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解放鞋

2023-01-30 13:35杨德振
政工学刊 2023年1期
关键词:正品伯父回老家

☉杨德振

一生中穿过各种款式的鞋子不知有多少,可我唯独对草绿色的解放鞋情有独钟,喜爱不已。它耐穿,又平实,不会打滑,是脚下最可信的“铠甲”和“卫士”。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所生活的大别山小山村先后有几个堂哥参了军。他们回来探亲时,总会把部队下发的解放鞋“节俭”下来带回一双送给自己的父亲,伯父们把解放鞋穿在脚上,那种荣耀感、兴奋劲至今我都记忆犹新。

我父亲经常打赤脚干农活,看见伯父们穿的解放鞋更是眼睛发光;无奈我们子女年幼,家里无人去当兵,父亲的愿望便一直“悬空”;后来,大队小卖部有仿制的解放鞋售卖,父亲穿着草鞋上山砍柴卖,凑齐两块八毛钱,买了一双解放鞋回来,同样高兴得不得了,只有走亲戚时才舍得穿;上山砍柴和干农活时,依然穿我太爷爷打的一双能卖上五分钱的草鞋。仿制的解放鞋毕竟跟真正的军用解放鞋质量上差别太大,父亲穿不了多久,解放鞋底便被磨得光光的,没有齿印,下雨天穿上干活,特别容易滑倒。尤其是与几位伯父坐在一起时,父亲穿的仿制鞋与他们穿的正品鞋一比,那就顿时像假李逵碰到真李逵一样,对比强烈,鞋底齿印磨光不说,鞋面也褪成白色了,还破了几个窟窿;而那些伯父穿的解放鞋却依然有型有款,坚硬如故,色泽分明,光亮如新。父亲很“惭愧”,总是找借口提前离开聊天现场。

父亲羡慕正品解放鞋,想得到一双正品解放鞋成了他的奢望;父亲尚且不能如愿,我十来岁渴望穿上解放鞋更是“天方夜谭”。为了让父亲实现奢望,也为了自己能够尽快穿上解放鞋,高中一毕业,我就报名参了军。戴上大红花,穿着没有帽徽、领章的军装和一双新的解放鞋,我实现了梦想;离开家乡那一天,要不是部队接兵干部要求要从头到脚必须穿下发的入伍军装,我真巴不得脱下解放鞋送给父亲,因为父亲老是盯着我的鞋子看个不停,我知道他的心思。

到了部队后,我一直记得父亲的念想。在各种训练场所,总是小心翼翼保护脚上所穿的解放鞋,不让它被刺破或钩穿,我的潜在动机就是能够节省下来或好好保管下来,每年能够“富余”一双真正的解放鞋,然后送给父亲。部队每年发放两双解放鞋,我做到了只穿一双,另一双节省下来寄给父亲。父亲在老家穿上真正的解放鞋后,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和心情,我看不到,但能够充分地想象得到:他也会像村里那几个伯父一样,穿上正品解放鞋在村里到处转悠,表面上是与别人热乎聊天,实际上是在炫耀。

在部队十几年中,我自己节省下来的解放鞋基本都寄了回去给父亲和家人,有时候还赠送给了一些亲戚。他们说:“送解放鞋比送什么都好,最实用。”后来一些乡亲也跟着索要,我自己节省下来的解放鞋远远不够满足他们的愿望,便把战友们准备扔掉的半旧不新的解放鞋收集起来,洗干净晾干,然后寄回老家。有一次寄回去二十多双,驻地邮政局的工作人员十分纳闷,连连问了几个“为什么?”我说,你们沿海地区可能不大了解山区情况,我们那怪石嶙峋、山路崎岖,不像城市一马平川、潮平沙阔,这个鞋子可以在石子上踩,不会伤到脚。邮递人员虽然似懂非懂,但同意了邮寄。

转业后,很多战友还在部队,只要有可能,我每年总是托他们“囤”几双解放鞋,然后我探亲时带回去。部队的军人服务社,也是我经常逛的商店之一,只要有高度仿真的解放鞋,我一买就是十几双,寄回老家,分发给种庄稼的乡亲们。去年有部队请我去讲新闻写作课,部队领导要给我酬劳费,我说不用了,如有解放鞋,送给我一些就是“酬劳费”,我转赠给山区农民。部队领导一口答应,给了我二十双新的、二十双半旧不新的,我一起托运回老家,委托父母分送给有需要的山区农民,也算是我对乡亲的一片心意吧。

父亲今年快八十岁了,依然在大别山里劳作,每天仍然穿着解放鞋,步履豪迈,精气神十足。虽然时下不缺吃穿,皮鞋也买了不少,但他独爱解放鞋,这种情结将伴随他一辈子。一双解放鞋,平平常常,它蹚出来的却是一条沧桑而康庄的大道。穿着它走过的路,也变成了我难忘的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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