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创作中的“真实”魅力

阿成

从生活出发，写自己熟悉的事和熟悉的人，是文学创作的基本起点，也是《我的商海往事》这部长篇散文展示给我的第一印象。

毫无疑问，作者张建全在散文所营造的单位里不仅有实际的工作经验，复杂纷繁的人事关系，还有丰富的个人感受。开始阅读的时候，我还一时无法确定这是一篇小说、散文，还是报告文学。建伟先生嘱咐我写一篇读后感的时候，似乎没有提醒我这是一个什么体裁的作品。但是，无论是小说、散文还是报告文学，个中蕴含的潜在真实性是无可争议的。实际上，小说也好，散文也好，戏剧也好，要让受众认为这是真实的事件，是活生生的人的故事。那么就可以判定，这是一部好作品的最高境界之一。想想看，如果我们翻开一部作品，从头到尾都认为作者是在胡编，是在蒙人的话，读者还会有兴趣读下去吗？或者会给好的评价吗？散文的创作更是如此。同样，在生活当中，你面对一个缺乏真实的人，你愿意和他交朋友吗？名副其实的朋友，很重要的一点是相互信赖。在文学作品当中也是一样，作者创作的宗旨，就是要取得读者的信赖和信任，靠什么呢？靠作者丰富的生活阅历、艺术修养和纯熟的文字表达能力。但是归根结底，确立和读者的朋友关系，“艺术真实”是重要的手段之一。有时候我们不太熟悉某作品的作者，但是，通过欣赏和研究他们的作品，就会渐渐走进作者的心灵世界，了解他所经历的、所感受的、所钟爱的所有一切。散文《我的商海往事》就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资源。在欣赏作者的这篇作品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走进作者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那个地方。众所周知，一个人不管在任何一个部门工作，首先要面临的，不仅仅是工作内容、工作挑战和工作压力，还要腾出相当的精力来应付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上下级关系、社会关系和形形色色的人，等等。尤其是一个部门的人事关系，要表达好这种人事关系，毫无疑问，需要许多真实的、丰富的、可信赖的细节来呈现，比如：“李志云与公司每个同事的相处显得挺随和，但只要他和王总在一起，不管旁边是否有人，他都操起叽里呱啦的潮汕客家话。一说起来，便眉飞色舞地没完没了，对我们这些北方人而言，听着如同外语一般。”

“作为贸易部经理，我很快与我的部下李志云发生矛盾。按照王总的要求，我负责的贸易部实行着费用包干制，但小李带着公司200 万元汇票，去东北采购黄豆，准备转出口香港月饼厂家。两个月过去，未见黄豆影子，他却带回一堆发票来报销。财务部的人早就嘀咕过，说200 万离岸两个月，光利息就损失多少万元呢，而这些损失都要算在我们贸易部的头上。”从文字上看，这段描述似乎没有更多的文采和绚丽多姿的文字，但是，艺术的真实性在文学作品中已然显示了一种美、一种能力。换言之，艺术真实恰恰是检验作家能力、水准、艺术修养的标准之一。那么艺术真实靠什么来支撑呢？那就是作者的经历、敏锐的观察、合乎逻辑的丰富想象。“刚开始的时候，小刘既听话，又勤快，尽管她对贸易业务一窍不通（她学的是中文），但大家乐意拿她当作小妹，事事耐心教她。我考虑到她是刘经理介绍来的，更是处处关照，小刘也口口声声地说要谢我，还说若不是我，她就来不了海南。她每天给大家送报纸，倒茶水，还无拘无束地开玩笑。也正是在这阵子，大家给她取了一个外号——湘妹、刘湘妹。小刘也不反感这个外号，过了不长时间，她干脆弃用自己的本名刘树枝，改名叫刘湘美了。是啊，树枝、树枝一听就是村子里的娃娃；湘美、湘美，一听感觉家境就不错！”

“小刘的名字和衣着一起变了，刚来时的湖南湘妹子装扮换成了时下的流行服装，加上发型、化妆，她急速地向企业白领靠近。她的心态、脾气也跟着变化，且这个变化仿佛受到王总的肯定和支持。”就是这样一段行云流水的文字，赢得了读者的信赖。

有人说过，散文就是一个作者的真实体验、真实经历的再现。这是不错的，但是，散文毕竟是文学作品，文学作品没有作家的想象力、创造力，那么这部作品就会大为失色。因此也有作家说散文也可以适当地虚构，只要达到艺术真实就可以了。那么，艺术真实靠什么来完成的呢？汪曾祺先生曾经说过，写小说就是写文字（大意）。文字表达是一个作者的基本功。当然，我们不可能狭隘地理解汪先生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广义地说，任何一种文字都是人类社会生活的具象表现，在文学作品当中更是如此。不同的是，文学作品当中的文字表达是具有审美意义的。“杜晓茹外表看上去有明显的渔家姑娘的特点，她长得并不漂亮，中等个儿，皮肤稍黑，面颊上常有几个青春痘，但当她穿上免税商场的白上衣、黑短裙、高跟鞋之后，却能给人青春饱满、婀娜多姿的感觉，加上她流利娴熟的粤语，在商场同龄小妹当中，也能算得上中等偏上的角色。”

“杜晓茹的优点是性格开朗，爱好交际，她的那帮姐妹除了上班下班以外，一般很少在海方集团公司写字楼里出现。但杜晓茹不同，她总能找到理由，到这个部门那个部门做客，或找这个老乡那个老乡聊天，或者與某人交上朋友。时间不长，海方集团公司里的人大都知道，免税商场营业员中有一个热情奔放的杜晓茹。”

“据说，直至现在，全世界写给朱丽叶的情书仍然络绎不绝地寄到维罗那。在小说描写罗密欧与朱丽叶幽会的地方，有一尊朱丽叶的全身铜像，只见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依次用手抚摸着朱丽叶的乳房拍照留念。铜像全身本是青铜色，但两只乳房由于摸的人太多而变成金黄色了。我开始感到奇怪，曼特饶有兴趣地介绍说，当地人有一个说法，到维罗那来，用手抚摸一下朱丽叶的乳房，就等于获得了第二次再到维罗那的通行证。

“我心里想笑，觉得这种行为在中国会被视为对朱丽叶的侮辱，怎么在意大利却被完全颠倒过来了呢？没有办法，我和江洪入乡随俗，在曼特先生指导之下，也依次上前，对朱丽叶做出自觉‘不雅的姿势。

“‘我们有了再来意大利的通行证了！我开了一句玩笑。”

类似这样的细节和描述，在这部长篇散文当中随处可见，足见作者有相当的文字功底。当然，一部文学作品不仅仅在于细节，甚至可以这样讲，作品中的文字包含着相当丰富的内容，比如作者独到的眼光、格局、智慧、价值观等等，这都是文学作品当中文字所涵盖的内容。事实上，我们欣赏一部文学作品的时候，有些初学者常常把环境描写看作是对周围环境的客观再现，有什么样的街道，有什么样的楼房，是什么季节，房间的布置，酒店的布置，等等。如果是初学者的早期认识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那对于一个成熟的作家，所谓的“环境描写”绝不会这么简单，他们常常着眼于社会的变化，时代的风云，一草一木，一楼一街，甚至是“流行”，无不被所谓的环境囊括其中。比如，我曾经看过一部反映“二战”时期故事的小说，作品开头的一段描写，至今令我印象深刻，作者写道，“德国人的到来使街头充满了浓厚的皮鞋油味儿。”这样的环境描写，深刻、丰富，具有广阔的想象空间。它的精到和绝妙让人叹为观止。毫无疑问这是作者黑色幽默式的智慧。“吴延安是陕北人，因父母向往延安而得名。”这样的表达，同样是一种智慧。

说句刻薄的话，编辑打开你的作品时，看过一小段文字就知道该作品是用，还是退掉。这一点同选篮球运动员很相似，你不必看某运动员全场的表现，就看他运球、传球、投篮、防守的几个细节，就知道这个人是否可以进入国家队。记得我当编辑的时候，偶尔也会看到有的作者在其稿件的中间用浆糊粘一下，当作者拿到退稿的时候，看到粘的那个地方没有被揭开，便认定编辑没看完就退了，于是非常憎恨这样的编辑。从这样的例子和细节当中，我们就可以了解到文字在文学作品当中的重要性。换言之，就是不必看你的全部作品，只要看你的语言文字的功力，就知道这是否是一篇可取的作品。很显然，《我的商海往事》的作者，已经很好地跨越了文字大关。

我几乎每年的冬天都到海南岛来过冬。对海南岛的故事、变化，乃至风土人情，不能说没有切身的体会。但是我是一个客居者，一个“候鸟”，不是海南发展与建设的参与者，更没有见证的资格。自然，人在海岛，对海南二三十年来所发生的巨大变化也有所耳闻，只是这样的耳闻像一缕清风，擦面而过，或有讲述和作品上的表现，充其量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毫无疑问，这部长篇散文的作者，显然对海南有更深的了解，对商海的沉浮有更深切的体会，是其中的参与者。在“海南建省之初，引得10万人才潮涌而至，一时热闹非凡。也许是因为我们海方公司办公地址位于海府路，距‘三角池露天人才市场太近，那时每天都有不少青年男女自动走上门来应聘。对于没有预约的应聘者，一般情况下，我们话不多说，婉言谢绝就是了。但有一天，有一位叫甄美的小姐来应聘，公司前台值班的小伙子却热情接待了她。小伙子的那点小心思，也不难理解。”

“我在省文化厅的一个朋友——华小建，有一年在海南椰子节期间组织了一个夏威夷草裙舞的晚会，由于演员素质太低而导致演出计划难以完成。华小建为了救场，情急之中，让我帮他请于小如参加他们后续在三亚的演出，并答应承担一定数额的演出费用。于小如当时正好在海口拍摄电视剧，在我再三劝说之下就答应帮华小建一个忙。于小如的出场，使华小建在三亚的演出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可是华小建后来背信弃义，拒不兑现应该支付于小如的酬金。我不愿意在明星跟前丢脸，只好代华小建付了于小如的酬金。我在和汪海洋闲聊时说过此事，于小如后来便从汪海洋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表示一定要把钱退还给我。我坚持说这是她应该得的，何况当初在她面前我亦为华小建的信誉做过口头担保，我理应对此负责。至于我和华小建之间的事儿，我会另外了断。”

“商海中劈波斩浪之人，往往会把彼岸视作金山，而奔向金山的欲望又能送几个人抵达名叫金山的彼岸呢？我所看到的，抵达彼岸者、随波逐流者何止千万。当然，也有那么一些人，试图通过捷径抵达彼岸，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不是被大浪吞没，就是果了鱼腹。”

“从海口到三亚，如果开车走中线，则必经海南腹地万宁。万宁有个知名的旅游胜地——东山岭。东山岭山石奇峻，有古庙、有老亭，还有古人在石头上雕琢刻留下来的奇字妙文……一般人路过此处，大多会走马观花地看一看。

“我陪同深圳来的朋友贾先生去三亚，照例带他到东山岭一游。那天阳光明媚，游人如织，攀登到半山腰时，平时多是以车代步的我们，早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于是，我们便到一大树下歇息。不一会儿，有一身着青灰色长袍，束著发髻，一副道士打扮的青年人缓步爬上山来，见我们在树下歇息，也便凑上前来。

“我和贾先生看着陌生人的打扮，不敢贸然搭讪，不料陌生人却上下打量着我们，且在反复端详过贾先生的面孔后惊叹道：‘啊呀，先生，我看过无数人面相，却从未见过您这般深藏大贵之相。”

这些形象的文字和经历显然充分地“暴露”了作者的经历和身份。因此，有人很“通俗”地说过，生活是文学创作的唯一源泉。记得汪先生有病住院的时候，有人去看望他，他说，今后我就可以写住院的作品了。换句话说，文学作品当中的文字，是靠作家的经历、智慧、审美和情感来支撑的。这几乎是文学创作不可颠覆的真理。

在这部长篇散文的后面，我看到了“作者简介”是这样介绍的，“张建全，作家，词作家，陕西高陵人，现居北京。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会员。1978年入伍，历任战士、班长、排长、新闻干事；1984年转业，当过国企领导，后下海经商。”

写到这儿，我想起了前苏联有一位作家写的一部中篇小说《雪橇路》。我看这部小说的时候，被小说中对一条大河的发源地的描写所震撼，佩服得不得了。于是我赶忙翻到小说的后面，在“作者简介”中，发现这位作家曾经是一个地质勘探师。我便释然了，一部小说的成功离不开作者的生活经历，有这样真实的生活经历，才能达到作品的艺术真实。

祝贺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