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街

刘亚武

禁闭岛

落日停下来了，慈悲地看着巴特

他在不停地撞击

响声很大，像扑棱的鸟羽

“虚无的空气为何如此坚硬？”

巴特不能理解，感觉表皮细胞正在分解

一部分意识也在丢失

他将身体暂时折叠起来

准备下一轮撞击，他心里非常清楚

落日不可能无限等待

再一次，他让身体飞了起来，向着落日

发起俯冲。这次好像成功了

他看见弗莱，在对岸金黄的花地起舞

此刻，黄昏的墙围拢过来，一扇窗户

缓缓现出玻璃的脸，它看着眩晕的蝴蝶

没有说话，陷入了忧伤的沉思

老街

老街有一些店铺

和曾经打过一次照面的人

那些模糊的面孔，我都不记得了

只有硫磺浓郁的香味

从澡堂门洞或天窗上飘出来

不断冲击我的五官

——融化了冬夜的冰凌

一群大孩子，穿过雪的街道

回到中学堂，接着去往三十年后

各自的冬天安歇

手中的干毛巾不断拿起

又不断地放下

水蜜桃

街边果茶店，我选了水晶蜜桃

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小镇

品尝到新鲜水蜜桃，桃枝回到春天

轻弹着你的脸颊

我暂时不想说出这个词语

仿佛一开口，它们就会从树上掉下来

“每一次具体，有助于我们拼接

完整的破碎”

此刻，我只想喝下这杯果茶

连同它的隐喻

白日梦

砖墙上，络石的枯枝气若游丝

爬不下去了，将骨骼挂着吧

一个梦热烈地做过。秋天老脸上

有金黄的扭曲

告诉你不要去爬墙

夏天你不会听到，冬天就不必

做梦了，爬山虎穿越不了的路径

不意味着你就可以

只有那些树，香樟或女贞

可以带着络石家族，慢慢地飞

接受蝴蝶爱恋，和云雀的致意

怜悯地看着你——

特立独行地在砖墙上攀爬

做着白日梦，不再醒来

石榴树下的小刺猬

这只小刺猬

在阳光升起之前

已经死去很久了

我用一根枯树枝

将它扒拉到

草地上，现在看上去

就是一堆不起眼的荒草

苍蝇依然在飞

我找来一把铁锹

挖来带苍苔的泥土

将它覆盖

黎明前所有的事物

纷至沓来

此刻，这只小刺猬

背上的刺，还没有开出来

它最喜欢吃的蚂蚁

不断来到它粉色的嘴唇里

在它喜欢的初夏之光

尚未照临的时候

它走了

孤独而快速地成为

大地的一部分

想起杯子的空

蓝色牡丹在开花

手绘的老先生大意了

蝶不见蝶，只有春燕勤劳

飞翔在青花杯面上

此刻是我所见：一只杯子

有，或即将有的东西

比如昨夜残存，或今朝

即将注入的茶水

这些，是我不知道的空

比我一眼就能看出的

青花的杯盏——这空的边陲

更让我心有所寄

条目

鱼藻轩没有竹子，只有毛边纸

先生很疲倦，伏在案上小睡

他做了个梦，去了梦幻竹林

看到许多奇怪的竹子

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鱼藻轩

真的没有竹子

第三棵竹子在下雨，陶渊明的手

探过竹篱笆采白菊花，他能会意

第七棵竹子也在开花

开的是红杏，这有些奇怪

他继续走，看见第二十六棵竹子上

有人独上高楼就瘦了，好在一回头

找到了人。夕光下鸦声瘆人

这是第六十三棵竹子，看到马东篱

骑着瘦马走来，他的情绪开始失控

不想做梦了，回到人间的真实

轻轻将毛边纸的手稿合上

就出门了，向着昆明湖的迷雾走去

鱼藻轩没有竹子，只有毛边纸

这个他非常清楚，他想去做一棵竹子

白栅栏与垂钓者

白栅栏不会让你看见

它在河边闲逛

是倒影将它出卖了

它不是太古老，就是过于年幼

每几米就有一处豁口

像我们空缺的牙洞

垂钓者的智慧久远

总能在靠近流水的地方

将钓台制造出来

在河边一坐就是半日

偶尔甩一下钓竿，河水混沌

鱼儿并不急着咬钩

垂钓者还是安静地坐着

好像他们不在垂钓

只是以这样的过招

完成一次深谈，激赏着

彼此的安静，或野性

梅雨季

有人在西山煮酒，一枝青梅

斜斜插进瓷杯，整个雨季

就听见“啪”的一声，戛然而止

遥望大河

感谢这夜色苍茫

让我在江南，路过一条河流时

想起你，此刻的暮色

消解了所有的边界与贫穷

让我再一次拥有，安静的河水

流过水磨坊，流过小学堂

刘家坪的少女眼神清澈

父母的坟茔散落在山中

如火把，照拂着你的孤独

但是它们装不下

破败的老屋，和半熟的青春

只有你——不落的大河

可以让我在余生中，尽情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