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资本主义“审美价值”的政治叙事

2023-01-04 14:58
关键词:审美价值资本主义本质

张 群

(东北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吉林 长春 130117)

开发日常生活服务资本增殖的逻辑,是消费资本主义借助现代性审美所形成的全新逻辑。在这一审美价值的感性逻辑中,资本获得了对日常消费的美学赋能,在对现代审美的模式化、标准化和生产化的过程中,获得了全新的政治能力。资本对现代审美的这一介入逻辑,一方面使社会的生产性突显了现代性审美活动表征自由的能力,使现代审美的救赎本质获得了现实的载体与具体的方式;另一方面,资本对艺术生产与审美体验的全面介入与充分开发,使艺术审美的感性逻辑和生命体验服务于资本统治的政治逻辑与资本增殖的经济逻辑。或者说,审美资本主义虽然创造了被资本所标榜的审美价值,但是并没有真正使审美价值回归于自由的体验、生命的丰富与个性的张扬,而是强化了物的感性冲击的审美体验与精神物化满足的政治认同。因此,“审美价值”之所以会被审美资本主义从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中独立出来成为第三种价值,其根本原因在于传统需求结构的变化,意味着资本必须重新创建驾驭现实的政治逻辑,唯有如此才能够保证资本增殖的可能性。同时,审美资本主义通过审美价值的确立,一方面完成了“私人领域的经济化”,使劳动从生产劳动转变成“审美劳动”,使人改造对象的实践活动成为赋予物、人、风景乃至建筑以外观、魅力及氛围的体验性活动(1)参见:Gernot Böhme,“sthetischer Kapitlalismus”,Suhrkamp Verlag Berlin,2016,S26.,使“展示”成为“审美价值”;另一方面,审美价值将促进交换的展示这一独特的活动推到了前台,表面上丰富了价值的内涵,实质上却表达了资本对自我本质的担忧。商品的审美价值并非劳动产品意义的真正实现,而是在资本推动之下的商品“偶像”化与审美化,更是社会生产的抽象化与单一化。因此,审美资本主义并没有真正解放人的审美能力,回应现代审美救赎自由的难题,而是资本与审美的深度媾和,在对审美活动模式化、标准化和交换化中完成资本的增殖与积累,是对人现实感觉与审美体验的植入与制造,是资本政治本质的美学实现。

一、“展示”的价值逻辑与商品本质的重塑

审美资本主义作为工业资本主义的替代形式,一方面是资本逻辑对艺术创作、体验与审美的介入,虽然使现代审美获得了生活化的形式,但是也为艺术创作的自由套上外在的枷锁;另一方面则通过将商品的展示功能提升为审美价值的方式,实现了审美文化的政治化与结构化,使之成为重塑商品政治本质的现实逻辑。因此,审美价值本质上是商品生产极度发达背景下资本主义的一种政治发明,其根本目的不是要开发商品之于人的审美价值,而是以现代审美逻辑的方式对商品本质的葆有。

审美资本主义对商品展示价值的发掘,既表征了需求结构的变化,又表征了资本对商品本质的政治坚守。对于资本,商品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因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7页。。在工业资本主义阶段,商品的这一属性由商品的有用性来承担与表达,与人的生活与生存有着直接的天然联系。“使用价值总是构成财富的物质的内容”(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49页。,并且以此发展出以量的差别为基础的交换价值。因此,在工业资本主义阶段,资本极力地推崇商品的使用价值,却不断地实现商品的交换价值。这既构成了工业资本主义阶级社会增长的一般规定性,又构成了商品行使其政治功能的具体方式。但是,快速发展的社会生产力与商品生产的及时与大量,使得商品实现财富本质的能力与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今天,商品实现财富本质的方式已由工业资本主义的“需求—满足”模式转变到了“渴求—增长”模式。因此,如何培植商品的吸引力,使其能够快速流通、实现商品表达的财富本身就是当代资本主义特别关注的问题。面对物质满足充裕之后消费的兴起,匮乏经济学的逻辑不足以支撑资本的增殖,审美经济学自然就成为资本最好的选择,锚定商品的展示价值、推动商品的快速变现、实现资本的不断积累就成为当代资本的重要选择之一。或者说,审美资本主义开掘出商品展示功能使之成为“审美价值”,并非改变商品物和社会关系的政治属性,而是以捕捉社会生产形式变化的方式来隐藏商品的政治属性,使商品在展示中完成对商品生产者、所有者和展示者财富占有的证明。

审美资本主义对商品审美价值的宣扬,实质上是以“拥有的感觉”来对商品展示价值的社会政治建构。就商品之所以能够成为审美的对象而言,一方面是因为资本发现新的历史条件下实现商品政治本质的重点不在于生产,而在于展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商品本身依赖于交换而使展示具有生成价值的存在论基础。从展示的视角来看,商品作为客体“不具有内在的价值;它只有通过交换才能获得价值。艺术的使用价值,艺术的存在方式,都被当成了偶像;而偶像,或艺术作品的社会等级(经常被误解为艺术地位)却变成了它的使用价值,变成了人们欣赏的唯一品质”(4)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多诺:《启蒙辩证法》,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43页。。因此,对审美资本主义而言,商品生产的重点不在于创造满足其需要的使用价值,而在于将审美体验转换成商品的使用价值,通过赋予商品展示性而完成商品的流通。显然,商品展示功能的发掘并被转化成商品价值本身,一方面是因为现代审美的日常生活化为其提供了现实契机,另一方面则是资本意识到的使用价值加速商品流通实现资本积累的式微。当然,商品的展示性成为审美价值,直接现实地表明资本主义生产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物质匮乏的问题,具有积极的社会历史意义。但是,以资本逻辑来生产商品的展示价值,除却生产具有终结物质贫困的积极因素之外,更重要的却是要加速商品的流通,实现商品的变现与资本回笼。生产展示价值的“审美劳动”,在此逻辑中显然并不是真正创造美、体验美和表达美的自由的类活动,而是资本逻辑中的异化劳动。虽然这一劳动赋予的是商品展示性,但是其塑造影响人类生活形象本身还是对社会劳动时间的积累。也正因为如此,审美资本主义特别注重商品在流通环节的形象、体验,不断地创造全新的环境、方式和概念来表达展示价值的独特性,从而吸引社会主体对商品的“拥有”感。审美价值成为商品的第三重价值,既意味着“现代资本主义是生产的审美模式(aesthetic mode of production)”(5)Peter Murphy,“The aesthetic spirit of modern capitalism”,P.Murphy and E.de la Fuente,eds,Aesthetic Capitalism,Leiden: Brill,2014,pp.51.,将商品的展示性置于中心,确认了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是为了交换和流通的生产本质,又意味着展示性从商品的边缘属性发展成中心与本质属性,审美价值也就自然成为商品生产、商品交换的动力而非装饰。这虽然是现代消费社会的重要特点,但却是商品本质的重要变化。因为在审美资本主义的逻辑中,拥有展示价值的商品不再是个性之事,而是工业之事、生产之事。因此,商品的展示价值成为审美价值,本身就是“品位工业化”的成功。这既是传统审美身份政治属性的消解,又是物质消费的资本政治建构。

商品展示呈现的审美价值,不再是审美自由的体验性建构,而是现代资本的“设计美学”(6)Gernot Böhme,“Kants kritik der urteilskraft in neuer sicht”,Suhrkamp Verlag,1999.,是商品符号化的必然结果。后工业资本主义时代的商品生产,是去阶级化而强阶层化的商品生产。商品,无论是传统意义上强化使用价值实现交换价值的商品,还是当代意义强化展示性而实现交换价值的商品,都未曾真正成为凝结人类智慧、表征人类需要、实现人类自由的社会产品,而一直被资本限定在实现资本本质的逻辑之中。因此,以展示价值来呈现商品的本质,并非社会政治现实地发现了隐藏商品的属性,而是建构性地生产了表达社会价值的符码。一方面,通过将商品展示功能价值化,审美资本主义将现代审美的追求内化成了商品的规定性。这意味着文化工业助推审美资本主义的兴起功不可没,同时也是以现代审美逻辑对商品本质的美化。正如阿多诺强调的那样,“甚至在资本主义早期,在商业繁荣阶段,交换价值就已经把使用价值作为自己的附属品了,尽管它还得通过使用价值确立自身的存在基础;从社会角度来看,这对艺术作品是很有帮助的”(7)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多诺:《启蒙辩证法》,第145页。。或者说,正如使用价值对交换价值背反一样,审美价值本身是通过审美的真理性对商品的展示性背反而完成的。工业化产出的审美价值表面上看似具有区分美丑认知的认识价值,实质上却是不断复制并定格下来的展示性。另一方面,审美价值作为后工业时代核心的价值尺度,既标示着经济由生产经济转变成美学经济,更表明通过商品生产取向的转变来强化商品的本质。商品的展示价值,既是标明商品属性的价值,更是吸引人拥有和消费的动力。商品正是通过审美价值,使审美品位成为经济生产的发动机,“其动力是对物质消费所能带来的享受的直接或间接的愉悦想象”(8)奥利维耶·阿苏利:《审美资本主义》,黄琰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57页。,即商品展示价值的实现。也就是说,商品的展示价值,既构成商品的规定性,又构成商品流通变现的动力学。因此,审美价值在表象上标示了商品生产的去功利化,实质上却是利用了审美判断力来加速商品的交换,确证商品的交换属性与财富象征。

因此,生产审美价值的审美生产不是基于商品使用价值的生产,而是在挖掘、赋予和建构商品的展示价值中进一步强化商品的“社会关系”(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89页。的本质。以审美价值来表征商品的展示价值,显然不再停留于对商品的“使用价值的期望”,而是对商品社会地位标识的强化。审美之美,既不在于商品外在形态的视觉冲击,又不在于商品使用价值的存在体验,而在于商品展示的政治美学想象。审美资本主义独立出商品的审美价值,延续并创新了资本借用匮乏进行增殖的传统逻辑。一方面,审美不会因为拥有的满足、审美价值的开放,为商品“匮乏”的可能性留下足够的社会空间。也就是说,审美价值强化了商品展示性的所有权,再造了审美价值的匮乏,既从物理的层面提出了商品的紧缺性,又从社会的层面强化了商品的流通性。另一方面,在审美价值的逻辑中,商品的价值不在于占有其使用价值,而在于拥有其展示价值。这既需要商品量的积累,又需要商品类的增加,还需要商品型的丰富。因此,审美价值通过开掘商品的展示价值,一方面使商品脱离对需求的依赖,另一方面又使商品与渴求结合。然而,审美资本逻辑中的商品虽然具有了审美价值,但是却因为这一价值的定义而再次回归到资本表达其权力、实现其增殖的本性之中。这意味着商品的审美价值及其强调的审美本身只是资本逻辑的全新表达。

二、“审美”的生活建构与资本本质的逻辑

审美劳动创造出审美价值,美学原则成为审美劳动改造物品和环境的原则。审美资本主义通过商品美学重新塑造人的感知能力与感性体验,并以审美的内在性与自由性将之等同于人的现实性与理想性,维持与巩固资本的运行逻辑。因此,审美价值不是审美资本主义打开自由之门的方式,而是表达资本本质的政治逻辑。因为审美价值并非商品本然属性,而是由资本创造出来的引导人消费、加速商品流通的感觉“氛围”。受制于资本本质的审美价值,本质上是塑造人感官的商品美学,而非指向人自由解放的审美。或者说,审美资本主义的审美,实质上是感性的新异化,是感官刺激的愉悦,是欲壑难填的预期,即用以主导人感官体验的资本政治逻辑。

审美资本主义的审美,是开发审美动因经济拉动性的审美。对于当代资本主义的特质,默菲提出现代资本主义是一种审美生产方式。显然,这并不是说当代资本主义以审美生产解决现代审美异化的问题,而是说现代资本主义充分利用审美来捍卫资本的本质。因为审美资本主义首先是迎合感性的趣味审美,而非批判的超越审美。审美劳动创造的审美价值,本质上是“服务于对生活的展示、装饰及提升”(10)Gernot Böhme,“Contribution to the critique of the aesthetic economy”,trans.by Robert Savage,Thesis Eleven,Vol.73,No.1,2003,pp.72.。审美劳动,不再专注于使用价值的生产,而是对商品流通的“美学谋划”。直观上看,审美劳动创造审美价值的时候,特别重视人情绪、情感和体验,现实上却是在不思考创造物本身本质的前提下,“赋予人、城市和风景以外观,赋予它们一种光环,给它们一种氛围”(11)Gernot Böhme,“Contribution to the Critique of the Aesthetic Economy”,pp.72.。这不仅改变了商品的属性,而且因为审美与人现实欲望之间的动力学互动,使人消费的欲望被不断放大,加速商品的流通。因此,审美生产的兴盛,并非意味着审美趣味的提升、审美需求的增长和审美体验的升华,而是形成以审美动因整合日常生活需要、生命个体建构和社会生存展示的经济模式,是一种以美学为外观的整体性模式。审美资本主义的审美勃兴,既将生活场景美学化,又将消费活动美学化,还将经济流通美学化,是将一切都披上美学的外衣服务于资本流通的经济学。由此,审美就不再是对艺术品的欣赏、对现实的批判、对自由的体验,而是在推进日常生活与艺术的紧密结合中实现对经济的拉动。

审美资本主义的审美,以打造精美绝伦视觉盛宴、入情入景生存体验和以假乱真自由经验的方式,使资本“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6页。。在此,资本不再依赖于生产的先进、交通的便利和成本的低廉,而是运用审美的生动与直观、高雅与纯粹、超越与自由等超功利特质赋予资本打造景观的审美元素。这一方面改变了资本表达本质的样态与方式,使“整个社会生活显示为一种巨大的景观的积聚”(13)居伊·德波:《景观社会》,张新木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3—14页。;另一方面则创造性地开发了视觉体验的经济模式,在购买体验、享受回忆与进入场景的独特审美过程中实现商品流动、经济增长和资本增殖。或者说,审美资本主义的审美,作为资本特别打造出来的生活方式,并非资本对现代审美难题的创造性解决,而是资本“以文化审美披着价值链和经济流的外衣的形式”(14)Andres Michelsen,“The visual experience economy: What kind of economics?” On the Topologies of Aesthetic Capitalism,edited by Peter Murphy and Eduardo de la Fuente Leiden,Boston: Brill,2014,pp.65.,是把审美体验这一个体性经验纳入经济领域,巩固资本对社会生活控制与设计的政治方式。也就是说,虽然审美本身是超政治的,但是被资本制造出来的审美价值却恰恰是政治的。审美的文化性被资本的上述取代,一方面使得审美不再遵循美学的自由逻辑,而成为服务资本的经济逻辑,让审美体验从自由的超越性回退到布尔乔亚的个体经验的独特性与优越性之中;另一方面使审美与资本共谋,使审美从超越回退到工具之中,审美的内容、方式和结果都被经济理性准确地预知与程序性地实现。因此,审美资本主义打造的审美,使得“文化的审美问题越来越接近经验理性,因此与原先和自己相互隔绝的事物之间形成了共谋关系”(15)彼得·墨菲、爱德华多·德·拉·富恩特:《审美资本主义》,许娇娜、黄漫译,《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2015年第2期。。如此看来,审美资本主义的审美,无论是模式,还是过程,抑或体验本身无一不是资本按照其对现代人生活情态的理解特别创造出来实现资本本质的手段。

审美资本主义依循资本增殖逻辑对审美的政治建构,既是资本对审美生活化的政治驾驭,又是资本全面渗透日常生活的重要方式,增殖是资本唯一的“生活本能”(1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69页。。在工业资本主义时代,资本与经济深度结盟;在后工业时代,资本则开发出了审美价值来驾驭人的审美。就其基本逻辑而言,资本通过审美的转换,将商品的使用价值与审美的趣味与感性的体验结合起来,使实现资本增殖的交换价值被掩盖起来成为审美的追求与生活的习惯。通过审美,一方面美化了消费的经济功能与政治本性,使商品通过消费实现交换价值的目的被置换成了人的审美体验与展示价值;另一方面则以审美日常的方式,使资本的控制深度地弥漫于日常用行之中。“今天的美学生产已经与商品生产普遍结合起来:以最快的周转速度生产永远更新颖的新潮产品(从服装到飞机),这种经济上狂热的迫切需要,现在赋予美学创新和实验以一种日益必要的结构作用和地位。”(17)詹姆逊:《后现代主义,或后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王逢振、金衡山译,见《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下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453页。因此,审美不再属于自由的心智与独立的心灵,而是由资本逻辑规定的价值传达与感觉生成。因为审美已经被资本规定为审美消费,而且是资本始终在场的审美消费。审美不仅被资本作为主导社会生活的一般原则,而且也成为资本自我表达的核心方式。表面上看,资本不再强调权力的支配性,实质上却因为审美被资本的全面规定而成为主导社会生活的绝对权力。因为被资本娴熟运用的审美,已作为资本的代言人全面地渗透到社会生活宏观和微观体系之中,成为权衡生活过程、美化资本权力逻辑的价值。正如米克尔森认为的那样,审美资本主义的审美,统一了经济与文化、效用与审美、感理与理性,一方面使审美理性化成资本的政治逻辑,另一方面使资本美学化成审美体验的想象逻辑。审美与资本如此的双重互动与渗透,既是资本对审美体验的愉悦、超越和自由的全面运用,又是审美对资本直观感性与可能意义的想象。审美与资本的这一联姻,既改变了资本生产的逻辑,又改变了审美发生的逻辑。因为资本“一旦同美学联姻,甚至无人问津的商品也能销售出去,对于早已销得动的商品,销量则是两倍或三倍地增加……不仅如此,那些基于道德和健康的原因而滞销的商品,通过审美提高身价,便又重出江湖,复又热销起来。因此,审美氛围是消费者的首要所获,商品本身倒在其次”(18)沃尔夫冈·韦尔施:《重构美学》,陆扬、张岩冰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第7页。。如此看来,审美不再属于个体的体验与感受,而是资本本质表达的方式与手段。通过审美,资本重新对日常生活的逻辑进行政治建构与权力布置,一方面以审美的个体自由与现实超越表象性地突出资本的“退位”,另一方面则是以审美对象化、实体化、商品化的方式强化资本对日常审美感性、理性与想象层面的全面建构。

因此,审美资本主义对审美的政治转换,实现以审美自由对消费市场的建塑、对需要和欲望的控制,在审美中使资本自上而上控制的政治本性重返于日常生活之中。我们知道,源于巫术、成于艺术的审美,本质是以感性体验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对自由的向往、对现实的超越、对理想的建构,“带有令人解放的性质”(19)黑格尔:《美学》第1卷,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147页。,是培育“有音乐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2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05页。的社会历史活动。但是,资本以其政治逻辑将审美的形上本性“改造”成了形下的欲望与现实的满足,利用人对审美的形而上学想象,使审美的生成性与现实性转换成商品的流动性与占有性,使审美的无限性与超越性成为开发商品潜能、加速商品消费的原则。因此,在审美资本主义的逻辑中,审美的存在逻辑与超越逻辑不过是刺激消费的形上理由,资本通过将审美定制化与程序化来实现其“体验—创新—再体验—再创新”的不断循环,既实现审美的生活化,又实现资本本质的审美化。

由此看来,审美资本主义以审美价值重新定义商品,以政治逻辑重置审美逻辑本身,实质上就是要打造一个全面控制人生命的审美体系,从而使资本用自己不变的部分尽可能多地吮吸对象化在财富中的一般劳动。

三、审美价值的工业定制与消费的生命政治

在后工业资本主义时代,资本的增殖已由劳动生产之内转向消费领域。面对增长率小于转移率的事实,审美资本主义将审美的集体感受性发展成了增殖的手段,从而全新地培育了消费的生命政治逻辑。一方面,审美资本主义把审美价值表征的意义性与创造性的道德、政治乃至宗教要求全面地纳入对商品价值的定义之中,使消费性价值成为商品的核心价值;另一方面,审美资本主义又以开发商品审美价值的方式,使审美成为社会的集体主观性与现实感受性。通过对审美价值的工业定制,审美资本主义不仅再造了资本主义经济的拱顶石,而且使“资本主义的本质从供需关系的市场策划变成一种精神科学”(21)张盾:《文艺美学与审美资本主义》,《哲学研究》2016年第12期。,形成了以消费来形塑生命的生命政治。

审美资本主义,不是以真正艺术教化为目的来创造审美价值,而是以工业定制来迎合大众消遣的艺术消费,在“对最快乐的笑声的强制性模仿”(22)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多诺:《启蒙辩证法》,第127页。中建构形塑生命的消费逻辑。审美资本主义并非基于艺术审美来定制表达审美价值的对象,而是基于满足娱乐和轻松需要的消费来宣扬商品的审美价值。或者说,审美资本主义有目的性地混淆了审美与娱乐,在将娱乐审美化的过程中整合艺术与娱乐,一方面使审美价值失去艺术的严肃性、现实的批判性与理想的自由性,另一方面使商品消费的娱乐性遮蔽了审美对现实生活揭示的能力。因此,审美资本主义全面调动技术的高效率,充分利用定制审美价值的便利性,既解决了审美价值的现实化与实体化,又解决了商品消费的审美化与复制化的问题。虽然通过此途径,艺术衰落、审美失落,但是消费的娱乐、感性的快乐却自然地置换了艺术与审美的严肃与批判。通过这样的逻辑,审美资本主义改变了消费的经济面相,使之更紧密地与人的自我理解与社会认同结合起来。同时,通过机械复制与工业制定审美价值,一方面使被资本规定的审美价值能够普遍及时地满足人的消费需要,另一方面则使人的审美的自由体验、社会批判与理想憧憬变成了集体的固定工作程度。从本质上讲,因为消费直接承载了审美价值,自然地使得消费成为表达自由、体验超越、实现理想的价值方式。因此,审美资本主义一方面将审美体验直接地等同于消费愉悦,另一方面则使消费审美自然化,成为形塑生命的现实逻辑。

对审美价值的工业定制,使得审美资本主义将审美的个人体验退化成感性的模仿并绝对化,在对审美社会性重建的意义上重新培植了消费的主体。审美化的工业产品,是审美资本用以承载审美价值的消费品。一方面,通过价值的工业制定、细节的工业复制、经验的消费体验,原来存在于艺术品中的审美被灌注于工业产品之中,工业的回应基于消费审美的需要;另一方面,通过对消费审美与审美消费的工业定制,在深度与广度上实现对艺术的工业化与人性的定制化。或者说,审美资本主义深刻地洞见了审美之于现代人性建构的根基性意义,也历史地反思了使用价值实现资本增殖的局限性,通过消费审美的方式来表象地提升人性需要的意义与价值,使人在消费中获得审美的主体性与创造性的体验,通过宣扬审美消费的质量、个性和深度,在消解审美价值定制表象中实现对审美能力的预测与引导。所以,“后福特时期的企业不再将其生产财富的精力集中在工厂劳动上,工厂被弃置到世界的边缘,而是将精力集中在商品的构思以及公众的接收上,客户群被视为整个企业唯一的财富”(23)奥利维耶·阿苏利:《审美资本主义》,第165—166页。。显然,消费审美既担负着推销审美价值的任务,更是对消费主体的经济打造。这无关审美价值是否平庸的问题,而是关乎生命个体能否成为消费客户的问题。因此,消费审美的愉悦、感官刺激的具体等都不是服务于发展人的现实的感性能力,而是通过放松与缓解压力的方式打造适合消费的客户。

审美价值的工业定制,推行了消费的享乐主义,在审美消费中大众自觉参与了客户生成的生命定制。审美资本主义以审美价值定制的方式,完成了审美与消费之间的因果链接。资本充分利用品牌的展示性、消费的日常性、产品的定制性,使消费成为个体自由性的标识。以主体消费个性化全面推行审美的复制化与程序化,表面上看是以审美消费的方式满足与实现对人感性能力的培养、价值需要的实现,实质却在强化资本对社会资源的支配与控制,使人的感性的眼睛成为专注于消费的眼睛,而非人的眼睛。因为审美资本主义充分实现了消费审美的时尚化、普遍化和群体化,通过消费审美“使个人生活与活动的内容融入一种大多数人都能够达到并分享的形式中”(24)西美尔:《秘密与秘密社会》,见奥利维耶·阿苏利:《审美资本主义》,第102页。。因此,资本主义不仅以审美价值的工业定制挖空了审美的人性根基并填满了商品的逻辑,而且以消费审美全面颠覆了审美的批判性与独立性。因为“审美性消费作为对美感的工业演绎并没有颠覆财产权的统治力,知识产权的发明为非实体性消费设置了门槛,使审美愉悦感的获得像有形商品一样变成有利可图,财产权的逻辑不曾被超越,反而通过对感受性的截获扩展为审美资本主义的新平面”(25)张盾:《文艺美学与审美资本主义》。。因此,沉溺于消费的大众,不再具有批判现实的追求与能力,而是在消费审美中不断地把自己打造成消费者,成为被资本塑造而又自觉地以资本逻辑塑造自我的生命体。由此看来,要真正解决这种生产客户的生命政治,不仅要解剖生产审美价值的资本逻辑,更需要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重新审视资本形态变化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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