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寓苏官员的致仕生活
——以吴云及其好友为中心

2023-03-03 03:25
大众文艺 2023年3期
关键词:金石好友书画

杨 莉

(江苏大学艺术学院,江苏镇江 212013)

晚清,清王朝处于内忧外患中,一方面外国列强扰我中华国土,另一方面国内农民起义汹涌澎湃。经过太平天国运动后,晚清官员在政治上频频失意,欲意致仕归隐,安度晚年。

吴云(1811-1883),字少甫,号平斋,晚号退楼、愉庭。浙江归安人,曾在江苏任常熟通判、历知宝山金匮等地,后官至苏州知府。吴云尤好古器物,以收藏鉴赏金石闻名,家藏彝鼎图书且富精绝。同治三年(1864)春,吴云寓居吴门,与好友顾文彬、沈秉成等人退休寓苏,不复出焉。吴云友朋众多,潘祖荫、吴大澂是其同道之好,顾文彬、沈秉成、潘曾玮与其亦有着姻亲之谊。他们同为晚清官员,寓苏后常在各家园中举办雅集,品鉴书画,碑拓古籍。本文以吴云等人的日记以及来往的信札为基础,对寓苏晚清官员致仕后的收入与支出情况进行分析,借此探讨他们的经济生活以及艺术交往,进而对晚清官员致仕后的生活概况有所了解。

一、致仕后的收入

晚清寓苏官员致仕后的收入由以下几部分组成:俸禄、产业、润笔所得。

俸禄。清代官员的俸禄主要由正俸和养廉银两部分组成。正俸即官员们每月到手的额定俸禄,养廉银则是正俸之外文职官员的额外收入。就正俸来说,晚清官员的俸禄是极低的,一品官的正式年俸不足二百两,遑论其他。[1]但养廉银却是晚清官员的主要收入来源,养廉银的收入往往是正俸的十倍乃至百倍之多。以吴云为例,道光二十四年(1844),吴云援例以通判分发江苏,此后在宝山、金匮等地为官,咸丰八年(1858)权知镇江府,咸丰九年(1859)调任苏州知府,同治三年(1864)致仕寓苏。吴云为官时的俸禄并不多(表1),位居四品时,吴云俸禄不过105两,但是养廉银却在2500两至3000两之间,大约是正俸的30倍。可见,养廉银是晚清官员的主要收入来源。

表1 吴云为官时的部分职位品级及俸禄情况(资料来源:参照《中国俸禄制度史》)

致仕后,晚清官员的俸禄又根据其品阶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划分,分别为“食全俸”“半食俸”“不食俸”三种。“食全俸”即三品以上官员“致其所掌之事于君而告老”,自愿请修,一般给予其原品官职休致并享有所在职时的正俸。“半食俸”则是三品以上官员因京察审核等自愿请修或三品以下官员告老请休给予半俸。[2]官员失职被勒令退休的按“不食俸”处理。同治十年(1871),顾文彬受任宁绍台道员。为官四年后,光绪元年(1875)顾文彬患上咳血之症,引疾辞任,于四月二十三日交印回苏,结束了其近24年的官场生涯。顾文彬任宁绍台道员时正俸为105两,养廉银每年约4000两。引疾辞任时,顾文彬65岁,致仕俸禄可按“食全俸”给出。

产业。发展自家产业,创办各种商铺是晚清寓苏官员增加收入的途径之一。同治七年(1868),吴云与顾文彬、盛康、李鸿裔在苏州共同创办“济成”“济兴”等多家典当行,在他们的细心经营下,典当行的收入相当可观。此外,吴云及其友人在苏州还有多处田铺房产,由帝王赏赐、家传、购买所得。这其中包括老宅、藏书楼、田产、若干铺面等。寓苏的晚清官员们也会将田铺转租从而获取资金。顾文彬的日记中就曾多次记载,如同治九年岁次庚五的日记中记载“正月十六日,未亭公议,将段山思贤港沙田批与土人王、叶二姓,每亩议价二千四百文,约二月来定局。”[3]以上可见,晚清官员致仕后也多处投入经营,以此增加收入。

润笔。润笔所得也是晚清寓苏官员收入的一部分。吴云、顾文彬等人文学修养极高,能书擅画。他们几人中,吴云的书法修养极高,留园的匾额,怡园的“坡仙琴馆”题跋皆是吴云所书。顾文彬称赞吴云;“书法之妙,直逼右军”,俞樾评价:“平斋语言妙天下,而书法之工足以副之,得其片纸只字,视同求璧。”慕名而来寻求吴云墨宝的人太多,以致供不应求,为解决这一问题,吴云效仿郑板桥将自己的字画明码标价。在刻有郑板桥润笔价格的拓片上吴云作跋“退楼书画润笔,皆准板桥所定,即以此帖为仿单,不负增减。”[4]自此,吴云的书画润笔费用皆以郑板桥所定,即“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条幅对联壹两。扇子斗方五钱。”吴云所做,一方面可以增加自己的收入,另一方面也免去了索求者太多而无力顾瑕的烦恼,毕竟购买笔墨纸砚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二、致仕后的支出

晚清寓苏官员致仕后的主要支出包括:日常生活费用、购买田铺房产、古玩字画的花费。

日常生活费用主要有两部分组成,一为家用,二为交际。家用部分即日常吃穿用度的采买,疾病诊治的花费、红白喜事的开销。交际部分主要是与好友间的人情往来。在家用部分,晚清官员的花费亦是不扉,每月除了家人的日常消费,时不时还有红白喜事的花销。在吴云及其好友的日记中多处提及红白喜事“费用浩大,亏空渐增”。在交际方面,晚清寓苏官员交往十分频繁。吴云退隐苏州后,与苏州的林下诸老顾文彬、沈秉成、李鸿裔、潘曾玮、俞樾等人交往密切,众人仿唐宋雅集而作“吴门真率会”,常在一起饮酒作诗、品鉴古画。在吴云致好友张之万信中所写“邀杜门诸老作杯酒之叙,阖座争问起居”[5]。杜门诸老即指顾文彬、沈秉成、俞樾等人。致好友钱应溥信中提及“香严、仲复月必数见,所往来者,惟此真率会中数友而已”[6]。香严为李鸿裔,仲复则指沈秉成,月必数见,可见往来之频繁。顾文彬的日记中也有不少记载,如:“酒肴极丰美,季玉承办,所费共一百三十余元”[7]。这里的季玉为潘曾玮,晚号䍩闲居士,是金石收藏大家潘祖荫的叔叔。从吴云以及顾文彬的日记中可以看到,晚清寓苏官员们通信联络、互相宴请以及馈赠礼物十分频繁。

购买田铺房产也是晚清寓苏官员的主要支出。吴云日记中记载:“子山大筑园亭,眉生已购定网师园,仲复亦买宅苏州,荫甫亦有曲园,属敝居听枫山馆。”[8]吴云日记中的子山即顾文彬,眉生即李鸿裔,仲复即沈秉成,荫甫即俞樾。他们都是隐居苏州的晚清官员,在苏州建立了自己的私家园林。据记载,李鸿裔以四千金购得网师园,盛康五千五百五十金买下留园。[9]相较于他们致仕后的收入而言,这是一笔极大的开销。吴云自身也在苏州购置了房产,取名“听枫园”。听枫园位于苏州古城中心,左邻右舍是曲园、鹤园、怡园、壶园等园林,园内枫叶婆娑,以玲珑雅致见长。在吴云与友人的通信中,曾多次提及自己的住所,“近于两罍轩后落建一小亭”“近于听枫山馆添筑数楹,悬挂新斋”“弟新筑因树亭”[10]等等。可见,购置房产、修建庭院也是晚清官员支出的一部分。

吴云笃好金石书画,鼎彝、碑帖、名画、古印、宋元书籍无不收藏。其好友顾文彬、沈秉成、吴大澂等亦是同道之人。在他们的尺牍往来中,关于购买古玩字画的记录不下百条。这期间,吴云也会充当中间人的角色,替潘祖荫等京中好友寻觅南中好物。吴云寓苏期间,曾为获得阮元等江南大家散落在民间的吉金彝器,“不惜解衣质钱以买”[11]。吴云1844年便已在江苏为官,而后做过镇江知府、苏州知府。这足以让他积聚可观的财富,再加上其退休后细心经营,参与典当行的营生,何须“解衣质钱以买”?原因可想而知,即吴云在购买古玩字画上的花费甚多,偌大的家产也已无力负荷了。吴云在致顾文彬的信中说道:“兵燹以后,东南巨迹,我二人所得不少”[12]。当然,此中花费也就不言而喻了。此外,吴云的姻亲沈秉成寓苏期间以五千两的高价买下了吉金重器虢叔钟,创清代青铜器市场的最高纪录,而那时李鸿裔购买网师园不过四千两。自此看来,晚清官员购买古董的开销亦是不菲。

三、致仕后的闲暇时光

(一)园林雅集、同好共赏

晚清官员寓苏后,在苏州建有多处私家园林,以清幽、雅洁见长。这其中包括吴云的听枫园、沈秉成的耦园、顾文彬的怡园、俞樾的曲园等等。生逢乱世的文人士子们,往往借助于山水园林世界来寄情言志。吴云与林下诸老归隐吴门后,高卧林泉,以文会友,常在自己的园林中举办雅集。自此,成立“吴郡真率会”。真率会由吴云、顾文彬、李鸿裔、潘曾玮、勒方琦五人发起,而后沈秉成、彭慰高加入。最初由此七人组成,而后不时有新成员加入。胡淦曾为真率会作《吴中七老图》,彭慰高为之题诗;“真率斋中载酒过,闲云天际意如何,往来人侣沙鸥孰,更比城南雅集多……我本沧浪旧钓童,而今衰白已成翁。数椽老屋堪延客,分付园丁种早菘”[13]。从诗中可见真率会众人是何等的畅意,不负“真率”之名。吴云及其友人的日记中多处可见真率会的记载。光绪五年(1879)三月二十九日“少仲借听枫山馆集真率会”[14],李鸿裔以二百元得宋徽宗画山水卷。六年(1880)四月初四,吴云听枫山馆内,“仲复新得翁覃溪隶书对一付”[15]。六年(1880)七月初七,吴云邀真率会诸老坐客听枫山馆,“李鸿裔携新得董东山画册”[16]赴约。

寓苏的晚清官员们还会举办消寒会,以应冬日之需。九九消寒,所谓消寒会即吴云等林下诸老,轮流做东,宴请同道知己,把盏言欢。消寒会大都在自家园林中举办,冬日暖阳,招饮酬酢,只为“消寒”之用,并无其他正事。这是吴云等晚清寓苏官员们扩展各自人际圈、维护友情的重要方式。

(二)醉心金石、娱情书画

晚清金石学盛行,上至朝廷高官,下至普通文人,都开始收藏金石彝器,碑帖玺印。晚清官员们寓苏后,远离官场的喧嚣,转向金石书画的收藏,聊以自娱。吴云所藏金石彝器富甲吴门,阮元旧藏齐侯罍即为其所得,而后又幸得一罍,由此命其书斋“两罍轩”,闻名海内。顾文彬称赞吴云:“金石一门不得不推让两罍轩,至书画一门伊亦甘拜下风。”而顾文彬的收藏在江南地区更是无出其右,自道光八年起,顾文彬就留心收藏,所建过云楼藏品甚多,米友仁《潇湘奇观图卷》、王蒙《葛稚川移居图》皆为其所获。吴云姻亲沈秉成寓居苏州后,也获得了吉金重器虢叔钟。吴云及其好友寓苏后代表着苏州的金石收藏风尚。他们有着同样的身份,社会地位较高,家境优裕,对金石书画有着同样的喜好。在他们的尺牍往来中,举办雅集、品鉴古画是常有的事。光绪三年(1877)二月二十七日,吴云宴请好友并嘱托友人携所藏书画而来,此时顾文彬携宋拓《十三行》两种、赵松雪书《秋兴赋》而来,其余各位也携珍宝而至,此等雅事,不复甚栽。[17]三月十八日,李鸿裔、吴大澂做东,李鸿裔展新得宋元名人书简,好友们“各出书画,共相欣赏”。以上可观,晚清官员们致仕后,醉心金石书画,收藏古董的热潮不断。

(三)著书立说、存古留真

吴云等晚清官员抱着“寓学于玩”的态度,在鉴赏收藏金石书画的同时,编刻书籍。他们将所藏彝器、书画、碑帖等编撰成书,以供后世参考。吴云致仕生涯中著书立说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他较早的时候就察觉到著书的重要性,将所藏金石书画编录成册。在他和陈介祺的书信中提到金石类著作要“存古留真,丝毫不爽,且有力有神,不做玩好之物”。寓苏之后,吴云笔耕不辍,编撰了《两罍轩彝器图释》《二百兰亭斋古铜印存》等书,陈介祺收到《两罍轩彝器图释》后认为此书收藏精且富,为南中所无,乃传世佳作。吴云留下的金石著作为研究晚清金石文化留下了丰富的史料,其好友顾文彬、沈秉成、俞樾等人亦是如此。顾文彬著述甚多,书画类有《过云楼书画记》,诗赋类有《过云楼诗》《眉绿楼词》等;沈秉成著有《鲽砚庐书目》稿本4卷;俞樾编撰《春在堂全书》;李鸿裔著《益州书画录》。可见,晚清官员致仕后编撰书籍乃成一时之尚。

晚清时局动荡,单纯的收藏活动难免面临“玩物丧志”的局面。国家尚不安定,何以为乐?吴云、顾文彬、李鸿裔等晚清官员在鉴赏收藏的同时著书立说,存古留真,以自己所能,为后世留下巨著。其一这是他们毕生所作;其二编撰古籍让他们的心灵有所依托,可以缓解他们内心的不安,毕竟单纯的收藏活动乃是太平盛世的象征。

结语

以吴云为中心的交友圈,典型而又形象地展现出晚清寓苏官员致仕后的生活状态。他们富有才情,收入可观,热衷于金石书画的收藏,沉心于古籍善本的编撰。寓苏之后,吴云与顾文彬等江南士绅在此卧游园苑,品鉴书画,著书立说,竭尽风雅之事。他们的交往既展现了致仕官员多姿多彩的生活状态,又体现出晚清苏州“以古为尚”的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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