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作品中江南农耕文化探析

2022-05-30 10:48上官冀星李兴革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9期
关键词:格非

上官冀星 李兴革

内容摘要:江南作家格非的作品《江南三部曲》与《望春风》中充满了对江南文化的描绘,其中对于江南农耕文化的描写可以从多姿多彩的水乡风俗,精致考究的饮食特点,柔美而又刚健的语言风格以及温润水土下特有的农业劳动中窥见一斑,而其描述的江南农耕文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凸显了作家对人性、对社会的独特看法,展现了江南的无限风光和中国的特殊时代的融合与发展。

关键词:格非 江南农耕文化 《望春风》 《江南三部曲》

江南地处我国的东部沿海地带,气候温和,雨量充沛,这里地形复杂,海陆相邻,河湖交叉。生活在优越的天时地利的自然环境中的吴越族人,也养成了勇敢、勤劳和豪爽的性格与气质。[1]另外,西方經济的渗透和文化的传播,不同程度地影响了近代江南,促进了其经济的快速发展。江南地区正因这优越的气候地理环境,富饶的经济生活条件以及开放的思维方式而形成了其特有的农耕文化。对于格非而言,在他的创作中,其故乡江南始终作为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如影随形,而格非的《江南三部曲》(《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与《望春风》作为其描写江南命题的重要代表,其中所蕴含的江南农耕文化主要体现在风俗特点、饮食习惯、语言特点以及农业劳动四个方面。

一.风俗特点

风俗,是一种文化模式,一个地区的风俗,则是一个相对的人类社区的文化模式。从最广泛的意义上说,风俗可以包括人的一切生活方式和为满足这些方式所创造的事物,以及基于这些方式所形成的社会心态,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1]215江南农业生产风俗就呈现出了水乡城镇明显的地方特色,江南作家格非的作品中就有着明显的体现。

一方面,江南地区是我国最富庶的地区之一,素有“鱼米之乡”之称。农产品种类繁多,水产资源十分丰富,还盛产蚕、茶、竹、木等,加之交通四通八达,这种经济条件促成了江南风俗的多姿多彩。在格非作品中就经常出现利用各种农事用具等精耕细作的农业生产成规,乡姑养蚕采茶的风情和水上捕捞的风姿,精于生财的贸易习俗,崇尚考究的食风和趋新应时的服饰等江南风俗的具体表现。[1]216例如在作品《望春风》中,赵锡光在每天的吃食上都是非常讲究的:“捕来的虾,不论多少,都归他一个人享用。通常是加入姜丝、小葱,用花雕酒拌匀了,隔水蒸熟,中午用来佐酒下饭。”[2]19以及雪兰、梅芳等村妇在茶田中摘采新茶,《山河入梦》中谭功达开凿运河,发展水上交通的想法等等,都从不同方面体现着江南农耕文化对于其风俗的影响。

另一方面,随着时代的发展,乡村已不再是城市地理上的对应物,大规模城市化意味着乡村的终结,而与乡村相连的简单、朴素、自然的生活方式也将成为现实之外的另一种“乌托邦”。对格非而言,正是因为面对的是这样的时代,才要在作品中彰显平凡、朴素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并努力呈现行将消逝的美,尝试接续传统、为中国知识分子自近代社会转型以来的百年乡愁注入新的诗意。[3]在《江南三部曲》与《望春风》中,作者把江南地区独特的地名、自然景观、风俗与人情等等,吸收于文章想表达的孤独与死亡、追求与宿命的主题中,体现出了浓烈的“桃花源”与“乌托邦”意味,其中的风俗习惯则体现着作者浓厚的精神家园意识,体现出格非对于“江南”独特的情感。在《望春风》中,外来的政治因素曾给儒里赵村带来过冲击,但无一都被它传统文化诗一般的宽厚平和思想所化解,它按照自己的固有的生存逻辑,繁衍生息着。[4]108例如像高定邦、赵德正等村委干部,他们不仅受到了共产党新时代新思想的教育,同时也承袭了乡土精神中“修仁行义”的儒家思想,正是二者的兼而有之,使他们在做好一个好干部的同时,也努力维护着乡村几千年留下的乡常伦理。无论是赵德正还是“父亲”,亦或是高定邦等辈,他们身上的从容、仁义、宽厚,无疑都是传统乡土精神的潜移默化。

而比失去土地更严重的,传统的乡村伦理道德也正在逐步失去。例如,见异思迁的雪兰在知道“我”母亲的权势不再可以为她带来后半生的衣食无忧时,毅然地选择和上海的技术工人在一起,传统婚姻所秉持的不离不弃和同甘共苦已不再适用于雪兰,雪兰的出轨不仅是乡村传统伦理道德观被扭曲的体现,更是传统婚恋受都市消费主义文化侵蚀的体现。[4]110雪兰这样的行为不仅没有受到她父母的指责,反而是默许甚至支持她对婚姻的不道德背叛。这更加说明了,雪兰的出轨是乡村逐渐沦落,伦理秩序日渐崩塌,资本成了一切权力的准则后的结果。

二.饮食习惯

饮食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部分内容,而农事活动对于一个地区的饮食习俗有着重要的影响。在江南地区,因其优越的地理环境,富庶的社会经济以及西方文明的传播渗透,其农业活动也具有一种独特的地域特点,因此饮食便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望春风》与《江南三部曲》中没有描写过多复杂的食物,大多是具有江南农村特色的粗食,且其中对食物的描写主要是为情节服务,通过人物的日常生活而展现出来,虽然情节刻画有喜有悲,但江南特有饮食文化在格非的笔下都展现出了一定的独特魅力。

在《江南三部曲》第一部《人面桃花》中,“米糕”是文章中出现最频繁的食物,文中对于“米糕”的描写很多:“婆子道:‘你们先端点东西来我吃。喜鹊见状赶紧去了厨房,端来了满满一盘蒸米糕。”[5]31“小黄毛谭四正从屋里搬出板凳来,请母亲坐着歇息。高彩霞手里端着一只盘子,请母亲尝一尝她刚蒸出来的米糕。”[5]45等等。这一时期正值民国初年,战乱频仍,受西方资本主义经济的冲击影响较大,农民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早已转变为以商品经济为主的生产方式,而“米糕”这一食物易做便携,饱腹感强,在文中出现的场合多为渡口、船只以及码头等货运地点,可见“米糕”的出现,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商品经济对江南地区农业产生的影响。

而在《江南三部曲》第二部《山河入梦》中,对于江南地区食品种类的描述较少,多为对饮食方式上独特考究的描写。例如其中对于“狗头籽”吃法的描述:“那是长在湖里的另一种植物。样子跟荷花差不多,但叶子软塌塌的伏在水面上,不像荷叶那样高出水面。它结的籽也有点像莲蓬,这东西长得像狗头一样,我们这里的人都叫它狗头籽。样子是难看了点,果实是一样能吃的……那它浑身是刺,你们又如何去吃它的籽?很简单!等到它熟了的时候,我们把镰刀绑在长长的竹竿上,在水里一捞,它就断了,在水面上飘着。我们就把它拿到舂米的钵臼中去舂。它的籽有豌豆那么大,硬得不得了,简直是包了一层铁!可却比菱角有味。”[6]115另外,从高麻子与谭功达的对话中我们也可以了解到:“紫云英”不仅可以入药,而且腌制后也可以当下酒菜;村长陶国华将磨豆腐剩下的豆渣运回家中用盐腌着吃等等这些描述都体现了江南地区独特的饮食方式。另外在《望春风》中出现的一些食物如:“山芋粥”“蒜末腊肠焦米饭”“糖饼”“甲鱼汤”“猪卵”等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气候温和、雨量充沛的天然地理环境下人们的农耕生活特点。

三.语言特点

在语言方面,格非作品中人物的语言不仅拥有一种柔美灵动的诗性与审美的特质,而且带有吴文化中那种重商言利、追求感官享受等的刚健清新的特征,正是江南地区所独有的农耕文化造成了语言上的这一特点:江南的农耕文化不仅有水稻种植业、蚕桑业的农耕文化,而且有与北方旱作农业完全不同的海洋文化,所以它少了北方农耕文明以土地为根的墨守成规而更多了些海洋渔猎文化所特有的自由、灵动以及冒险精神。[7]

其一,语言整体上呈现出一种清新的诗性品格。一方面,他的文字极其优美,给我们呈现了一个极诗意唯美的江南。曾有人向格非提问是否能用几个字概括一下江南,格非给出的回答是“我想就是杏花春雨吧”。读“江南三部曲”,就仿佛在风景无限好的江南里漫步。《人面桃花》全文充斥着大量描写普济江南景色的语句。江南多繁花,陆秀米家“阁楼的西侧,有一座酴醾架,架下摆满了花。花丛中有一石几,每到初夏,酴醾花开,一朵朵小白花纷披垂挂,花香清幽。”[5]14当陆秀米革命失败回到普济归隐田园,文中很细致地描写了她的这段与花草为伴的生活:“红紫纷罗,鲜秾绰约。先是单花,稀疏无可观,秀米于每日旁玩掐去残花小苞,又插竹扶蕊,花遂渐密,继而蕊萼相迭,攒簇枝上,娇媚妖艳。”[5]288江南的美景跃然纸上;另一方面,格非作品中对于回忆与幻想的描写也渗透着诗意,例如《人面桃花》中弥散着朦胧恍惚的幻觉描写:“尽管她知道梦中的绢花是黄色的,而孟婆婆篮子里的是白色的,可她依然惊骇异常,恍若梦寐。……她不由得这样想:尽管她现在是清醒的,但却未尝不是一个更大、更遥远的梦的一部分。”[5]56“老虎觉得那张脸恍恍惚惚的,总也看不真切,就像浸在河水中的月亮,飘来荡去;又像是拂过麦地的一片云翳,似有若无。”[5]175幻觉在这里是作为回忆产生的特殊感觉,一方面表现人物此在的精神状态,另一方面也在充满梦幻般的气息中预示某种未来图景。

其二,人物的语言体现了江南人民勇敢剽悍、温润精明的这样一种刚柔并济的性格特征。江南文化的不断发展使其从吴越文化产生并延续下来的好勇轻死的特质中逐渐退却,慢慢转向尚礼崇文。[8]这种江南特有的文化造就了江南人民独具一格的人格特性。例如在《望春风》中,同彬看似文弱的妻子莉莉面对夏桂秋咬牙切齿的喝问时,接过她的话头,厉声道:“中用不中用,你说了不算,大夫说了算。我告诉你,这人要是能救过来,算你有福气;万一救不过来,我就去法院告你,告你个虐待致死,少不了请你去监牢里呆几年。”[2]112一席话,说得桂秋寝声无言,而莉莉在众人对于如何安排春琴病愈后的去处而焦心时,不直接明说让他们来南京,而是说:“我们公司的业务,大部分都转到了长治,南京正缺人手。你们去了,正好帮我们搭把手。”[2]112既没有驳了对方的面子,也解决了春琴愈后去处的问题,委婉的话语中透露出其精明的性格。又如《春尽江南》中有精神疾病的王元庆在给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端午的信中说:“月亮下的金钱,从来未使忙碌的人类有过片刻的安宁。……苦县光和尚骨立,书贵瘦硬方通神。”[9]在毫无逻辑的文字之间,不难看到其充满诗性的灵魂。

四.农业劳动

农业劳动是人们直接或间接从事农、林、牧、副、渔业生产,创造使用价值的具体劳动。在《江南三部曲》中,有关农业劳动的叙述主要集中在前两部小说,第三部小说《春尽江南》的时代背景主要是城镇化阶段的发展,涉及农业劳动的语言较少。

在《人面桃花》中,陆秀米在功败垂成、经历了牢狱之灾后回到普济,专事农桑:养花、种菜等。农桑一事,古已有之。可见,江南的农耕文化在经历上千年的发展后,仍然保留了最原始的耕作方式。古代男耕女织的观念仍然深入人心,同时也可以看出,在江南这种气候宜人、土地肥沃,农业生产条件比较优越的地方,古有的耕作方式在发展过程中很难被舍弃,毕竟历经上千年的发展,这一耕作方式已经被大多数人所认同,而且时间也足以证明这一劳动方式的优越性,在今天仍然能发挥重大作用。

《山河入梦》中,谭功达想要去参观白小虎的“新集市”,文中是这样描述的:“出了巷子,外面就是一大片水塘,岸边栽种着菖蒲和茭白。池塘中间有一座大坟,坟包上长满了茂密的芦苇。”[6]142江南地势较低,处于长江下游的平原一带,降水量较大,河湖众多,池塘更是多见,而茭白、菖蒲、芦苇这些适应性强、繁殖于肥活水田的植物便是在江南一带随处可见的了。谭功达在普济坡地上看到的大片大片的翘摇也就是红花草,又叫紫云英,成为灾荒时期的救命之草,紫云英自身的繁殖力自是不容忽视,但是不可否认,土壤肥沃、气候适宜、水量充足的江南地区也给了它生长的不可或缺的条件,一方水土养一方草,同时也救了一方人。

汤碧云家住在沙丘边上,那里河汊密布,这也就决定了汤碧云的爸爸制作的工具都是篮子、筛子、匾子、笼屉之类的。江南地形地势如此,人们自然靠水吃水,依水而居,依水而生,就连日常的活计都离不开这几条河流。这河流给人活路的同时,也给人带来了苦难,一发洪水,“田里的秧苗浸没在水中,池塘的水都浸到岸上来了。几个打着赤膊的年轻人,手里提着渔网,正在秧田里捉鱼。”[6]191江河水势平稳之时,是“汤碧云家”之类千千万万人家的活路,秧田不被淹,人们的粮食作物的生长就能有所保证,而一旦水势不好,水位上涨,秧田被淹,也只有随水位上涨而上涨的鱼虾给人以活路,主要粮食作物的供给没有保证,基本的生活条件没有得到根本的保障,灾荒之类的事情仍然会重蹈覆辙。而无论是从汤碧云爸爸所用的工具,还是从年轻人手中捕鱼的渔网,或者是从《望春风》中赵锡光用田鸡肉来捕虾,都可以看出,江南的农耕文化仍然有典型的小农经济的特色,仍然有自给自足的影子在。究其原因也不难发现,江南一带水田常常被池塘、河湖分割,较少有大片大片齐整相连的耕地,难以发展成自动化、机械化的耕作方式,只能用最原始的人力方式来耕作。

江南的農业劳动由于其自然地理条件的不同,与其他地区存在着明显差异,不管是在耕作方式,作物,还是其所用农具方面,都有着江南一带的地域特征,存在于众多江南作家的作品中。格非作品中尽管很少提及农业劳动,但从中我们也可以窥见,一个地方的农耕文化对一个地域、一代人的影响之大。

在杏花春雨的江南地区,孕育了独特的江南农耕文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样的江南文化中,江南作家格非用作品记录了他眼中的江南,记录了这方土地上独具魅力的农耕文化。虽然随着城市化的发展,许多传统乡村文明正在流失,但随着作家的笔触,我们仍旧能感受到那些鲜活炙热的文明仍在纸笔间跳动。

参考文献

[1]何平.风俗——传统文化的重要层面——读《江南风俗》[J].东南文化,1992(01):215-217.

[2]格非.望春风[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6.

[3]龙慧萍,张庆.乡村诗意与乌托邦追寻——格非近二十年文学思想轨迹刍议[J].文艺论坛,2020(05):87-93.

[4]韦露.当代工业文明的反思与传统乡土精神的重塑——试论《望春风》的主题意蕴[J].辽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22(02):107-113.

[5]格非.人面桃花[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6]格非.山河入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7]冯晨露.江苏作家笔下的江南想象[D].苏州大学,2020.

[8]姜晓梅.江南文化与苏童、叶兆言、格非的先锋写作[D].山东师范大学,2020.

[9]格非.春尽江南[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基金项目:江苏大学2021年大学生实践创新训练计划项目,项目编号:202110299165Y

(作者单位:江苏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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