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桥

2023-05-30 06:11钱墨痕
湖南文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母亲老师

钱墨痕

我下面要讲的事发生在我十四岁那年。那年我跟着父母住到了长春桥西,并在年末离开。离开没什么特别的,但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身体里某种属于我的东西不会再回来。这种感受我在长大后看到《漫长的告别》封面上的那句“Say goodbye is to die a little”才明白一些。

这件事不值得我在乎,在漫长的时间里都是这样。人上了年纪后需要靠一个个数字才能回忆起过去,数字能帮他们将所有的碎片串联,让它们进入自己的轨道。十岁、十二岁、十八岁、二十岁,在混沌中找到秩序,记起前半生,并给以勇气来走完可能不太顺利的后半生。十四岁在我年轻时是一个数字,现在则成了钥匙,哪怕它打不开任何的门。这在我年少最狂妄的想象中也未曾出现过。

去北京之前我在一个苏北县城念初二,由外公外婆带我。要不是我一拳打掉了隔壁班班长的门牙,我本可以在那里念完初中,甚至考上高中。我的成绩其实还行。打架的原因是那个瘦高个儿瞧不起我的父母,即使我的父母在北京,并且时不时给我寄来一些小玩意儿。以他为首的那一帮人总笑话我家里是卖菜煎饼的,同时老师还不认为他们错,我只能自己动手解决。

他们说的其实不对,我父母不是卖菜煎饼的,他们在长春桥西边开了一家卖安徽板面的小店,因为毗邻大学宿舍,生意也算过得去。讽刺的是,我们家并没有安徽血统,从家乡往北走山东进京,我父母都没去过安徽,但还是把这间店开下去了,反正北京的安徽人也不多,安徽人到北京也不会吃板面。其实讽刺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打架是他们先动的手,因为瘦高个儿掉了门牙,受处分的便成了我;比如父母三年沒回家过年,只因为我的一拳,他们就让我抛下乡下的一切,转学来了北京。

后来想想,不是一拳,而是校长的决心。校长说我处在一个惹是生非的年纪,不应该离开父母太久。外公外婆把原话传了过去,我的父亲说完“只有惹是生非的人,没有惹是生非的年纪”,就给我买了去北京的卧铺票。我印象中那是我父亲说的为数不多的有哲理的话。

我不想过多评论我的父亲,他甚至算不得我轨道中的一个数字。但在长春桥他负责面店的一切,迎来送往、擀面煮面、擦锅洗碗,而我母亲只是坐在吧台后面,听到我父亲报的数字,收下相应的钱放进抽屉,饭点忙不过来的时候她才会走进厨房帮着端几碗面。他们忙到晚上九点,把卷帘门哗啦啦拉下,躲在屋子里算一天的营收,等第二天早上五点再哗啦啦升起卷帘门,煮沸板面的第一锅汤。

头汤往往是我喝得多,住在长春桥的上班族更爱买一些可以拿在手里的食物去赶地铁,大学生又不会起这么早。我吃完面去上学,父母则等待着十一点的正式开张,等待着四点钟我放学归来,接着是下一阵的忙碌和一天的结束。卷帘门的升起和下降是父母生命中的刻度,踮起脚尖和弯下腰的一下下,则记录了他们生命的流逝。

那时我还不会想这么多,不会想父母生活的价值或者他们会不会觉得无聊。在北京的校园生活和老家也没什么不同,上课,跟各种男生打架,偷看不同的女生……只不过北京的老师从没有找过家长,他们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他们。要说不同,则是我认识的人更多了。旁边的大学宿舍住的都是研究生,说是宿舍,其实更像公寓,每栋楼里都有讨论室和自习室,他们会玩类似狼人杀之类大一些孩子才会玩的游戏。有时放学我会直接去那里写作业,那些哥哥姐姐也乐得我在他们身边。这就是十四岁的好处,你以为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但身边没人把你当大人看。他们会给我展示他们玩的游戏,有时候还会顺便帮我把最难的数学题给做了。母亲管我很多,但从不管我去活动室坐着,那是在中国最好大学的一群人,她觉得我在那儿多呼吸一口都能获得更多知识。

那群人中我最喜欢的是一个叫莎米的姐姐,她下楼约会路过我时问我今天好看还是昨天好看,回来时还会顺便把男生送她的零食转手给我。除了长得好看,有空了她会给我讲她的一些事,讲她来自东北一个叫长春的城市,讲无处不在的吉林大学,讲古老而洁白的斯大林大街。那时我还能记得更多,但现在留在记忆里的只有长春很远,长春桥很近;姐姐很近,莎米很远。她当然不知道我那会儿已经开始遗精,她身上的一切都会投射到我最深的梦里。但我满足于此,虽然还没开始长胡子,但已经不会傻到说出“等我长大了要娶你”这种话了,我做得最多的,也只是说几句站在公寓楼下等她的男孩的坏话,然后等着她捏我的脸蛋。

我要说的那件事发生在九月。我在北京已待满半年,结束一个学期又开始了新的学期。每天放学我会先回店里,父亲赶在高峰期来临前给我先做上一顿吃的。年轻人肚皮浅,等九点我再和他们一起吃晚饭。这学期开始,班上的人越来越少,今天又有两个跟大家告别,说下周就不来了。我本想着一回家就告诉母亲,可坐下就给忘了。

母亲帮我拿下书包,“今天学得怎么样?”她问我,“快坐下,看看需不需要再热热。”

“没事,不用热。”我还没尝就回她。

“热多了也不好,已经热了一次了,今天有些晚了。”

“周五嘛,老师多留了一会儿。”我边吃边向母亲摆了摆手,告诉她我并没有在回家的路上贪玩。

“你快吃,我就是顺口,又没别的意思。”母亲只是看着我,她并不吃,“作业多吗?老师留的。”

“不多。”

“那等会儿吃完了去活动室做吗?”

“不去,今天不去。”

“又要去打篮球?”

“大概吧。”每周五小公园会有好多打篮球的人,那里是我除活动室外去得最多的地方。

“今天先把作业写完,明天后天随你去。”

我没有说话,大口往嘴里扒饭。

“今天哥哥姐姐都在,还能辅导你功课,明天周末万一他们出去玩了,你不会都没人教你。”

他们没有辅导我的义务,而且我去那儿也不只是写作业,但这些我都没说。我已经十四岁了,不再像几年前那么逆反。半碗饭下去,母亲见缝插针地用菜把碗填满。

“听到了没有?”母亲问我。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想着要说些什么把话题岔开,这时想起了我回来就该说的事,“妈,今天我们班又走了两个,下周他们也不来了,回老家了。”

“又走了两个?这学期都第几个了?”

“第十六个了,我们班只有四十一个人了。”

四十一,母亲把这个数字呢喃了几遍。我知道她在想我的未来,我曾经在睡不着的夜里听到过她和父亲的聊天,我所在的外来务工子弟学校仅为了满足九年制义务教育,我的学籍没法在北京中考,留下来只能上职校。关于走和留,我父母有很大的分歧:母亲认为男孩子的懂事发生在一瞬间;父親则坚持如果没有他们的在场,这个瞬间会被无限延后,直到它的到来毫无意义。但他们一致认为我需要上个高中,给未来增加哪怕一点点的可能性。建外来务工子弟高中的传闻最近又传开来,只要有人带来新消息,母亲就会免了饭钱。但不知道政策落实和时间哪个跑得更快一点,毕竟这个不断减少的数字已成了母亲心上定时炸弹的倒计时。

可我并不管这些,父亲跑出去招呼客人,店面不大,在里屋可以把外面看得清清楚楚。来的两个人跟莎米一个专业,一个叫阿卢,一个叫齐戈。母亲开始想自己的心事,我放慢了扒饭的速度,把耳朵伸长。

“这不得吓死,”阿卢留着中分的发型,“半夜醒来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面前。”

“可不是嘛,男生不关门就算了,女生怎么也不关门?”齐戈个头要高一些。

“粗心不分男女。现在抓到没?”阿卢把椅子往前拉了拉,“报警了吗?”

“好像还在处理。不只是偷窥,还偷了内衣。”

“莎米的?”

齐戈背对着我点了点头。

我父亲把面端上来,“你们宿舍失窃了?”他问他们。

“是啊,谁能想到呢?”阿卢回我父亲。

我父亲只是接话茬,从不会深入去聊。我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菜,站起来往外走,母亲在身后大喊让我慢点,刚吃完跑步会得阑尾炎,阿卢和齐戈与我打了个照面,叫了我一声“小钱”,但谁也没把我拦住,我径直跑了出去。

我冲出门才开始思考要去哪儿,我想去找莎米姐,但又不确定在哪里能找到。我知道她的宿舍在哪里,她带我上过楼,公寓一层有六个套间,套间分男女,楼层不分。每个套间有三个四人间,十二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和客厅。当时我站在套间门口,莎米问我要不要进去,我对她摇了摇头。我十四岁了,知道哪里能进而哪里不行,我只是站在门外。

现在我连可以站着等她的地方都没有,活动室没找到人,公寓花园也没有。终于经过咖啡店时,她端着一杯咖啡走出来。我迎上去,“莎米姐,你还好吗?”

我那会儿认为成熟的标志是用外带咖啡杯小口啜饮着咖啡,而不像我和周围人,打完球一口喝掉半瓶可乐。莎米姐是我见到这样做的第一个人,现在她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你都知道了?消息传得够快的。”

莎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不好意思再问一遍,我咽了一口口水,嗯了一声。

“你看过监控没有?”

“在电影里看过。”我回答她。

“走,姐姐带你去看监控。”

我当然求之不得。她走在前面,虽然只比我高一点,但我仍没有勇气走在她的身旁。她的步伐很大,我不得不三步并作两步才能跟上她走进监控室。之前我从没见过一个房间有如此多块屏幕,房间里的两个男人一个穿着西装,一个穿着保安服。

“莎米你来了。”西装男叫完她看了我一眼,但他没有多说什么。我猜他是个老师。

莎米朝他点了点头,“查吧。”

“最后一次,也就是你醒来的那次是几点?”保安调出昨晚的录像。

“三点二十三,”莎米找把椅子坐下来,耸了耸肩,“我把室友叫醒后看的手机,三点二十三。”

“三点二十四分有人从楼道下去。”保安把画面定格,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生,双手插兜往楼梯走。

“就是他。师傅往前看吧,看他是几点来的,可把我恶心坏了。”莎米把咖啡放在桌上,两只手环在胸前。

“莎米你别急,我和师傅对过好几遍。昨晚摄像头拍到他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莎米把眉头拧在一起。

“第一次是九点四十九,”保安把时间拉到那儿,再按正常速度播放,“他转了转,五十一分坐电梯往上走,乘电梯来,乘电梯走的。”

我把身体往前倾,试图离监控画面更近一些,但脸的大部分被帽子遮住,我看不清楚。摄像头在每层的电梯间,能拍到进出电梯的人。电梯间的一边是六间宿舍,另一边是消防通道。

“对了金老师,他住哪一层?”莎米叫了一声金老师,站在保安身后的金老师则向前迈了一步,拍了拍莎米的椅背,“你先看,先看。”

“九点学生出入还较多,303宿舍最晚一个回去的是这个红衣服的女孩,十点五十二,之后没人再出来。”保安把视频加速到十六倍,一个个人影飞速在画面里闪过,过了一会儿连人影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亮起又灭掉的感应灯。那些感应灯总能让我想起父亲拉起又放下的卷帘门。啪嗒,回车键被按下去,时间停在那里。

“这是第二次,十二点五十六,”金老师用笔记下这个时间,回车被按下去,“他在里面待了七分钟,一点零三分出来的。”

“我不用看,您就告诉我去了几次就行。”莎米有些不耐烦,把咖啡拿到嘴边。

保安看了一眼金老师,金老师点了点头,“后来又去了两次,一次是一点三十三,待了两分钟,一次是二点四十,待了十二分钟,除了第一次走电梯,别的都是楼梯上楼梯下。”保安告诉莎米。

“最后一次就是三点二十三那次?”

“对。据他交代,被发现后他就回到宿舍,直到八点辅导员来找他。监控可以证实。”

“还交代什么了?”保安离开了监视器,现在就莎米一个人坐着了,她把左腿搭到了右腿上。

保安又看向金老师,金老师盯着手机,向我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把电话打了出去。“学生已经写好检查了?”我听不到对方的回应,只见他点了点头挂掉电话。

“那边检查已经写好了,如果不看监控,我们去看看那个学生的检查?”金老师看向莎米。莎米终于站了起来,把双手摊开,走向门口。我知道她表达的是“还能怎么办呢”。不管哪里的初中老师总爱让我写检查,对此我驾轻就熟,可听到“检查”我仍有一种接下来的事会无趣甚至会让我失望的预感。即使这样我还是拿起莎米留在桌上的咖啡跟了上去,拿起来我才注意到咖啡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但我没理由放下,正如我没理由离开一样。金老师在我身后出来,带上了监控室的门。

会议室的门在我身后被关上,莎米坐在桌子的前排,我在她身后找了个位置。屋子里有七八个人,大部分都是莎米班上的,班长,副班长,住在303的另外几个人,他们坐在一边;另一边则坐着一个身穿POLO衫,下巴带着些胡茬的男人,年纪看着要比哥哥姐姐们大上一点。他把中间的座儿让给了金老师,自己坐到一旁。跟POLO衫比起来,金老师不管是衣着还是精气神都要好很多,坐在一起总像班主任抓住了一个在网吧玩了通宵的学生。但其实POLO衫也是老师,他是莎米他们班的辅导员,而金老师主管学生工作。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这些没有影响我当时的判断,人们喜不喜欢学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金老师,这是那个男生的检查。”POLO衫把一张纸递给金老师,“现在他们院的老师在找他聊。”

“问出什么了?”金老师把全身重量全压在桌子上,边看检查边问。

“那个男生说他心情不好喝了酒,然后才做了错事,还说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喝了酒就能去一个宿舍四五次?先踩点后行动,明显有预谋啊。”莎米斜眼看着POLO衫。

“四五次?”听到这个数字,周围几个女孩开始窃窃私语。

“我来看看他写了什么。”金老师坐直身子,对着灯光拿起检查,“一次、两次,他怎么就写了两次啊?”

灯光透过那张纸,检查占了薄薄一张纸的三分之二,在金老师的手上摇曳着。“他还偷了内裤,”金老师把检查在桌上拍了两下,“这性质就变了啊,太龌龊了。”

“是,”POLO衫接过金老师放下的检查,收进口袋,顺手把桌子中央的一个塑料袋拿到了金老师面前,“这是我们早上在垃圾箱找到的。”

金老师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把塑料袋撩开一个口子,瞄了一眼后迅速合上了。塑料袋转向了我,我能清楚看到一团黑漆漆的东西露出一点蕾丝花边。我想象过这画面,但现在只觉得恶心。

“这是——”金老师话没说完就被莎米接了过去,“这是我的,他从我这里偷的。”莎米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别人的事。

“这样啊,我捋一下,”金老师把塑料袋推得远了一点,手指交叉摆放在桌上,“就是他晚上去了五次,最后一次被——”

“被莎米发现了,莎米睜眼看见那个男的站在她床前。”打断金老师的是王秋,她是宿舍里最冲动的一个,莎米给我讲过。

“我叫了一声‘你是谁,也不算叫,就是问他。”莎米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

“那个男的被吓跑,莎米把我们几个叫醒,跟我们说有男人进我们宿舍了。”小寒一口气补充完之后的故事。

“之后你们找了宿管?”金老师问。

“后来她们来找的我,我住在莎米隔壁,在一个套间。”说话的是坐在莎米旁边剪齐刘海的女孩,“我是班长,我找的宿管,宿管当时让我们先回去休息。早上说人找到了,中午我们到的这儿,一直到现在。”

“他是怎么进入303的,查到没有?”金老师问POLO衫。

“他说房门一直虚掩着,他直接走进去的。”POLO衫回答得一板一眼。

“你们宿舍没关门?”金老师把头歪向了一边。

“金老师,是这样的。”回答他的是班长,“套间有两道门,里面是房门,外面是303大门,因为有大门,里面房门基本不锁。有时候有人下楼拿个外卖很快回来,303大门可能会短暂地开一会儿。”

“是你们自己没关门啊。”金老师听完把意思又重复了一遍。

“所以我们不关门,他就可以偷窥我们,偷我们内衣?”似乎感到金老师语气中的推卸责任,莎米生起气来。

“莎米你别激动,”金老师做出双手往下压的手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社会很复杂,你们女孩子更要保护好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昨天最后一个回去没关门的是谁?太粗心了!”

没人回答金老师的问题,莎米冷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一边。见没人理他,金老师把脑袋又转向了POLO衫,“那个男生现在在哪儿?”

“应该是他们的辅导员陪着他,二十四小时看着。”说出口觉得措辞不对,他又补了一句,“一直看着他,不让他乱走。”

但话锋还是被抓住了,副班长冷哼了一声,他是王秋的男朋友,坐在王秋身旁,“二十四小时?他还会自杀不成?”

POLO衫撇了撇嘴,王秋还想说什么,金老师抢先站起来举起了自己的两只手,把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大家请放心,我们自己院的老师肯定无条件站在自己学生这一边,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一个满意的结果。”

他这一套说得很熟练。“什么结果?”王秋问。

“首先检查要重写,在我这里就不过关。”检查已经被POLO衫收起来了,金老师敲了两下刚刚放检查的桌子,“检查要诚恳,要把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写清楚,而且注意了,”他把张开的右手握成一个拳头,“我们让他写检查并不是放过他,而是让他从书面上,把自己干过的事认下来,之后我们再看。”

金老师说完停顿了几秒,仿佛是在等掌声,当然不会有人鼓掌。“这样你们满意吗?”POLO衫见缝插针补充道。

班长点了点头,旁人都没有说话。

“当然还不算完,他还必须给你们道歉。当面道歉,必须当面道歉。”

“我不想见他。”金老师还没说完就被莎米打断。

“什么?”金老师仿佛听漏了莎米说的话。

“我说我不想见他。”莎米用慢一些的速度重复了一遍。

“你不想听他道歉,不想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吗?”POLO衫帮了一句腔。

“我无所谓,我不管他怎么想的,我不在乎,我觉得恶心,我不想见他。”莎米往左右看了一下,“你们想见他吗?你问问她们呢。”

金老师和POLO衫不会傻到再问一遍,尴尬没把金老师难住,他自嘲地笑了笑:“是,是,我没考虑到。那我们就不见,我们肯定保护自己的孩子。”

这句说完气氛又僵在那里,我一瞬间有点可怜他们,他们明明是学院派来解决问题的娘家人,却作为靶子承担了所有的炮火,可总有人要承担炮火,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金老师低头刷了两分钟手机,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猛拍了一下大腿,“你们中午就来了,还没吃饭呢,这都快七点半了。小钟,快给他们订盒饭,订好的,系里报销。”他在“订好的”三个字上加了重音,拍了拍POLO衫的肩膀。我四点吃过东西,但看着他们又有些饿了,在POLO衫数人数的时候也举起了自己的手。

盒饭标准不错,但除我之外的大部分人都没什么胃口。没吃几分钟,阿卢齐戈就带着几个我不认识的男生闯进来,不大的会议室立即被填满。阿卢从我面前穿过,拍了拍莎米的肩膀。莎米用筷子指了指盒饭问他要吃吗,阿卢没有接话,反过来盯着红色的塑料袋,塑料袋一直没合上,黑色若隐若现,“你的?”

莎米点了点头,“你要看吗?”

阿卢耸了耸肩,坐进我旁边的位置。我有点嫉妒他,但还是放下手中的盒饭,跟他打了声招呼,“阿卢哥。”

“你也来了?”他有些意外。

“这都是你们班的?”

“我们班的男生都来了。”

听到这话莎米姐从前面把头转过来,“我还没问你呢,怎么一下所有人都来了?”

阿卢把手机掏出来给我们看王秋的朋友圈,“系领导约谈我们,速来长春桥会议室支援。”他把手放在下巴上,“看见烽火不得赶过来支援?”

“也就你把自己当诸侯吧。”莎米把没吃几口的盒饭盖上盖子,连筷子一起扔进了垃圾袋。

“现在到哪一步了?”

“在等消息。”

“还在等?”阿卢坐得直了一些。

莎米点了点头,跷起事不关己的二郎腿。

“老师没怎么你吧?”阿卢停顿了一下,“没怎么我们班女生吧?”

莎米斜眼看着他,没回应他的话。

“王秋发朋友圈,把我们都叫过来干吗?”他低头又看了眼手机上王秋的朋友圈,“约谈了吗?”

“谁知道她要干什么,”莎米被问得有些不耐烦,“王秋就坐在那儿,你自己问她呗。”

我顺着莎米指的方向看去,王秋坐在副班长身旁,跟身后坐着的几个男生讨论着什么。金老師在他们的右侧,看上去有些累了,箍着脖子的领带被扯得松了一些。他不管学生,也没有学生管他。

“约谈”这个词的严肃性我长大后才明白。莎米他们学校有自己的BBS,学生会在上面反映学习生活的问题,校方也会相应地做出回应。任何事上了BBS的热帖,会迅速发酵,学校有时为了控制舆论导向会请当事人来办公室关门商量,这就是约谈。每次约谈完不管问题有没有被解决,事态总会平息。外面的人总觉得当事人在约谈中受到胁迫,这也是大家能迅速集结起来的原因。

POLO衫给金老师倒了杯水,金老师清了清嗓子,“现在人来全了,听我说两句。”他把杯子放下,杯盖斜躺在桌上,会议室渐渐安静下来。

“我刚刚跟对方院系沟通过了。”

“到底是哪个院的?”下面有男生插嘴。

“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哪个院的不重要。”

“连哪个院的都不知道,怎么解决问题?加害者需要保护,受害者就不需要保护了吗?”王秋冷冷地说。

金老师把手放到桌上,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在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大家是哪个院的,现在同学们请先听我把话说完。”他站起来,仿佛是大家把他围到了中央。“我们是来给大家解决问题的,除道歉和检讨外,对方院领导想问问我们,还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对方的诉求是最好不要报警,对个人不好,闹大了对学校也有影响。我相信大家对母校肯定有感情,也知道外面有很多人盯着我们,想看我们出丑,想把我们从神坛上拉下来。我们不能给那些人机会对不对?”

有几个人点了头,剩下的也没有表示异议。金老师从椅子里退出来,往左走两步到了学生更中心的地方。“在你们提要求之前,对方院领导还托我把几个情况跟大家说明,希望大家能将心比心。第一个是对方刚失恋,喝酒喝多了,男生们肯定都喝过酒,知道喝醉是什么感受。”

“我喝醉了可不会三番五次去女生宿舍偷窥,不会偷内裤。”副班长把两只手交叉摆在胸前。

“所以犯错的是他。我只是重复对方让我告诉大家的话,大家听我说完。”金老师把话又说了一次,“第二个是一个家庭能培养出一个硕士不容易,更何况还是我们学校的硕士。如果因为这事,对毕业或者学位有什么影响,无论对什么家庭都是沉重的打击。”

这句话说完,零散的议论声又冒了出来,我想象着如果是我考上高中后被开除,我母亲肯定比我考不上高中还要难过。

“第三点也是最后一点,那个男生是农村出来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我想说的不是农村怎样,只是相对于别人,他更承担不起这份后果。”金老师说完停顿了一下,往回找补,“当然,也不是说家庭条件不好就能逃脱惩罚,没有这样的好事,家庭不可能成为他的遮羞布。对方院领导无非也就是希望大家提要求时能把这些情况考虑进去。”

金老师说完还没来得及坐下,班长已经站了起来,“不用多考虑,我们之前就想好了我们的诉求。”

金老师朝班长扬了扬眉毛,等着他说。

“首先他需要公开道歉,第二,是要求对方院系对他进行通报批评……至于毕业的问题,我们保留进一步追责的权利。”

POLO衫在本子上把每一点都记了下来。

“还有吗?”金老师问。

“第三是必须通知家长,家长不能被蒙在鼓里,对他们儿子的行为一无所知。这是我们的全部要求,同时也是我们的底线。如果做不到我们只能报警。”班长说。

POLO衫合上本子递给金老师,金老师用食指和大拇指捏过来,“这是你们一致的想法?”他把目光扫向了余下的人。

副班长点了点头,其他的人没有吭声,莎米则在我的身旁盯着手机玩最近很火的跑酷游戏。

“我会把大家的诉求原原本本地告诉对方。”说完金老师提着本子走出了会议室,POLO衫紧跟在后面。

会议室的门还没关上,王秋就冲着班长喊了出来,“通报批评没几天就撤下来了,谁允许你代表所有人这么说的?”

“我们之前不是商量好了吗?你问你男朋友,这三条是所有人同意的。”班长朝王秋回喊道。

“可我们还有第四条呢!一定要剥夺他的学位证,这条你怎么不说?你愿意跟这种人成为校友吗?”

“王秋你冷静一点,学校不可能同意的,那样就闹大了。”班长每说一句都用食指轻轻敲着桌面。

“即使学校做不到,我们也总该要提。他闯进的是我们宿舍,而不是你们的。”

“王秋的意思是我们提一个过分的要求,对方就算驳回一点,也在我们的心理预期之上。”副班长在他们中间企图打圆场。

“这要求哪里过分?”王秋冷哼了一声,她有些失去理智,并不在乎谁跟她站在一边。她男朋友看着他,小声说着“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想站起来,但又坐下了。

我感觉到左手边有动静,阿卢轻轻推了推莎米的座椅靠背,莎米转过身。

“我查到了。”阿卢刻意压低了声音。

“什么?”

“那个男的是人口所的。”阿卢说。

“人口所是什么?”

“我不知道全称是什么,大概是研究人口的吧。名字叫程金焘,家是——”阿卢把声音放得更低了一些,用气声告诉莎米,“家是安徽的。”

莎米把头转过来看了我一眼,又看向阿卢,“我知道了。”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在我看来更像是厌恶。我没法辩解什么,不能说我其实是个江苏人。我知道莎米的厌恶不是对我,但我还是感到极其尴尬。好在金老师很快闯了进来。

“王秋,王秋,”他边推门边大喊,“你是不是在论坛上发什么了?”

“我?”王秋用手指了指自己。听金老师这么说,大家纷纷打开了手机。BBS上“求助!受害者反被约谈”的帖子已经被顶到了全站第一,无数人在下面留言支持,时不时地还有王秋的回复评论。

“王秋你自己说,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还是来约谈你们的?你问大家,我今天来是不是来约谈的?”他都来不及喘口气。“你帖子上说的那些是事实吗?我有没有没收你们的通讯工具,有没有控制你们的人身自由,有没有强迫你们做任何你们不愿意做的事?”他甚至往地上跺了两脚。

王秋嘟囔了两声,手机又响了起来,“书记来电话了,你好好想想吧!”他捂着电话走了出去。

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我感觉时间不早了,问了问身边的齐戈。“九点差五分。”他告诉我。

我们家一般九点吃饭,哪怕我不饿也得让母亲知道我在哪儿。她不会出来找我,只是干等着,我不想她这样。

我抬头谢过齐戈,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离开了会议室。

我到家的时候饭菜已经上了桌,“怎么样了?”我还没坐下来,母亲就向我发问。

她的眼神告诉我她都知道了,“什么怎么样了?”

“就是被偷内衣的小姑娘呗,怎么样了?精神还好吧?”母亲给我盛了小半碗饭,“你走之后,那俩男生跟你爸说的,他们不就是常辅导你作业的那几个?”

“她?还行吧。”我接过母亲递来的饭碗,蒙头开始吃。

“还行?还行是什么啊?”

“你问他,他哪知道,他是辅导员还是他是保安啊?让不让孩子吃饭了?”父亲用筷子敲了两下碗,发出清脆的两声。母亲瞪了他一眼,他把筷子放下,弯腰从厨房拿出了玻璃杯和之前没喝完的白酒,给自己倒上一杯。

“辅导员肯定安抚小姑娘了,小姑娘也是可怜。对了,那个偷内衣的抓到了吗?”

我想说没有,话到嘴边变成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估计是没抓到,这种事抓到肯定早就传开了。学生宿舍看着挺气派的,怎么保安这么差啊,一天了还没抓到。”

我抬起头张了张嘴,没说话。我想告诉母亲保安不管抓人,保安会直接找警察,但辅导员不让。所以,到底是谁的责任呢?

“你下午去公寓了?”母亲没放弃从我口里问出点什么的努力。

“嗯。”我告诉她。

“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吗?”

“他们还在查。”我已经十四岁了,不是什么都会跟妈妈说的小男孩了。

“那你还去了那么久,也不学习。”

“到底吃不吃饭,不吃就别吃。”父亲有点烦了,喝完一口,把杯子重重顿在了桌上。

被弄得很烦的还有我,迅速吃完最后一口,我放下了碗。

“这么晚了,去哪里?”父亲在身后问我。

“我有東西忘在那儿了,去拿一下。”我回头对父亲说。

父亲还想说什么,被母亲拦了下来。母亲给父亲杯子里又加了半杯白酒,对我说,“你去吧,拿完就回来。”

去会议室的路上,我想起刚认识那会儿,莎米姐跟我说她在酝酿一篇小说,想写班上评奖学金的事,奖学金不多,但每个人都想要,所以每个人都对评分细则不满。莎米没有参加讨论,除非按美貌排,否则如何都排不到她。她只是看着,看每个人从自身利益出发说着为大家好、为集体好的话,每个人都驾轻就熟地道貌岸然。她以为换了环境,去了好的大学会不一样,会感受到崇高,不成想会这样。她只觉得有趣。

讲完梗概后莎米问我听懂没,说等小说写完后给我看。当时我懵懂地点了头,现在想来大概是一种希望落空的感觉。在苏北的那几年里,我幻想过来北京与父母一起的日子,即使只是可能,都让我感到兴奋,但真正来到这里发现操蛋事一如既往。我将这归结于我依然站在父母的影子里,我得背着板面的招牌而活着,还会为一个安徽人的错误感到羞耻。我相信有一天我会真正地走出苏北,即使那时我已经不会感到快乐,但我仍会有所期望。

那天也是一样,我期望在会议室里看到故事之后的走向,虽然我预感到会失望,但我也没有别的选择。这个道理我很多年后才明白:人总是控制不住地去做让自己失望的事来毁掉自己的生活,这就是人生。

我回去的时候会议室里吵得很凶,老师都走掉了。没人看见我进来,就如同没人在乎我出去一样。我回到那个莎米身后、齐戈和阿卢中间的位置,这次他们甚至都没有跟我打招呼。

班长打断了众人的争吵,“你这么发,我们就不占理了,王秋。原来所有人都会站在我们这边,可现在呢?这就是大家生气的原因。”

“如果不发帖不会有人知道,现在全校都知道并站在我们这边,不好吗?”王秋说。

“如果大家知道帖子里有部分不是事实,他们会怀疑我们的一切。你自己不嫌脏,别拉我们下水。”一个穿红衣服的女生朝王秋喊。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老师把我们叫到这里,不让我们随便对外面说话。”

“别人会以为我们被绑架了,醒醒吧王秋。”红衣女尤为生气。

“而且,”莎米把红衣女的话头接过来,“我看了监控,昨天是你最后一个回来的。是你最后忘记关门的吧?”

“我……”王秋愣在那里。

“别我我我了,王秋,你根本不算受害者,你是加害者啊。”极端的情绪会传染,阿卢开始口不择言。

“大家偶尔都会忘记关门,但你不该写帖子,它让我们成了靶子。”齐戈也在一旁附和着。

“而且王秋,一整个下午我们在讨论解决方案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发帖,你在回复每一条留言,在心安理得地接受作为受害者应得到的关心。你并不关心事情最终会怎么样,你只想站在舞台的中央,只想享受受害者被关注的感觉。”红衣女离王秋很近,但不会因此放低音量。

声音响起,声音又落下,大家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王秋边哭边向大家道歉,说她对不起大家,她只是想帮上一点忙。不再有人说话了,等到王秋也哭不出声了,副班长站了起来,对着每一个人说:

“你们说够了吗?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找不到目标,就把枪口一致对准无辜者?你们这么厉害,在金老师面前怎么不说话?

“阿卢你下午就想来了吧?你怎么这么恨那个男的,还是说你恨那个男的不是你啊?还有齐戈你,你有自己的想法吗?阿卢说什么你就说什么。阿卢是巴甫洛夫,你是那条狗吗?

“你是班长,你得坚持我们的底线,你得总结,而不是和稀泥。你现在又在干什么?最后是你,莎米,你要记住,你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整个303都是受害者。你不用暗示说一切都是因为王秋没关门。不,她们是因为你。”

他环顾了一圈,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没有人站到他的对面,所有人忽然都愣住了,王秋也一样,哭都顾不上了,只是一下一下地抽泣,然后被器宇轩昂的男朋友带离会议室。

在我日后不漫长的一生中,这一幕反复回放。他们并没有相互仇恨,只是身体里有着控制不住的东西,必须发泄出来。他们面前只有彼此,这是所有选择中最差的一种,也是当下他们能做的唯一一种。

我很失望,似乎失望就是我所期望的,我已经看到了所有想看到的一地鸡毛。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母亲等我回来才拉下卷帘门。第二天我也什么都没跟母亲说,我已经十四岁了,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母亲没有再问过我,有一天在饭桌上他们告诉我,他们决定不再等待政策,下学期我就得回到苏北上学。母亲给我盛汤的时候似乎充满了歉疚,为了不能给我更好的生活,她以为我会很喜欢北京。但我觉得其实在哪儿都是一样,没有崇高,只有琐碎。那一刹那我很想告诉母亲故事的结局,我说“人类总是在重复自己犯过的错误,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闹剧”,这个是马克思对黑格尔所说的话的阐释,是阿卢送给我的一本书上写的。但也许连这句话我也没说,我记不清了,但我就是带着这件事和这句话,进入了我的十五岁和未来。

后来的事不难想象,第二天长春桥公寓关闭了大门,贴上了只出不进的标语。我失去了放学后的去处,只能在面店里完成作业。

再一次见到莎米姐已到年关,那时我也即将离开北京和长春桥,回苏北读最后一个学期,然后参加中考。那天我放学回来看见莎米姐提着行李往地铁站走。我叫了一声“莎米姐”,提过了她的箱子,陪了她最后一段。

北京的冬天并不适合聊天,到处是凛冽的寒风。我冻得连我下学期不会再来都没告诉她。但寒冷不是我唯一惧怕的,我更惧怕告别。

到了地铁站,莎米姐告诉我快回去吧,就送到这里,外面太冷了。这时我才问出口:“程金焘怎么样了?”

“程金焘?”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对,程金焘。”我把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即使我并不想这么做。

她把行李箱从我手上接过来,“他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这就是全部了,在之后的人生中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其实我知道程金焘的结局,莎米班上每一个来吃安徽板面的男生都会讲,他们从不顾忌什么。那个男生挂了一个处分,但没有影响顺利毕业,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后通过政审去北方某个省份当了公务员,但肯定不是吉林,不是长春。

我最后当然读了高中和大学,成为了一个普通的人。我知道這会让我感到失望,但我依然这样选择了。在之后的人生里,我遇见过比十四岁那年遇见的更恶劣更难堪的事,那些同样与我无关,我只是远远看着。但我总会想起那个十四岁只能远远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的我。我无法说出这件事给我带来了怎样的变化。但确实是在那之后,我意识到我的人生会面临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消解,无论我爬得多高都是一样。我可以像莎米那样说上一句“我忘记了”,或者我永远看不到那样的场面,一生都沉浸在无意义的肤浅之中,沉浸于每天放下卷帘门计算收入的快乐。也许哪种都不错,我也没有更多思考和想象的时间,世界推着我在走。

很多年后我又去过长春桥一次,面馆所在的楼被拆掉了,建了更高的写字楼,学生公寓换成了一家宾馆。我试图找回失去的自己,最终也只能找到失望。我说过十四岁是一把钥匙,它打不开所有的门,这句话其实不对,它已经破坏性地打开所有能够打开的门,把我领到了另一条路上。往好处想,我在十四岁那年就登上了人生的巅峰;往坏处想,我不会走得更远了,我不会想看见更多的东西。

幸运的是,我从不往坏处想。

责任编辑: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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