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玄珠》美学意蕴探析

2023-02-12 13:21孟晓雨周亚东郜晓芹
中医药文化 2023年4期
关键词:孙氏赤水美学

孟晓雨,周亚东,郜晓芹

(安徽中医药大学人文与国际教育交流学院,合肥 230012)

所谓美,是指能够引起人们美感的客观事物的一种共同的本质属性,是精神领域抽象物的再现。美学是直觉与历史积淀的统一,不仅表现为理论形态的审美意识,作为哲学重要范畴之一,还与众多学科都有密切关系[1]。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医学注重在复杂中找寻规律、在自然中敬重生命,其语言之美、哲学之美、人文之美、物象之美等都促使其自身的原创优势在历史进程中不断发扬。中医美学是中医学与美学结合而形成的综合性学科,主要研究中医学中的美感、美学特征、美学方法、审美问题以及中医美学思想在中医发展、学术创造等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2]。近10 年的数据显示,自2014 年,学者们对中医美学的研究达到峰值后,2019 年至今,学界对于中医美学这一综合学科的关注度又显著提升,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注意并重视“中医美学”在中医学或美学领域的研究价值。

徽州自古人文荟萃,徽派的文学、篆刻、绘画、建筑等都凝聚着徽州人的审美理想和美学追求,而在这片广袤土地上生长的新安医学更是具独特的美学价值。明代医家孙一奎撰写的《赤水玄珠》即是蕴含着丰富美学元素的新安医学名著。孙一奎(1538—1600),字文垣,号东宿,别号生生子,安徽休宁人,是明代嘉靖、万历年间的名医,其所撰的《赤水玄珠》《医旨绪余》和经其子及门人辑录其临证经验而成的《孙文垣医案》,三书合集相互参证,是新安地区乃至全国极具代表性的医学著作。孙氏自幼聪颖,因其父患病,故由习儒转而研习医术,后游居三吴之地并受业于铜璧山人黄廉[3]。他于医理之处造诣颇高,励学敦行,临证投剂疗效显著,故而名噪当时;作为新安医学奠基人汪机的再传弟子,他首倡命门动气学说,提出火为生生不息之机等医学理论。

从《赤水玄珠》全文来看,几乎无“美”字出现,似与美学无关。但假若我们以美学基本原理与美学哲学之论审视之,便不难看出其中的医美相通之处:形象生动、寓意深刻的“语言之美”;朦胧和谐、虚实相生的“意境之美”;浑然天成、法相天地的“自然之美”,实现对生命更深层次关照的“人文之美”。从包含生生之美、自然之美的医药学理论,到具有中和之美、创造之美的诊疗实践,都可以看到中医美学在《赤水玄珠》中的体现。

一、语言之美

观《赤水玄珠》一书,从序言至凡例或所采书目,皆可视为“至言不饰”的典范,其审美情趣在行文内容中更是多有体现。孙一奎在书中将自己对医学要旨的理智思索与对患者的饱满情感恰如其分地进行表达,其用词简洁凝练,真实质朴,讲适度文采且擅于以文载道;《赤水玄珠》的语言之美也助其于后世实现了传播交流价值的最优化发挥。

简而不失其华,约而不显其涩,《赤水玄珠》明显具有辞简理博的特点。孙一奎临证首重“明证”,为显直观,如他于“大头病”篇首直接点明:“头痛肿大如斗是也,大率多是天行时疫病。”[4]74仅用17 字就将该病性状表现以及发病原因进行概括;在提到“四制黄柏丸”时,孙一奎将制作方法徐徐道来:“先将……再将……用棕刷蘸酥,徐徐刷上,且刷且炙,各使透彻,切忌焦黑。”[4]18每个步骤详尽明朗却不赘述,将黄柏的制作方法一气呵成且清晰地展现出来。读者在阅读时,常会由于理论的繁杂而影响其审美体验。孙一奎将冗杂的因素剔除,保留医药最注重的方面,从而建立了自己的体系,将凝练的规律用更加简约的词语进行描述,从而达到“简”“约”的形象美与典型美皆备的艺术效果。一系列细节和具体描写,使得无论诊断方法还是药物制作过程都愈加细致丰满,言简意深,增强了本书的趣味性和审美价值。

此外,书中对于医理的阐述亦具美感价值,在形式上具有整饬的结构美,读起来“韵”味十足。针对《赤水玄珠·气门》中所载药物的治气属性,孙一奎于文中有如下概括:“香附快滞气,陈皮泄逆气,紫苏散表气,厚朴泻胃气。”[4]157同时,在“水肿门”中,孙一奎还将水肿所导致的5 种病情状态概括为“五伤”:“诸唇黑则伤脾,缺盆平则伤心,脐出则伤肝,足心平则伤肾,背平则伤肺。”[4]77其中,前者以偶句正对偶的形式,将寒、热、虚、实、表、里、气、血8 字融入自己的治方经验之中;之后“诸唇黑则伤脾,缺盆平则伤心”则以单句正对偶的形式将唇与缺盆因水肿致病的形态特征充分展示了出来,而“泻”“快”“泄”“散”等动词,以及“黑”“平”等形容词的运用更是使得本段内容尽显灵动之美。在论治虚损病证时,孙一奎总结《难经》并加以己见,整理得出“损其肺者益其气;损其心者调其营卫;损其脾者调其饮食;损其肝者缓其中;损其肾者益其精”[4]177。妙用排比句式,将药物属性高度概括并使虚损证病因与治疗关系以最简明扼要的方式进行展现,措辞凝练简洁且句式整齐层次清晰,这种对称均匀、上下相临的骈俪美感令人心旷神怡,读后依旧回味无穷。

孙一奎饱读诗书,文学素养深厚,其擅用修辞手法,于作品中的描写形象生动,比兴恰切,使作品充斥着文学形象感知间接性的审美特征,令读者在学习过程中能够结合艺术的思索感悟医理。与一般医家平板的文风不同,孙一奎对于病证观察入微,形容病状特点时巧思妙喻,使枯燥的病证呈现一种生动的活力,给人以灵动之感。在《赤水玄珠·胀满门》中,“腹皮胀急而光,内空空然如鼓是矣”[4]86以形象的比喻描述胀满疾病;在针对“雷头风”[4]39病名由来时,孙氏指出痰火上升壅于气道导致病患“自然有声”,此声轻则如蝉之鸣,重则如雷之响,故因声音似雷而命名……此外,孙氏还用夸张的手法表现所用方剂功效的强劲,他在《赤水玄珠·头痛门》中写道:“危急恶疾垂死者,但灌药入口便活。”[4]69生命垂危的患者服黑龙丹后片刻即恢复生机。孙氏用夸张的手法将主观意识与客观事实相结合,令读者对此方有更深刻的印象,同时还将黑龙丹“妙通神圣”的效果活灵活现地表现了出来。

用典,即引他人故事或言论来表达作者自己的所思所想,在展现作者学识的同时增强文章的说服力,为文章增色。《赤水玄珠》中就多次借前代医家的典故暗喻孙一奎自身对于当世医道的态度及个人的医学观点,在《赤水玄珠·燥门》中论述结燥病发病原因时,孙一奎以“明用”和“合用”的用典手法,引医家张从正用属性温和的食疗法治疗有孕夫人的热燥之证,以及张氏治疗因大便坚燥而引发腰脊疼痛的年迈男子的故事,强调医者需要依据患者个体及疾病深浅的不同而在诊疗过程中进行变通,同时从侧面也反映出孙一奎对于食疗养生之法的重视。在《赤水玄珠·喘门》中,孙氏又巧引罗太无用平气散治疗腹满里实的妇人以及朱丹溪以清补之法诊疗阴虚患者的医案故事,以此论证“盛则为喘”的要义,情节引人入胜。通过用典,使得文章在表述层面拥有了当下之外的历史意义,展现了不同时代医家在相似的医学观点加持下的思维碰撞和内在的逻辑张力,不仅凸显罗、朱二人的显耀声名,同时描写生动且警喻深刻。

二、意境之美

意境作为一种审美中的追求,自古以来为人们所向往。常有画家将成语典故题于卷首或卷末以使文画相得益彰,孙一奎引“赤水玄珠”作为书题,其意境深远。

“赤水玄珠”一词,源于《庄子·天地》篇,文载:“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吃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5]黄帝游历于赤水,登高于昆仑之巅而南望,返回时发现遗失了玄珠,最终派象罔去寻找终于将其找回。在此典故中,庄子以“玄珠”暗喻老庄哲学中最重要的“道”;“知”通智,指智者;离朱是古时视力极佳的人;吃诟指能言善辩者。此处是说拥有超高智慧、极强感官和富有辩才的人都无法“得道”。“道”,只有达到非有非无、虚实相和、无为而无不为的“象罔”状态,才能真正获得。

在审美视域中,意与境、情与景、心与物常交融契合,且从中国美学史来看,意境与意象、象等概念相关。孙一奎通过“意境”来构建自己的医理体系,借此抒发自己的主观感情。在《易传》中,象常与形对照起来界定,即“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6]。象与形相比,有虚与实、动与静的区别。象比形更虚灵、更生动[7]。在孙一奎眼中,正是将“赤水”与“玄珠”作为抒发自己情感的意象,以期在书中体现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医道”。老庄哲学“重象轻言”,崇尚“简、无、无为而无不为”。庄子善以“珠”作喻,“玄珠”作为“道”的具象化含义,在《庄子》中被论述得最为深刻。“玄珠”一词原为道家内丹的别名,在天地篇中被用于特指宇宙万物的根本法则,是存在于有无之间和谐统一的“道”。老庄哲学中的人格美学强调“道常无为而不为”[8],顺其自然而不刻意为之,以自然无为的个体人格为美,这也符合中医养生理疗重视恢复人体自愈能力的理念。关于孙一奎为何引该典故作为本书之名,现存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曾求教于罗浮道人,道人有感于孙氏将已探明的天地五行奥秘、追寻的易学渊源、采集的百家之言等大美医学奥义全部汇集于此书之中,认为这种阐述医理、论证方药、阐幽发微的行为与黄帝终因象罔而得道之意相似,故将此书命名为《赤水玄珠》;另一种说法是孙一奎曾在山中偶遇一名为纯阳子的仙人,仙人知其撰书积以岁年、苦心孤诣、医道悟解超凡,故引黄帝游赤水得玄珠的典故,为该书赐名为《赤水玄珠》。道家的哲学思想无论在以上何种说法中都有所映射,从侧面也反映出孙一奎作为新安医学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不可避免地受到所处时代及地域文化的影响。

从美学角度出发,以玄论珠,是将抽象之美化为具象之美,而感知有形若无形而得到的“玄珠”,正是在“象罔”这种“有无”和“虚实”之间,营造出了朦胧和谐的美态。由形象产生的意象境界就是虚实的结合,无论是“玄珠”还是“象罔”,典故中都不自觉地将其美学内涵在哲学层面展开,“象罔”作为中国美学研究者公认的艺术形象的代表之一,不仅符合艺术性的特征,同时体现了“立象以尽意”的审美方式。孙一奎将自己对医学的主观感悟注入“赤水玄珠”之中,借“用典”以表情思,读者不仅看到了本书之医道,而且通过此“道”领受书外之理。书名所展现的意境之美,不仅体现出孙一奎身为儒医的博学多闻,更可以看出该书“明之存乎其人,虽悟不能言”[9]的审美意象性及深广的思想性。

三、自然之美

在《赤水玄珠》中,孙氏治则治法明白如话,内容真实可信,无堆砌亦无做作,朴素无华自然真纯,体现出“真即自然之美的灵魂”[10],真才有美,真才动人。同时,他将自然天成的本真之美与法相天地的形象朴素之美相结合,更加强调了“天道”与“人道”的互通性。他主张顺应自然,强调天人合一,在作品中形成了一套医易相融的独特美学体系。

天地自然有其美,“自然之美”是中国传统艺术中普遍具有的审美倾向[11]。正因自然的取象思维不断渗入艺术的审美思维,意境思维才会形成独特的审美方式[12]。宇宙是虚和实的结合,也是易经中的阴阳交合,《易》的取象与艺术的形象在阐释社会生活时具有相通之处。唯有把握“观物取象”的道理,才能得到审美意识中自然美感的愉悦,体悟艺术创造的法则。在《赤水玄珠·明湿篇》中,孙一奎将脾土湿热的原因与自然界万物生长演化规律相结合:“燥则土生,干则土死,泉出地中,湿化信矣。”[4]25在书中他常以自然为宗,不过分追求形式技巧,以自然生存法则暗喻人体病因,不露痕迹地锤炼医理表述,宛如自然天成。在《赤水玄珠》中,孙氏本真的态度在其诊疗思想中也有所流露,也从侧面反映出正是因为善于观察自然,才促使其在创作时笔下生花。“象也者,像也,谓卦为万物象者,法相万物,犹若乾卦之象法像于天也”[13],在中医建立生命宇宙观的过程中,象思维作为其基础,究其自身本就带有美学意蕴,朴素的唯物观会使读者印象深刻,便于记忆。孙氏著书,辨病以“升降浮沉”“阴阳辟阖”“药物方剂”为基础并旁参易理进行阐释。如在《赤水玄珠·明火篇》中孙氏对于君火化热的阐述:“火之在易为离,离者内因外阳,主乎动者也。动则生,故曰天不能远火以生物,人不能远火以有生。过动则变而反消烁于物也。”[4]11此处孙氏借《周易》之道,论述君火主动的特性并以其形象说明义理,明确指出君相之火必先有定位随后才可言其变化——因内外的不同而使得补泻自有区别,其主热证,宜用寒凉之法治疗,但也要注意虚实变化及脏腑部位不同而区别用药。这种基于论治义法之上生动形象的论述,不仅有助于大众认识、理解古方以及其中药物的功效,同时进一步明晰了古代医者对于人与自然息息相关、天人相应等理论的领悟程度。

《美学三书》中有:“美的本质是真与善、规律性与目的性的统一,是现实对实践的肯定。”[14]因此,美作为一种自然界中客观存在的现象,是人们在社会实践中所产生的。美的历史性、实践性等多种属性都说明,人们只有在宇宙必然规律的范围内去改造自然才能最终获得归属;人们只有在拥有主观意识的前提下去改造自然,理想才会实现。在孙氏治学的过程中,创造性地将理学原理融入相火、气、命门等概念之中,其命门学说遵循的是程朱理学中“究天人合一之原”的太极观[15],其中蕴含着一种物我两忘的审美精神境界;其肾间动气说更是在朱熹“气理合一”理论基础上升华的。“无”经象罔化生为“有”,随后即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终化为无的循环。程朱理学将孔子之“仁”释为“生气”,在这其中包含着由生命伦理走向道德感化的审美条件[16]。以人体生命之气体悟天地宇宙之气,在动态自由的生命美学精神中关注生命发展的递进,论动态自然的生生之理,参照天地间气的流变之道,以最终实现物我相融的审美旨趣。

四、人文之美

先有仁心后有仁术,孙一奎不仅拥有明晰的写作思路和深厚的功底,同时善于观察,以意求理,在反复思索中不断创造人文之美、中医之美,不仅有助于后世医家中医审美品性的养成,同时给予患者一种“善”的关怀,其自身也最终完成了美的价值体现。

(一)包容美、创造美,医文和美

医学以人文为归旨[17],在医学领域,人文精神作为学科发展的内在动力,不仅在传承与发展中发挥重要价值,同时还强调以人为本,实现对生命更深层次的关照。“融古生新”一词一直以来被中国美学所强调,“古”为守正,“新”即创新。医学创作除了在实践积累中找寻生命的奥义,同时也要通古、师古。在《赤水玄珠》中,孙一奎揭开《素问》《难经》等名篇的奥秘,究其词、融其意并加入自己的独到见解,不仅坚持对正道的继承,更坚持了对传统的超越,他的“匠心”与“仁心”都在其作品中有所体现。孙氏著书,凡有《内经》可佐证的门类必将经文居于篇首。因此,他继承了《黄帝内经》对于“道”的论及,文中详述了涉及“经脉之道”“气血之道”等要义以求索养生的规律,这种规律与生命美学精神的追求是一致的。“古人以医为重,故医之道行。今之人以医为轻,故医之道废”[4]29,对于生道的体悟,孙一奎在表述中可谓生动且意义深刻。

孙氏集合诸家之说,由博返约而阐发医理。他在《赤水玄珠·凡例》中自述道:“儒之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固当取以折中。老氏性命兼修,释氏明心见性,道理自可参观,故兼采二氏为翼。夫知三教之所以者,于医学思过半矣。”[4]15儒为此书本源之理,道佛二家皆掺思虑,孙氏引经据典,将儒、道、佛三家和合相融于此书之中以辅助医理的阐释,增强了论证力度,在体现开放的文化心态和包容的美学精神同时,还表现出美学思想中固有的哲学倾向——一种具有关注生命价值和生命情结的人文主义取向。中国古代关于美与艺术的认知规律——“和合”“交感”等,也从《赤水玄珠》的诊治思想中有所体现,“肺出气,肾纳气,今气不归元,是肾之真阴不足,当益肾阴以全其职也”[4]303。孙一奎虽为温补派代表,但其并非一味妄补肾阳,当疾病主要病因是肾阴不足时,他依然秉承辨证论治的观点而重用滋阴药物。他针对肾阴而发的“缺则应补,过则少之”理念,更是从反面印证了其自身具有美育价值的“和谐为美”美学观点。在用药层次方面,书中所载“壮元汤”含温补下元、行气除满、健脾化湿作用的药物配伍,不同层次协同用药,体现出在“君、臣、佐、使”组方原则中秩序和谐的层次美;君臣佐使的契合也体现中医固有的和合之美,把握好分寸更有助于掌握人体之美的规律性。简约直观之美尽现方中,更能从中体悟到作者用心良苦且造诣极深的用药境界。

王旭东在《中医美学》一书中指出,在医道中坚持对传统和道德的超越是中医美学的内在特征之一[2]。医学创新首先表现为内在精神之新,后展现为外在形式之变。在中国生命美学精神中,创新意识是一种“壮美”“大美”的体现,是一种自强有为,进取向上的精神态度,更是一种勇敢而委婉的精神超越。这种坚持对传统的超越是孙一奎实实在在的医德实践,也是东汉时期杰出思想家王充所强调的“真美”。孙一奎时代的医家虽多,但只有他创造性提出三焦为元气之别使、命门为两肾间动气以及相火之说。在掌握前人的中医理论以及长期实践过程中,他被赋予了更多的灵感火花,使中医药中独具魅力的包容美、创造美、灵活美都随着笔墨浮现了出来。

(二)医德美、心性美,仁爱贵生

明清时期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集大成时期”,该时期以道德为美、以心性为美成为风尚并进一步得到过滤和积淀。在《赤水玄珠》中,广泛继承和发展的是前人在儒家和道家流派思想影响下形成的“仁爱”观和对于“生生之道”的重视。这种生命精神不仅展示了中国古代医学的美德规范[18],同时还表现出中医药学传承中的生生之理。

古时中原氏族因战乱而南迁,使得新安一带成为儒士高度聚集地区之一。新安地区作为朱熹的故乡,成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孙一奎自幼年起便自然而然地要接受家承儒学文化的熏陶。儒家美学以“仁”为出发点与落脚点,天地之性,人为贵,“仁”即“人”的本质特征。与实践美学不同,中医美学是在人的生命活动中进行审美考察,强调审美意识的感性与精神性,更重视人本观念,恢复人体“相成”“相济”的状态,自古便是中医审美最终所要达到的目标。从美学角度观之,《赤水玄珠》中审美活动的要义是一种体现人类生命为本的特殊价值活动。纵观《赤水玄珠》全书,人本观贯穿于孙一奎个人临证经验的论述中。在具体表述施治观时,孙氏对因过量饮酒而伤身之人痛心不已,因此在该段末尾,孙一奎特意再次呼吁病者自加珍重以保护身体,以言“仁者,人也”之大义。在概述“普济消毒饮”一方时,孙氏讽刺时医每当偶然获得一方,“括囊缄口,自秘终身”的行为,他以“普济”二字为标,指出医方之用实则在于“普济民众”,使民众获益。种种论述既彰显了孙一奎的君子人格,同时也体现出其对生命的人文观照。这既是一种朴实无华、自我化育的生生之美,更是中国自古而今延续下来的医德传承之美。

贵天地有生生之道,中医美学与中医学的色脉合参在不可以为而为之的生生文化意蕴中更加彰显其生命精神。《赤水玄珠·火热门》曰:“彼造化之所以生生无穷者,以其有不易之定体为之主,然后四时行而万物生。”[4]11“化生”即化旧而维新,万物四时也有生生而无穷之理。善养生之人能更好地体悟“生生之道”,擅用“生生之具”以达“生生之境”。无论是诊治、用药或是具体阐释明理,孙一奎在《赤水玄珠》中都充分做到了“生生不息之运用”。从医者的角度来看,“贵生”思想存在的意义,体现出的是对现实生命的执着。这种关怀从生命的自足与福乐出发,既是超验之维与经验之维的合一,也是天与人的合一。在《美的历程》中,著名哲学家李泽厚先生指出儒道互补观是中国审美精神观念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整个社会而言,“生生”是“美”的基础,“美”是“仁德”的外现。显然,《赤水玄珠》既坚持了儒家之“仁”、道家之“贵生”的美学基本点,并在此基础之上从未照搬重复且更有所提高。孙氏无关外在目的,以无所为而为的态度将美的价值寄情于医文本身。他的境界静穆自然,态度天真忠勇,寓浓丽于清淡之中,表现出医者对于当世态度的繁富人性美感。

医学既是科学也是艺术,二者结合方能体现医学之美。新安医学自初始便浸润在浓厚的徽州文化氛围中,素以医家多、医著宏、流派纷呈而负盛名。朱熹云:“为学之要,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孕育于浓厚徽文化氛围中的孙氏医术,于求学、著述、仁理之学等治学之道中体现出的“如建瓴水,使人解颐”[4]12的审美意趣,充分体现美学观所固有的“人本性”“精神性”的审美境界。唯有找寻医学审美的规律并有效运用于医学理论与实践之中,才可以使人在情感与体态双向美好的前提之下度过一生。

美学要达到的最终目的,便是使生命无论从体态还是心灵都达到美好的境域[19]。探究美的本源,需要从生命出发进而获得人的生息智慧。中医学自产生之始便为维护、修复、再造人体的自然之美而努力,而《赤水玄珠》中系统的医学理论道德及诊疗体系,将地域性与独立性、开放性与包容性体现得淋漓尽致。探究明代新安医家孙一奎作品中的美学意蕴,是中医美学体系下关于地域性医学研究的一种新思路;在使读者更加全面地认识和理解中医美学、中国古典美学精神内涵的同时,促进记载在古籍和使用于临床之中的医学智慧、健康理念、知识方法融入大众的日常生活并走向世界,引领健康风尚;帮助民众真正感受到中医药学的魅力并内化于心,在提升公民人文素养和社会关注度的同时,更有利于当代人对中国传统医学的思考、传承和创新。

探索中医审美的规律性,挖掘文献中所蕴藏的实践与美学的精华,都是中医美学至关重要的任务。在《赤水玄珠》中,新安医家孙一奎继承并发展了前人关于生命发展的过程以及形神和谐、辨证论治等法则。论前人之作,述己独见,不论从行文内容层面分析,或是从中国古典美学精神中所映射出的理念进行具体阐发,《赤水玄珠》一书都是实践于医学法则之上,以其辨证论治中的灵动性与规律性,向后人展现出了中医体系中独特的美学精神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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