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饲鸡记

2023-01-13 03:17小玲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2年12期
关键词:鸡仔鸡笼西关

小玲

养鸡,养鸭,养葵鼠,这是我们这茬人童年画册里特别有意思的一页。那时候,饲养不是为了上劳动课,而是生存的需要。物质匮乏的年代,黎民百姓总会想着如何让自己活下去。猪肉每人十天只有半斤,一个家庭每月分配买鸡蛋一斤,像我们这样的八口之家,五朵迎风怒放的“金花”,怎可以让她们因营养缺失而萎靡。于是,养鸡,便成了我家的战略发展纲领之一。

印象最深的是去广州荔湾芳村买鸡仔。那时候只有在芳村才设有农贸市场,广州城外的农民可以在此摆卖农副产品。春分的日子,我坐爸爸的“单车尾”在码头过了江,在人头涌涌的一块烂地上蹿来蹿去,最后来到卖鸡仔的摊档前。只见眼前是几个用竹席围起来的大圈圈,里面涌动着一层层黄色的、黑色的“波浪”,那就是刚出生的小鸡,它们欢快地挤着,叫着,茸茸的乳毛在春天的阳光下闪着生命的光彩,像浪花一般,让我看呆了。

父亲是个什么都懂的能人,他叫得出各种小鸡的品种,什么“芦岛红”“日本白”……还能从鸡屁股分出公母。他很快就挑好了小鸡,放在我一直拿着的纸箱里,付了钱,说:“赶快走,城管要来了。”于是我抱起小鸡上了父亲的单车,飞快地过了江。

小鸡回家受到了热烈欢迎,姐妹们围着它们开心极了,特别是四妹,一直把小鸡捧在手里。父亲早就为小鸡们准备了“华厦”——鸡笼。这“华厦”放在西关大屋的天井,有两层,上面一层比较小,父亲说是给小鸡的,下面一层比较大,父亲说将来鸡长大了就住那。

我们买了十只小鸡,可惜那年春天天气不好,又冷又湿。第二天,死了一只,两天后,又死了两只,这让我们特别沮丧。不过,其他的都挺了过来。

立夏以后小鸡长得特别快,那时候粮食紧缺,我们自己都不敢浪费一粒米,小鸡们吃的是淘米水加谷糠。为了让小鸡吃饱,我们放学后就去菜场捡菜叶子。

那时候养鸡,只是为了鸡蛋,为了逢年过节让鸡变成佳肴登上我们的餐桌。可是今天想来,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陪伴生命成长的过程啊!小小的我们,每天都去鸡笼里看小鸡。小鸡活动慢了,担心它生病;小鸡叫了,又以为它要喝水。看着它绒毛褪去换上硬毛,看着鸡仔的脖子一天天变长,心中都是满满的歡喜。

每到傍晚,我们会把鸡放出来,让它们在西关小巷散步。这时候,鸡们已经出落得像个少年,不过这“少年”有点丑呢,毛掉得不三不四。有经验的二姑婆说,它们在换毛,就像人的青春期。也确实,踱步在石板小路上的公鸡,身披几根硬毛却好斗,像极了班上的男生。而那些小母鸡就聚在一起,一边啄着石板缝隙的小沙子、小虫子,一边咕咕地说着悄悄话。我们这些各家“鸡主”,也倚在趟栊边,一边盯着自己的鸡,一边和同学细声讲、大声笑。

夏天快过完了,母鸡们长出了如绸缎般柔滑的卵状毛,美得如新妇一般;公鸡们也换上了七彩华服,鸡冠红得像火苗。早上,公鸡唤醒了城市的太阳,母鸡们下蛋了,孩子们原来简单的早餐里就有了阳光。

中秋节,家家户户杀鸡了,公鸡首当其冲。于是,西关大屋的天井又是一阵垂死挣扎的叫声。骟鸡们在鸡笼里麻木地看着,它们的命运是等待过年。后来,二姑婆告诉我,公鸡做手术后会长得更肥更大,肉质更鲜美。这类鸡会留到过年,敬神敬佛敬祖先,用途大着呢。

除夕,是骟鸡们献身的时刻,那热闹的团年饭宴席,一只泛着黄油的大骟鸡,作“凤凰展翅”状,喂养了近一年,期待了近一年的我们一齐“起筷”。母鸡此时则停止了吃食,在鸡笼里埋下了头,进入神圣的“哺窦”(抱窝)阶段了。生命,开始另一个循环。

年少时懵懂,饲鸡的过程如岁月流水,只觉得一切都如生命般必然,今天想来,那过去的一切,几多关切,几多期待,几多谋划,却是我们作为人类与其他生物的一种联结。这种联结,丰富了我们自己的生命,让我们可以通过与其他物种的相处,观照出宇宙的某些奥秘。在这种意义上,真心感谢童年的饲鸡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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