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土豆

1

春晓放学走到家门口，就闻到了香喷喷的鸡汤味，兰叶羡慕地说：“真香啊！也不知道我姥姥做的什么。”春晓笑一笑，她没有邀请兰叶来吃饭，因为自己奶奶和兰叶姥姥关系不怎么样。

春晓进了屋子，奶奶就催促她赶快洗手，要开饭了。果然，大锅里咕嘟着香浓的汤，是鸡肉炖土豆。

前几天，奶奶总是抱怨一只老母鸡光吃食不下蛋，白养。现在，它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奶奶给春晓先盛了一碗饭，又用勺子在锅里翻了好一会儿找到鸡心，放在饭上：“给咱宝贝孙女鸡心眼吃，吃了长心眼，不然心眼全长兰叶那孩子身上了。”

爷爷在旁边嘀咕说：“我看兰叶那孩子挺好……”

“你懂什么，我跟她姥姥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姥姥就有心眼……”

爷爷摇摇头，专注盛饭盛菜。

奶奶又找到了一只鸡腿摞在春晓碗里：“看看咱这溜达鸡的大鸡腿才香，比城里的炸鸡腿好吃多了，那些鸡都是速生鸡……”

春晓点着头，也专注地吃着，因为鸡肉太香，她也不觉得奶奶的唠叨有多讨厌了。奶奶说自己什么东西好的时候，非得拿另一样东西比，把那个东西使劲踩在脚底下。

鸡汤的香味炖进了土豆里，滚刀块切成的大土豆块已经炖得失去了棱角，放到嘴里，软软糯糯的，春晓不由得吃了又吃。

“这土豆好吃吧？我最会挑土豆了，炖鸡要用老土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老土豆？春晓心里一惊：“奶，你这个土豆是不是发芽的土豆？”

“老土豆嘛，肯定发芽了。”

“奶！你怎么又用发芽的土豆，有毒的！”春晓气得大叫，美食带来的愉悦一下子都不见了，还有点轻微的恶心。自从春晓听老师说发芽的土豆有毒，就一直跟奶奶普及这个知识，但奶奶从来都不当回事。

“什么有毒，我吃了这么多年都没事，再说农村人谁不这么吃？娇里娇气才容易有病的，你看兰叶姥姥，讲究来讲究去，咸菜不吃大酱不吃酸菜不吃，身体才那么不好。”奶奶还有把话题扯远的毛病，其实兰叶姥姥是因为身体不好才注重饮食的。

春晓把碗一推：“我不吃了，下回你烧发芽土豆时告诉我一声。你吃我不吃还不行吗？”

“我都狠狠地把发芽的地方挖掉了，就怕你不吃嘛……”奶奶辩解道。

爷爷打圆场说：“明天爷爷给你炖点没发芽的土豆，还留了一半鸡肉在盆里呢！”

春晓悻悻来到厨房，看见一个大盆里放着炖熟的鸡肉，她悄悄把鸡腿装进保鲜袋塞进兜里，准备出门玩了。

奶奶故意香喷喷地吸吮着一块难啃的鸡肋骨，啧啧有声：“自家的鸡肉土豆就是香，你爸你妈不回来就吃不到这么香的鸡肉。”

奶奶吃好吃的東西时总会想起他们，春晓刚好相反，吃东西时候就把他们忘脑后了。这会儿经奶奶一提醒，她想爸妈了。爸妈过年回来时，会换着样做春晓爱吃的东西。春晓不吃发芽土豆，他们就绝对不做。

春晓走出屋子，院子角落有一个垃圾堆，平时总是扔着各种菜叶子用来沤肥。垃圾堆上扔着薄薄的土豆皮，土豆皮上长着狰狞的紫色土豆芽，好像怪物的牙齿，奶奶还说狠狠挖了土豆芽，根本没有！春晓再也忍不住了，胃里的食物往上翻，吐得一塌糊涂。

这个老太太，这个老土豆子！奶奶长得圆滚滚，可不就像一个老土豆？春晓从洋井里压出清凉的水，又是清洗又是漱口，最后喝了很多清水，才觉得好多了。

2

兰叶大口吃着鸡腿：“真香！太解馋啦！”

“看你的样子，好像没吃晚饭一样。”春晓说。

“可不跟没吃一个样，白菜汤，拌萝卜丝，炒木耳，芹菜粉，还都特别淡，我姥姥还不让我放辣椒油。”

兰叶的姥姥身体不好，于是就跟食物较劲，而且她一定要兰叶也跟自己吃一样的东西，免得年龄大了生病。为了解馋，兰叶总是偷偷买小零食，辣条是首选，因为又够味又便宜。辣条气味特别大，兰叶总是偷偷在外面吃完再回家。这回，她吃了鸡腿，说不想吃辣条了，不馋了。

两个人每天都玩到天黑，直到春晓奶奶扯着嗓门喊春晓回家才回去。而兰叶姥姥不会大喊，她觉得那样喊丢人，她说玩够了自然就回家了，而且小孩子多做做户外活动对身体有好处。春晓奶奶听说兰叶姥姥这样说时，撇着嘴说，大声喊有什么丢人的，她是病秧子喊不出来吧，户外活动是好，可她也就说说，一辈子都没干过什么农活。

春晓奶奶和兰叶姥姥除了年龄一边大，再没有什么共同点了。非要找的话，就是她们的孩子都在城里。不过兰叶爸妈是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定居的，就是总出差，才把兰叶放姥姥家了。而春晓爸妈在城里打工，也只能把春晓扔在家里。

春晓觉得奶奶是羡慕嫉妒，所以才对兰叶姥姥看不惯的。

今天，两个人玩到把别的孩子都熬回家了，春晓奶奶也没来叫。

一个细长的人影过来：“兰叶，回家吧，你应该自律点，天黑前就回家。”是兰叶的姥姥，她也奇怪：“春晓，你奶奶今天怎么没喊你？”

“可能……是我奶奶吃撑了吧。”兰叶只能想出这个理由。

“她吃多了会更大声喊才对，这样才符合她的性格。”兰叶姥姥说，“我们从小就是同学，就像你和兰叶一样。后来，我接我父亲班当了老师，你奶奶一直不服气呢，她那时候比我学习好，可是没有可接的班。”

原来是这样。

3

春晓爷爷和奶奶全都食物中毒了，上吐下泻，浑身无力，所以才没能去喊春晓。幸亏兰叶姥姥过来了，她打了医院电话，叫了邻居，马上把他们送到医院洗胃，还好，没有什么大碍。

春晓一下子就想到了老土豆，她没有事，是因为她吃得少，而且都吐出来了。

可光吃老土豆不会中毒这么厉害的。后来春晓奶奶不好意思地承认，她看见很多土豆芽挺长，想豆芽可以吃，土豆芽怎么会有毒？再说，即使土豆芽有毒，用水焯熟也就没毒了吧，就像都说豆角有毒呢，做熟了就没毒一样。所以春晓一出门，她就把藏起来的凉拌土豆芽端出来和爷爷一起吃了。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春晓奶奶央求别把这事说出去，一般人她可不能说，她说出来是怕春晓以后吃土豆芽。春晓一个劲翻白眼，她怎么会吃？

春晓还得上学，就在兰叶家吃住。兰叶姥姥还负责给爷爷奶奶送饭，医生说姥姥的菜很清淡，很适合两位病号，但是不适合小孩子，太素了。

爷爷奶奶很快就躺不住，出院了，春晓一回家就看见奶奶在院子里削土豆，不由得大惊：“奶奶，你还要吃发芽的土豆吗？”

“你当奶奶老糊涂啊，还吃？我这是做土豆栽子，栽土豆。”

春晓松了一口气。奶奶自从食物中毒后，不再那么倔强了，但春晓也有点不适应，有点讲理的奶奶看起来不像以前那样硬气了，好像老了十岁一样，让人有点心酸，所以春晓也懂事了一点。

“我帮你干吧。”

“你能干啥，我看你干不好。”

“我怎么干不好，难道比数学附加题还难？”

“桂娟也说过这样的话。”奶奶说。

“桂娟是谁？”

“兰叶姥姥呗！”

奶奶说桂娟小时候学习好，干活不怎么样。春晓插嘴说：“可是她说你学习比她好。”

“唉，就那一次，我考得比她好，还是因为她总生病耽误上学。”

“兰叶姥姥小时候身体就不好吗？”

“是啊，那时候可以接班，我一直觉得她运气挺好。一般人家都是男孩接班，可是桂娟身体弱，她爸就把班给她了，你说是不是运气特别好？她家兄弟姐妹好几个，她弟弟就不高兴，说她有心眼，故意病歪歪的。”

“那到底她有没有心眼呢？”春晓问。

“她是很娇气，但是谁会装病呢？”

“你也说过她有心眼。”

“我那是气话，她人不错。你爸上初中时不爱学习，她还劝我没事多看看教育孩子的书。我以为她是故意显摆自己当老师懂得多，现在想想是我小心眼。”

“那时候为什么非得男孩接班？”春晓还想着这事。

“重男轻女呗！”

“为什么重男轻女？”

“人的旧观念，养儿防老，用儿子养老。”

“可是你也养了你爸妈的老呀！”春晓的奶奶有好几个兄弟姐妹，但只有她赡养了老人。

“是啊，所以说重男轻女不对，是旧观念。”

祖孙俩不知不觉聊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聊这么多。

4

栽土豆的时候，兰叶姥姥也带着兰叶来了，她们俩都戴着草帽，好像要去郊游。

虽然春晓奶奶嘀咕着这几个人都不顶她一个，但是人多干活就是快，很快一块土豆地就栽好了。

春晓奶奶和兰叶姥姥一起做菜，争论怎样做更健康，好像要打架一样。春晓和兰叶总去看，以为真打起来了。两个老太太说，我们小时候就这样，你们俩不吵架也真是奇怪，這时候她们又成了一伙。

吃饭的时候，春晓奶奶做的香喷喷的肉菜和兰叶姥姥做的清淡小菜正好相得益彰，大家吃得很尽兴。

兰叶姥姥的拌豆芽尤其受欢迎，是她自己发的豆芽，焯熟拌上辣椒油真是解腻。奶奶说：“你就喜欢豆芽，小时候外号就叫豆芽，大脑袋细脖子。”

兰叶奶奶说：“彼此彼此，你外号叫小土豆，现在你是老土豆了。”

“可别提老土豆了。”奶奶的脸一鼓，脸晒得又黑又红，真像一个老土豆。

春晓觉得这时候的奶奶真可爱，老土豆也有可爱的时候啊！那些真正的老土豆们，则在地里悄悄发芽，以后还会开出紫色和白色的花朵。

亲爱的老土豆。

姜冰：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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