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邻里噪音中的人

2022-07-05 06:52周思雅
今日文摘 2022年7期
关键词:隔音噪声污染噪音

周思雅

“咣当——”一声刺耳的挪椅子声敲醒了郑云的睡眠。

凌晨五点,窗外还是朦胧的昏暗。“砰砰砰——咔”,脚步声和开窗声接踵而至,声音透过楼层隔板清晰地传入耳中,郑云只能从床上坐起,直到五点半,郑云起身下楼到车里继续休息。

郑云今年50岁,居住在昆山的一个小区。离异后,郑云习惯了一个人居住。“周末在家里一个人听听音乐,刷刷微博看看电视,生活上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只是在噪音每日打卡般一天不落地出现后,这样的生活好似断了片,原本舒适的家如今成为了郑云最抗拒的地方。她成为了公司里最早到也是最晚离开的那个人。下班后,她选择躲进一切能躲藏的地方:酒吧、公园、咖啡店。开车回家途中,担心疲劳驾驶的她,把车停在回家路上的厂房旁,蜷缩在驾驶座上小憩,惊醒后,郑云常常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像郑云这样被噪音所扰的人不在少数。

困在噪音里

在长期租房的城市青年李林静(化名)眼里,她对自己的第一个家充满了期待。

2017年3月,27岁的李林静和男友在沈阳市区买下一套100平方米的新房,大大小小的设计、装修事宜李林静都亲自参与,前后花了一年时间将新房装修成自己心仪的“工业风格”。

2018年6月搬入新家后,透过楼板,李林静能清楚地听到早晨5点多,楼上老人在客厅砸核桃的声音,而楼上小孩的跑跳撞击地板的声音也如影随形,“像一个冲击波,你能感觉到不停的嗡嗡声,楼板一直在震。就像你在一个鼓里边,他们在上面一直敲你。”

多次沟通无果后,李林静和男友一度与楼上邻居起了肢体冲突,而在冲突过后,噪音依旧。

李林静也曾求助过物业,而物业表示,他们无权明令禁止楼上停止活动。

“那段时间我觉得之前一年装修期间的那种期待和快乐,看起来像个笑话。”李林静说。

另一边,35岁的傅岳在苏州一家外贸公司从事销售工作。2019年,楼上邻居的噪音划破了傅岳原本平静的生活。

傅岳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话细声温和。为了方便女儿上小学,傅岳买下苏州市姑苏区一套一百平方米的学区房,从苏州乡下搬进了这套商品房里,开车上班的时间也从两个小时缩减到了半个小时。楼上过去住着一对生活规律的老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傅岳的生活除了柴米油盐,几乎没有波澜。

直到2019年初,房子搬进了新的邻居:一家六口,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和两位老人。

傅岳说,楼上新搬入的邻居作息和自己完全相反:晚上十一点本是自己入睡的时间,但却是楼上夫妇刚下班到家的时间。当自己睡意正朦胧时,楼上却出现了拖拉桌椅、小孩跑跳、收拾房间、捣鼓东西的声音。好不容易熬到入睡,早上六点多楼上老人买菜的拖车滚轮“咕噜咕噜”,紧接着小孩奔跑——“咚咚咚”,平日里八个小时左右的睡眠,傅岳只能睡到三四個小时。

傅岳记得,自己时隔一个月才鼓起勇气第一次和邻居沟通。小心敲开对方家门后,傅岳得到了一句“知道了”的简单回复后,门随即被关上。傅岳回到家却发现,噪音丝毫未减。

沟通次数多了,傅岳再去敲门便不见开门,“他们在屋子里说‘知道了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傅岳说,在长时间缺少睡眠的情况下,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也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最冲动的一次,他冲进厨房,拔出一把菜刀,希望上楼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冷静下来后,就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傅岳回忆,他也曾产生过购买震楼器来反击对方的想法,但这种想法只是转念而逝:这种方式只会让双方关系恶化,“噪音问题仍然无法真正解决”。

此后,傅岳搬回了乡下居住,原本半小时的上班路程拉长到了两个小时。即便如此,傅岳觉得,相比忍受噪音侵扰和睡眠不足的问题,两个小时的车程已经不值一提。

安静之家

2019年底,由于女儿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傅岳只能选择搬回市区的房子,直面噪音问题。他先是花了上万元在家里安装了隔音吊顶,又特地买了隔音垫送到邻居家门口,称是家里用剩下多余的,尽管邻居拒绝了隔音垫,但傅岳觉得对方的态度在好转。

借着和物业一起巡楼的机会,傅岳进到楼上邻居家,发现邻居在桌椅板凳底下安装了隔音垫,晚上十一点过后的噪音也逐渐消失。

2019年底,傅岳开始在网上发布噪音科普的文章。傅岳觉得,自己经历了解决噪音的过程,可以在工作之余将这些深受噪音困扰的人们聚集起来,共同讨论解决噪音的方法,他将自己公众号的名称改为了“反噪音联盟”,希望更多人找到解决邻里噪音的办法。

李林静在一个偶然机会下进入了反噪音联盟。她发现虽然群里关于噪音的抱怨声不断,但关于噪音的解决办法也开始变得多元。

按照群友们推荐的攻略,李林静也尝试了不同的方法。安装隔音吊顶的方法并不适用于她的家,她解释,自家楼上的噪音级别很重,若要完全隔掉噪音,需要非常厚的吊顶,“做好以后这个屋也没法住人了。”李林静决定和楼上邻居再度沟通,说服邻居花了一千元购买了减震垫,“但是效果并不好,而且垫子铺了一两年后,已经压实了,现在是起不到任何效果的。”李林静也尝试给邻居送过软底拖鞋,效果仍旧不明显。

李林静又尝试和邻居的6岁孩子成为朋友,趁着孩子在小区楼下玩耍时带上玩具和孩子打成一片。这被李林静称作是最有效的方式:“他们的孩子和我们混熟以后,就会说‘楼下的叔叔阿姨,以后我们会轻点蹦。”

郑云则在群友的鼓励下选择了鼓起勇气反击。

自认为性格软弱的郑云,曾在与楼上邻居调解噪音问题时送过鸡、粽子,也送过各式各样的零食,她希望能用友好沟通的方式解决噪音问题。但邻居的我行我素,让这一切成了徒劳。

郑云通过以最大音量播放电视节目的方式表达愤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也有人尝试以暴力反击噪音。傅岳记得,2020年年初,一个25岁左右的男生因为反复和楼上租户沟通无果,在群里表达了自己要拿铁棍上楼报复对方的想法。有不少群友在群里劝解他,“哪怕深夜去敲门提醒,也不要以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男生当时听不进劝解,一度退群,冷静下来以后又主动加入群聊。

傅岳通过和男生私聊后,了解到男生在遭遇噪音问题时恰逢生活上也有诸多烦恼,情绪已经处于崩溃的临界点,于是产生了极端的想法。在傅岳给男生提供了几条解决办法后,男生通过和楼上房东沟通的方式,最终把噪音问题控制在了可接受范围内。

2020年底,傅岳将联盟的名称改成了“安静之家”。他希望加入联盟的人能够理性维权,反对以暴制暴。“遇到有人想用暴力解决问题时,群里都会有人劝解:犯不着去打架斗殴,最后自己的生活反而被毁了,还要承担刑事责任。”

安静之家的群公告里,列着几项傅岳制定的群聊公约:“可以吐槽抱怨,但是不要发布诅咒、侮辱视频”、“不得宣传暴力手段。”

期待有法可依

近几年关于噪音扰民的讨论越来越多。据媒体报道,2019年4月,青海一名男子因无法忍受楼上邻居家的“噪音”,持刀冲入住户家中,砍伤了四人,造成两人重伤。2019年11月16日晚,郑州一男子因邻里噪音纠纷杀害楼上三名女孩。

据我国《环境噪声污染防治法》第六章第四十六条规定,使用家用电器、乐器或者进行其他家庭室内娱乐活动时,应当控制音量或者采取其他有效措施,避免对周围居民造成环境噪声污染。此外,据《民用建筑隔声设计规范》规定,对于住宅卧室、起居室允许的噪音级别为:卧室白天小于等于40分贝,夜晚小于等于30分贝;起居室全天小于等于40分贝。超过此标准即为建筑隔音不达标。

傅岳说,物权法中有对邻里关系需要和睦的一个定义,《环境噪声污染防治法》中也只有应当避免对周围居民造成环境噪声污染的说法,但上述法规都没有针对邻里噪声如何判罚的定义。

正是因为目前无法可依,在现实情况中,居委会、派出所等机构也常对噪音纠纷束手无策。而在诉讼层面,常常存在噪音取证困难的问题,无法直接证明噪音来源,大多数人不会选择通过诉讼的方式解决问题。“在走到复杂的法律诉讼这一步之前,人们往往选择搬家。”

傅岳说,正因如此,他们对正在提请修改的《环境噪声污染防治法》充满了期待。

全国人大官网数据显示,2021年,共有33項法律草案完成面向社会公众征求意见,其中《噪声污染防治法(草案)》意见条数排名第三,意见条数达到3068条。

2021年11月19日这天,郑云依旧在早上五点醒来。这天早上和以往有些不同——郑云只数到了七次噪音,声音也比以往都要轻微。“一定是昨天用最高音量播放电视节目反击他们的作用。”

下午五点,在咖啡馆喝完一杯咖啡后,郑云打算提前回家。郑云说,自己已经半年没心思逛超市,这两天噪音轻了,“心情好多了,今晚回家前去买些好吃的。”

(王心思荐自《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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