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主题的多元化尝试及其审美建构
——以夜神翼的网络小说创作为例

孔明玉

(绵阳师范学院，四川绵阳 621000)

作为一种新的文学样态，网络文学自诞生之日起，就借助传播载体而风靡文学界。它以全新的主题选择、叙事节奏、故事逻辑和美学形态丰富着当代文学的创作，并进而成为一种不可小觑的社会文化现象。相较于传统文学而言，网络文学的主题选择更加多元，主要集中在穿越、玄幻、仙侠、历史、军事、悬疑、科幻、都市、言情等方面。同时涌现出一批在全国范围内拥有众多读者的优秀网络文学作家，如唐家三少、天蚕土豆、爱潜水的乌贼、匪我思存、叶非夜、南派三叔、秦明等。他们创作的优秀网络文学作品满足了读者的阅读需求，丰富了当代文学市场，完成了时下的情感抒发方式，正在逐步深层地步入当代的生活和文化之中。

在中国文学的版图上，四川作家无论是在诗歌、小说还是在散文创作领域，都贡献了其独特的力量。新世纪网络文学方面亦是如此，四川的网络文学创作出现了自己的写作群落和一批优秀的作家，如天蚕土豆、林海听涛、奥尔良烤鲟鱼堡、夜神翼等。天蚕土豆以玄幻小说为主，如《魔兽剑圣异界纵横》《斗破苍穹》《武动乾坤》《大主宰》等；林海听涛主创网络竞技小说，特别是足球小说，如《冠军之光》《冠军之心》等；奥尔良烤鲟鱼堡以科幻小说为主，如《星河贵族》《文理双修》《重生之大涅磐》《重燃》等；夜神翼以都市言情小说成名，如《一爱倾城》《如果转身还能遇见你》《在最美的时光遇见你》《枕边敌人》《单身狗》《北京背影》《特别的归乡者》等。这些作品都以多元的主题、独特的叙事模式、鲜活的语言样态、不俗的想象力和超凡的审美意蕴，丰赡了读者的审美阅读和情感世界，成为社会文化的一部分。笔者下文以夜神翼的网络小说创作为例，运用纵向剖析和横向比较的方法，考察其代表作品的创作，分析作者在创作过程中主题选择的嬗变过程及其发展趋势，阐释其作品的叙述模式和叙事逻辑，以及作品中所表达的特殊情感、独立意识和所传递的思想、审美内蕴。

网络文学二十余年来的成长之路表明，其发展之路是从自发逐步走向自觉，内容从纯故事虚构开始向现实主义题材迈入。表现在网络文学作品的类型上，就是从最初的穿越、仙侠、玄幻到关注当下的社会生活和社会变革，再到都市情感、脱贫攻坚、书写传统等等。但无论是在其初始的自发时期，还是在其发展走向自觉的今天，对情感的关注和言说都是网络文学主题的一大部分。这种关注深刻地契合了网络文学通俗性、娱乐性的特征。网络文学以故事来吸引文学读者，力求情节的通俗和曲折，着力表现主人公跌宕起伏的情感经历和曲折的人生之路。这种通俗和曲折的力表，在网络文学走向商业化模式的今天表现得更为明显。对于都市情感或者言情的关注，亦是著名网络文学作家夜神翼的创作重点。翻阅她的作品在各大网站的板块分区，或者是其在出版图书的类型标注，都具有非常明显的都市言情字样。她创作的此类作品多达三十余部，对于现代都市爱情故事有着丰富的经验和成熟的掌控能力，她的作品节奏紧凑、悬念迭起，人物形象鲜明而独特，富有独树一帜的个性气质和特殊魅力。

夜神翼的网络文学创作起步可追溯到2007年，其发展和成长之路正契合了中国网络文学发展和成长的诸多特质，表现出明显的从自发生长向自觉规范积极转变的倾向，作品中的价值观也呈现出从宣传普遍认同的价值观到开始涉及价值观引导和讨论的趋势。当然，这得益于国家从宏观层面对网络文学的大力支持和扶持。“2014年是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的历史拐点。2014年4月全国‘扫黄打非’工作小组办公室、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安部联合实施‘净网行动’，新浪读书频道在整顿中被关停。是年7月，中国作协在北戴河召开网络文学理论工作会议，讨论如何建立网络文学评价体系，如何对网络文学进行管理和引导。”[1]无论是网络连载还是纸质出版，夜神翼的作品中影响力较大的有《一爱倾城》《如果转身还能遇见你》《在最美的时光遇见你》《枕边敌人》《单身狗》《北京背影》《特别的归乡者》。纵览这些作品可以将其创作道路大致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一时期，以《一爱倾城》《如果转身还能遇见你》《在最美的时光遇见你》《枕边敌人》为代表，讲述的多是纯虚构的“小”情感，故事中充斥着无处不在的豪门、复仇、纠葛、欺骗、心计、扭曲、冷酷、冷傲甚至阴森、无情等元素，带给作者的阅读体验亦是“间隔式”的；后一时期，以《单身狗》《北京背影》《特别的归乡者》为代表，讲述的情感类型从纯虚构的“小”情感开始步入现实人类的“大”情感，关注现实生活中都市男女的凡尘生活，鸡零狗碎、人到中年的情感疲惫、婚姻危机和当今社会的婚恋观等，尤其是《特别的归乡者》，更是夜神翼网络文学创作主题转型的代表。如果说《单身狗》《北京背影》是从虚幻的理想开始照进现实的尝试，那么《特别的归乡者》则是其现实主义题材的正式转型，这部作品开始关注时代背景下的社会变革，抒写脱贫攻坚这一宏大的时代命题，向伟大的时代致敬。两个时期的作品无论是主题选择、叙事节奏、故事逻辑、人物形象塑造、读者阅读体验，还是作品的审美意蕴、思想内涵等方面都有显著的不同，下面以具体作品为例进行详细说明。

“从新世纪初的十年来看，网络文学是民间性的、边缘化的、商业化的。”[1]网络文学的快速发展是依赖其载体才得以实现的，夜神翼的创作亦是如此。其实她的创作之路远远比上述提到的《一爱倾城》还要早，但囿于初始作品尚不成熟，加之作品传达出的某些价值观的明显商业化程度略高，初期作品和文学作品有一定的距离，所以本文未将其列入详细阐释的行列。

《一爱倾城》的纸质书出版于2013年，书籍的推荐上架建议为都市言情。作品呈现出典型的初期网络作品的外在特质，如各章节标题明显的导入式语句和分节方式，同时于章节标题后、正文前附有主要人物的简介。《一爱倾城》讲述了一个凄惨、纠葛、阴冷、虚幻的爱情故事。女主人公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蓝羽和蓝翼，她们十岁那年父母离异，姐妹俩天各一方。妹妹蓝翼跟随妈妈去了美国，从此杳无音讯，成长为心理学的高材生，沉着冷静、心思缜密、坚强独立、有主见，善于运用所学知识分析、解决问题。姐姐蓝羽同父亲和继母生活，性格柔弱、善良单纯、温柔顺从甚至逆来顺受，最终婚后仅三个月就死于非命。为了调查姐姐的死因，妹妹凭借相同的容貌去假扮姐姐，顺利打入姐姐的婆家——夜氏集团，从而周旋于豪门世家的复杂人事、权力争斗和情感旋涡中。夜氏集团的创始人为夜秋柏，性格专断、强势、霸道，脾气怪，喜怒无常，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甚至干涉儿孙的婚姻。虽然他年事已高，退居幕后，但却手握集团股份的最大额，且至今没有立遗嘱。长者的威严加之股权的牵制，夜家所有人都对他唯命是从，不敢忤逆。其子夜世豪因车祸已故去，孙子辈有三人——夜亦风、夜亦尘、夜亦尊。蓝家两姐妹和夜家三公子的故事就是此部小说的主题，也是蓝翼报仇的主题内容。

故事的情节并不复杂，通过制造多种悬念吸引读者的目光。故事契合了网络文学娱乐性的功能，通过一些神秘的因素吸引读者。但这部作品在审美意蕴的建构上明显不够，人类各种美好的情感在作品里几乎看不到，处处充满着欺骗、隐瞒、争斗和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虽然故事结尾处冷傲的夜亦风也表现出温情的一面，但从整部作品来看人物的形象并不饱满，人物间的关系看似复杂实则简单，故事主要依靠一条复仇线推进，故而显得有些单薄。故事的最终结局定调为悲剧，但只能算作艺术类型的悲剧，而非美学意义上的悲剧，多为充满想象力的悲剧性事件。正如英国学者海伦·加德纳所说：“严格来说，现实生活中没有悲剧，悲剧是艺术品，因而它是用来提供娱乐的。事件本身也并不具有悲剧性，它们可能是灾难性的、令人震惊的、可怜的或者恐怖的，但不经过想象力的加工则不具有代表性。”[2]9故事中有悲剧主角和悲剧故事，但没有悲剧悖论和由悲剧审美者所承担的后果[3]262，没有“悲剧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中“价值”部分的彰显[4]69，缺乏悲剧在审美意义上的内涵和美学意义上的崇高性。

《如果转身还能遇见你》和《在最美的时光遇见你》都出版于2014年，从小说的命名到故事的叙事套路基本一致，故把二者放入一类。《如果转身还能遇见你》的主人公设定依然是一对姐们花。珠宝商人殷越原本有着优渥的物质生活，有貌美如花的妻子叶薇和一双乖巧可爱的女儿——殷落和殷惜，无奈生意失败，家业破产，娇妻被当时的梦城首富、一直垂涎叶薇美貌的秦海抢走，殷越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打零工，在大雨磅礴中为了抢夺被小偷偷走的钱包而身亡，身边散落的是为女儿买的生日蛋糕。自此，殷落和殷惜成了没人管的“孤儿”，从而进入孤儿院。按照孤儿院的有关规定，孤儿一旦超过15岁就要自己步入社会讨生活。在姐姐殷落即将15岁的时候，她担心自己走后性格软弱且只有6岁的妹妹殷惜在孤儿院的生活。心思缜密的殷落打算给殷惜找一个收养她的人家，于是把目光锁定在了富豪夜世豪的身上，通过自己的设计，加上夜家有过丧女之痛的经历，最终夜家答应收养妹妹殷惜，但考虑到殷越和秦海的感情纠葛以及商业上的利益纠葛，于是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妹妹去夜家，姐姐到秦家生活。夜家温暖和煦的家庭氛围，哥哥夜凌天的关爱有加，都使得妹妹殷惜生活在甜蜜和温暖中。姐姐殷落在秦家的生活却是另一番景象：秦家顽劣的小儿子秦焰时常找茬折磨殷落，皮肉之苦和忍饥挨饿更是家常便饭。殷落母亲叶薇在秦家的生活场景和当初选择的理由也逐渐出现在她的视界里：当初叶薇在丈夫殷越破产之后之所以答应嫁给秦海，是为了保全殷越父女三人的性命，婚后的她一心求死，多次割腕。秦海对叶薇有畸形的占有欲，所以他一次次抢救叶薇，无奈叶薇稀有的血型，经常找不到备用血源，于是他才有了收养殷落姐妹的打算，殷落从此成为了给母亲输血的工具。长大后的殷落又被诡异、冷血的秦燃所控制，令她的生活与幸福无缘。

《一爱倾城》《如果转身还能遇见你》和《在最美的时光遇见你》三部作品，存在着相同的故事因子，如主人翁为亲生姐妹，但成长经历不同，脾气秉性相异，且都涉及到相同的物质空间——豪门，出现的空间场域有孤儿院、教堂等，甚至多国间辗转。作品中都有一些超越道德底线的元素，如畸形的爱和占有、商场的无情构陷和不择手段，把人性的恶展露无遗。这些作品具有夜神翼早期小说一贯的情感基调：悲伤、阴郁、喋血、凄美。只不过后两部作品都稍微有所改变，《如果转身还能遇见你》虽不是大团圆的结局，但是殷落与母亲的误解彻底消除，母女情又重新浮现，顽劣的秦焰竟然成了殷落的朋友，友情的种子开始发芽。《在最美的时光遇见你》里，则直接呈现出大众审美期待中的圆满完美的结局。

上述三部作品作为夜神翼早期言情小说的代表，显示了网络文学初期的特质：纯粹的架空背景、曲折的故事演变、套路式的讲述方式，不重视故事的逻辑性、作品的文学性和思想性，忽略作品的女性观和阅读体验。作品中各个女主角的女性观和女性的情感饱满度都是有所欠缺的，女性在这些作品中出现的角色是两极分化的。除了血缘关系的姐妹外，就是充满厮杀和陷害的情敌，女性的友情、女性的母性身份都是缺失的，甚至是畸形的、病态的、异化的。《一爱倾城》中的婆婆徐月琴丧失了女性的独立，丧夫后的她靠母凭子贵在夜家生活。继母江媛更是一个传统道德视域下的继母形象，尖酸刻薄、贪图富贵，对养女非打即骂等等。《如果转身还能遇见你》中的母亲叶薇是软弱的，她对于家庭和亲情没有丝毫的担当，而是作为男性的附庸花瓶般地存在着。《在最美的时光遇见你》更是没有母亲这个角色的显性出现，而是以外婆的形象代替。作品中除了主角之外，其他女性的价值观是扭曲的、人格是不健全的、人性是恶的。这些女性身上都缺乏传统女性独立、坚韧、善良等美德，完全变成了无药可救的物质追求者。

一个优秀的作家，会将其在生活中的感知、对于写作的思考与体悟、对社会现实的体察融入到作品中，从而带来不同主题择取、不同叙事风格、不同美学意蕴的作品，夜神翼正是这样一位作家。在完成了对其熟稔的言情作品的叙述和把控后，她没有享受这种熟稔带来的轻车熟路般的创作，而是在不断求变求新，从而将她的网络文学创作推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枕边敌人》就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枕边敌人》依然有早期作品的某些要素，比如言情，以情感线贯穿作品，推动故事的发展和人物性格的变化，但又增加了更加多元的因素，是一部集言情、商战、政治、推理、动作、传奇、玄幻于一体的大成之作。作品空间的设置除了早期作品常有的孤儿院、教堂、医院外，还赋予了奇幻和玄幻的空间设定。这就使得人物在活动的空间上具有鲜明的层次感和多元化。人物形象方面出现了异族人的化身，避免了人物形象的模式化，故事情节更加曲折，同时也提升了读者的审美阅读体验。

在中国的传奇小说中，替身是常用的元素，《枕边敌人》正是借入这一元素，设定在失散的双胞胎姐妹凌雪和宫千龙身上。在孤儿院长大的凌雪，性格豪爽，为人仗义，爱好音乐和飙车，多年来一直在用酒吧驻唱和飙车赚来的钱维持孤儿院的开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她置身于一场大阴谋中，她也从此步入另一种生活——代替宫千龙，成为宫氏集团的掌权人。在家族生意岌岌可危、集团内部人心浮动、至爱血亲争权夺利之际，她力挽狂澜、担当大任。从此她与过往的生活空间和人际交往出现断裂，她要从恣意洒脱、纵酒飙车、摸爬滚打的凌雪变成端庄优雅，学识渊博，才艺满身，会九国语言、五种乐器的宫千龙，同时还要履行宫千龙和申屠夜的婚约。申屠夜是一个传奇人物，个人财产富可敌国，有着操控政商两界的非凡能力，同时还是一个异域空间的领导者——五帝之一，负责管理其所辖区域里五大家族中的生意往来。五大家族的地位不尽相同，霍家领先于白家，严家和穆家只是陪衬。就这样，凌雪带着其成长空间的人际关系——一起在孤儿院长大、挚爱凌雪的凌傲，一起组乐队的好兄弟韩北、韩佳、五哥，孤儿院的老师和孩子们，与申屠夜所辖的霍家、白家一干人等遭遇了。霍家长子霍云峰娶了申屠夜的初恋情人颜若曦；霍家长女霍飞云善于算计，一直深爱申屠夜；白家白孝强是宫千龙的舅舅，为了取代宫千龙掌控集团，不惜勾结他人陷害宫千龙；白孝强之女白敏儿刁蛮任性，处处与凌雪为敌；宫家老佣人秦慧为了宫家利益，一次次置凌雪于危险境地。另一位潜在的“主人”冷清墨，以失声出场，表面心地善良、纤尘不染，但却心思缜密，报复心极强。他利用凌雪对自己的信任，一次次推进其阴谋的执行，直至故事的结尾才亮明他的真身：他是新五帝之一，更是幕后一切阴谋的主使，他为了复仇而来。当年，申屠夜的父亲一心想要得到一个女人，但是这个女人已是宫家的少奶奶，还是冷清墨父亲的初恋，也是凌雪和宫千龙的亲生母亲。申屠夜的父亲为了得到宫千龙的母亲不择手段，指使人绑架了即将临盆的宫家少奶奶，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事被人将计就计，导致冷清墨父母死于火海，也使得刚刚出生的双胞胎姐妹分隔两处。在这一事件中，年幼的冷清墨是亲历者，他发誓要为父母报仇。这事同样也伤害了幼年申屠夜的心，他为自己的母亲鸣不平，在那场火海事件中他积极地施予救助，亲手送走了一个婴孩——凌雪，并为其留下了黑金指环。兜兜转转，一干人等在二十年后因为仇恨、报复而情感交织在一起，讲述了一个曲折、复杂的故事。

《枕边敌人》与前面的作品相比，因奇幻元素的使用使得作品呈现更为成功。黑金指环成为日后申屠夜识别出凌雪真实身份、辨别出冷清墨真正意图的线索；异形人夜墨瞳的出现更是奇幻因素的亮点。这个只有十三岁就统治暗夜，从小被注射生化药物，发怒时会变成狼人，用人血维持体内养分的异形人，在作品中呈现出精彩的打斗场景和奇幻的标识。在夜墨瞳出现之前，故事依然依靠情感线索推进，可喜的是这个故事中的线索变得多元。明线是车祸事件后，凌雪代替宫千龙与申屠夜发生的情感；暗线则是冷清墨为给父母报仇而偷偷实施的调查，同时还有一条弱线就是凌傲对于凌雪的爱。这三条线的交汇点就是凌雪，三个男人对凌雪的不同类型的爱。当然，这个故事中的人物形象与上述作品有相似之处：男主多金有才，能力非凡；女主出身显赫，为爱而搏；形形色色的人物都生活在阴谋、算计、陷害这样的行为中，只有一个人物具有担当精神，那就是凌雪。在她身上，多多少少地存有女性的独立意识和坚守价值、伦理道德底线等。不论是故事的讲述，还是情节的推进，依然有很深的传统通俗小说的影子。它虽然没有直面价值观的传递，却是读者容易接受、耐读和喜爱的故事文本。在审美方面，则具有梁启超所说的“浅而易解，乐而多趣”[5]3的特点。

夜神翼在《北京背影》《单身狗》两部作品中，则凸显出其网络文学创作主题向现实主义的转换。她开始关注现实社会中人的生活、情感、婚姻、孩子的教育等问题，尤其关注快节奏生活下都市人的情感和婚姻，讲述当代人的中年婚姻危机和各种家庭问题。下面以《单身狗》为代表，剖析夜神翼对现实主主义题材的关注。

《单身狗》出版于2018年，故事围绕着女主人公陈曦的婚变讲起。陈曦是一个职业作家，早已对丈夫万彬漠不关心孩子和家庭的做法以及婆婆对待她的态度不满，在接孩子的路上偶遇万彬在外陪伴其他女人，又恰逢女儿万星星生病住院，无助又好强的陈曦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丧偶式婚姻，于是提出离婚，甚至不惜答应补偿万彬八十万，只求快速了结她的这种婚姻现状。在陈曦离婚事件中，她的朋友苏娆、韩佳佳，女儿同学的妈妈、朋友兼律师欧阳风华等人态度迥异。朋友苏娆是一个拜金女，一心追求高富帅，且喜欢曝光别人的隐私。韩佳佳是一个在校大学生，家境优渥，因为不满其母去世后父亲频繁换女友，甚至找了她的同学做女朋友，所以不愿意回家，对待情感也是一张白纸。欧阳风华是一位职业律师，但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律师，工作时间之外，化浓妆、喝大酒、泡酒吧，是一个典型的不婚主义者。陈曦在离婚后遇到的龙七、韩风、石磊等单身男性，更是性格鲜明、秉性各异，年龄层次跨度广，情感观、婚姻观各不相同。龙七作为九零后的代表，崇尚即兴消费，对待情感也是如此，追求陈曦更是张扬高调。中年大叔韩风则是另一种类型的代表。他事业有成，形象和气质俱佳，且有着不俗的财力。他著名编剧的身份也有助于陈曦事业的发展。但他优柔寡断，不懂得拒绝，尤其是在帮助陈曦闺蜜苏娆这件事上没有保持合适的距离感，在追求陈曦的过程中始终处于一种游离状态，好似一直在衡量得失，没有对待真爱的勇敢和坚毅。退伍军人石磊跟他们又不同。此人其貌不扬，说话粗鲁，但富有爱心、幽默风趣、办事果敢、生存技能超凡，看似霸道实则细腻周到，同样财力雄厚，是一个对待情感认准了就明确追求的耿直男形象。

这部作品传达出明确的现实主义态度，聚焦当今都市社会的婚姻危机、教育问题，关注年轻人的情感态度，点拨人们的金钱价值观，反映父母婚姻对孩子的影响等，无不具有社会生活或社会现实的影子。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和故事情节的发展上，也有别于以往的单质化、类型化的人物形象和明显的作者引导型故事，而是让故事按照自己的节奏推进和发展，让人物性格自然流动，呈现出一种新颖别样的创作态度，正如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得主阿来所说：“《单身狗》这本小说尊重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的要求，让故事按照自己的节奏生长，作者在幕后像农夫打理自己的庄稼一样顺应风雨、施肥除草，这是当下年轻人稀缺的一种创作态度，而夜神翼做到了！”[6]夜神翼的网络文学开始积极关注现实社会变革，传播时代强音，抒写当代青年的奋斗历程和新的精神面貌，传达出积极、乐观、有为的信号。

随着网络文学自身的发展、国家的政策扶持和指导，网络作家的政治意识更加自觉，以更积极的态度直接抒写新时代精准扶贫、脱贫攻坚的历史进程，描绘新时代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面貌。著名作家唐欣恬曾说道:“身为网络作家，我们更会将弘扬主旋律、传播正能量视为己任。使命在肩，时不我待，愿我们都能成为网络文学新辉煌的创造者和见证者。”[7]

夜神翼的《特别的归乡者》是一部以脱贫攻坚为主题的小说。这部小说讲述了建筑公司老板陈飞黄在破产之后，阴差阳错回到农村老家，在村民的推举下当上了村支书，他结合国家精准扶贫政策，带领村民发展生态蔬菜和生态养殖业，从而走上了富裕之路的故事。

细细品味这部小说，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在于，它成功地塑造了陈飞黄这个特别突出的人物形象。言其特别突出，是因为在这个人物身上，既具有直率、坦诚、踏实、稳健的性格特征，又富于灵活、机智、务实、勤奋的思想品格。

这部小说给人的第二个深刻印象是虚与实的彼此结合。众所周知，小说是一种以虚构为主的文体形式。虚构既是小说有别于其它文学体裁的特殊形式，也是其富有艺术审美和美感魅力的本质显现。小说虚构的对象、内容和方法，可以说是多种多样的。就人物的虚构而言，它可以是取不同人以合成一个，也可以是选择某个人为重点，再兼收并蓄其他人物形象的特征；就故事文本的虚构而言，它可以对整个故事进行虚构，也可以对故事局部进行虚构；就虚构的对象而言，它可以是对人物、故事的虚构，也可以是对故事情节和细节的虚构，还可以是对社会背景、生活环境的虚构。就此而论，夜神翼创作的这部长篇小说，它有可能是整体性的虚构，即对故事文本、人物形象、情节细节、社会背景、生活环境等进行全面的虚构，也有可能只是对其中的部分内容进行有选择的重点虚构，但无论如何，都构成了虚构这一事实。从另一个角度看，这部长篇小说又在某些方面指向了具体实在，即所谓真实性的存在。诸如成都、广元、绵阳、乐山、达州、南充、巴中、雅安、汉中、金河镇、三河村等这些具体存在的地名，陈飞黄、姚辉、陈国标、赵荷花、顾千秋、冯镇长、芳嫂、二傻、金凤、猴子等具体的人名，以及众多相互关联具体而微的事情、事件，或者是典型的人文背景、社会场面和生活环境。这些都毋庸置疑地构成了这部长篇小说亦虚亦实、亦真亦幻这一明显的特征。也正是因为富有了这样一个显著特征，读者才能够在这部小说中得以觅见故事文本的流畅自然、结构形态的单纯内质、人物活动的丰富多彩、情节细节的摇曳多姿和社会背景与生活环境的复杂多变，从而极大地增加了小说的审美感知力和艺术感染力。与此同时，作家在小说里采用的这种“写真”手法，将叙事、描写、抒情、说明指向了具体的真实存在，又给读者的小说阅读增添了几分真实感受和审美想象。

这部小说给人的第三个突出印象是其叙事视角的新颖独特和小标题设置的艺术美感。叙事视角就是作者讲述故事的角度，它是打开叙事时空的关键因素，也是使叙事得以进行下去的重要原因。夜神翼在这部小说里采用陈飞黄这个“特别的归乡者”的艺术视角来进行故事的讲述。笔者以为，这个“特别的归乡者”主要包含着这样两重含义：一是指这个“特别归乡者”的身份特殊，一方面陈飞黄是一个乡里人的身份，另一方面陈飞黄又是一个归乡者的身份，是这两种身份的兼容或重合；二是指陈飞黄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因为自己的公司受到其它公司事故的牵扯而被暂时查封，为了躲避那些纷纷攘攘的纠纷，也为了摆脱无事可做的尴尬之境，他便从一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短暂的“乡下人”，机缘巧合中临时担任了金河村的党支部书记。这样一个兼容了三种身份的人物叙事，不能不说具有其新颖的内涵和独特的魅力。这样一种叙事方式，不仅为我们打开了叙事时空，而且展示了一个“特别归乡者”为改变家乡落后面貌而作出的特别努力和倾情奉献。从小标题设置的艺术角度看，作家为了使读者能够顺利流畅地读完整部小说，有意识地设置了许多具有提示意味的小标题，诸如“物是人非”“资助修桥”“偶遇同乡”“沉甸甸的信任”“蔬菜基地揭牌”“年轻帅气的男人”“美丽的金河村”“世上自有真情在”“大量养殖小龙虾”“正规的管制方法”“平凡的人们给他最多感动”“后会有期”“同样的情景同样的心情”等等。这些小标题的有意设置别具匠心，不仅突出了叙事的重点，展示了故事情节的连续性，表达了明确的主题意蕴，而且使读者能够一气呵成地读完整部小说，知晓其人物形象的塑造、故事情节的走向、精彩细节的描写和对其社会背景、生活环境的点染，明解其思想意蕴的表达和揭示。这正是小标题设置的美妙之所在。

另外，这部小说中叙述的脱贫，不仅仅指农村、农民摆脱经济的贫困，从收入方面致富，还包括农村和农民精神上的富足和充盈，这是难能可贵的，满足了新时代新型农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和对美好生活的需求。小说中的舞龙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情节独具匠心、意义非凡。

作为网络文学创作的一名佼佼者，夜神翼的创作显示了一个职业作家的精神担当和对社会的关注，于细腻流畅的文字间书写真实感人的故事，反映了对问题的反思和对自我的反省。小说主题设定实现了从言情到现实主义的转换。人物塑造脱离了单质化、类型性模式，更加突出了人物的个性特征。故事的讲述摆脱了套路化的窠臼，表现出更高的美学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