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魔鬼的灵魂》中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传统

2022-11-27 01:13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2期
关键词:魔鬼上帝灵魂

吕 天 威

(西安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院, 陕西 西安 710128)

叶甫盖尼·希什金是当今俄罗斯文坛杰出和独特的作家之一。其创作丰富,曾获得“舒克申文学奖”“普拉东诺夫文学奖”“《文学俄罗斯》周刊奖”等俄罗斯文学重要奖项,得到俄罗斯评论界的广泛认可。《魔鬼的灵魂》是作家发表于2000年的一部长篇小说,被其视作个人最重要的作品。小说广泛汲取了俄罗斯经典文学的精华,在作品中能看到众多俄罗斯著名作家的影子,如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以下简称陀氏)等。有学者指出《魔鬼的灵魂》在某些方面与陀氏的创作形成了互文,但这些观点仍是只言片语,专门探讨小说和陀氏创作关系的研究至今还未出现。颇为遗憾的是,除小说汉语译者温玉霞为其所作“译者前言”外,中国学界更尚未涉足对希什金创作的研究。

立足《魔鬼的灵魂》文本,遵循文本细读和对比的基本方法,力求从作品中提炼出其与陀氏代表性创作主题一脉相承的部分,如“罪与罚”“双重人格”“美拯救世界”等,可以由点及面地呈现作为新俄罗斯文学代表作品之一的小说----《魔鬼的灵魂》对陀氏传统的承袭与超越。

一、 罪与罚:犯罪定受惩罚

“罪与罚”是贯穿文学发展长河的一个基本主题,它既是宗教命题、哲学命题,又是一个道德命题[1]。面对罪恶,是掩盖还是正视?面对惩罚,是逃避还是担荷?是以超然甚至鉴赏的态度将犯罪行为诗意化,还是怀着忏悔的心情叙述正义的胜利和精神的复活?[2]这些都是作家们关注的问题,陀氏当然也不例外。在他的小说中,犯罪是生活所提出的一个宗教伦理问题,惩罚则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形式。所以,两者都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的基本主题[3]12。

1. 四宗罪行:色欲、嫉妒、暴怒、贪婪

纵观陀氏的创作发现,犯罪的问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中占据了核心地位[4],犯罪事件经常被他作为创作的中心问题或主要线索:拉斯柯尔尼科夫杀死老太婆、罗果仁杀害娜斯塔霞、斯乜尔佳科夫弑父等,其他插叙性犯罪事件更是不胜枚举。

希什金继承了陀氏对“犯罪”问题的“热衷”,《魔鬼的灵魂》也将主人公费奥多尔的犯罪作为了情节发展的主要线索。在此可以将费奥多尔的主要罪行总结为四点:色欲、嫉妒、暴怒和贪婪。

关于色欲罪行的书写常见于陀氏的创作中,典型实例莫过于《群魔》中斯塔夫罗金对马特廖莎的侵害。在《魔鬼的灵魂》中,这种过于强烈、不合道德的欲望犯罪主要体现在费奥多尔与女性角色的关系上。费奥多尔倾心于奥莉加,却报复性的与达莉娅发生性关系;他贪恋达莉娅的肉体,却并不想与她有丝毫精神上的沟通,交流仅停留在肉体层面;他仰慕嘉丽娅,深夜却欲暴力侵犯她。

由嫉妒引起的犯罪同样常见于陀氏的创作中,罗果仁和斯乜尔佳科夫很大程度上就因嫉妒而犯罪。在《魔鬼的灵魂》中,嫉妒主要体现在费奥多尔对萨韦利耶夫及奥莉加的情感上。萨韦利耶夫和奥莉加的亲热使费奥多尔满腹嫉妒,他先是抱着报复心态去找达莉娅偷情,后又当众羞辱了萨韦利耶夫和奥莉加。嫉妒滋生,愤恨又起,这是后文中费奥多尔持刀伤人的导火索。

暴怒和嫉妒往往相伴相生。在《魔鬼的灵魂》中,最能体现费奥多尔暴怒罪行的关键事件是他用刀子刺伤萨韦利耶夫。就像《罪与罚》中的关键情节----拉斯柯尔尼科夫杀人一样,费奥多尔这次由嫉妒和暴怒引起的持刀伤人也是关键情节,小说得以继续发展。

贪婪主要是指对钱财的过分追求。《少年》中的阿尔卡基、《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三千卢布”都属于陀氏创作中的贪婪犯罪。在《魔鬼的灵魂》中,费奥多尔的贪婪导致了西穆欣的死亡。为了占有西穆欣的怀表,费奥多尔见死不救,并表现出了《群魔》中斯塔夫罗金似的冷酷无情,他佯装上厕所,消磨着时间,待西穆欣死后才回病房偷走怀表。正如斯塔夫罗金诱奸马特廖莎后,因害怕而恨透了她,恨不得杀死她[5],马特廖莎因精神崩溃要自杀时,他同样表现出可怕的冷漠,佯装无知,消磨时间,确认马特廖莎死亡后,才慢悠悠离开。

2. 三个圈子:监狱、战场、医院

陀氏在创作中不仅思考了犯罪问题,也写到了这些罪犯受到的惩罚:拉斯科尔尼科夫被流放、斯塔夫罗金自杀、罗果仁被流放、斯乜尔加科夫自杀等。在《魔鬼的灵魂》中,费奥多尔不仅遭受了极大的精神折磨,也经历了痛苦的肉体惩罚,穿过了监狱、战场和医院三个“地狱的圈子”,走过了苦难的历程,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6]之后,最终自杀。

刺伤萨韦利耶夫之后,费奥多尔同拉斯柯尔尼科夫一样,在矛盾中选择自首,并被判六年监禁,从此踏进了监狱、战场和医院三个“地狱的圈子”,失去自由、亲情和爱情,最终失去生命。在监狱服刑期间,费奥多尔受尽屈辱:和罪犯斗殴、企图逃跑险被枪杀、被报复殴打至昏迷、和死尸同行、目睹死亡、被疾病折磨……他每天面对的都是繁重的劳动、恶劣的饮食、凶狠的罪犯和严苛的长官。在禁闭室里,费奥多尔目睹了利亚马的死亡,心理受到极大震撼,禁闭结束后便申请上了前线。

在战场上,费奥多尔同样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被长官欺辱、被长官威胁自掘坟墓、多次目睹战友死亡、胸口被炮弹震伤……在承受巨大肉体痛苦的同时,费奥多尔也陷入了精神的痛苦,他不明白残忍的、无休止的战争究竟有什么意义。战争使他变成了冷酷凶残的野兽。胜利前夕,他被炮弹击中,四肢全部被截去。在医院,失去四肢的费奥多尔备受煎熬,他时常陷于痛苦的回忆和噩梦中,他想念自己的亲人和恋人,但又不得不独自忍受精神的折磨,战争带来的创伤让他羞于见人。他不断地做噩梦,梦见自己的死亡。他思考自己的人生道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受到非人的惩罚。在怀疑上帝能否拯救世人的同时,他变得越来越憎恶世界上的一切。他幻想到了彼岸,幻想在彼岸自己有健康的躯体,幻想在彼岸做个好人……终于,费奥多尔对世上的一切都不再留恋,自杀身亡。

“罪与罚”主题将陀氏笔下的罪犯和希什金的主人公联结了起来。陀氏笔下的罪犯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希什金笔下的费奥多尔也因为自己的罪行受到了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惩罚。陀氏给予罪犯们更多的是精神惩罚,他们在犯罪后往往会先受到长期而强烈的精神折磨,尔后不堪重压,才选择自首或者自杀。在希什金笔下,费奥多尔不但要遭受精神重压,还要遭受肉体惩罚,而更多的是他无法面对自己的残缺和丑陋,为了维护最后的尊严才选择自杀。希什金对陀氏“罪与罚”主题的借鉴与继承,展示了跨时代文学文本的互文意义,体现了不同时代的两位作家在创作精神上的高度契合。

二、 双重人格:一个躯壳,两个灵魂

巴赫金曾评论,陀思妥耶夫斯基总是要从一个人的内心矛盾引出两个人来,目的是把这一矛盾戏剧化,把它横展开来表现[3]38。“双重人格”是陀氏创作中的另一个重要主题,是理解《罪与罚》和他的其他小说的一个关键[7]26。小说《双重人格》的主人公戈利亚德金是陀氏笔下双重人格人物形象的滥觞。从戈利亚德金起,陀氏在创作中塑造了大量对立斗争的“双重人格”人物形象:“地下室人”、拉斯柯尔尼科夫、斯塔夫罗金、伊万·卡拉马佐夫等。“双重人格”主题在陀氏的创作中不断发展,作家在自己的每一部新作中都试图不断的重新使《双重人格》的主题更加深化和复杂化[8]。

“双重人格”的创作主题也被希什金所借鉴,人物性格的双重性在《魔鬼的灵魂》中的费奥多尔身上得到了跨时代的回应。他的身上既具有上帝般美好的力量,又有恶魔般可怕的力量。他像一个恶魔,游荡在天堂和地狱的苦难之间,游荡在村委会房屋上的那面红旗和教堂顶上的十字架之间,游荡在生与死之间[9]5,费奥多尔的两个灵魂主要体现在他性格中表现出的“善良与邪恶的撕扯”及“上帝与魔鬼的斗争”。

1. 善良与邪恶的撕扯

拉斯柯尔尼科夫是陀氏“双重人格”创作主题的典型代表人物,他身上好像有两种对立的人在交替出现[7]229,“为善从恶”的犯罪展现了他身上善良与邪恶撕扯的“双重人格”。与拉斯柯尔尼科夫一样,费奥多尔内心也呈现了人性中善良与邪恶撕扯的“双重人格”。

在法庭审判前,费奥多尔十分内疚、痛苦,他准备当众承认错误,结果却恼羞成怒、拒绝认错。善良与邪恶在他的心中斗争了许久,人性之光促使他有认错忏悔的意愿,但以自我为中心的病态心理占据了上风。和利亚马的冲突也体现出了费奥多尔的“双重人格”。虽然与利亚马发生多次冲突并怀恨在心,他多次幻想就像捏死一只臭虫一样杀死利亚马,但当费奥多尔看到濒死的利亚马时却又心生怜悯。

费奥多尔的“双重人格”还表现在他对西穆欣的态度上。最初,费奥多尔对西穆欣进行同志式的照顾[9]242,但当他看到西穆欣的怀表后便欲据为己有,并助推了西穆欣的死亡。费奥多尔的行为是令人无法理解的,他性格中的诡谲多变和难以捉摸在斯塔夫罗金身上有共通之处。

费奥多尔对待爱情的态度也是反复无常的。尽管他内心深爱奥莉加,但因为得不到奥莉加的爱,他曾三次想要“毁灭”她。对待爱情的极端态度,曾以极高的相似度出现在《少年》中的维尔西洛夫身上。费奥多尔性格中“善良与邪恶的撕扯”同陀氏笔下的人物保持了极高的相似度。

2. 上帝与魔鬼的斗争

“上帝是否存在”是陀氏作品中始终在探讨的问题。就《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创作,他写道:“贯穿在小说各部的一个主要问题,就是那个我有意无意之间为此苦恼了一辈子的问题----上帝的存在”[10]290。围绕着“上帝是否存在”的争辩多次直接出现在陀氏的创作中。能体现上帝与魔鬼斗争的“双重人格”代表人物有拉斯柯尔尼科夫和伊万·卡拉马佐夫等。

围绕着“上帝是否存在”,《魔鬼的灵魂》中的费奥多尔也展开了精神自辩。他时而信仰,时而怀疑。他信仰的两极就像红旗和十字架,彼此仇恨地耸立着。在这种摇摆不定的信仰中,费奥多尔矛盾的“双重人格”形象逐渐丰满起来。

小说开篇就交代了费奥多尔对上帝的态度----不信上帝。在沃洛宁的手枪威胁下,费奥多尔却鬼使神差寻求了上帝的救助,他试图让对方相信自己是虔诚的教徒,并逃过一劫。在禁闭室里,费奥多尔对上帝持怀疑态度,他不认为上帝是主宰,而认为人才是一切的主宰[9]138-139。他认为上帝只是人的创造,这种怀疑和伊万·卡拉马佐夫的问题出现了重合,是人创造了上帝,还是上帝创造了人?[11]261

在拒绝加入组织时,费奥多尔给出的理由是“信仰上帝”。虽然矛盾,他仍在劝说下加入了组织。他质疑上帝的存在,看不到上帝的力量在哪里[9]227。他疑惑为什么无辜者总是受难?他责骂、否定上帝。伊万·卡拉马佐夫正是目睹了太多苦难得不到拯救才怀疑上帝,并急于退还自己的“入场券”。

死亡来临之时,费奥多尔又陷入信仰悖论中,他认为上帝正是用苦难筛选善良的人们,只有经受苦难和挣扎,才能消除肉体的罪恶,迎来心灵的拯救,迎来自己的上帝。费奥多尔在死亡到来之时才迎来了自己的上帝。对上帝的信仰问题是反映费奥多尔“双重人格”的一个关键因素,费奥多尔始终在上帝和魔鬼之间摇摆,他的灵魂始终在十字架和红旗之间挣扎,这是他的痛苦所在。

在《魔鬼的灵魂》中,费奥多尔的性格塑造深受陀氏“双重人格”创作主题的影响。费奥多尔身上既有邪恶的本性,也有善良的火花;他既是无神论者,又是忠实的信徒。希什金创造性地把费奥多尔的性格比作了红旗和十字架的对立,在这种对立中,费奥多尔灵魂中善良与邪恶的撕扯、上帝与魔鬼的斗争也彰显出来。

三、 “美拯救世界”和“美毁灭世界”的论争

“美拯救世界”语出陀氏小说《白痴》,它不仅是《白痴》的重要创作主题,也是陀氏创作的“公共命题”[12],同时也是俄罗斯文学、哲学始终试图诠释的共同命题[13]。陀氏自然不会空泛地表达空洞的“美”,“美”需要某种具象的实物来承载自身的价值。女性的救赎情结与“美拯救世界”在俄罗斯文化语境中具有等值性,在一些作品中,陀氏把“女性”作为了“美”的理想载体,这符合俄罗斯文化中对“永恒女性”的崇拜意识。但是,如果将陀氏的“美”完全等同于“女性”,显然是过于浅显和片面的。陀氏强调美就是和谐,是平静的保障,美体现了人和人类的理想[14]。按照他的观点,美不应当仅仅流于表面或形式,而应该指向精神层面,指向“和谐”。

美可以拯救世界的命题建立在爱是美的核心本质上,能够拯救世界的只有“基督之爱”[15]。陀氏追求的美应是一种最完美无缺的美,是精神层面的和谐的美,他对美的追求贴近了人类向善的天性、求真的意志,他所宣称的美,实际上是一个包容了真、善、美的综合体,也就是人类生存的最高目标[16]。

1.“美毁灭世界”

在《魔鬼的灵魂》中,希什金也加入了“美拯救世界”这一俄罗斯文学共同命题的论争。他借书中人物之口道出了对“美”的看法:美统治一切……美使人神往,使人入迷;美唤醒了人们内心的贪婪,甚至侵犯;美强过一切统治者[9]106,甚至直接对陀氏“美拯救世界”的命题表达了反对意见。相对于“美拯救世界”,希什金首先强调了“美毁灭世界”。

陀氏在作品中多次提到“美”的毁灭力量。美是很难评判的;美是一个谜”[17];美这个东西不但可怕,而且神秘[11]117。“美”的毁灭力量在其作品中是有体现的:娜斯塔霞和格鲁申卡是美的,她们随心所欲地挥霍“美”,利用“美”折磨身边的男人,颠覆她们眼前的世界,这种“美”固然有毁灭世界的力量。

达莉娅是美,但她是“堕落的美”。她婚内出轨,丈夫因不堪屈辱而自杀,为求慰藉,她多次引诱费奥多尔,并恶毒地劝他强奸奥莉加。她消磨自己的青春,挥霍着自己的美,她的美和拯救世界无关,美只是她引诱和玩弄男人的工具。就此而言,达莉娅的美和格鲁申卡的美有相似之处。奥莉加是美,但她自恃年轻貌美,同时与费奥多尔和萨韦利耶夫保持着三角恋爱关系。奥莉加的背叛直接导致了费奥多尔的犯罪,就此而言,奥莉加的美没有给世界带来任何拯救的力量,她的美改变了恋人的命运,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们的命运被彻底颠覆:费奥多尔历经磨难,最终自杀;奥莉加一生未嫁,孤独终老。

费奥多尔自身当然有罪,因为贪恋达莉娅的美,他多次违背对奥莉加忠贞的誓言,不断在爱情和色欲之间摇摆,最终也没有得到幸福;因为对奥莉加的疯狂占有欲,他丧失理智、持刀伤人,不得不在“地狱的圈子”里度过痛苦的余生。由此可见,美的拥有者和追求者都没有处理好“剂量”的问题,过度地挥霍美、贪婪地觊觎美、疯狂地占有美,不正常的对美的感情正是悲剧发生的原因。正是这些美牵制了费奥多尔,引诱他滑向罪恶的痛苦深渊。这些堕落的美成为了罪恶和痛苦的催化剂,它们无疑具有毁灭世界的可怕力量,就如炸弹,蕴藏着巨大的毁灭力[9]108。

2.“美拯救世界”

相对于“美毁灭世界”,在陀氏的创作中,得到更多探讨的是“美拯救世界”。梅诗金公爵是美,他是陀氏理想中“绝对美好的人物”[10]232,作家寄希望于这个圣徒一样美好的人能够拯救人欲横流、寡廉鲜耻的黑暗世界。佐西马长老是美,他是作家笔下正面美好的人物的总结性形象,可以说,作家把“美是什么”“美是否能拯救世界”“美怎样拯救世界”的谜底都寄寓在长老的形象塑造中[18]。在佐西马长老身上,美是生动广阔且富有创造性的,美被表现为有信仰原则支撑的善,这种美具有能动性和创造性,可以拯救世界。

在《魔鬼的灵魂》中,虽然苏希宁起初认为“美拯救世界”的观点是错的,但在结尾仍然肯定了“美拯救世界”的可能性,美究竟能毁灭世界还是拯救世界,重点是要“按照严格的剂量”使用这一“麻醉品”。希什金在小说中也探讨了“美拯救世界”的可能性。

奥莉加并非生性轻浮,她与费奥多尔、萨韦利耶夫同时保持不正当的恋爱关系是多情少女年轻时的误入歧途,而她将费奥多尔的犯罪全部归因于自己的轻浮。在忏悔中,她踏上了赎罪的道路。她不断为费奥多尔祈祷,写信鼓励他,向他表达自己坚定的爱,并拒绝了他人的求爱,甚至主动请求去往前线。即使没有得到费奥多尔的任何答复,即使爱情得不到任何满足,即使牺牲了自己的全部青春年华,奥莉加仍默默爱着费奥多尔,甘愿牺牲自己的幸福等待他的归来。达莉娅也并非无药可救,她最终和战场归来的失去双臂的同村青年结为夫妻,且不说拯救世界,她至少拯救了这位战场归来的战士,成为了他后半生的另一半。她和格鲁申卡有相似之处,最初都是放荡不羁的堕落女性,经历一番磨难,最终成为能够拯救他人命运的崇高女性。在医院里,嘉丽娅被费奥多尔侵犯后再次遇到他并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心平气和地劝他克制情感,不要随意挥霍自己的爱,要忠于奥莉加。她的纯洁和费奥多尔的罪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也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最终费奥多尔抛弃利己主义,勇敢奔赴战场,为保卫国土而英勇战斗。

还有一个群体的美同样值得关注。战士们在前线时,以费奥多尔的母亲、妹妹为代表的众多伟大的女性在后方默默为男人们祈祷着,为战士们奉献着,为他们提供必要的支持。坚贞的美、无私的美、善意的美、奉献的美成为照亮费奥多尔精神世界的灯塔,成为战士们英勇奋战的强劲动力。正是依靠着这些崇高“美”的拯救力量,费奥多尔才得以穿过了监狱、战场、病房三个“地狱的圈子”,虽然肉体毁灭了,但是他的精神却得到了拯救;正是依靠着这些“美”的拯救力量,才得以成为战争的胜利者。这些美,足以拯救世界。

“美拯救世界”这个由陀氏开创的俄罗斯文学“公共命题”在今天依然具有现实意义。作为当代作家的希什金继承了陀氏留下的文学财富,并在作品中给予了很大关注。希什金虽然借角色之口批驳了陀氏“美拯救世界”的观点,并展示了“美毁灭世界”的力量,但归根结底,他依然将讨论的终点指向了“美”的拯救力量,肯定了“美拯救世界”的可能性。

四、 结 语

巴赫金有言:“不存在任何绝对死去的东西:每一涵义都有自己复活的节日”[19]。在《魔鬼的灵魂》中,陀氏的创作思想迎来了自己“复活的节日”,希什金对“罪与罚”的探索、对作为独立个体的人的“双重人格”的关注、对“美拯救世界”的思考,显然是受到了陀氏创作传统的影响。

当代俄罗斯文学在某种程度上大有解构一切经典的发展态势,当下的俄罗斯文学,有可能是从19世纪中后期俄国文学在世界范围兴起以来历史的最低谷[20]。在“作者已死”“小说已死”的喧嚣中,在被“颠覆所有”“否定一切”的新俄罗斯文学充斥的俄罗斯文坛,希什金仍然坚守着俄罗斯经典文学的光荣传统,并一直致力于创作能够给人们带来“真善美”思考的文学。可以说,希什金是当之无愧的俄罗斯文学传统的坚定捍卫者和忠实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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