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尉迟定州墓”所见《急就篇》刻字考

2022-11-04 03:25郝军军
北方文物 2022年4期
关键词:刻字顶板文字

郝军军

(山西大学考古学院)

〔内容提要〕 山西大同北魏太安三年(457年)“尉迟定州墓”出土一具石椁,椁盖板刻有少量文字,经辨认,知其出自《急就篇》。这可能是目前所见唯一的北魏《急就篇》书迹,应是制作石椁的工匠为了拼对方便所刻。工匠在进行标记时,所采用的应该是最常用的一些文字或符号,他们对《急就篇》必定是了然于胸,才会很自然地刻上这些文字。石椁上所刻的这几个字,透露出《急就篇》在北魏社会广泛流行,证实了《魏书》中的记载,弥足珍贵。

“尉迟定州墓”是北魏文成帝太安三年(457年)的一座墓葬,该墓出土了一具房型石椁,石椁面阔三间,进深三间,单檐悬山顶,前面出廊,由56块石构件拼装而成(图一)。在石椁封门石上有一篇较长的买砖券,已经有学者进行了考证①。此外,在椁盖板上也有少量文字(图二)。盖板东西长2.4、南北宽2.1米,由14块石板拼合而成。文字多刻于两块石板拼接处,简报介绍共计20字,有“前”“三”“四”“日”“急”“甲”“用”“奇”“戟”“东”“豆”等②。

图一 “尉迟定州墓”石椁

图二 “尉迟定州墓”石椁顶板平面图

这些文字似乎是随意书写的,看不出什么规律和含义,所以,没有引起注意,而且简报在个别字的识别上出现了误释,更导致其价值无法彰显。

从简报中发表的石椁顶板平面图,可以看出有三行刻字,分别在前廊、前檐、后檐顶板上。下面按顺序分别讨论各行所刻文字。

前廊顶板共有6块。左起第一、第二块拼接处分别刻“甲”字,左起第四、第五块拼接处分别刻“三”字,左起第五块和最右侧一块拼接处分别刻“亖”字。

前檐顶部共4块石板。左起第一块刻三个字,左侧和中间为一反一正两个“前”字,第一块和第二块拼接处分别刻“用”字,第二块和第三块拼接处分别刻“日”字,第三块和第四块拼接处所刻字相同,但却是在另外一个方向刻的,很明显是“约”字(图三,1),简报中没有提及,大概是将此字误释为“豆”字。

后檐亦为4块石板,上面的字也是从另一个方向刻的。左起第二块左侧刻“急”字,第二块和第三块拼接处分别刻“就”(图三,2),简报中称有“戟”字,大概是误释此字的结果,左起第三块和第四块拼接处分别刻“奇”字。

图三 “尉迟定州墓”石椁顶板部分刻字

前廊的“甲”“三”“亖”应该只是用干支和数字来表示拼对顺序,本身无法组成有意义的语句。从刻字的规律看,似乎缺了“一”和“二”,笔者推测左起第二、第三块拼接处应该分别刻“一”,左起第三、第四块拼接处分别刻“二”,这样正好可以和后面的“三”“亖”接上。可能是这几个字刻的不清楚或笔画较少,所以,没有被发掘者看出来。

值得注意的是前檐和后檐上的刻字。“前”应该就是指前檐,用以区分前檐和后檐。前檐上其他三个字按从左向右的顺序组合起来是“用日约”;后檐的三个字,从左向右组合起来则是“急就奇”。

“急就奇”“用日约”,这正是《急就篇》中的内容。《急就篇》开头第一句便是“急就奇觚与众异”,第四句则是“用日约少诚快意”,前檐和后檐顶板刻字分别取这两句中的前三个字,作为石板拼对的标记。

《急就篇》是西汉元帝时期黄门令史游编写的蒙学课本,原书为31章,后人增补为34章。该书内容丰富,编排科学,即所谓“罗列诸物名姓字,分别部居不杂厕”,又用三言、四言和七言的韵语写成,读来朗朗上口,易学易记,儿童可在较短时间内将其掌握,所以,流传非常广泛,影响极大,该书一出,而使之前流行的《史籀篇》《仓颉篇》等字书逐渐被淘汰。东汉魏晋之间,“乡曲之徒,一介之士”,莫不讽诵《急就篇》。由此下及隋唐之际,“蓬门野贱,穷乡幼学,递相承禀,犹竞习之”,流行时间长达六七百年③。

东汉以来,就有很多人对《急就篇》进行过注解,流传下来的以颜师古《急就篇注》最为通行,宋代大学问家王应麟则为颜本做了补注。

北魏时期,先后有崔浩、刘芳为《急就篇》做过注解。《魏书·崔浩传》载崔浩上表于太武帝,云“太宗即位元年(409年),敕臣解《急就章》、《孝经》、《论语》、《诗》、《尚书》、《春秋》、《礼记》、《周易》。三年成讫”④。传中又载“浩既工书,人多托写《急就章》,从少至老,初不惮劳。所书盖以百数,必称‘冯代强’,以示不敢犯国,其谨也如此”⑤。

《魏书·刘芳传》提及刘芳很多著作,其中有《急就篇续注音义证》3卷⑥。刘芳卒于宣武帝延昌二年(513年),终年61岁,则其生于文成帝兴安二年(453年),成书年代应在孝文帝到宣武帝年间。

颜师古《急就篇注》问世后,崔浩、刘芳及其他早期注解就已经逐渐亡佚了。吐鲁番曾出土过抄写于“延昌八年戊子岁”的《急就篇》注本,周祖谟认为“延昌为北魏宣武帝年号”,并“猜想这可能是北魏时崔浩所作”⑦。但启功指出“延昌八年为陈废帝光大二年,公元五六八年也”⑧。这个注本实属高昌时期,高昌亦采用过“延昌”年号,高昌“延昌八年”的干支正是戊子,即公元568年,而北魏延昌并无八年,且与干支不合,所以,这个注本并不是北魏的。

因此,“尉迟定州墓”石椁上的“急就奇”“用日约”刻字,大概是目前所见唯一的北魏《急就篇》书迹,应是制作石椁的工匠为了拼对方便所刻。工匠在进行标记时,所采用的应该是最常用的一些文字或符号,他们对《急就篇》必定是了然于胸,才会很自然地刻上这些文字⑨。而这些工匠文化水平恐怕不会太高,他们能熟记《急就篇》,应是儿童时期接受蒙学教育的结果,这正是颜师古所说“蓬门野贱,穷乡幼学,递相承禀,犹竞习之”的真实写照。“尉迟定州墓”为北魏文成帝太安三年(457年)建造,当时正是崔浩注解的《急就章》流行的时候,工匠幼时所学的有可能就是这个注本。石椁上所刻的这短短六个字,透露出《急就篇》在北魏社会广泛流行,证实了《魏书》中的记载,实属弥足珍贵。

注 释:

① 殷宪、刘俊喜:《北魏尉迟定州墓石椁封门石铭文》,《文物》2011年第12期。石椁封门石上的文字提到了尉迟定州买砖建墓,发掘者将墓主定为尉迟定州,但笔者已经指出,尉迟定州只是买砖之人,并不是墓中所葬的那名女性,将这座墓称之为尉迟定州墓并不妥当,但绝大多数研究者还是将该墓称之为“尉迟定州墓”,可能是出于称呼上的方便。本文虽然也称“尉迟定州墓”,但加上引号,以示并不认同墓主就是尉迟定州。笔者的辨析见郝军军:《北魏尉迟定州墓墓主身份再考》,《文物》2014年第12期。

② 大同市考古研究所:《山西大同阳高北魏尉迟定州墓发掘简报》,《文物》2011年第12期。

③ 对《急就篇》的研究,可参见沈元:《〈急就篇〉研究》,《历史研究》1962年第3期。

④⑤《魏书》卷35《崔浩传》,中华书局1974年,下同,第825页;第826、827页。

⑥ 《魏书》卷55《刘芳传》,第1227页。

⑦ 周祖谟:《记吐鲁番出土急就篇注》,《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论集》(第二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第178—189页。

⑧ 启功:《〈急就篇〉传本考》,《启功丛稿》,中华书局1981年,第20页。

⑨ 汉魏时期的工匠就已经在墓砖上刻写或者用毛笔书写《急就篇》中的内容,如河北安平逯家庄东汉熹平五年(176年)壁画墓、洛阳孟津曹休墓等,二墓资料分别见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安平东汉壁画墓发掘简报》,《文物春秋》1989年增刊;洛阳市第二文物工作队:《洛阳孟津大汉冢曹魏贵族墓》,《文物》2011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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