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语

2022-07-04 10:12橘炽
中学生博览·文艺憩 2022年7期
关键词:学号释怀朗读课文

橘炽

小时候,我特别害怕老师在上课的时候点我的名字,让我回答问题或朗读课文。每当老师叫到我的名字,我心里都“咯噔”一下。

這并不是因为我不会,而是因为我的声音有点小,明明自以为很大声地回答问题了,但是老师和同学们就是听不清。为了能听清,老师们有时会特意走到我的座位旁。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朗读课文,这意味着我要被当众处刑很长时间。我站在那里,小腿打着颤,声音也断断续续发着抖,根本不存在什么声情并茂,只有巨大的恐惧席卷了我的全部意识。

等到好不容易读完,严厉的老师会皱着眉评价:“像蚊子叫一样,声音太小了,我都听不到。”

然后,他会继续叫学号:“X号同学再读一遍,大声一点。”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说话的声音太小了,但每次想要声音再大点的时候,我的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音量再也上不去。

其实,在小学二年级之前,也就是从农村转到市区里上学前,我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声音有问题。问题的出现,是我转到新学校后。

那时候我的普通话不标准,总带着点家乡的口音。新同学们都是讲标准普通话,没见过我这样说话的,就总是好奇围观。我说什么,他们都会笑着说我有趣。我想和他们交朋友,于是也笑,还按他们的要求念一些家乡话来给他们听,每次都能把他们逗笑。渐渐地,他们愿意带我去他们的家里玩。我为自己交到了新朋友感到开心。

但是,这份开心没有持续多久。我很快就发现他们开始疏远我,聚会的时候也单独把我撇出去。我问了,理由很荒谬,居然是家长不让。原来,他们模仿我说话的样子被家长看到后训斥了,家长说我不学好,说话的声音很嗲,让他们和我这个外地孩子少来往。

面对这带着偏见的疏远,我没有说什么;听到他们在背后说我“嗲”,我当作不知道。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委屈,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为了能重新有朋友,我甚至鼓起勇气去道歉,然而,他们说:“你好奇怪呀!我们就是觉得你‘嗲,不想和你玩。你去找别人,别黏着我们呀!”

我失败了,之后还尝试过几次,想和别人一起玩,但是收获的只有嘲笑,他们都说让我别那么“嗲”。“嗲”是什么?那时的我不知道。但四处求解,问爸爸,问妈妈,谁也不愿意和我好好解释“嗲”是什么意思,一副讳莫如深的态度,似乎这是谈到就会很耻辱的。父母只是一味告诉我别那样,但那到底是别哪样呢?

我于是学老师说话,学家长说话,学同学说话,想要通过模仿他们来变正常,可惜全部都以失败告终。连父母、老师也提醒我,让我好好说话,别作怪。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感到恐惧,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就算不得不说话也尽量小声,似乎声音小了,人们就不会发现我的声音有多“嗲”了。而被老师叫到学号成了我最害怕的事,我会反复地想别人会不会觉得我说话奇怪,揣测他们会怎么想我,然后那种无地自容的社死感如潮水般势不可挡地扑面而来,把我淹没很长时间。等到后来老师们反复指责我声音太小时,我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大声交流了。

后来上了高中,学习占据了首位,过去的阴影似乎已经很遥远了,再没有人说我的声音“嗲”。虽然还是会有同学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吐糟我的乡土普通话,但对比过去的遭遇,我更能用平常心将这些视为“小事”。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声音,这曾经在我眼里很重要的东西,在成绩面前已显得微不足道了。对于高中的我来说,心无旁骛地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才是首要的。

时过境迁,如今我的已经考了普通话的二甲证书,发音不再有浓重的乡土味,虽然依旧无法在讲台前大声说话,每当要当众发言时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发颤,渐渐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低下去。但我明白,这只是因为有些事曾经发生过,就像释怀了一场车祸,却无法抹除车祸带来的后遗症。

而那个孩童时代被贴过的代表了“撒娇、做作”甚至是隐喻着“讨好别人”的名为“嗲”的标签,在心理上我早已释怀。这是一个大人带偏见的误语,是一群孩子不懂事的狂欢,从来就不属于那个还是孩童的我。我不需要为此感到害怕和抱歉。

然而,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大人站出来,明确地告诉年幼的我“嗲”的意思,不要放任我在恐惧里茫然无措地挣扎。有时候,仅仅是不回避,就足够把一个幼小的灵魂从窒息的水里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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