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

2023-03-30 07:54胡姚雨朱大凤
中学生天地(A版) 2023年2期
关键词:笔友阁楼宇宙

文/胡姚雨 图/朱大凤

许多梦里出现的闪烁星光,那些广阔草原上遗留的哒哒马蹄,甚至汹涌不安的狂风与波浪,都是这个宇宙赐予我的荣光。

初二那年,我经历过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妈妈在小区里开了一家小超市,为了方便我写作业,单独架了一个小小的阁楼。很多时候,小小的我就窝在小小的阁楼里奋笔疾书,耳边不断传来楼下超市人们聊天、打牌或打麻将的声音。

窝在这个少有人上来、带点嘈杂的小阁楼里,我倒腾起了一项大工程——交笔友。

那些年,杂志还是我们课余重要的精神食粮,纸页的边边角角装着全国各地的读者信息:一句座右铭后面,跟着一个人的地址、邮编和笔名。只需要给这个地址寄封信过去,这个笔友就算交成了。有段时间,我像着了魔一样热衷和陌生人交笔友,每天都要给天南海北的笔友们写信。长大后我才明白,这种热情只是表象,青春的心无非渴望着逃离这个三点一线、不是吃饭就是学习的小世界,去结交更多的朋友,去更广阔的世界里翱翔。

就这样,大人忙大人的,我忙我的。每天放学后我最期待的事就是躲上阁楼,拆看新收到的信。不知不觉,信件越堆越多,“毁灭”的时刻也悄然逼近。

阁楼上除了我的书桌,还堆着许多商品。货架上的东西卖完了,妈妈就会上来拿。这晚她上来,不知怎么就关注到我那只鼓鼓囊囊的袋子,打开检查后,她勃然大怒:“你天天躲在上面不做作业,就忙着给别人写信?”

我像一个被当众揭穿的小偷,呆立在警察面前。

妈妈将袋子里的信件一股脑儿抖落出来,我在紧张、愤怒、不甘的同时,体会到某种深刻的羞耻……几分钟后,小区门口的垃圾桶,成了它们最终的归宿。

小小的阁楼曾让我感到温暖和安全,如今,我却觉得它像一个笼子困住了我。

这是第一次,我如此强烈地想要逃出阁楼,逃出妈妈的“魔掌”。也许只有变成真正的大人,才可能获得理想中的自由吧。

“小时候真傻,居然盼着长大。”老舍先生不愧为语言大师,用这样一句俏皮又日常的话,点出了大家长大成人后回望童年时心头的百般滋味。

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大学都毕业了。那时候,我刚刚结束“金九银十”的校招季,见识了“挤破头”去竞争一个心仪职位的海选现场,也亲身体验了海投简历,穿着并不合身的西装四处面试的疲惫。我每天回到寝室,第一件事就是记录今天面试过的单位。打开表格,有几家单位面试结束都过去一个月了,仍没有消息,我自觉地将那个表格填充为“橙色”,表示失败。

毕业了,找工作了,无论怎么看,都算大人了吧。可躺在床上,我总是忍不住想,到头来,自己还是留在了一个充满束缚的小世界里——机会要靠等,时间要别人排,无论怎样用心表现,都可能被挑刺……所谓“自由”,真的是世界上最奢侈的事了。

我慢慢接受了一个事实:也许并不是这个世界太小,而是我自己太渺小。我曾以为自己可以像鱼一样跳出鱼缸,游向大海,却发现,其实自己连一个气泡都无法冲破。

我相信,那个阶段、那个年纪,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我一个。

在这种持续的低气压里,上天突然给我带来一个好消息:一家在我看来还不错的单位发来了录取邮件,正式接纳了我。我终于可以结束四处奔波的辛苦了!

毕业典礼上,院长挨个为我们拨穗,这轻轻一拨,就算是正式把我们送出了象牙塔。老师在讲话中祝福我们:“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听起来,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我怀抱着一种纯真的伤感,卷走了宿舍里所有铺盖,这时候才发现:我竟有些留恋起这个小世界了。然而逝去的岁月,早已经无法回头。

刚开始工作,收入不会太高。但收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我还是一分不剩地把钱转给了妈妈。那一瞬间,我很有一种长大的自豪。

又攒了一段时间的钱,我给自己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用旧了的那台就留给了妈妈,够她平常看剧消遣的了。

谁知,不出一个月,妈妈告诉我,留给她的笔记本电脑坏了。原来她嫌低头看电脑累,便把电脑架在了一个并不稳固的盒子上,盒子倒了,电脑直接摔在了地上。

虽然是旧电脑,可我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依旧感到了不安与愤怒。

大学期间,我一直非常小心地保护着这台电脑,机身和屏幕一次都没坏过,加上我从不玩大型游戏,性能损耗也相对较少——这些是硬件基础。至于软件,我还在电脑上留存了不少求学期间的照片和视频,这一摔,谁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我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埋了一股怨气的。妈妈本来就嫌盯着笔记本电脑追剧累,摔坏后也就没有去修,在她看来,那根本就是“花冤枉钱”。

这原本是一件小事,却在我的心上留下了一道微妙的折痕。

那天,我陪妈妈去逛街,很少用电子产品的她突然想买个平板电脑。

“我看他们都跟着抖音视频跳健身操,我在家没事的时候,也想跟着锻炼。”

我不假思索地发出了嘲笑:“你省省吧,这些视频在手机上就能看。你买个平板电脑回去,到时又跟电脑一样摔坏了。”

妈妈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跟着小了许多:“我也就说说,不买了。”

当妈妈迅速说出“不买了”的时候,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在那些年里违背本意又敷衍了事的说辞,妈妈这个“不”字,与我一样,也是妥协吗?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知不觉间,我好像和妈妈互换了角色。我对她的否定,威力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又或许,这样的影响并非第一次,只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而已。

原来,人的长大和老去一样,不是一个缓慢的、循序渐进的过程,而是生活中那关键的一秒或一瞬间。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妈妈已经在商场里走远了。

我心里有点难过,就像当初她管我、数落我一样,我管她、数落她,是不是也让她像走进了一个笼子,只能蜷缩起来,以沉默抵抗世界的狭窄。

我随之想起了好多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些年,妈妈要为每一笔微小的买卖随时放下碗筷,出去给客人找东西或是收银。有些硬币不知在哪里打过了滚,可真脏啊,她还是若无其事地接过来。一顿饭的时间,她不知道要洗多少次手。妈妈也说过,有几次实在犯困,可送货的人有事来迟了,她也得等,不然就补不上货。还有好几次,朋友们聚在店里嚷嚷着要打牌,“三缺一”的时候,妈妈便临时加入战局,即便满是困意也要顶上一阵,直到第四个人姗姗出现。

除了这些,更多是我出给她的难题——我生病了、中考了、住校了、高考了、去南京上大学了……每一次妈妈都忙得焦头烂额。表面上是她管我,可实际上,是我的存在束缚了她的人生,限制了她的道路。

两个月后,妈妈过生日,我悄悄地买了一个平板电脑,摆在了她的面前。

“这一切,在我心里……而我的心,略微大于整个宇宙。”读到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这首诗时,我已经告别青春期好久了。一读到这首诗,就觉得它好像是专门为我写的,或者说,它被写出来后,一直在那里等我,我也一直在等它。

佩索阿的诗句是多么轻狂、多么迷人啊。我的心不大,只是略大于整个宇宙。这句诗不长,却已经囊括我们的人生。

佩索阿是一位有趣的异想诗人,他虚构了好多人物的名字,并借他们之口来写诗,以至于让人觉得他的诗集是由好多人合写而成的。可以说,他也是一个心里有好多“小宇宙”的诗人。

我的心里也装着一个宇宙。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宣称,我的星辰大海,我的梦想无边,只有整个宇宙那么大的地方才装得下。如今,我走出了青春期,却发现这个宇宙依然在我身体里旋转。我知道,许多梦里出现的闪烁星光,那些广阔草原上遗留的哒哒马蹄,甚至汹涌不安的狂风与波浪,都是这个宇宙赐予我的荣光。

但诗人说得对,这个宇宙,终究略小于这颗心。它躲在我安静的左心房,偶尔调皮一下,挤进了右心室——无论躲到哪里,都是我心的一部分。

这个宇宙不大,但只属于我一个人。我想,这样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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