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阮朝诗人裴文禩对苏轼及其诗歌的接受

2023-02-24 05:57林洁滢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11期
关键词:苏轼越南

林洁滢

(广西民族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裴文禩(1833—?),字殷年,号珠江、菊亭、逊庵。越南阮朝后期文学家,善汉文诗。越南嗣德二十六年(清光绪二年,1876),裴文禩以办内阁事务充丁丑贡部正使礼部右侍郎衔,出使中国。其诗歌创作曾得到过中、越两国多位文士大家名家的称许。在当时阮朝文坛中,阮思僴、范富庶为诗之妙手,范清则善古文,而裴文禩各体兼擅,是越南阮朝“才子型”诗人的突出代表。越南阮朝著名文学家、评论家,绥理郡王阮绵寊称其诗“雅切”“韵佳”“有晚唐佳趣”;阮朝著名文学家阮思僴评其诗“笔可擎山,词可漱石”[1]37。北使中国期间,裴文禩曾与清代著名藏书家孙衣言(1815—1894)有过会面和笔谈。孙氏评论其“诗才俊逸”,给予其诗文以“清辞丽句”的高度评价[2]193;清末著名戏曲家杨恩寿曾任越南使团伴送官,与裴文禩往来密切。杨恩寿不仅褒赞裴文禩文学才能,还曾邀其为己书《词余丛话》作序。

越南文人对宋诗的学习,在15 世纪中后期便已初露端倪。据越南后黎朝文人范廷琥在《雨中随笔·诗体》所记:“我国李诗古奥,陈诗精艳清远,各极其长,殆犹中国之有汉、唐者也。若夫二胡以降,太宝以前,则犹得陈之绪馀,而体裁气魄,日趋于下。及光顺至于延成,则趋步宋人。李、陈之诗,至此为之一变。”[3]刘玉珺指出,这段话是对越南汉诗发展历程的概括,即“越南汉诗在李陈时期颇有汉唐之风”[3],到了黎朝光顺至莫朝延成年间,即15 世纪中后期至16 世纪后期,“越南诗风已开始具有宋诗的风格”[4]。以越南南北朝时期文学家阮秉谦为代表,其诗歌作品便具有相当的宋代诗歌理趣的特点[4]。

苏轼及其诗歌对域外汉文学的发展造成了深远影响。苏轼是对朝鲜文学影响最大的中国文人之一,关于朝鲜诗人对苏轼及其诗歌的接受,学界研究颇丰。而同处于汉字文化圈的越南,亦可见苏轼文学作品流播的痕迹。越南后黎朝名儒黎贵惇在《见闻小录》卷之四《篇章》中写道:“苏子瞻谓杜诗韩文颜书左史皆集大成者也。”[5]可见,苏轼诗、词、文曾对越南文坛带来了影响。

苏轼诗歌何时传入越南,未详孰是。然据《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所收录文献,可知越南历朝文人在选诗时已留意对苏轼作品的选录。如《千家诗集》,此集为诗选集,抄本。集中收录中、越文人作品,包括越南诗人阮廌、蔡顺、阮秉谦的诗作;中国诗人解缙、苏轼诗作。再如《乐府探珠》,此集为词选集,抄本,抄录时代不明。集中收录李白、李清照、苏轼、陆游、王安石等诗人作品;又如《名墨撮抄》,此集为文选集,抄本。主要收录宋代文人的作品,如苏轼、苏洵、赵普、王禹偁等,但“以苏轼作品最多,几占大半”[6]。其中虽无关于苏轼的专门诗选或评点,但仍可反映出越南文人对苏轼作品的重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越南古代文人创作的主流是“唐律”。在国家层面的推动下,“唐律”成为了选拔考试的应试文体。相较之下,“宋韵”的影响偏弱,并未成为主流创作趋势。生活在阮朝后期的裴文禩,在诗学观念上,秉持着兼学唐宋、转益多师的态度。翻检裴文禩现存诗集《万里行吟》《輏轩诗集》,可知裴氏不仅尊崇苏轼,且谙熟苏诗,不论在七古、长律等体裁,还是咏物、议论等题材中,都可见对苏轼遗韵之追步,苏诗风格之渗浸。在“唐律”盛行的越南文坛,裴文禩为何追步苏诗?在具体的诗歌中,苏诗对裴诗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何方面?裴氏又是如何接受苏诗的?考察这些问题,要从裴文禩的诗学观念谈起。

北使中国期间,裴文禩曾与孙衣言进行笔谈交流:

孙:侍郎平日喜看何人之诗,东坡、山谷诗好否?

裴:诸大家各树旗鼓,后学不敢轩轾。惟鄙意古风则东坡极逸宕,山谷次之,律则杜工部为法则,至陆剑南之诗,平易尽有味,令人咀嚼不厌。[7]147

显然,对于唐宋诗歌的鉴赏,裴文禩有着明确且独到的看法。他所拈出的苏轼“极逸宕”之说,为其取法苏轼之关键。他尤其注意到了苏轼在古体诗创作方面“极逸宕”之特点。首先,“极”字凸显出他对苏轼古风的推崇;其次,将古风上都有着突出成就的苏、黄辨出高下,反映他敏锐的文学眼光。实际上,裴文禩在创作中不仅取法苏轼“极逸宕”的古体诗,还将取法范围扩大到苏轼的律诗之中。对苏轼诗歌取法的方式,则主要有袭用苏诗字面、次苏诗之韵、对苏轼古体诗结构风格的摹仿与移植。

此外,“极逸宕”亦是裴文禩对苏轼人格魅力的生动诠释。在他眼中,苏轼是诗笔豪纵的“坡仙”:“安得妙笔东坡仙,意行变化,写出斯山幻态之万千”[1]219;是民胞物与、呼风唤雨之“坡翁”:“谁似坡翁神鬼知,岁岁有祈难不许”[1]21随着诗歌创作实践的深入,裴文禩对苏轼的接受不仅止于文学层面,而渐入人格精神层面;换言之,对苏轼个体生命及其艺术风格的领略,亦为其在创作上取法苏诗提供了内在可能。

一、对苏轼诗歌之取法

(一)袭用苏诗字面

裴文禩袭用苏诗字面,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一是引用苏诗中的轶事典故。如在《右进陡河》一诗中,裴文禩写道:“淹留诗思涩毫端,独听高吟似弹丸。此去关河多转折,几回星斗望阑干。”[1]229诗中有夹注曰:“弹丸,东坡答王巩诗:‘高吟如弹丸。’”[1]229苏轼在《次韵答王巩》写道:“新诗如弹丸,脱手不暂停。”[8]1987苏轼此喻指作诗敏捷流畅。要做到“高吟如弹丸”,须具备敏锐的诗才。《右进陡河》一诗是为裴文禩和答广西伴送官员倪懋礼而作。裴氏借用弹丸之喻,表明对倪懋礼诗学造诣的赞赏。

此外,裴氏在和答杨恩寿《珠江侍郎病齿顷又病目戏呈》一诗中写道:“千亩胸中多绿笋,半生梦里少红绫。”[9]251语出苏轼《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予诗云:‘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烧笋晚食,发函得诗,失笑,喷饭满案。”[8]1155诗中用典,一是表达二人之间深厚如苏、文之情谊,苏轼诗中的汉川即汉水流域,在今湖北一带。裴文禩与杨恩寿即相识于此。清光绪三年(1877),杨恩寿担任湖北护贡官,护送裴文禩使团出入湖北境。在此期间,二人多有唱和,杨恩寿还将二人诗歌合刻为《雉舟酬唱集》。其次,是褒赞杨恩寿之诗才,寓有以竹托人之意。

二是对苏诗语意的袭用。如裴文禩《重九前一日舟泊汉阳蓬海都转渡江重访小酌为别即赋短歌留柬》诗:“况又系离别,兼之多忧患。啸咏杂悲叹,狂语终不删。”[10]26狂语终不删,语出苏轼《与毛令方尉游西菩提寺》诗:“一笑相逢那易得,数诗狂语不须删。”[9]1173化用苏诗语意,除了寄托对杨恩寿的深厚情谊,亦是寄意在坎坷人生旅程中如苏翁那般从容放达,潇洒自如。

三是对苏诗意境的提炼与化用。裴文禩出使中国,北行途径河内,曾作《中元雨浸夜泛西湖四绝》:

云霁波澄烟渺茫,十年前是好秋光①。家家赏月盂兰会,今夕征人过故乡。岸影村客雨浸天②,湖山无恙泛兰船。寒风飒飒城西望,想象将军破贼年。老树阴深古刹浮,毫光四面放晴流。僧钟候客河沙数,十亩莲花载一舟。棹歌渔笛响菰蒲,宿鸟惊飞天外孤。北走洞庭犹梦过,水香月影夜西湖。[1]180-181

此西湖非彼西湖,裴氏所游乃越南河内西湖。就诗歌笔法而言,《中元雨浸夜泛西湖四绝》显然是对苏轼《夜泛西湖五绝》的摹仿。裴氏诗后二首与苏诗后二首在结构、风格、情致上十分接近。裴诗“棹歌”四句,写湖光、声响、气味,由近至远,虚实相生,摹仿苏轼“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夜泛西湖五绝(其四)》)”[8]708;“老树阴深古刹浮,毫光四面放晴流。僧钟候客河沙数,十亩莲花载一舟”(《中元雨浸夜泛西湖四绝(其三)》)则是对苏轼“湖光非鬼亦非仙,风恬浪静光满川”一句的化用。“毫光”一词有多种解释,一是佛教语,二是微弱的光线。此处理解为后者,较贴合诗意。微雨过后,月光渐现映于湖面,诗人留意到了此时“光”和“影”的变化,湖光即是月光,“毫光四面”是对苏诗“光满川”的生动转写。

在绝句前二首中,裴文禩刻写了越南河内西湖的独特人文风光和历史故实。首先,诗中生动呈现了越南的民俗风情:“家家赏月盂兰会,今夕征人过故乡。”盂兰会,即盂兰盆节,亦称中元节,始于《盂兰盆经》目连救母事。民间于此日祭奠先人,超度亡灵。裴氏自称“征人”,是任官久未归乡的缘故。其次,“湖山无恙”一句,则隐含着中法战争的历史背景。同是月下夜泛,若说苏轼在《夜泛西湖五绝(其二)》中感叹的“明朝人事谁料得,看到苍龙西没时”是对个体人生命运的一种怅惘,那么,裴文禩笔下的“寒风飒飒城西望,想象将军破贼年”,则是一位越南诗人触景所生发的家国无恙、将军百战的感念。这是在苏诗格局的基础上,寻求立意突破的表现。

绝句后二首,则是以宿鸟之视角,写己身之想象。作为越南使臣,裴文禩在出使之前,就已通读历代使团的北使作品,领略昔年使臣的笔墨风光,“北走洞庭犹梦过”,既是候鸟迁徙之路,也是使臣“平日读书,而心往焉者”“盖尝闻之,而未曾见也”[10]所生发的想象。裴文禩笔下宿鸟与旅人的通感,取意自苏轼《舟中夜起》一诗:“微风萧萧吹菰蒲,开门看雨月满湖。舟人水鸟两同梦,大鱼惊窜如奔狐。”[8]1969从字面的袭用延伸开去,裴文禩以同样的用韵、同样的声响结构,刻写雨过之湖景,可见对苏诗造境技法的充分汲取与提炼。

(二)次苏诗之韵

吕本中《与曾吉甫论诗第一帖》曰:“近世次韵之妙,无出苏黄,虽失古人唱酬之本意,然用韵之工,使事之精,有不可及者。”[11]有宋一代,苏轼等人的次韵诗,在韵律和典故的使用方面已然精善工巧,后世不乏摹仿、和韵者。周裕锴《宋代诗学通论》:“和韵诗和险韵诗的大规模出现,是与宋人‘以才学为诗’的创作倾向同步的。”[12]苏轼所谓“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便是如此。首先,苏轼的和韵诗,无论步古抑或和今,都是与其他诗人相互促进、补益的诗学实践。其次,苏轼强调诗歌的韵律节奏应时刻服从于表达的需要。故谢桃坊指出:“在诗律方面,苏诗最可贵的长处是使诗律、诗格从属于诗的整体艺术构思。”[13]

裴文禩次苏诗之韵的目的,一方面是借鉴和学习苏轼诗歌韵律的技巧,在相同的节奏韵律中表现与苏轼相类的情感;另一方面是创新,尝试在汲取苏诗的精华之上,反映当下现实,淬炼自身独特的艺术个性。

裴文禩次苏诗之韵有几种情况。一是为与友人唱和,即景而作,与苏诗表意相类。如《和朱云门九日游冰井准提庵二律,用东坡九日访惠勤师韵,依元律》:

夕律移山楼影侵,重阳水宴酒杯深。尽为异客还相遇,忽忆仙翁已去寻。观寿有碑磨白石,题糕无句掷黄金。苏髯当日多高兴,更拟携节支遁林。

会仙桥上晚霞堆,访鹿昌公安在哉?古寺烟岚穿岭出,高秋风雨渡江来。香泉冼过尘襟净,瑞相真如慧眼开。老兴知君怀不浅,沙笼诗句写千回。[1]205-206

此诗步东坡《九日寻臻阇黎遂泛小舟至勤师院二首》,苏轼倅杭期间,曾与诗僧惠勤多有交游。苏、裴二诗创作背景都在重阳,裴文禩访吕仙遗迹,既有“异客”探寻的好奇,也有追步苏轼访惠勤僧之逸兴,故言“苏髯当日多高兴,更拟携节支遁林。”颔联“题糕无句”,裴氏用此典,首在切合重阳登高的风俗;其次,刘禹锡以六经无典,弃用“糕”字,宋祁讥之曰:“刘郎不敢题糕字,虚负诗中一世豪。”[14]8裴文禩却反其道而行,以“糕”字入诗,不蹈袭前人,而独见新意。诗的用典不因循守旧,而应遵循表达的需要,是苏轼重要的创作观念。由诗可见,裴文禩对此进行了充分吸收和转化。

二是用苏诗韵而不同意。裴文禩北使期间,湖南伴送官盛庆绂用苏轼和答苏辙《次韵子由除日见寄》之韵寄家兄,裴文禩步之,作《和锡吾观察除夕次东坡韵寄家兄之作依元韵》:

岁月不我与,寸阴良可惜。万里犹长征,一年忽除夕。忆昨乘槎游,八月挂帆席。行过叹迟迟,匆忙已逢腊。专对有何能,修贡礼遵昔。冬深雪雨多,旅怀不可释。自从立春后,寒威若将失。潇湘水合流,相逢伴送客。楚山郁青青,幽鸟鸣树磔。愧余寡闻见,未能辨菽麦。幸念同文国,诗缄屡封折。篇章波澜客,古调力精敷。笔致大以肆,议论补载籍。自言慕慈母,游子草心炙。嗟乎大丈夫,坠地奔蓬射。看君负豪气,元龙高百尺。世道今愈趋,江河苦风伯。卷海翻空入,惊涛万重碧。移忠思报国,吾生遭此日。夜梦磨龙舟,朝来献俘馘。手挽银河倾,莫愁一水隔。痛饮狂且歌,年光恐虚掷。[1]240-241

在诗歌内容上,裴文禩和盛诗,一方面写使臣心事,表达对中国的向心归顺以及自身远游思乡之情,另一方面表达对盛庆绂的褒扬。韵律一致,而诗作内容与苏轼并无关联。

三是出于创作竞赛的需要而步苏轼险韵。苏轼《雪后书北台壁二首》一度被推为历代险韵诗之典范。《唐宋诗醇》云:“尖叉韵诗,古今推为绝唱。数百年来,和之者亦指不胜屈矣。”[15]白以恒在《历代追和苏轼“尖叉”诗考论》一文[16]中对中国历代追和苏轼“尖叉”诗作了深入的辑集与探讨。而身为越南诗人的裴文禩亦留下了追和苏轼“尖叉”诗韵之佳作。

裴文禩北使期间,频频与各地伴送官进行文学唱和。在与伴送官杨恩寿的诗歌竞赛中,杨恩寿选择苏轼“尖叉”韵写作《湖上春雪用东坡北台韵》,一是彰显自身驾驭险韵之能力,二是检验异国使者之诗才。因此,“裴、杨二人在唱和时的争胜斗奇,表面上是个人在文学上的友谊竞赛,背后则隐含了保存国家体面的深意。”[17]

下面将裴文禩的《和蓬海都转湖上春雪用东坡北台韵二首依元韵》与苏轼《雪后书北台壁二首》作一比较:

银涛拍岸散廉织,寒入谯楼鼓角严。春野遍看龙战甲,宾筵虚想虎形盐。玉缸明灭摇深渚,钓月微茫写画檐。谁继西湖苏太守,推君好句最新尖。

一声吹笛压群鸦,姑射神人忽过车。客梦凉生湖上雨,春风飞满郢中花。遥疑琼岛三千界,正见银城十万家。趁晓寻梅踏溪去,断桥下可冻冰叉?[1]256-257

黄昏犹作雨纤纤,夜静无风势转严。但觉衾裯如泼水,不知庭院已堆盐。五更晓色来书幌,半夜寒声落画檐。试扫北台看马耳,未随埋没有双尖。

城头初日始翻鸦,陌上晴泥已没车。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眼生花。

遗蝗入地应千尺,宿麦连云有几家。老病自嗟诗力退,空吟《冰柱》忆刘叉。[8]1224-1227

在“交”“叉”这类困难韵脚的限制之下创作己诗十分不易,但裴文禩所作诗不仅和韵精密,在内容上还尽可能兼顾外交“专对”之目的。我们可以注意到,裴文禩在“交”“叉”韵脚限制下,对自然诗境的不懈追求。若前首中“推君好句最新尖”对杨恩寿的褒扬还略显刻意,那么在第二首中,裴氏写洞庭湖之景,“客梦凉生湖上雨,春风飞满郢中花”则充盈着自然、浑融的诗意,写出了春雪初霁时洞庭湖的清新、明净。苏诗、裴诗都写雪后之景,裴文禩以“南客”北游的姿态生发新意。裴文禩对雪景的观察是细致入微的,如“断桥下可冻冰叉”一句,即见雪融之后,积冰为凌,错落有致。以“冰叉”之意象入诗,不仅直观、生动地捕捉了冰凌的特点,同时又未给整首诗的押韵留下斧凿、生硬的痕迹,恰切生动,脱略于形似而取其神,是为裴氏自创之新意。

(三)东坡逸宕:对苏轼古体诗结构风格的摹仿与移植

清代诗人李重华认为,苏轼诗“各体中七古尤阔视横行、雄迈无敌”[18],苏轼豪放洒脱的性格使得他在艺术手法上经常突破近体诗的种种束缚,借用形式较为自由的散文之字、句、章法来进行诗歌写作,即所谓的“以文为诗”。

杨恩寿刻印的《雉舟酬唱集》中收录了张炳堃和答裴文禩之诗,诗中转述了裴氏的诗学观念:“古怀遥契宋,律法独尊唐。”[9]233小字注曰:“古风以东坡为逸宕,律诗以老杜为法则,君论诗云尔。”[9]232结合前文可知,裴文禩尊崇苏轼,尤其认同其古体诗创作“极逸宕”之特点。所谓逸宕,“逸”是逸怀浩气,指东坡豪放雄阔的精神气质,具体表现在古体诗中,即是善于运用散文的技法、丰富的比喻,形成“化平淡为雄奇,寓自然以瑰丽”[19]的独特艺术;“宕”,是突兀而急促的转折和连接,指苏轼古体诗歌之谋篇布局的特点。苏轼的七古长篇承接老杜“顿挫”而来,在篇章结构上,纵横开阖,虚实互发,句式错落呈排荡之势,行文布局服务于思想内容表达的需要。此外,苏轼的古体诗不仅仅局限于意象式地抒情,也融合着对事物的议论、叙说,将属于散文范畴的题材运用到了古体诗创作中。苏轼《百步洪》是其“逸宕”的突出代表。诗的上半部分描写舟行其中,水流湍急奔腾之险,下半部分则感叹时光飞逝、人世倏忽。故赵翼评论:“东坡大气旋转,虽不屑于句法、字法中别求新奇,而笔力所到,自成创格。”[20]

裴文禩《阳朔山歌》一诗,便是在对苏轼《百步洪》的摹仿借鉴下所酝酿的创作:

朝发青山前,暮宿青山边。山非故人何,殷拳多情与我新为缘。扁舟日日走江天,但见两岸回转头角争后先。每欲乘风凌其巅,榜人贪途不停船。中流回望浮苍烟,离奇谲怪,徙步异状绘传。宛如长剑大戟,三军左右相周还。又如瑶台宝塔,几层金碧尖且圆。忽如马鞍鹿角,兔毫螺髻,簇簇交蝉联。翠竹倒谷龙蜿蜒,紫藤裂壁云斜缠。中有万丈瀑布翻清泉,盘草激石倾泻为奔川。伟哉造化穷雕镌,曷来对此神爽然。一尊尽日共流连,回崖嶙峋倒碧涟。俯视江影笑欲颠,青山白发还相怜。兴酣不觉醉且眠,梦中耳目余清鲜。安得妙笔东坡仙,意行变化,写出斯山幻态之万千。斜阳半落孤鸟翩。[1]218-219

裴文禩出使中国,水路途径广西阳朔,此处山水绵延,好峰秀拔。裴氏对阳朔之山的刻写,先是实写“回转头角争后先”的山势,渲染“中流回望浮苍烟”的周边环境,而后从实写转入虚写。四句之中连用“长剑大戟”“瑶台宝塔”“马鞍鹿角”“兔毫螺髻”等八种妙喻,极拟山态奇秀。后两句写两岸四面的风光,“万丈瀑布”“盘草激石”,俯仰之间,有声有势。其次,将抒情与议论相结合。“伟哉造化穷雕镌,曷来对此神爽然”一句是承上启下之笔,感叹自然造物之神奇,令人心驰神往。诗人行舟饮酒,醉眠舟中,梦里看青山,“耳目余清鲜”,是苏轼“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生动复刻,写出其自在之心境,故下句便以“安得妙笔东坡仙”流露对苏轼诗才之感叹。苏轼亦曾以富于变化的笔致写水,“上流直而清,下流曲而漪(《泛颍》)”[8]3745,对颍水的上、下流姿态作了细致精密的刻画。苏轼曾自言“致君尧舜,此事何难”[8]125,若坡仙在世,状写阳朔之山自是不在话下。裴诗以一句“斜阳半落孤鸟翩”戛然收束,呈现诗人不为世事萦怀的恬淡心态。诗人饮酣,感情起伏开阖,如“一尊尽日共流连”“俯视江影笑欲颠”等句,豁达清狂。在诗歌布局上,《阳朔山歌》采用了古文常见的转折词相互衔接,如“但见”“又如”“忽如”“曷来”“安得”等,营造抑扬顿挫之感。全诗落笔快意,纵横奔放,显然汲取了苏轼“以文为诗”的特点,是一篇神似苏诗风格的古风佳作。

像这样运用散文章法与叙述方式入诗的,还有《临桂兴安灵川江程书事》一诗:

江道阻且长,游人行未央。流洄沙浅不计里,寒风倒卷吹征航。江心方丈水尺许,碎石纷纷满江浦。初疑银河一夜星,何年陨落知飞雨?马头山下入灵渠,湾七十二陡卅余。舳舻一一排雁字,次第衔尾如贯鱼。前舟当流行不得,后舟多迟三数刻。须是小畜求盈科,拔石障水各其力。咫尺之间高下殊,江程怪底亦崎岖。篙工终日甚矣惫,上滩还比倍功夫。龙王庙前勤发水,霎间行行复且止。独有好峰千点青,萦还将远忽在迩。吾闻大榕而上古无河,史禄凿取海阳之水通湘入漓。其功多武侯,因旧加浚筑。后有李渤前伏波,水不在深江屈折,仅可容舟时蓄洩。楫师且莫愁难行,正当今日一险设。[1]226-227

宋人造句追求用语洗练、深致曲折。这即是宋人七律有别于唐人七律的特点。“唐诗用虚词勾连的是自然界的景物和诗人的感情,宋人用虚词勾连的却是大量的人文典故和自己对事物的看法。”[21]裴文禩充分运用苏轼以虚字、虚词作起承转合的技法,如以“仅可”“且”“正当”等入诗,每四句用渐层方式,使诗境产生曲折深致的变化。“独有好峰千点青”一句,“点”字生动反映桂林一带山峦的风貌。又援引史禄、诸葛亮、李渤之故事,句式参差错落而表意连贯,一气呵成。篇中有五字一句、七字一句、九字一句、十二字一句,节奏顿挫跌宕。

裴文禩的七古长篇,可见东坡式的遣词之瑰丽、韵律之朗朗,景情声势富有气魄的同时,又纵谈说理:

昨秋江风扫万壑,湍流赴海江水涸。叠峰盘来双江边,虎豹森逸肆噬攫。磨牙奋臂如向人,蹲伏江中森荦确。深溪影涧青龙走,利爪硬甲交蟠礴。黑烟黯淡云阴阴,幽崕魑魅出相谑。呼起魍魉幻作怪,隐见波间闪头角。奇谲狰狞不一状,石稜截水淬锋锷。禹凿弗及犹弃遗,吴公无计尽斧削。急水倒下石乱浮,乱流激冲自跳跃。闷听潺湲日夜声,两岸山听水石搏。天寒舟子上急滩,心力无余手皴皵。篙师缩肩呼且号,缆夫卧面行又却。一滩未过复一滩,前滩后滩总骇愕。怪杀漓江一带清,三百六十滩石恶。如今东海闻汹汹,喷雾飞空千丈落。胡不为砥中流障颓波,胡不为砺磨剑斩鲸鳄。何物磊魄却为硬,积赘聚疣亦盘错。安能一借祖龙鞭,驱之出洋从海若。或如精卫矢志坚,又似愚公用力确。坐令五岳生海中,捍去狂澜不敢作。移此就彼岂不宜,石也可转滩可凿。[1]215-216

此篇同样连用比喻,形容山石如虎豹,溪涧如游走青龙,水波如鬼怪魑魅。状写漓江行舟之险,前半写水波猛势、滩石奇异,渲染环境的光怪陆离;后半写舟人搏浪情态,“篙师缩肩”“缆夫卧面”,淋漓展现舟人在奇险之中激流勇进的情态,节奏紧凑,气势起伏激荡。诗歌下半部分宕开一笔,转入说理,用“祖龙鞭石”“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典,阐释滩石因地制宜之理,“移此就彼岂不宜”,以理趣结尾,引人深思。

苏轼七古学老杜,尤其汲纳了杜甫在古诗中加入对仗的方式。这种反常规的做法,使苏轼在生发议论时,诗歌的上下句间既有对称的美感,同时又具备逻辑跳跃的灵动。如在《石鼓歌》中大量使用对仗,“古器纵横犹识鼎,众星错落仅名斗”,“上追轩颉相唯诺,下揖冰斯同鷇鹁”[8]298-299,这种诗意的变化与跳跃在对仗中形成了独特的张力[22]。在古风创作中,裴文禩亦然融会了苏轼对老杜的接受。这在《漓江滩石篇》一诗中尤为突出,工对如“禹凿弗及犹弃遗,吴公无计尽斧削”,用大禹、吴公典,回溯滩石史事,生发议论;“篙师缩肩呼且号,缆夫卧面行又却”,“或如精卫矢志坚,又似愚公用力确”,刻画舟人搏浪之情形与其精神气质;当句对如“砥中流障颓波”“砺磨剑斩鲸鳄”,在古诗中加入对仗,增加了诗歌容量,且自出新意。

二、对苏轼人格精神的接受

我国古典文论,极重视作家个人才行与其艺术风格之关系。《文心雕龙·体性》:“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23]基于人格精神的统摄,苏轼才有了文学上的逸宕气度。苏轼之气,乃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气节,是胞民与物、以德报怨的气度,是文学艺术上酣畅淋漓,姿态横生的夺人气势[24],是富有生活情趣、自然流露出的清雅之气。“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8]431,是坡仙超越世俗风范的最佳注脚。苏轼一生力图超越世俗,争取精神独立自由的努力,这“贯穿了他的一生,也自然地融汇在他的文学创作中”[24]。故此,统摄于其人格精神之下的“气”,成为了苏轼整体文化形象的特质。

裴文禩《留别盛锡吾观察》诗云:“香山爱闲居,留司夸中隐。东坡太豪纵,诗人例穷窘。谁能继白苏,千载高风引。”[10]诗中表现了苏轼境遇困窘,但仍不改亮节高风的高蹈人格。裴文禩摹仿苏轼,固然有其诗才高妙、学识过人的缘故,但本质上,是苏轼充沛的人格能量为其带来的深层影响:“对前人艺术风格、技巧的汲取,唯有在与作者本人的思想生活、气质个性融合之时,方能化血为肉,而后者更是决定艺术风格之底因。”[26]

苏轼的人格魅力,深刻影响了裴文禩的人生态度。其心源情志很难不说是受到苏轼的影响。越南诗人裴有造在其为裴文禩《輶轩诗集》所作序言中,对裴文禩身上所体现的“气”有充分的阐释。裴有造是裴文禩的忠实读者,曾收藏有其数种诗集。中法战争之际,裴有造在战乱中携私家藏书避难。此间辗转多地,最终只有裴文禩《輶轩诗集》一书得以完整保存。裴有造为该书撰写序言,极陈原因,认为是裴文禩的“浩然之气”使其立言不朽:

天地精灵之气,其钟于文人者常厚,而所谓浩然之气,未必人人有之。故其立言而足以垂不朽者,皆气之所形也。若夫气不足者,绮句丽词,卑靡成习,纵不销磨于兵燹,亦终沉溺于波荡之场,乌得长流于天地之间耶?此众作之火于秦,而左国庄骚长鸣于万世也……夫先生家珠江,蓍山居其西,灵英秀洁。其人清峻,素有轩昂之气。年五十,以吏部少宰归,结庐崔城之山。寻有北閫之命,力辞不赴。今松径归来,萧然四壁,吟咏自如,亦足以知其气不可夺者矣。[25]

所谓气,首指人格气度。裴有造评价裴文禩“其人清峻,素有轩昂之气”。阮朝后期,内忧外患层出不穷,阮仲合、阮文祥等朝臣孱弱腐败,裴文禩虽在阮朝充办阁务多年,但他不屑于宫廷中的蝇营狗苟:功名利禄之争,故“力辞不赴”,选择“萧然四壁,吟咏自如”。因多次参与地方剿匪事,他深谙民生疾苦,与底层民众的情感联系十分紧密。在北使中国期间所作《登松山偶笔》一诗,也渗透着强烈的民本思想:

江岸松山苍,松阴覆岸凉。山下数家村,山上松倚墙。梅花或点缀,四围杂修篁。此中多老人,问讯揖余详。植松三万株,儿孙各成行。松叶可覆屋,松木足代粮。松根尝作药,松脂饮为浆。枯条以煮薪,时闻十里香。风来拂石卧,涛声涤我肠。卒岁每忧戚,岂知行役忙?愿作太平民,白头终此乡。感言偶命笔,抚松倾一觞。[1]230

以“松”维生的村落,民风淳朴,令裴文禩感触深刻。苏轼存世诗文中,与“松”相关的诗文蔚为可观。“松”是苏轼人格精神的寄寓,苏轼曾在故乡眉山植种青松数万,以惠乡民。故东坡与松在精神境界上,达到了一种“会通”。东坡之爱松,“起源于个人种植的爱好,归结于儒家文化精神中岁寒后凋的文化根脉”[27],充溢于笔下的诗美世界,是其人格力量的源泉。同样地,裴文禩借由对菊的喜爱以勉励自身。在《輶轩诗序》中,裴有造称裴文禩为“珠江菊亭先生”,知“菊亭”亦为裴氏一别号。以菊自号,可见菊在裴文禩笔下不仅是物候更迭的象征,更是卓尔不群之气骨的体现。正如东坡故园多松,裴氏栽菊,蕴含的是对精神境界的求索。据裴氏诗歌可推知,其居所曾栽有菊花,如“故园忆赏菊,作客背他乡”(《寄赠朱云门道台兼柬李伯鹏别驾》)[1]209、“故园明月照,应有菊花开”(《九日闷作二首(其一)》)[25]、“昨夜凉回枕簟清,坐怀黄菊绕园行”(《鲜閟绝句(其四)》)[25]等诗句,苏轼以松励己,裴文禩亦以菊明志。

东坡行迹万里,行止以松风入诗;裴文禩北使时多有思乡之感,而菊成为其情感寄托的象征。农历九月,适其逗留湘中,《楚南舟次偶成》诗云:“满船送我湘中菊,凭唤灵均酌一杯。”其诗自注曰:“是日诸旧友送菊十余盆,佳色可喜。”[10]他在《偶咏》一诗写道:“细雨斜风百草衰,菊芽兰秀梦中迟。那知九十秋光尽,一夜佳人慰所思”,诗自注曰:“九月廿九,从者上岸,采得兰菊花数枝,夜深把玩者久久。秋残客久,忽然得此,匪夷所思,偶尔成咏。”[10]以花喻佳人,可见其嗜菊之心。裴文禩亦追求清雅的生活方式,以陶冶情操。《重登浴翠山留题》诗云:“采菊煎茶秋色早,高楼落照影峰西。”诗自注曰:“上出甘菊叶,可烹茶。香味与花比。”[1]179-180

气,又指民胞物与之气。裴文禩亲民济民,关心民众的生存状态。北使期间,裴文禩途径黄河,正逢当年大旱。与野店主人交谈有感,写作《黄河饥民鬻子行》一诗:

白沙漭漭穀不吐,我行秋天尚酷暑。日落驱车宿野店,主人夜半啼不语。呼灯醒起殷勤问,欲言未言泪如澍。自云少壮事戎行,老去归耕一何苦。是邦河水昔为灾,流离仅存十之五。幸今鲸鳄无波涛,跤龙慵睡又啬雨。连年旱魃亘千里,东皐南陌成焦土。谁似坡翁神鬼知,岁岁有祈难不许。下策亦或刑白鹅,空中安见商羊舞。丰隆屏翳太无情,肯来消滴竟何补。禾不立苗麦坐枯,东西就食者千数。余生龙钟未即死,家贫父子难相聚。鬻去他人惨离别,坐视穷饿颇犹愈。可怜南北共王民,吾身万物皆胞与。疾痛疴养本相关,谁云被此中情阻。我闻皇范休咎徵,感召摠由人事取。如今时政少阙失,恒旸何事逢神怒。吁嗟乎黄河之水何日清,能使斯民见太平。好生天意岂如此,兵荒岁运终当更。[10]

“谁似坡翁神鬼知,岁岁有祈难不许”,所指为苏轼祈雨事,寄托了裴文禩对生民百姓的忧虑。绥理郡王阮绵寊评批曰:“恳恻仁人,心事即使臣心事。”[10]裴文禩激赏苏轼履行求雨职责时信神而不惧神的思想态度。“下策亦或刑白鹅,空中安见商羊舞”一句,则是袭苏轼《答郡中同僚贺雨》诗意:“天地本无功,祈禳何足数。渡河不入境,未若无蝗虎。而况刑白鹅,下策君勿取。”此诗呼应苏轼作《次韵舒尧文祈雪雾猪泉》讽刺朝廷“画龙斩鹅祈雨法”一事。诗曰:“长笑蛇医一寸腹,衔冰吐雹何时足。苍鹅无罪亦可怜,斩颈横盘不敢哭。”[8]187不仅展现了裴文禩对东坡轶事、游踪的随处辄发,还可看出他受到苏轼人格力量的感召。我们可以从裴文禩的许多诗作中,感受其因关爱生民所引发出的一种情感之弦的震颤。如《闻山城大雨三日,淅江暴涨,水深七八尺,田禾伤损,恻然有怀,爰赋长歌一首》:

禾头尽生耳,黍豆半偃折。农圃无消息,传舍商旅辍。朝夕谋一饱,将来恐难惬。闻言若有感,涕泪生仓卒。沧海犹横流,东京余战伐。所赖西北民,壮士多热血。昨日访此州,穗颍方秀发。取禾几百亿,获稻将十月。窃为斯民喜,已过霜降节。如今艰难日,财力亦云竭。惟愿年屡丰,积贮幸无缺。[25]

同样的,不管是前篇“能使斯民见太平”抑或是《山城大雨》一诗中的“惟愿年屡丰”,都体现出裴文禩对底层百姓的深切关怀。除此之外,他还时常在诗歌中流露出对乡村生活的关切。他的七言绝句“若耶玉开路非赊,清绝香泉泽万家。山下落梅初遇雨,正无人不饮荷花。”(《莲湖》)[26]自注曰:“村人共饮此水。”唯有亲民爱民之人,才会常常将视野投向民众的生活细节。

三、结语

裴文禩的人生经历,与苏轼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仕途跌宕,为人正气,亲民爱民,这些均是其接受苏诗之前提。裴文禩之“气”与苏轼之“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对苏轼的接受不仅在于文学创作,亦体现于人生态度和生活情趣,是一种全面、深致的接受。裴文禩对苏轼及其诗歌的接受,深植于儒家文化精神之中,超越了时代、跨越了国界,此为域外苏轼及其文学的接受史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材料。

注释:

①裴文禩《万里行吟》蓍山刻本又作“数声横笛泝流光”。

②裴文禩《万里行吟》蓍山刻本又作“水色村容雨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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