵活性问题的核心主要指向美韩同盟如何有效应对重大的“中国问题”,朝鲜半岛问题解决之后,若继续赋予美韩同盟将来的存在意义,战略灵活性的相应价值也会随之凸显出来。

美国以朝核问题为由图谋强化美韩同盟关系,仅仅是表面托辞,实际上其意在遏制中国崛起和为构筑对华包围网服务,因此才积极致力于深化与韩国的同盟关系。对美国而言,由于与中国的对立日趋激化,台湾海峡的紧张局势持续攀升,在美国的战略视野中韩国的地缘价值空前提高。实际上,美军在朝鲜半岛开展行动时,拥有与驻日美军协同配合的重要特征。因此,深化美日韩三边关系合作,乃是美国推行全球战略和印太战略所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拜登政府继承了特朗普时期的对华战略竞争路线,但在具体策略上更为重视盟友合作与伙伴关系,并将多国间制度合作框架及战略性磋商视为外交施策的重点。2021年3月12日,拜登政府制定出台《重振美国优势——国家安全战略临时指南》,强调要将全世界的民主国家团结起来,对抗所谓的“自由社会面临的威胁”,共同塑造国际规则和秩序,“来推进我们的利益,反映我们的价值观”。美国的主要目的在于与盟友分担成本,扩大合作范围,使自身力量“成倍增长”,将进一步夯实与北约、澳、日、韩的“核心联盟”,其中美韩同盟也被美方寄予厚望。显然,从当前发展态势来看,韩国在美日韩三边合作方面依然未能倾注全力,但迫于美国的战略压力,也逐步展现日益重视的姿态。基于保持美韩同盟顺畅发展的战略考量,文在寅政府遂与拜登政府保持步调一致。2021年3月1日,文在寅总统在纪念“三·一运动”演说中谈及韩日关系和韩美日关系时指出,日韩“对于双方而言是重要邻国”,“两国的合作首要的当然是对双方有利,为实现东北亚区域的稳定与共同繁荣做出贡献,进而也会为韩美日三国合作注入力量。”

拜登政府执政伊始,即通过线上与线下结合的方式,频繁地与北约及日韩等国展开穿梭外交活动。2021年3月16日,召开美日“2+2”防长和外长会谈;3月18日,美韩双方在首尔举行的“2+2”外长和防长会谈上共同确认:“业已认识到韩美日三国间合作的重要性,为促进区域层面的和平、安全和繁荣,积极地以互利互惠方式持续推进合作。”同时在联合声明中表示反对所谓的“大国损害国际秩序、破坏地区稳定和强迫他国的行为”。然而,与日美声明有所区别的是,韩美并未明确提及“印度洋一太平洋”,而是以“区域层面”的表述模糊处理,可能是为避免刺激中国,而将韩美日合作仅仅限定为解决朝鲜问题。

2021年4月2日,在美国亚波那里斯召开美日韩三国负责安全问题的高级官员会谈,韩国国家战略研究院统一战略中心主任文圣默评论指出:“韩美日安保合作虽然具有地区安全保障合作的一面,但更重要的目的还是在于牵制中国”,“韩美日安保合作中韩国被评价为‘薄弱的一环,美国大概也对韩国抱有疑虑,因此美国在本次会谈中明确发布‘不要脱离同盟的指示。”4月30日,在美国夏威夷举办美日韩参谋长会谈;5月6日,在英国伦敦举行美日韩外长会谈;5月12日,在日本东京举行美日韩情报官员会谈;5月21日,从美韩首脑会谈的成果来看,美韩同盟的适用范围已经实质性地突破朝鲜半岛范畴,在“印度洋一太平洋”的广阔区域深化合作将成为今后美韩两国乃至美日韩三边关系的重要议题。可见,美韩同盟的战略目标指向将会从“地域性”向“广域性”方向转换。

值得注意的是,美韩同盟的“2+2”会谈发生微妙变化,在以往的美韩同盟正式文件中,尤其是韩国国防部对于“印度洋.太平洋”这一词汇往往避而不谈,在这次“2+2”会谈中,美韩同盟被确认为是“维持东北亚、自由开放的印度洋.太平洋与世界的和平、安全与繁荣的核心轴(lyrichpin)”,这是初次在2021年3月18日发表的共同声明中将“自由开放的印度洋一太平洋”作为共同用语使用。然而,不容否认的是,韩国依然对此持慎重态度。

面对美国不断释放美韩同盟“走出去”的讯息,中国应该保持高度警惕和持续关注。2021年5月18日,新任驻韩美军司令保罗·拉卡梅拉上将在赴任前的美国国会参议院军事委员会听证会上表示:“将推动驻韩美军纳入美军印太司令部的作战规划,基于美军的全球性角色,美韩同盟除朝鲜半岛之外,也应该应对朝鲜半岛以外的事态。”2021年9月22日,美日韩三国外长在纽约举行会谈,针对前一周朝鲜发射导弹,一致确认强化合作进行应对。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日本外相茂木敏充、韩国外长郑义溶在会谈中经过协商,就有关面向朝鲜的完全无核化目标、充分履行联合国安理会决议和增强地区威慑力,以及强化美日韩合作方面达成一致。

四、结语

从近年来美国的对韩认知及美韩同盟关系起伏动荡的发展趋势来看,美国基于全球战略的通盘考量,进一步对韩国的战略价值寄予高度期望,旨在推动韩国在印太战略上贡献更大力量,通过激活和发挥同盟的战略灵活性,实质性地提升美韩同盟的战略地位。韩国拥有实现“自主国防”的强烈意愿,为此不惜余力切实创造条件致力于推进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的进程,为谋求“战略自主性”不得不与美国折冲樽俎地展开艰难磋商,在面对美国敦促韩国在配合印太战略付诸行动的巨大压力时,又迫切需要做出妥协并力争有所作为,进而呈现出“对美依附性”的一面;同时还亟需时刻关注中国的相关战略诉求,从而表现出“对华顾虑性”的一面,韩国外交处于中美大国竞争的风口浪尖,进行着艰难的摸索和实践。

今后韩国究竟在美国倡导的“自由开放的印度洋.太平洋”战略中扮演什么角色,合作深入到何种程度,具体在哪些领域深入推进,这些议题将会由韩国根据中美两国关系的总体发展态势做出慎重判断和行动抉择,同时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2022年3月总统选举尘埃落定之后,新政府所推行的外交路线和对美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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