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师行业专长对审计费用的影响研究★

谈礼彦

（湖州职业技术学院）

一、引言

审计师行业专长被认为是审计质量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Deangelo，1981）。发展行业专长有助于提高审计师工作效率、实现审计目标，有助于提高会计师事务所的声誉，并为其带来可观的费用溢价。大公司倾向于聘请以“国际四大”为代表的大型会计师事务所作为外部审计机构，因为其代表着较强的业务能力和专业的知识水平，是高质量审计的保障（Chu et al.，2018；Numan和Willekens，2012）。因此，会计师事务所必须通过提高品牌知名度和行业专长来应对激烈竞争，以满足客户对高质量审计服务的需求（Craswell et al.，1995）。以普华永道为例，近年来已投资数亿美元开发和推出新的专有全球审计软件工具，并且每年以高昂的费用培训6万多名审计专业人员……普华永道旨在通过这些措施将自己与其他会计师事务所区分开来，以提供差异化审计服务满足不同行业客户的需求，从而最终获取更高的审计费用。

占主导地位的“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毕马威（KPMG）、德勤（Deloitte）、安永（EY）和普华永道（PwC）长期以来被认为提供的审计质量普遍高于“非四大”会计师事务所（DeAngelo，1981）。在中注协每年公布的“会计师事务所综合评价百强榜”中，“国际四大”多年来一直保持其“领头羊”的位置。尽管受到瑞华、立信、天健为代表的内资所的不断冲击，但是在最新公布的2020年“百强榜”中，“国际四大”又一次占据了前四名。因此，在大多数研究中，“国际四大”被视为是“同质”的（漆江娜、陈慧霖和张阳，2004；韩洪灵和陈汉文，2008；Cahan S F et al.，2011；郭照蕊，2011；Fergusn A and Scott T，2014；宋子龙和余玉苗，2018）。“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不仅有动机（例如避免日后因低审计质量带来的声誉损失）来提供高质量的审计，而且有能力（例如更多的审计投入、更专业的行业知识）来提供高质量的审计。与内资所相比，“国际四大”作为一个“集团品牌声誉”往往能够为会计师事务所赚取审计费用溢价。那么，“国际四大”与内资所之间存在的这种显著的系统性审计定价差异，是否是由二者各自提供的不同审计服务所引起的，这是外界普遍感兴趣的。本文以事务所层面的审计师行业专长为切入点，以此来表征会计师事务所提供的审计服务质量。如果会计师事务所已经成为某一领域的“行业专家”，则表明其具备较高的专业水准和较强的业务能力（Firth和Lau，2004）。在此基础上，我们试图探讨这种“行业专家”的身份（而非外资所或内资所的身份），即会计师事务所拥有行业专长，是否会对其获取的审计费用产生影响。

二、文献回顾与研究假设

会计师事务所一旦形成行业专长，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发挥“护城河”的作用，以将自身与其他会计师事务所相区别。Knechel et al.（2007）研究发现，识别出的行业专家是高度稳定的，40个行业中，普华永道在23个行业中占主导地位，其次是安永（14个行业）、德勤（10个行业）和毕马威（5个行业）。Li et al.（2010）在持续六年的研究期间里，发现普华永道每年在全国和地方上作为行业领导者的数量都是最多的。 Cahan et al.（2011）利用“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官方网站编制重点行业名单，他们发现自诩为行业专家的领域是稳定的，并且与会计师事务所根据市场份额方法获得行业专家资格的行业数量一致。

根据代理理论和契约理论，会计师事务所的品牌和声誉是导致差异化审计的重要原因（Jensen和 Meckling,，1976；Watts 和 Zimmerman，1983）。Craswell等人（1995）认为，基于行业专业知识的差异化审计需求，推动着会计师事务所加大在技术和专业知识上的投资，以发展行业专业化。由于这种“投资”行为是昂贵的，这就导致在形成行业专业化以后事务所需要收取更高的审计费用（Ferguson et al.，2003；Francis et al.，2005；Carson,2009），并提供更高质量的审计服务（Balsam, et al.，2003；Lim tan，2010；Romanus et al.，2008)。Hay et al.（2006）和Hay（2013）发现，普华永道在国际环境中获得了显著的费用溢价。Ferguson和Scott（2014）发现，2002—2004年期间澳大利亚的审计业务被三大会计师事务所（普华永道、安永和毕马威）所主导，这些事务所的审计费用溢价是由它们的专业化驱动的。Simunic（1980）发现普华永道的客户相对于当时“八大会计师事务所”中的其他公司而言存在审计费用溢价，这一发现与当年审计市场上的价格竞争一致，归因于普华永道向客户提供了差异化产品所致。这一结论也得到了田利辉和刘霞（2013）、Hribar（2014）、董沛武等（2018）的支持，他们发现普华永道在几十年里不仅保持了其市场份额领导者的地位，并且与“四大”中的其他会计师事务所相比，赚取了高于平均水平的审计费用溢价。与普华永道相反，毕马威则被贴上了“折价”的标签，其被发现赚取的审计费用低于市场平均水平（Moizer，1997；Karel Hrazdil，2020）。Moon et al.（2019）研究了个别审计事务所的费用溢价与各种审计质量指标之间的联系，他们发现在“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中，单个事务所的平均溢价约为6%。Karel Hrazdil（2020）扩展了Moon et al.（2019）的结果，将资产规模按照五等分来设计审计费用模型，以防止模型的残差与客户规模相关，发现当客户被五等分后，这些溢价会持续存在。这表明溢价与审计师的品牌名称有关，而不是与驱动审计费用的客户特征（如客户规模）有关，证实了“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内部的个体差异对审计收费模型中的行业专业化效应有显著影响。

Chu et al.（2018）检验了行业专业化对“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收取的审计费用的差异效应，发现费用溢价对现任审计师的身份高度敏感。Cahan et al.（2011）认为，大型会计师事务所之间的激烈竞争，促使其发展自己的组织，集中投资于行业专长、审计方法和人才，以满足市场对高质量审计的需求，并最终在资本市场以具有竞争力的价格反映出来。这与Sirois et al.（2016）的分析一致，他们认为“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行为是非串通的寡头，他们在技术和其他投入（例如员工培训）上进行资本投资，以使自己有别于同行，从而实现高水平的审计价值，最终主导审计服务市场。这种描述也与“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对外声明一致。比如，安永在公司宗旨中提出，通过深厚的行业知识，帮助客户把握新机遇，评估和管理风险，以实现负责任的增长；毕马威在公司简介中提出，其专业团队由多个领域的专业人员组成，以专注了解客户所处的行业情况和独特需求，尤其重视整合行业知识，提供优质服务。鉴于此，我们提出本文第一个研究假设。

H1：具备行业专长的会计师事务所能够获取更高的审计费用。

我国的审计市场与国外有很大不同。在美国，目前90%的审计业务由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及其网络所提供，它们之间形成的行业垄断竞争一直是美国监管机构关注的问题（Knechel et al.，2007）。但在我国，聘请“国际四大”的比例仅为5.82%（以2020年年报审计为例）。因此，国外有关审计师行业专长与审计费用之间的结论，是否适用于中国情境？即我国会计师事务所的行业专长能否带来审计费用溢价？更进一步我们想知道，在我国审计市场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内资所，是否也能享受到行业专长带来的审计费用“红利”，这是学者们在进行本土化研究过程中尤为感兴趣的。蔡春和鲜文铎（2007）研究发现，早期我国会计师事务所受到行政指令的影响较大，各事务所的行业专长并非是其自身在经济活动和日常业务中自然形成的，带有较浓厚的行政色彩，事务所独立性的缺失导致事务所对行业专长的培育投入不足，最终导致行业专长发展程度不高。在历经十几年的合并、转型发展后，我国审计市场也逐渐走向成熟。李青原和唐浩程（2020）发现，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在中国审计市场上均获取了明显的审计溢价，其中尤以毕马威取得的高溢价最为突出。王嘉鑫和张龙平（2020）认为，具有行业专长的审计师较其他审计师而言，具备更丰富的审计经验和审计技能，在对年度报告中管理层作出的异常积极表述进行审计过程中，能够去伪存真，识别出其中潜在的重大错报风险，并最终通过收取更高的审计费用传递给信息使用者。周楷唐、李英和吴联生（2020）认为，行业专长能够明显提升审计师的工作效率，他们借助收集到的审计工时数据，验证了具备行业专长的审计师在提高审计效率的同时并没有降低审计质量。此外，审计工作效率的提升并没有导致会计师事务所在与客户的议价中处于弱势地位，反而因行业专长审计师的声誉影响为事务所带来的额外溢价效应，导致审计费用不降反升。鉴于此，我们提出本文的第二、三个研究假设。

H2：具备行业专长的“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能够获取更高的审计费用；

H3：具备行业专长的内资会计师事务所能够获取更高的审计费用。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模型

虽然审计师行业专长的概念已经在文献中得到了广泛的研究，但对于如何实证衡量还没有达成共识。由于会计师事务所的实际专业化水平是不可观察到的，现阶段往往只能通过引入代理变量来衡量这一概念，比如基于市场份额的度量（Craswell et al.，1995；Zeff和Fossum，1967）、基于客户投资组合比例的度量（Kwon，1996）和基于加权市场份额的度量（Neal和Riley，2004）。不同方法下，会计师事务所被判定为行业专家的结论不一致，进而会导致根据审计定价模型得出的推论不一致（Audousset-Coulier et al.，2015）。本文将解释变量设置为审计师行业专长，以行业内市场份额法来判断会计师事务所是否具有行业专长。具体说来，我们使用事务所层面的审计费用来计算会计师事务所在行业内的市场份额，当某家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收费占该行业审计费用总额的比重最大时，表明其在该行业占有最大的市场份额，即认定其为“行业专家”，意味着该事务所具有行业专长。

参照Hay et al.（2006）、Hay（2013）关于审计收费的研究，本文设计如下模型1来验证研究假设H1：

在进一步分析中，本文将总样本按照聘请的会计师事务所是“国际四大”还是内资所，区分为两个子样本，并通过如下模型2来验证研究假设H2和 H3：

各变量含义如表1所示。

表1 各变量名称及含义

（二）数据搜集

本文以2016—2020年我国上市公司作为研究对象，首先剔除金融保险类公司、ST公司及数据缺失的公司。考虑到如果某一年度某一行业内公司数量较少，则该行业专长的计算容易受到个别公司审计费用畸高的影响，故剔除掉单一年度行业内公司数量不足20家的行业。最后得到13 994个观测值。数据来源于CSMAR数据库。行业分类按照证监会公告〔2012〕31号《上市公司行业分类指引》，制造业公司采用二级分类，其他行业采用一级分类。数据分析使用STATA12.0及Excel2013。

四、研究结果

（一）描述性统计

表2 各行业公司数量及“行业专家”信息表

（续表）

（续表）

纵向来看，以2020年为例，在样本涉及的38个行业中，占据行业内市场份额榜首位置最多的会计师事务所是天健（9个行业）和立信（9个行业）。“国际四大”中，普华永道和安永各自在3个行业、德勤和毕马威各自在2个行业内居于领导者地位。其他行业的榜首则被信永中和（3个行业）、容城（2个行业）、天职国际（2个行业）、大信（1个行业）、四川华信（1个行业）和大华（1个行业）占据。这表明，尽管“国际四大”在国外市场份额较高，但在国内并没有呈现出“一家独大”的垄断地位。在经过十几年的市场化发展后，我国会计师事务所已逐步走出了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道路，提供的专业化审计服务获得了行业内上市公司的信赖。

横向来看，会计师事务所一旦成为“行业专家”，其在该行业的领先优势能够得到延续。2016—2020年，立信在“互联网和相关服务”“化学原料及化学制品制造业”“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橡胶和塑料制品业”这五个行业表现出强势地位；天健在“医药制造业”“造纸及纸制品业”这两个行业中连续处于领导地位。“国际四大”中，普华永道在“酒、饮料和精制茶制造业”“零售业”这两个行业始终保持领先。此外，也有会计师事务所由于整合资源方面不当，导致市场份额很快被同行业瓜分，丧失原有的领先地位，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瑞华。2017年开始，其“建筑装饰和其他建筑业”的市场份额被华普天健（2019年华普天健更名为容城）超越；2018年开始，其“黑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业”的榜首位置由瑞华转移到了安永，同年其“水上运输业”的榜首被信永中和取代。

（二）相关性分析

表3是各变量Pearson双尾检验结果。EXP与LNAUDITFEE显著正相关，表明审计师行业专长能够增加审计费用，这初步验证了本文的研 究 假 设 1。LNASSET、DEBT、INVENTORY、OPINION、BIG4均与LNAUDITFEE正相关，表明规模越大、资产负债率越高、存货周转率越高、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聘请“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公司，其需要支付的审计费用越多。CURRENT、ROA、IC与LNAUDITFEE负相关，表明流动比率越高、总资产收益率越高、内部控制越有效的公司，其被收取的审计费用更低。

表3 各变量Pearson双尾检验

（三）多元回归分析

表4是模型1的多元回归结果。EXP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审计师行业专长能够帮助会计师事务所获取更高的审计费用，从而假设H1得证。控制变量中，LNASSET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规模越大的公司需要审计师投入更多的资源、花费更多的精力，使得会计师事务所要求更高的审计费用作为回报。CURRENT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流动比率较高，意味着公司的短期偿债能力较好，公司当前的经营环境较优越，从而在与会计师事务所协商审计费用时有更灵活的向下议价空间。ROA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盈利能力越好的公司受到的财务压力较小，其出现粉饰报表或财务造假的可能性较低，从而审计收费较低。INVENTORY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存货周转率越高，意味着公司经营业务繁忙，这就需要审计师付出更多的人力物力以完成审计工作，从而增加审计费用。OPINION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非标准审计意见的出具，表明财务报告存在重大错误或舞弊，这一信号向外界传递出公司经营的“坏消息”，需要执行更多的审计程序以降低风险，这会导致审计费用的增加。IC与LNAUDITFEE负相关，说明有效的内部控制能够降低公司“犯错”的机会，为审计师创造良好的环境并且减少审计收费，但这一结果在统计上不显著。BIG4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国际四大”这一品牌能够给审计费用带来的溢价效应。

表4 多元回归结果（模型1）

（四）进一步检验

表5是模型2的多元回归结果。在将样本按照“四大”与“非四大”进行区分后，本文发现在两个子样本中，EXP均与LNAUDITFEE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审计师行业专长的形成有助于会计师事务所赚取更高的审计费用”这一结论没有因事务所类型的不同而发生变化。这一方面表明“国际四大”在我国审计市场中能够通过“行业专家”的身份取得同它们在国外一样的审计费用溢价，另一方面也表明我国的内资所通过十几年的发展，在行业专业化水平上做到了让市场认可的高度，从而假设H2和假设H3得证。从变量系数来看，“四大”组EXP的系数高于“非四大”组，说明审计费用的溢价效应在“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中表现得更为突出，也间接为历年中注协颁布的会计师事务所百强榜中“国际四大”的领先地位提供了佐证。

表5 多元回归结果（模型2）

五、结论

在我国审计市场上，审计师行业专长能否为审计费用带来溢价效应，这是本土化研究中学者们普遍关心的问题。本文以2016—2020年我国上市公司为例，实证检验审计师行业专长对审计费用的影响。研究发现，具备行业专长的会计师事务所能够赚取更高的审计费用。在将事务所类型按照“四大”与“非四大”进行划分后，上述结论仍然成立。即不管是“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还是内资所，均能够通过形成行业专长、取得行业领先地位的方式，享受到审计费用溢价所带来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