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台罗汉音乐会的考察与研究

2022-12-29 08:01卢秋名
轻音乐 2022年2期
关键词:套曲曲牌罗汉

卢秋名

芦台镇今隶属于天津市宁河区(原宁河县),位于华北地区北部(东经117°48′,北纬39°17′)。濒临渤海,东部、北部与唐山市丰南区、丰润区、玉田县相连;西部与天津市北辰区、武清区、宝坻区接壤;南部与天津市滨海新区、东丽区相邻。镇内面积33.12平方公里,高速(滨保、长深)、公路(津榆公路、七里海大道、滨玉路)、铁路(津秦高速铁路、京山铁路)穿梭于辖区内,是沟通东北地区与华北地区的交通扼要。

芦台镇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镇,战国时期属幽燕;西汉时期称“卢乡”;三国时期,成为军需转运码头;唐太宗时期,因东征高丽需要,在此地设立存储军粮之镇,因此又被称为“海口镇、将台”;唐同光三年(公元925年),卢龙节度使赵德钧坐镇将台时,始有“卢台”之称。

芦台镇的文化内涵丰富,历来商贾云集,市井旺盛。在战国时期,居住于此的多是少数民族;在五代时期及辽金时期,大规模胡汉杂居历史也对宁河地区的文化形成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至今遗存和沉淀了运河文化、民间文化、宗教文化等多种丰厚的历史文化资源。镇内建有三阁八庙,道教、佛教、伊斯兰教等均曾在这里广泛传播,并留下多处遗迹。其中,以宝塔寺[1]最为闻名。明清以迄民国期间,该寺香火鼎盛,声名远播,堪称京东盛刹。芦台罗汉音乐会的形成,与宝塔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一、罗汉音乐会的历史发展与传承现状

(一)罗汉音乐会的形成历史

目前,关于研究芦台罗汉音乐会的文章并不多见,因此缺乏其形成历史系统的研究和论述。笔者通过梳理文献,在《宁河县志》《宝坻县志》以及《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天津卷》三本书中,分别发现了有关音乐会历史的内容,《宁河县志》载:“罗汉会为宁河县芦台镇流行较久的民间花会,又是一项民间体育活动……。明清时,因芦台漕运业发达,而出现‘脚行’组织。装卸工人则成为罗汉会的主要演员,而后,代代相沿……。伴奏乐器:文场有一管三笙,以笙为主;武场有一大鼓、双钹、双铙,以鼓为主。”又“宁河县清及民国时期,无专门音乐机构,多为民间乐班,演奏民间音乐。乐器有:管、笙、箫、笛、唢呐、二胡及打击乐器,主要曲目有四扇佛[2]、大三宝、八条龙、琵琶令、祭腔、翠珠帘[3]等数十种。演奏多用在丧、婚、祭仪上,有时逢年过节,亦有乐手演出小段……”。通过这两条名录记载,可以看到明清时期芦台就有用笙管乐为罗汉花会伴奏的形式。再通过与考察中所收集的曲牌比对,发现重合曲牌居多。说明至晚从明代开始,这里就已经存在了罗汉音乐会的前身。

《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天津卷》载:“宁河县芦台镇新生村(原为“东园子”)吹奏乐班”。该乐班成立于1917年,班主原为陈振有,其子陈焕章接替班主。”又载:陈焕章:(1938— ),吹管乐师。农民,天津市宁河县芦台镇新生街人(原东园子)。曾任本村吹奏乐班班主。15岁起随父亲陈振有学习笙、管子以及打击乐……,他演奏的传统乐曲主要有《罗汉曲》《天下同》《四圣佛》……在宁河、唐山、丰南、丰润、玉田等地颇有影响[4]。可以看到,当今的芦台罗汉音乐会与宁河县芦台镇新生村吹奏乐班的地理位置、发展历史、社会功能、使用乐器及演奏曲目基本一致,且通过对音乐会成员的采访和内部资料的整理得知周百顺、闫建华、陈柏树等多位乐师均师承陈焕章。因此,罗汉音乐会无疑是“东园子吹奏乐班”的延续和发展。

音乐会以陈振有为第一代计算传承辈分。关于音乐会的历史考证,除上述传承表外,还依据采风时见到的从清代留存下来的乐器。

(二)传承现状

芦台罗汉音乐会现有成员约17人,会员大多是芦台和周边地区的人,分布在1948—1988年出生之间。老一辈艺人因年老体弱不再参加活动,当今主要活动成员集中在1970—1988年出生的第四代传人中,主要成员有马小刚、孙彦猛、崔春悦、尹立军、胡玉涛、刘健等。

罗汉音乐会一般在节日祈福(如每年的正月初二到正月十六)、花会(如罗汉花会、游西湖、碌碡花会等)、神灵朝拜、民间丧事等场合表演,为活动伴奏。此外,每年的9月6日(罗汉会成立的日子),各地的罗汉会也汇集于芦台,举行盛大的集会。

二、现存乐谱及曲目

(一)现存谱本及曲目

由于文化大革命和唐山大地震等不可抗力因素,古老的谱本已经遗失,音乐会现存4本工尺谱本,分别是1995年的崔玉龙抄本,2019年的周百顺、马小刚等人抄记整理的谱本和套曲本,以及周百顺现正在重新抄写的谱本。

在这些抄本中,只曲共计25首,套曲共计5组。其中能够完整韵唱的只曲24首,套曲2组;能够完整演奏的只曲17首,整套5组;既可演唱又可演奏的只曲16首,整套2组;谱、奏、唱三者皆备的只曲19首,整套2组。只可演奏,无谱无韵唱的只曲1首(翠竹帘)。

除上述谱本外,还有乐师们提到的失传曲目,如[琵琶令][句句双][玉太平]等。

(二)谱字与谱式

音乐会曲本采用工尺谱记谱,使用的谱字有:六、五、乙、上、尺、工、凡(反)。谱字形态为明清以来流行的工尺谱式,有板无眼的标记。部分曲牌谱字中还出现了简谱的反复记号记谱法,可见谱本的时代性特征和与当代记谱法的融合特性。

三、乐器与宫调

罗汉音乐会的使用乐器分为吹奏乐器和打击乐器,吹奏乐器包括管子、笙、笛子。打击乐器包括鼓、云锣、小镲、铙、钹、铛子。音乐会以管子为主奏,其他乐器伴奏。依据使用乐器分文场或武场,文场为吹管乐,武场加入打击乐器。

音乐会以“六”字为调首,常用调有bD、bE、bA和bG。

(一)吹奏乐器

1.笙:使用数量灵活,一般为2—6件。17管14簧(1、16、17管无簧)。笙的定调有bD、bA等,一笙可以吹多调。周百顺会长留存了几个有百年历史的老笙,老笙本身有bD、bG、bA、bE调。

2.管:小管,开8孔(前7后1),演奏时一般只用1个管子,紫檀木制,两头镶铅和锡。可吹bA、bD、bG、bE四个调。上三孔做1是bD,下三孔做1是bA。音域跨度一般在两个八度零一个音。芦台音乐会有一句老话叫“抄管别吹笙”,意为管子演奏时,笙不演奏。但现代作出了改变,可同时演奏。

3.笛:音乐会无笛,活动时外邀1—2位笛子乐手,乐手依据曲目要求与音乐会成员相互配合。一般情况是笛子跟着笙的旋律走,与旋律乐器(笙、管子)相互调节,在笙或管子换气时补充上来。方言称此为“堵缝儿”。

(二)打击乐器

1.云锣(1个):2018年新增,bA调,河北怀来地区制作。在演奏时敲击乐曲的骨干音。

2.鼓:大鼓、小鼓各1个。

3.小镲:1个。

4.大铙:1个。

5.大钹:1个。

6.铛子:1个。

7.梆子:1个。

四、音乐分析

(一)曲牌溯源

通过与《诸佛世尊如来菩萨尊者名称歌曲》《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河北卷、北京卷、天津卷中的曲牌名称比对,发现罗汉音乐会曲牌来源主要可分为四个方面:其一,宗教音乐。[四圣佛][小桃红][一江风][朝天子]。其二,传统曲牌。[柳青娘][朝天子][苏武牧羊][对口][鹅浪]。其三,器乐曲牌。[打新春][一池水](又名八条龙)、[天下同][文祭腔][武祭腔][墙头][抹泥][游西湖][八谱][鸳鸯扣][八仙庆寿](又名庆寿)。其四,民间俗曲。《打胜仗》《打新春》《赶子》《悲秋》《文大鼓》《无名曲》《鬼扯腿》《四大拜》《九莲灯》《小祭腔》。

(二)音乐分析

1.只曲分析

由于芦台罗汉会的套曲亦由只曲构成。因此文章本部分对音乐会的只曲进行音乐形态的分析和总结。

(1)调式调性:芦台罗汉音乐会主要使用bD、bG、bA调的五声音阶或六声音阶调式。使用正调(bD)时,“合”字为宫音,下徵音阶;使用背调(bA)时,“尺”字为宫音,清乐音阶;使用反调(bG)时,“上”字为宫音,正声调雅乐音阶。符合黄翔鹏“同韵三宫”的理论。

(2)节拍节奏:曲牌和乐曲均使用2/4、4/4节拍,节奏型较多使用二八、前八后十六、前十六后八等,节拍变化少,节奏较为平稳。在韵唱中,对附点节奏型使用广泛。在演奏中,使用比曲谱和韵唱更为密集的加花,使乐曲的呈现活泼华丽,更有光彩。

(3)旋律发展:从旋律的横向发展来看,音乐的进行较为平稳,音与音之间一般为二度至四度的级进关系,其次是五度至六度之间的跳跃。以乐谱、韵唱、演奏之间的纵向对比来看,加花具有更为丰富的发展趋势。韵唱中除了大量使用附点节奏外,个别音加入二度或三度的上下滑音进行装饰,如[赶子]韵唱部分第6小节的fa,上滑音唱到了sol。演奏中则加入大量的波浪型旋律作为加花,对长音或旋律进行装饰和补充,这种加花手法使乐曲听起来更加华丽多彩。部分乐曲的最后一句旋律习惯用突然的高八度作为尾声。

(4)配器特色:芦台音乐会音乐的配器主要依据旋律进行时横向的关系配合。在演奏过程中,笙用来补充和衬托旋律中管子的长音,如[苏武牧羊]。

(5)曲式结构类型:从大量的曲牌演奏研究中可见,曲牌的结构形态基本上皆是由若干乐句组合而成的单段体,其中包括单段体本身略带变化的重复。乐句组合较为规整,以上下句、多乐句或“起承转合”原则构成。如曲牌[四圣佛][朝天子];民间俗曲《文大鼓》《赶子》。

(6)韵唱:曲谱中出现了“的”“哇”“啊”字,在韵唱中,“的”字用前一个单音的下三度音唱出,“哇”字用同音级唱出,类似于“京音乐”的“阿口”。

通过比对韵唱、演奏与乐谱之间的关系可以发现,它们之间存在着层层递进,愈加丰富的关系特征。工尺谱记录乐曲骨干音。韵唱部分的附点节奏型使用较多,与地方方言和语速有着一定的关系。就音程关系来说,较多使用下三度音作为韵唱润腔。演奏部分,对于长音(两拍及以上)的加花尤为丰富明显。

2.套曲分析

1999年,华乐出版社出版的《乐种学》一书中,袁静芳先生将中国传统音乐曲式的基本类型主要划分为四种,分别是单牌(一支曲牌构成的乐曲)及其变体、双牌(两支曲牌构成的乐曲)及其变体、联牌(三支以上曲牌构成的乐曲)及其变体和套曲体。在联牌及其变体中,袁先生将曲牌无固定连缀程序的乐曲称“散套”,认为其变体多为其中一支或几支曲牌不规则地反复或变奏,具有一定的即兴性。将曲牌有固定连缀程序的乐曲称“整套”。[5]

依据上述结构划分来看,罗汉音乐会的套曲主要有双牌体和联牌体两种曲式结构。在这两种曲式结构中,以“整套”形式的构成较为常见。

罗汉音乐会的套曲形式分为两种类别,第一种,是传承固定下来的套曲。如《游西湖》,其中包含曲牌[游西湖][八谱][鸳鸯扣];《小祭腔》,其中包含曲牌[小祭腔][柳青娘];《文武祭腔》,其中包含曲牌[文祭腔][武祭腔];《墙头》,其中包含曲牌[墙头][抹泥]。第二种,是按照固定连缀程序组成的套曲。固定连缀程序要求包括:(1)曲牌之间须以鱼咬尾的形式连接,即后一曲牌的首音要与前一曲牌的尾音相同。(2)选择曲牌时需要考虑它正常的演奏速度。曲牌连缀须以“慢—快”形式交替进行,如果选择的第一支为慢板曲牌,第二支则必须是快板曲牌,以此类推。

此外,值得注意的还有《罗汉套曲》,此曲须以一首罗汉曲开头,后面按照上述的规定连接曲牌,连接的曲牌可以是罗汉曲,也可以是其他曲牌。

在套曲演奏中,结束以管子为主,吹管子的乐手向鼓手示意(一般是点个头),鼓手和管乐手眼神沟通后,根据情况敲通用的结束鼓点(结束鼓点比较固定),其他乐手听到结束句后终止演奏。

(三)演奏风格与形式

民国时期,宁河区隶属于河北省管辖,通过对比分析,发现罗汉音乐会与北乐会皆以“小管”为主奏乐器,乐队编制、演奏方式、音乐风格相似,曲目来源和宗教性质如出一辙[6]。因此,历史上的罗汉音乐会与北乐会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联系。芦台音乐会与南乐会主奏乐器的调名指法相同,南乐会是在北乐会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综上可见,芦台音乐会与河北音乐会紧密关联。

罗汉音乐会作为僧传民间乐社,其音乐旋律既有佛乐的稳重深沉,又有民间音乐曲调的活泼热烈。艺人们之间经常相互交流切磋,除了比拼演奏技艺外,还经常比拼对音乐的处理能力。他们有一句老话叫做“紧要字儿,慢要味儿”。“紧要字儿”,意为在乐曲快板时,每一个音符都要演奏得又快又清楚。“慢要味儿”就是在演奏慢板或悠长的旋律时,音乐的韵味要表现得非常细腻明显。由此可见,乐师们对演奏技艺的重视以及对乐曲的沉淀和积累。这也使乐师们的演奏一直处于一种动态发展的过程中,潜力无穷。

结 语

通过考察研究,发现音乐会曲牌的留存情况较为丰厚,可以留下较珍贵的影音资料供广大学者欣赏和分析,但对传统音乐理论的丢失严重。首先,该乐种的传承现状反映着传统音乐在民间的传承以倒金字塔为发展趋势,这种发展现象对民间音乐文化的存留属于致命打击。其次,后学者的寥寥无几导致音乐会传承青黄不接,真正的罗汉音乐会的形式难以再现。再次,政府部门的相关条例限制了乐会的生存空间[7]。最后,虽然张西村支部委员会为乐会拨出一间办公室作为传承基地,但依靠单方面的帮助和“局内人”的自身努力显然远远不够。

解决传承困境需要多种方法,笔者认为目前较为可行的方式之一,是对当地传统音乐文化进行综合开发和大力宣传,可以从内外的两个方面,线上线下两个角度进行。就线下来说,芦台地区作为重要的交通枢纽,为芦台地区与外界沟通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条件。交通工具本身和交通自媒体的传播,可以作为宣传载体沟通内外。线上,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宣传途径亦可丰富多样。地方宣传部门除加强与主流媒体联系外,还可加深与网络经纪公司的联系与合作。丰富宣传方式,提高宣传力度,从而提高地区知名度,打造旅游胜地。此举既能拉动地方经济,又可缓解音乐文化的传承压力。

传统音乐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保护和传承芦台罗汉音乐,不仅对民俗传承有重要价值,也对天津东部及冀东地区的笙管乐研究有重要意义。

注释:

[1]宝塔寺又称东大寺,始建年代已无可考。从寺内塔炉上的铸字可知,其重修日为明熹宗天启七年,即1627年,这是可查到的最早的重修年代;大雄宝殿脊檀上的重修牌记为清乾隆三十八年,即1773年第二次重修;最后一次重修,是芦台人崔竹亭为首的诸信士弟子募捐完成,时间为1942年。建国初期被毁。

[2][四扇佛]实为现存曲谱中的[四圣佛]。

[3][翠珠帘]现名为[翠竹帘],可以演奏,但无谱。

[4]《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天津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天津卷(上)[M].北京:中国ISBN中心,2008:1355.

[5]《乐种学》第三章第三节。

[6]《宁河县志》中还曾提及过去的罗汉花会有使用二胡的情况,而在当今实地考察中发现二胡已经消失。

[7]当今罗汉音乐会主要为丧事活动服务,但《天津市文明行为促进条例》《天津市殡葬管理条例》中的有限制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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