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中的“百科全书”

2022-04-22 06:07陈蓓
现代艺术 2022年4期
关键词:阆中民间文学百科全书

陈蓓

民间文学通常是指从民间传说和流传的故事中采集、形成的带有浓郁乡土气息的本土文学作品,其表现形式有民间小说、神话故事、民间传说、评书、说唱艺术等,是一种通俗文学或口头传播的文化现象。《石岩地龙门阵》作为一本讲述阆中的民间文学作品,为我们研究民间文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本。

龙门阵的本意是指古代战争中摆的一种阵法,为唐朝薛仁贵所创。现今所说的摆龙门阵一般是指聊天、闲谈的意思,是汉族民间文化活动形式之一。或许是诸葛亮当年治蜀用兵、出神入化的遗风影响所至,坐茶馆,摆龙门阵,是当下四川人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一种生活方式。诸葛亮曾摆过回环奥妙八阵图,疑云重重的空城计,但抖开揭穿了都极为简单,然而摆开来却是陷奇曲折,波澜丛生。四川人摆龙门阵的工夫也就在这里,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也可能七绕八弯天上地下给你铺排成一串串开花开朵的故事来,再平淡无奇的事,经这么一渲染,也能顿觉出曲径通幽处的美学原理。因此,龙门阵可以列入民间文学范畴。

民间文学通常是指从民间传说和流传的故事中采集、形成的带有浓郁乡土气息的本土文学作品,其表现形式有民间小说、神话故事、民间传说、评书、说唱艺术等,是一种通俗文学或口头传播的文化现象。民间文学作为一种以语言为载体、形象化反映客观现实的艺术,是区别于纯文学作品的一种独特的文学样式,其文艺属性的主要表现形式就是文学性。从民间文学的实际产生和存在状态来看,民间文学比纯文学作品与生活有着更加密不可分的关系,以至于口头创作与表演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再从民间文学的学科属性来看,民间文学还是民俗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民间文学往往表现出文学性与民俗性的双重属性。《石岩地龙门阵》(中国文史出版社2022年1月版)的作者筱茅,原名杨健,出身在四川阆中,种过地、教过书、当过乡村干部、打过工,现为四川路桥集团公司纪检干部,可以说人生经历颇丰。他对家乡流传的民间故事和地方文化情有独钟,通过收集、整理和艺术加工创作了《石岩地龙门阵》,用摆龙门阵的方式向读者讲述了他心中的阆中,较好地呈现出民间文学的双重属性——既是一种文艺现象,也是一种民俗文化现象。

阆中地处川北,深受秦陇文化和巴蜀文化的影响,各类民间文艺技艺在此聚集,如灯戏、高腔、打钱棍、金钱板、川北号子、川北民歌等流传日久。筱茅在创作中很好地把握了民间文学的艺术规律,采用明清以来四川各地民间艺人常用的摆“龙门阵”形式,使得《石岩地龙门阵》中的故事变幻多端、复杂曲折、波澜壮阔、趣味无穷。作者通过三十多个民间故事,介绍了家乡的风土人情、地方习俗和传统文化;通过乡村野史、轶事和传说,描写了阆中的自然景物、历史故事、仙狐鬼怪和凡人凡事,为研究和了解阆中的地方文化、人文风情以及历史延续提供了最为亲近和生动的材料。特别是对1933年至1935年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在阆中转战三年期间的历史,筱茅用“现实证据”加艺术创作的方式再现了阆中当地革命英雄在血与火的战斗生活中的真实场景,让读者看到故事背后的“英雄本色”。

《石岩地龙门阵》书中有一篇《轄马口今夕》,讲的是阆中到成都的古邮路上一个三叉路口的故事。面对这个三路总口、五路总哨的辖马口,筱茅从古到今、从辖马口的命名到消失摆出了他的“龙门阵”。故事开篇就讲张飞驻扎阆中期间,一次乌骓马受惊带着张三爷一路狂奔,直到一处狭窄的山口才停下,于是脱口就是一句涿州话:“好一个辖马关口!”地名有了,接下来就是在辖马口演绎出更多精彩故事。有阆中到成都邮路交通的一路艰辛,也有今天公路修通后的交通便捷;有辖马口两山之上的寨子山和龚家寨旧时的贫困,也有今日几个青年人在此搞农业科研;有辖马口四周常有土匪强盗啸聚分脏,也有红军的观察所和杜晏波闹红的故事;有我爷爷解放前在辖马口从蒋匪军枪下死里逃生,也有在改革开放后填平辖马口夷险成道。一篇三千多字的龙门阵,涉及了丰富的内容。当然,好多情节在这个龙门阵里没有展开,我们可以把这篇文章当成《石岩地龙门阵》一书的简介。因为辖马口就是筱茅摆龙门阵的“舞台”,辖马口中出现的人物、故事等等,在全书的其它龙门阵中被一一请到“前台”,如《哈老爷》中的二爷爷石玉辉就走过阆中到成都的邮路,《杜晏波传奇》讲述了“升保暴动”前后杜晏波在辖马口的各种经历,《成叔》在改革开放后加入中国共产党,信心满满地带领乡亲们撸起袖子大干,可以说为读者献上了一台台精彩的“大戏”。

《杜晏波传奇》作为筱茅龙门阵中最长的一篇,采用的是民间小说的书写形式,全篇共17回,可以说是一部章回体的中篇小说。《杜晏波传奇》虽然采用的是乡野民间小说的写法,但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在绘声绘色地摆龙门阵,追求一种文本的“有意思”,来达到作者想要表达的“有意义”。我认为有意思的民间文学需要在创作中保留原生性、民间性和还原性。原生性就是故事中讲述的场景和人物应是被当地人熟知的,为听众或读者保留一种在场感;民间性就是要用百姓视角,讲述老百姓的人性立场,通过“引雅入俗”的世俗趣味让老百姓理解讲述者想要表达的“有意义”;还原性就是要讲得好玩,以“俗众”的视角讲出世俗趣味的人性,让“有意思”变成“有意义”。

《杜晏波传奇》第十七回(后记)“爱恨情仇东流去  虫沙猿鹤殊途归——书中人物终局考”中,作者专门对故事中出场的人物进行了考证。故事中的人物多数为今天阆中和南部县的真实人物,被当地人所熟知的,有些还是他们的亲人;故事的发生地,也是当今人们生活的阆中一带。1931年春,在地下党员张友民的举荐下,杜晏波应聘到南部县升钟区公所任教官,操办“团练”。同年秋,杜晏波加入中国共产党,并打入南部县保安团任升钟区大队第一中队长,为“升保暴动”做准备。1932年11月“升保暴动”后,杜晏波率领游击队配合红军主力部队在阆中、南部一带打游击,直至1935年在柳林铺被捕遇害。杜晏波的故事能在当地流传,就源于“升保暴动”时有8千当地农会会员参与,以及在当地坚持了3年的游击战。

筱茅不仅用民间小说塑造了革命先烈杜晏波的形象,还通过虚构与非虚构的写作技法将“升保暴动”的历史一一还原。在第二回“八千农会闹升保  孤胆英雄上铁炉”中,杜晏波与保安团团长何义普的一段对话,可以说把杜晏波作为打入敌人内部的“中队长”形象演绎得活灵活现。

“看看,好东西,团总。”杜晏波将笆笼子凑到何义普面前。

何义普偏起脑壳一看,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呵呵呵,果然是好东西!哪儿弄的娃娃鱼?”“今儿早上我带领弟兄们去演练抢山头,不想,休息的时候几个兄弟伙在水沟里面发现了娃娃鱼。几个狗日的就想弄起来吃了,格老子他们哪是吃这个的命?只有团总您这样的人才有这口福,才配吃这高级伙食,所以老子就拿来孝敬团总你了。”杜晏波说得眉飞色舞。

筱茅在《杜晏波传奇》中既使用虚构的文学笔法提升作品的文学性,还使用“升保暴动”前后的真实历史史料,为读者还原1931年至1935年阆中的革命场景。可喜的是,作者在使用非虚构的历史史料时没有采用描述性語言,而是将其融入到他的龙门阵中,用起义队伍配合红军部队对敌作战的一次一次胜利,为读者描画出一个“红色政权疆域”,不仅在“有意思”中让读者了解革命先辈的光荣历史,还在龙门阵中摆出作者要在作品中表达的“有意义”。

我们都知道,文学源于生活,尤其是民间生活。只有深入到现实生活中去,创作出高于生活的文学作品才能引起无数老百姓的共鸣,取得成功。如今源于生活的文学,正离生活越来越远,高雅者,高唱着“诗与远方”“生活在别处”;流俗者,追求各种实验文体,不断地修仙穿越,其原因之一就在于未能如民间文学一样,在创作时保留的与生活密不可分的关系。民间文学之所以受到老百姓的喜爱,除了带有浓郁的乡土文学气息外,作品中描写的各种民俗习惯,如饮食、服饰、婚嫁、丧俗等等,也是老百姓喜爱的部分。因为民俗现象必须适应一定的社会生活,是在物质的生活和生活其中的人的心理需要,并由此而产生、传播、继承。因此,民俗现象要为产生它的母体报效尽力,发挥相应的社会作用。在民俗学早期研究的内容中,就包括传统的风俗习惯、 民间信仰、民间故事、歌谣、谚语等;当下的民俗学研究中,民间文学仍然是其重要内容之一。筱茅收集整理了不少阆中的民间饮食和风俗习惯,在书中描写得有滋有味绘声绘色;对于流传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民间歌谣等民俗文化更是信手拈来,浓浓的乡情跃然纸上,使得《石岩地龙门阵》更像一部关于阆中的“百科全书”。

阆中市位于四川盆地北缘,嘉陵江中游,全境属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区,气候温和,雨水充沛,光照适宜,四季分明,物产丰富。在《说吃》中,筱茅对阆中的美食进行了展示,认为阆中人的“‘吃是汉、回、满、蒙、藏、苗等各族人民饮食文化的结晶。”当然在特殊的年代,阆中人也曾为吃发愁,于是“吃”出了一系列的故事,让人感慨的同时,不得不思考故事给人带来的意义。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阆中的《风俗》离不开落下闳的《太初历》。落下闳是西汉民间天文学家,阆中人,为汉武帝研制《太初历》并确定:“以正月为岁首,孟春正月朔日为一元之始(即正月初一为一年的开始)。从此,每年春节的日期都固定在‘正月初一,并沿用至今。”落下闳是中国“春节创始人”“春节先圣”“春节始祖”,被世界华人尊称为“春节老人”,因此阆中自然成了中国春节的发源地,形成从腊八节吃“腊八饭”作为第一顿团圆饭开启一年一度过春节的习俗,并发展出一系列富有地方特色的年俗文化。年过完了,筱茅接下来摆的是从二月二龙抬头到冬至,以及“月米酒”“抓周”“婚嫁”“寿诞”“丧葬”“建房”“待客”等具有阆中特色的民俗龙门阵。

作为战国中期巴国的国都,阆中已有2300多年的历史,秦汉时期与成都、江州(今重庆)并称“巴蜀三城”。历代以来,阆中都是郡、州、府、道、县的治所之地,南北要冲的水陆码头,杜甫、陆游等骚人墨客常游于此;东来西往的商贾游客、官宦人家、王子皇孙都流连忘返,造就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各种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民间歌谣等在此流传。如《黎道台遇仙记》讲述黎学锦在清嘉庆六年出任阆中道台时,整治锦屏山造福一方,遇八仙度他升仙的故事。《天宫院的传说》则是天文学家袁天罡和李淳风合建天宫院,李淳风装成僧人化缘,用袈裟盖住山林请五丁砍伐建院木材,袁天罡则借龙王井运木材的民间传说。《鲁班修白塔》中,鲁班与徒弟赵巧比赛建塔结果徒弟赢了师傅,用给龙王送灯台作为龙门阵的收尾,引出“赵巧送灯台,一去永不来”的典故。此外,筱茅还在许多“龙门阵”中引录了川北特有的民谣、民歌、童谣、言子以及地方曲艺,由于篇幅所限就不再一一列举。

民间文学作品的记录和收集在中国有悠久的历史,至少从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显著的成绩。如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其中的国风和小雅的一部分就收集了西周到春秋时期的民间歌谣;宋人编纂的《乐府诗集》中,同样录载了相当丰富的汉魏六朝的乐府民歌和杂歌谣辞,这些民间歌谣大都是古代诗歌的重要组成部分。民间散文作品也是从春秋战国就有了记载,如编纂于战国至西汉时期的《山海经》,其中记述着许多原始形态的神话、传说;西汉末期产生的“纬书”其中亦多有古代神话。魏晋六朝兴起的志怪小说,可以说是民间文学的肇始,如《述异记》《续齐谐记》等,之后收集编辑的《太平广记》及历代笔记中,都保存有大量的民间传说故事。三国时期,邯郸淳的《笑林》是中国最早的笑话专集,它对此后笑话书的收集编辑和创作很有影响。

综上所述,中国民间口头文学十分丰富,论述并收集、整理一直是民间文艺学的一项必要任务。《石岩地龙门阵》作为一本讲述阆中的民间文学作品,为我们研究民间文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本,我们期待有更多关于民间文学的作品能够面世。

陈   蓓

馆员。现供职于四川省音乐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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