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岳针灸学术特色探析

2022-06-21 06:49毛伟波江凌圳
浙江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灸法张氏经络

毛伟波 江凌圳

1.浙江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 杭州 310053 2.浙江省中医药研究院

张景岳,名介宾,字会卿,别号通一子,原籍四川绵竹,明初迁居山阴(今浙江绍兴),生于嘉靖四十二年(公元1563年),卒于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年),享年78岁。张氏天资聪颖,博览群书,13岁时开始学医,遍学名师,终成名医,他发现《内经》“难者不能明,精处不能发”,遂“遍索两经,先求难易,反复更秋,稍得其绪”,花费30年著成《类经》32卷,后又为弥补文字“言而不能尽其意”的缺憾而著《类经图冀》11卷、《类经附翼》4卷。晚年结合自己的经验,又撰成一部规模宏大、内容全面的综合性医学著作——《景岳全书》64卷[1]。《类经》中的针灸学说主要集中在“经络类”“针刺类”“会通类”和“疾病类”,《类经图冀》的第三至十一卷阐述了针灸理论和临床应用,《类经附翼》的第四卷记载了11首针灸歌赋,《景岳全书·杂证谟》论述了各科70余类疾病的证治,其中20余类涉及针灸疗法,可见张氏不仅精于方药,对针灸也颇有研究。本文主要通过挖掘《类经》《类经图翼》《景岳全书》等医籍中的针灸文献,对其针灸学术特色进行探析。

1 重温补,崇灸法

张景岳是明代温补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主张“阳非有余,而阴常不足”“人体虚多实少”等思想[2],注重温补,推崇灸法。《类经图翼》中有一节专门谈及临床“诸证灸法要穴”,专论灸法运用,参考各家灸术,又结合己验,载灸方200余条,涉及内外妇儿等各科病症。《景岳全书》卷九至卷三十九“杂证谟”中有20多类疾病提到针灸疗法,除五类涉及针法外,其余均为灸方内容[3]159,书中还载有艾灸医案。由上可见,张氏对灸法十分推崇,其对于灸法的发挥主要体现在以下三点。

1.1 总结灸法宜忌 张氏根据症状的差异、部位的不同、年龄的变化对灸法宜忌进行了总结。因证施灸,注重艾灸的扶阳固脱、温阳通络之效,指出灸法适用于“阳虚多寒、经络凝滞”[4]115之证;强调热证忌灸,灸法能助阳生热,有耗津伤液之虞,不适宜阴虚内热之证,指出“凡微数之脉,及新得汗后,并忌灸”[5]149;主张因部施灸,总结了“先上后下,先阳后阴”的施灸顺序;《类经图翼》中载有禁灸穴歌,所列禁灸穴位47个,大多位于头面及四肢部,强调根据部位的差异来选择灸量的大小,认为“手足皮薄,宜炷小数少,腹背肉厚,宜炷大壮多”[5]148;提出因人施灸,需明辨足三里艾灸宜忌,人三十岁以后,单灸头部,易致火气壅滞于头面而令人目昏,可灸足三里以引火下行,正常生理状态下,小儿年少气盛,灸足三里恐有助热生疾之嫌,即“小儿忌灸三里,三十外方可灸”[5]194。

1.2 博采多种灸法 《类经图翼》《景岳全书》等书中收录了隔物灸、麦粒灸等多种灸法治验,对于临床上各种病症的治疗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如:隔蒜灸治疗痈疽、瘰疬、蛇毒;神阙隔盐灸治疗霍乱、脐风撮口;隔附子饼灸治疗阴寒腹痛欲死、毒疮久不收口;隔姜灸治疗痔疾;隔蟾皮灸治疗瘰疬;至阴穴麦粒灸治疗横逆难产;鬼眼穴麦粒灸治疗痫证等[5]350-385。《类经图翼》中还记载了10余处左病右取、右病左取的交叉选穴灸法[6],如灸痞根治疗久痞,灸三角灸穴治疗疝气等[5]353-370,这是《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以右治左,以左治右”取穴方法在灸法上的应用。张氏在《类经·论治类》中点明这种取穴方法是“缪刺之法”[7]184。除了缪刺,《灵枢·官针》还载有巨刺之法,都蕴含着左右交叉取穴的思维,体现了人体经络左右对称、交互贯通的分布规律,临床应用广泛。

1.3 归纳艾灸功用 张氏[5]343-344在《类经图翼·诸证灸法要穴》中明言:“凡用灸者,所以散寒邪,除阴毒,开郁破滞,助气回阳,火力若到,功非浅鲜。”证明其注重艾灸的温通作用,正如《类经图翼·针灸诸则》中指出:“凡诸病之作,皆由血气壅滞,不得宣通,针以开导之,灸以温暖之。”[5]148《景岳全书·肿胀》中曾载张氏灸药并用治疗“因食滞气痛胀”[4]260验案,该案患者素日饮酒,且饥饱失常,使得脾胃受损,后因食滞而发胁肋胀痛,此乃脾胃之气蓄积于胁肋,不能司其职所致,服行气破滞、涌吐等药,呕痛渐止,而左乳胸肋之下,结聚一块,用诸药下之均不得效,后经张氏细查,发现痛处在章门穴,指出“章门为脾之募,为脏之会,且乳下肋间,正属虚里大络,乃胃气所出之道路,而气实通于章门”[4]260,又“因悟其日轻夜重,本非有形之积,而按此连彼,则病在气分无疑也”[4]260,进一步提出艾火散气之功优于汤药,张氏以神香散理气宽中,并结合艾灸章门穴,逐散结滞之胃气,以除胀痛,果得奇效,可见张氏辨证灵活,善用灸法。

2 绘图表,辨经络

《类经图翼·诸部经络发明》中全面详细地整理了全身各部的经络联系,分为头面部、喉口唇舌部、颈肩部、胸腹部、背部、胁肋部、四肢部、皮毛肌肉部、筋骨血脉部、脏腑部、前后阴部共11个部位,这体现了经络内连脏腑、外络肢节的全身联系,为经络辨证奠定了理论基础,具有一定的临床指导意义。这种对经络横向联系的归纳与总结,也进一步反映出张氏对《内经》经络理论的灵活运用,正如其在《类经图翼·序》中所言:“医者理也,理透心明斯至矣。”[5]1明代初期,楼英在《医学纲目》中对人体12个部位的经脉联系进行了系统整理,列出了经脉分野图。继楼英之后,明代中后期沈子禄在《经络分野》中进一步叙述了全身88个部位的经络联系[8]。明末张氏在前人的基础上,阐发《内经》之旨,于《类经图翼》中详述全身11个部位的经络分部,体现了其对针灸理论的精研。明代各医家对经络循行分布的归纳和总结,体现了其特有的历史继承性,促进了经络理论的发展。与文字记载相应,张氏还进一步整理了35副经络图。见表1。这种以图文结合的方式形象生动地展现了经络理论,正如张氏在自序中所言:“盖以义有深邃而不能该者,不拾以图,其精莫聚;图像虽显而意有未达者,不翼以说,其奥难窥。”[5]3这也进一步体现了张氏“穷理尽性,格物致知”的治学态度。在临床中,他注重实践,灵活运用经络理论,如在《质疑录·论疝不当专属肝经病》中云:“夫前阴小腹间,乃足三阴、阳明,冲、任、督三脉所聚,岂得独以厥阴经为言?”[9]扩大了前阴小腹的经络联系,为临床上的经络辨证开阔了思路。

表1 《类经图翼》经络图数量统计表

3 明穴性,析定位

张氏博采众长,完善腧穴主治。《类经图翼》所载腧穴多集自《内经》《针灸聚英》等书,又广搜《针灸甲乙经》《千金要方》《标幽赋》《马丹阳天星十二穴》等30余种文献中相关的针灸方附于各穴主治下,进一步总结了前人的针灸治验,完善了腧穴主治,对临床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类经图翼》采用的针灸文献非常丰富,其中有些文献仅见于此书引录[10]638,如《神农经》《乾坤生意》等,具有重要的文献参考价值。张氏还注意收集当时的针灸临床经验,进一步补充了腧穴主治,如《类经图翼·足太阳膀胱经穴》记载:“至阴:今时习用此治妇人寒证。”[5]243又云:“承山穴:今时多用此穴,治伤寒立效,亦有初发疟疾者,灸之立已。”[5]239

张氏详分骨度,取穴灵活。《类经图翼》引述了《灵枢·骨度》的相关内容,并按头部、胸腹部、背部、侧部和四肢部加以分类归纳,条理清晰,还对周身骨部名目进行了解说,并配以“仰人骨度部位图”和“伏人骨度部位图”加以阐述。关于取穴,张氏提倡骨度分寸法和中指同身寸法结合使用,强调了骨度分寸法取穴的重要性,指出:“故必因其形而取之,方得其当。”[5]85张氏治学严谨,尊古不泥,明析古今尺寸的差异,指出:“凡用折法者,但随人之大小而为盈缩,庶尽其善。”[5]86另一方面,又提倡用中指同身寸法灵活取穴,指出:“凡手足尺寸,及背部横寸,无折法之处,乃用此法,其他不必混用。”[5]86

4 阐补泻,发针意

张氏著《类经》以分类注释《内经》,其中有关针灸的内容主要集中于经络类和针刺类,于书中引经据典,阐发针灸大意。他畅论针刺补泻之法,指出:“用针之道,以气为主,知虚知实,方可无误。虚则脉虚而为痒为麻,实则脉实而为肿为痛。虚则补之,气至则实;实则泻之,气去则虚。故用补用泻,必于呼吸之际,随气下针,则其要也。”[7]360强调针刺补泻的关键在于得气,正如《灵枢·九针十二原》云:“刺之要,气至而有效。”得气是选用各种针刺补泻手法的必要条件,在得气的前提下施行各种补泻手法,才可达到补虚泻实、调和阴阳的治疗效果。张氏还详细阐述了《内经》《难经》等书中的针刺补泻手法,有呼吸补泻法、迎随补泻法和子母补泻法等方法,如《类经·针刺类·十四》论补法:“凡用补者,令病人咳嗽一声,随嗽下针,气出针入。初刺入皮,天之分也;少停进针,次至肉中,人之分也;又停进针,至于筋骨之间,地之分也。然深浅随宜,各有所用。针入之后,将针摇动搓弹,谓之催气。觉针下沉紧,倒针朝病,向内搓转,用法补之。或针下气热,是气至足矣,令病者吸气一口,退针至人之分,候吸出针,急以指按其穴,此补法也。”[7]360

张氏强调“针有泻而无补”之说,注重针刺泻实的作用,指出:“盖人身血气之往来,经络之流贯,或补阴可以配阳,或固此可以攻彼,不过欲和其阴阳,调其血气,使无偏胜,欲得其平,是即所谓补泻也。”[7]423明确了补泻的实质在于调和阴阳气血使之归于平衡。正如《灵枢·邪气脏腑病形》所言:“诸小者,阴阳形气俱不足,勿取以针而调以甘药也。”强调了针刺的禁忌,主张以甘药调补虚羸之人,而一般气血不足之人,针刺较难得气,从而影响针刺补泻疗效的发挥。并进一步指出:“设有不明本末,未解补虚之意,而凡营卫之亏损,形容之羸瘦,一切精虚气竭等证,概欲用针调补,反伤真元,未有不立败者也。”[7]423“针有泻而无补”的观点在朱丹溪《丹溪心法》、汪机《针灸问对》、徐春甫《古今医统》和杨继洲《针灸大成》等著作中均有论述[11]。针刺既能补虚又可泻实,“针有泻而无补”之说有失偏颇,但这也提示针刺补虚能力有限,应掌握好针刺的适用范围。江进忠[12]指出:“针刺偏于泻实而弱于补虚,而且其补虚作用必须以正气未衰为前提。”针、灸、药各有所宜,各有所长,不能专执一法,应当辨清虚实,随证治之,正如张氏[7]352所言:“治病之道,针药各有所宜,若真知非药不可而妄用针者,必反害之。”张氏对于针刺泻实比较重视,主要体现在刺血祛邪方面,如《景岳全书·霍乱》载:“刺委中穴出血,或刺十指头出血,皆是良法。今西北之人,凡病伤寒热入血分而不解者,悉刺两手、腘中出血,谓之打寒,盖寒随血去,亦即红汗之类也。故凡病受寒热霍乱者,亦宜此法治之。”[4]241

5 结语

综上所述,张景岳博采众长,著述颇丰,所著医书汇集了大量有关针灸的文献,其中《类经图翼》实为一本关于针灸尤其是灸法方面的专书,在针灸学术史上具有重要价值,对清代的针灸学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10]644。张氏对灸法运用的总结发挥、以图文结合的方式对经络的辨析、腧穴主治和定位的归纳创新、针刺补泻的阐发,都对后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和启发,并不断地被借鉴和引用。如《医宗金鉴》中许多内容即来自于《类经图翼》,《天干十二经表里歌》即录自《类经图翼》中的“十二经纳甲歌”,灸法专著《神灸经纶》中的针灸理论及灸法临床更是大量转摘《类经图翼》内容[3]161。张氏对明代以前针灸文献尤其是灸法的整理和阐发,促进了后世灸法的继承和发展,值得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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