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出的淄博治理

2023-05-30 10:48刘舒扬
环球人物 2023年10期
关键词:烧烤店淄博环球

4月30日,淄博的临淄大院,“赶烤”游客人山人海。

5月6日晚上,《环球人物》记者来到了淄博。过去两个月,这座位于山东中部的工业城市在全国刷足了“存在感”。相关数据显示,淄博“五一”整体旅游订单较2019年上涨441%。

“五一”后的首个休息日前夜,微风飘荡,淄博站依然迎接着一拨又一拨客人,带有“淄博”字样的指示牌是热门合影对象。一名来自济南的小伙子指着身后的四五位同事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下班前部门“临时起意,去淄博吃烧烤团建”。待人流涌动至出站闸机口,工作人员迅速开放了所有的闸机通道,乘客直接通过。

《环球人物》记者走访的这些天里,本地市民、志愿者、出租车司机、烧烤店老板……几乎每个身处这场万民“赶烤”中的人都能说出几个或亲历或耳闻的“流量故事”。这些故事的一致性在于,它们被视为一对因果关系中的“果”,而“因”,就是那个在讲述中被屡屡提及的主体——淄博政府。孕育这股烧烤热浪的,是政通人和的区域生态,点燃它的,是一个以人民为中心的服务型政府。

“备水时刻表”

走出淄博站,算是正式进入了这座城市。这个时候,最先清晰地向游客传递出它的某些气质的人,很可能是像李松林这样的市民。

38岁的李松林身形结实,肤色黝黑,头发利落地向后梳起。“水是免费的,需要的话拿就行!”——他弯着腰,划开矿泉水外包装的塑封膜,快速地把一瓶瓶水摆在面前的大理石石墩上:“别不好意思啊!”腼腆的游客循着他的招呼,轻轻拿起一瓶,道一声“谢谢”后离开。

李松林是一名吉他老师,做过中长跑运动员,他12岁开始练体育、弹吉他,是“地地道道的淄博人”。4月26日,李松林开车路过火车站,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孩子,咱们周围买不着水,我担心他们渴,就去进水了”。

李松林为游客免费发放矿泉水。(本刊记者 刘舒扬/摄)

在淄博,类似的欢迎语随处可见。(本刊记者 刘舒扬/摄)

第一次,他拉来1000多瓶矿泉水,从上午10点钟左右开始送,不到两个小时就被一扫而空,“吓我一跳,呼呼地拿”。他请一位师傅骑着电动大三轮又拉来5车。那天李松林忙到午夜12点,最后一数,共送出去8200多瓶。

他平时周一到周五白天备课、晚上上课,周六和周日全天上课。“五一”前,他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庞大人流量,特地和学生们商量,调整了吉他课程的时间。假期的5天里,李松林每天早上9点赶到车站,在之后的十几个小时里重复着划开、抓起、摆上的动作,有时着急了,锋利的包装毫不客气地在他手指上留下痕迹。

他大大方方地主动对《环球人物》记者坦陈,从第一天送水开始,自己就在短视频平台上直播这件事。“做公益4年以来第一次开直播。”他解释道,初衷和“涨粉”无关。“新冠疫情的时候,我托了好些朋友,买了几万块钱的口罩送到小学学校,那时候开播不比现在容易火?现在就是为了让全国观众更了解咱们淄博,没别的。”

4月30日上午,直播间毫无征兆地“爆了”,在线观看人数达“10万+”,李松林很兴奋:“也不知道具体多少人,但全国人民都能看到——‘你看人家淄博多好,是吧?”

那天下午,他前前后后接到了20多个饮用水厂家的现场问询:“你看那水能合作吗?”“我可以买你的,但要是你送,我就不要了。”对话往往很直接。“因为我很忙,他都能看到,也不好意思一直打扰。”

2023年“五一”假期期间,淄博烧烤海月龙宫体验地的火爆景象。

5月6日,《环球人物》记者在淄博站见到李松林时,已是他送水的第十一天。晚上8点钟吉他课结束后,李松林开车拉着300多瓶水赶过来。天气有些凉意,水的需求量下降不少。

连续多天的高强度用嗓让他的声音变得喑哑。因为上厕所不方便,再加上还得一直盯着直播间,防止“有人趁机凑过来做品牌植入”,李松林就不吃东西,也尽量不喝水,这让他的体重基本以一天一斤的速度往下掉。其间偶尔有路人拿着刚买的小吃在他的直播镜头前晃几下,他赶忙过去制止:“上面有品牌名,不要照进来,会被别人误认是广告。”

这座城市里还有不少李松林的同行者。有媒体记录了一位送出3000瓶矿泉水的市民王先生。15公里外的淄博北站,一些企业也在出站口设立了赠水点,为来到这里的游客免费送上一瓶水。

現在,李松林已经熟谙客流大小的规律,他有一张列车到站信息叠加实践经验生成的“备水时刻表”:“上午10点多到下午2点是个高峰期,晚上8点多是另一拨,夜里11:20左右也有一趟车,人不少——我一般都在这之后回家。”他说。

又一波出站高峰退去,李松林拿起几瓶水,径直走向几十米外正在执勤的交警——这一班在下午5点上岗,10点左右回到办公室,遇到像“五一”这样任务较重的时候,通常要12点以后才能休息。

一位交警告诉《环球人物》记者,除了外地车牌明显增多,几支免费接送外地游客的爱心车队也非常引人瞩目。“大多是豪车,游客去哪里,他们就接到哪里。烧烤火了两个月,它得出现一个半月。”

18岁的高中生王子涵见过那场面。4月18日下午,她正在八大局做志愿者,一辆加长的黑色林肯停在八大局门口,两侧车身的车窗位置各贴了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免费接送外地游客。一位穿黑衣服的大哥下车,吆喝着目的地:“还差两个人,谁来?”两名游客闻讯上车后,车一溜烟儿开走了,“很帅,很拉风”。

八大局的全称是八大局便民市场,位于淄博市的主城区张店区。后来百度发布的“五一景区热门排行榜”显示,4月30日,八大局热度排名第一。而在王子涵成为志愿者的4月18日,那里的客流量就已经很大。“我们家就住在马路对面,看到好多外地车停过来,海南、重庆、湖北的都不少。”

那一天,她跑到八大局南门的志愿服务岗:“咱们这里需要志愿者吗?”“哎呀,行行行!”对方答应得很痛快,给了她一件红马甲。“没想到一下子就能当上,去之前我还想,要不要先问问准备什么材料呢。”王子涵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那天下午,她站了4个多小时,其间一直举着淄博烧烤公交专线的牌子做指示引导。“大家从八大局出来,可能会问去哪坐烧烤公交专线、专线能到哪,我就负责回答大家的这些问题。也有人说想去吃某一家的烧烤,我就告诉对方应该怎么走、到哪一站下。”

5月7日中午,气温升至20摄氏度,日光稍有些强烈。《环球人物》记者步行至八大局附近,周边路段已经出现拥堵,几位交警正在维持秩序。从出入口方向走来的行人,大多提着好几个装着炒锅饼、紫米饼等“网红小吃”的塑料袋,看上去是满载而归的模样。

跟随人流涌动的轨迹进入八大局后,《环球人物》记者注意到,鲜少有不需要排队的店铺。部分店铺的窗口处还贴着“一队”“二队”“三队”,用以指示排队位置。

八大局主干道不到700米长,一路走来,《环球人物》记者看到不下10位身穿红马甲的志愿者。他们有的来自社区,有的来自机关事业单位,有的是像王子涵一样主动报名参与,在这里清洁卫生、维持秩序,“能干的都干”。

北门出入口旁,三四位志愿者正忙于为外地游客办理免费寄存服务,他们给行李贴上编号,以便对号取件。马路对面,一只脑袋上系着花头巾的“青蛙”格外引人注目。它手握一根长长的细木棍,两头挑着几十只充气小“青蛙”,每次看到有人给自己拍照,总会主动摆摆手打招呼,或者“啪”双脚并拢,敬一个可爱的“蛙礼”。她自称是“滨州姑娘,淄博媳妇”,名叫郑海俊。

穿着红马甲担任八大局志愿者的王子涵。(受访者供图)

前往八大局方向的年轻人。(本刊记者 刘舒扬/摄)

“游客高兴,我就特别高兴”

郑海俊30多岁,平时在企业里从事光学类工作,性格活泼。不久前,她在刷短视频时偶然看到有人穿着青蛙服售卖充气“青蛙”,考虑到近期涌入淄博的游客规模,她想,这份兼职既能和人多交流,也能有一份额外的收入。4月29日,郑海俊带着此前在网上购买的30只“青蛙”,15块钱一只,在试探中开了张。没想到“不够卖,我来了最多一个小时,就卖完了”。

她信心足了些。第二天,郑海俊请做玩具批发的哥哥帮忙,从外地一下子进了几百只“青蛙”。“五一”期间,她上午在家给“青蛙”充气,下午2点多出门,9点回家,最多的时候,一天卖出去70多只。

后来为了区分性别,她淘来一条色彩鲜艳的花头巾,系在青蛙脑袋上。《环球人物》记者见到她的这一天,刚好是她系花头巾的第一天。辨识度增加的同时,也平添了几分趣味。

郑海俊所在的地方行人、车辆往来密集,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和小朋友们都对这只矗立在马路边摇摇摆摆的“青蛙”兴致盎然。她总是欢快地对迎面走来的人说:“淄博欢迎你!祝你们玩得开心!”有时从外地自驾来的游客一时半会找不到停车位,郑海俊跑前跑后,充当引导员。司机倒车,她常站在侧边,帮忙指挥。

被闷在青蛙服里7个小时的滋味不好受。进入5月以后,淄博的午后气温往往超过20摄氏度,有一次青蛙服里的小风扇电量耗尽,郑海俊的衣服头发全部被汗水濡湿——用淄博方言讲就是“衣服溻透了”。但她心情特别好:“看游客高兴,我就特别高兴,而且特别有劲儿!在一定程度上,这不就代表咱们淄博的形象嘛——看,我们多么热情、多么有意思!”

说起城市形象的“窗口”,自然少不了流动的“城市名片”出租车。徐师傅算是误打误撞赶上了这轮热度。他做了16年大车司机,常年奔波,实在太过劳苦。今年过完年,他卖掉大车,转行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寻思能轻快点”。

3月6日拿到驾驶员服务监督证,徐师傅有了跑车拉客的“入场券”,但由于缺乏经验,他总事倍功半,一天收入两三百块钱是常态。“光瞎跑,拉的人少,挣不到钱,还累得要命。人家会干的能挣到五六百甚至七八百。”怎么定义“会干”?“知道几点几点上哪儿跑呗!”

直到半个月后,他注意到,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打车的人也多了。“您好,去哪儿?”“去某某店,吃烧烤。”这样的对话在几天里连续发生多次后,徐师傅反应过来:淄博烧烤火了。

郑海俊在青蛙服上系了一条花头巾。(本刊记者 刘舒扬/摄)

被提及次数最多的烧烤店,是一家据说已经开业30年的老字号。起初,徐师傅并不知道这家店的具体位置,问了同行才清楚。不过如今他已经很少再去,“去了都排不上号,人家也就不去了。现在犄角旮旯的烧烤店都很满。”

徐师傅向《环球人物》记者回忆,这几天他被问到最多的问题是:“去哪能吃上不用排队的烧烤?”

收入的增长是显而易见的。徐师傅自认“新手”,一天也能进账四五百元。来自行业内部的提醒在此时变得密集。徐师傅所在的出租车公司有个业务群,以往时不时发送一些行业规范和运营提示,现在则要“一天发好几遍”。

他向《环球人物》记者展示了一则当天收到的通知:“‘五一期间到现在共收到13条投诉,还有不在平台上处理的。请各位驾驶员一定要注意,不要拼客,不要拒载,服务态度一定要好,展现我们行业的正能量。”

徐师傅乐于接受这类提醒,在他看来,它应当成为从业人员的一种自觉。为了让行车路线更透明,他开始更多地使用地图导航。乘客一上车,他说,您放心,咱就跟导航走,用谁的手机都行。“有的人寻思咱们绕路什么的,那咱们就不让人家有这个顾虑,尽量让乘客高兴。”

热度来之不易,大家都倍感珍惜。一位来自淄川区的出租车司机向《环球人物》记者证实了这一集体式的努力。前几天,有位在学校门口靠活的司机,像往常一样按人数向乘客要价,结果被投诉了。事情在司机群里被公布后,出现了一边倒的“声讨”:“你缺那几块钱吗!打表就行了,不能再那么弄了!”“都知道淄博出租车不宰客,你这样不就搞坏名声了?”

互助,是集体式努力中的重要成分。这位司机记得,“五一”期间淄博主城区的出租车不够用,“公司说可以报名参加应急车队,过去帮着拉人,好些同事都参加了”。

出租车司机是敏锐的城市观察家,跑车的来来往往中,一些与城市治理有关的信号也在被他们接收着。司机师傅示意《环球人物》记者看向车窗外停在道路两旁的私家车,外地车牌占了绝大部分:“半个多月前,淄川这样的停车位收费就全部被取消了。”

还是说回徐师傅吧。现在每天上午10点钟出车之前,他都会花大半个小时,先用水管冲洗几遍车辆外部,然后拿一块湿抹布,里里外外擦一遍。“出租车代表淄博市的形象啊,最起码的,咱每天得把车里擦得干干净净的。”他提到昨晚的一场夜雨让今早的清洁工作多费了点力气,“不擦你不好意思开出来呀!”

闫姐(右一)举着牌子在八大局出入口处招徕顾客。(本刊记者 刘舒扬/摄)

对于徐师傅来说,眼下迫在眉睫的事情可能是学说普通话。年近50岁的他有浓重的淄博口音。他有些苦恼地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很多乘客表示“听不懂”。“听不懂咱也得模仿普通话跟人聊天呀,总不能不交流。”他顿了顿,好像做了一个决定:“哎呀,我这普通话,还真是得学。”

“因为一个投诉,4 位领导给我开会”

郑海俊穿着青蛙服敬礼的那个路口,有一位穿粉色上衣的大姐常举着一块红底白字的字牌,操着东北口音招徕顾客:“吃烧烤吗?免费专车。”她习惯别人叫她“闫姐”,是3家烧烤店的老板。

閆姐是黑龙江牡丹江人,起先和丈夫在老家做出租车司机。一入冬,冰封雪飘,这门活计就陷入停滞。2004年,身在淄博的亲戚招呼夫妻俩:“这嘎达雪没那么大,也没那么冷,你们来吧。”

抵达新城市后,他们的儿子很快出生。闫姐在家带孩子,丈夫重操旧业,又开起出租车。跑得多了,一些商机也慢慢进入视野。“咱家这一到热的时候,就马路边那烧烤摊,大摊小摊都有。一看这生意就行。”闫姐向《环球人物》记者回忆道:“你姐夫又稍懂点,雇个大师傅回来,再跟他撸两个月,就全都完事儿了。”

2013年前后,闫姐的第一家烧烤店开张了,店面不大,20张桌。“啥店你也得养客养3年,头几年你就别想挣钱,等到有回头客就好了。”闫姐传授着她的开店“真经”。她的“头几年”,几乎都靠赊账支撑,“能先用、不给钱的都赊,等卖了钱才能给人结。菜、肉都这样,晚上卖完,晚上清账”。

这还不是最难的。当积蓄全铺在货上、家里又着急用钱时才是最要命的,“拿不出来钱呀,恨不得一个月都得寻思一回把店关了”。好在小店在跌跌撞撞中熬过了养客期。3年后,它开始盈利了。

2018年前后,闫姐又盘下第二家烧烤店。她说,当时的心理活动就像逛街购物一样:“遇到合适的了,觉得价格又不贵,这手就痒痒。”可还没等小店撑到盈利期,新冠疫情暴发了。房东及时的房租减免让闫姐关店的决心又顿了顿,“再撑一段时间试试。”她对自己说。直到今年3月,她开始察觉到一些不寻常。她家就在八大局旁边的小区,“突然街上的大学生就多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多,以前是周六周日多,后来周一到周五人也一样多”。

这个时候,某企业要建一座烧烤城的消息传出来。闫姐几乎没犹豫就报了名,赶在“五一”前火急火燎地开了第三家烧烤店。

“客流量应该还可以?”《环球人物》记者问。

“哎呀,那简直太可以了。”闫姐的回答中充溢着满足:“40多桌,5天里基本都满着,收入非常可观。对于新店来说,缺这个少那个的,已经很好了。”

由于住在八大局旁边,闫姐在“五一”来临前还曾收到一些提醒。社区呼吁大家,从另一侧的东二路进出,把主干道让给游客。更早之前的3月,八大局游人渐多时,曾有居民投诉街上噪音太大,影响休息,社区网格员一家一家上门劝解,还给每家送了一把雨伞。

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闫姐在刷短视频时收到了同城一位烧烤店老板刘静的视频推送。4月4日,淄博市张店区烧烤协会成立,会长正是刘静。她在接受采访时说:“接下来,我们将对内服务企业,对外整合资源,把咱们淄博烧烤的金字招牌打得更远。”当天晚上,闫姐在短视频平台上看到了这段采访,一下感觉“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她给自家店定下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必须让每个来店里的人都吃上烧烤,而且必须热情。有的店客流量实在太大,只能晚上营业,闫姐就中午营业,晚上也营业。

更大的行业布局正在形成。4月14日,淄博市烧烤协会揭牌。据该协会会长陈强介绍,协会由市商务局主管,主要职责包括督促会员企业守法经营、从技术规范和服务管理规范等方面制定淄博烧烤团体标准等。

闫姐感谢行业和政府出手,并发自内心地认可。“这一下火了,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人,尽量都让大家满意。比如上菜晚了,赶紧说个对不起。员工也高兴,生意好了我也给他们涨工资呢。”

有的经营者感受则更为直接。4月下旬,淄博市临淄区政府召集烧烤店经营者代表开会,在这一行干了十来年的郭志刚也参加了。会上,对于即将到来的“五一”假期,区领导提了几条:第一,任何人不准涨价;第二,不准欺客;第三,谁砸了淄博市的招牌,我就砸了谁的饭碗——“这句话是市领导先说的,区领导又重复了一遍。”郭志刚对此印象深刻。

原则既已明确,落实起来就更加精准具体。郭志刚记得,“五一”前,区里的市场管理人员来到烧烤大院,把这里几十家烧烤店的秤挨个校准了一遍;所有的采购清单、小票,工作人员的着装——戴头套、手套,以及健康证,全部一一检查。那段时间,店里已经忙碌起来,郭志刚店里的一名员工在和顾客沟通时因为声音大了些而被后者投诉。很快,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派出所等4家单位的领导一起去烧烤大院找他,跟他“开会”。

就在《环球人物》记者见到郭志刚的前两天,一名青岛游客在店里“丢了”眼镜,对方联系到相关平台,希望“有关部门推动一下进展”。淄博政府特地派人到临淄区,向郭志刚详细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郭志刚也先按照眼镜原价,第一时间对游客给予赔偿,然后反复查看监控,发现是游客的儿子在玩耍时不小心将眼镜扫到了桌子下方。他找到眼镜,寄给对方,事情圆满解决。“你看现在领导多么重视。整个淄博市上上下下都很关心外地游客在我们淄博的体验和感受。”郭志刚感慨道:“为什么淄博烧烤这么火,真的是有原因的。”

“不火是不可能的”

是时候谈谈这场全城“赶烤”的指挥中枢了。

在那个广为流传的版本中,“进淄赶烤”缘起于去年5月份淄博政府对1万余名隔离大学生的悉心照顾,后来这群大学生回到淄博,由此引发了第一轮热潮。

中共淄博市委宣传部的一名工作人员跟《环球人物》记者提到了这种说法。根据这位工作人员的回忆,去年确实有一批大学生在淄博隔离,但人数远没有故事中的万余名那么多。他希望我们多在淄博走走看看,“甚至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也是可以的”“现在市民的荣誉感和维护城市形象的责任感都比较强,我觉得我们一定要把这种精气神保持好,这是我们当下需要做的事情之一。”

4月28日,山东淄博烧烤节现场。

在《环球人物》记者与淄博政府沟通的过程中,许多细节表明他们对当前局面的珍视程度。记者曾给中共张店区委某科室去電,表明采访需求后,对方表示,“会立刻向领导汇报”。7分钟之后,记者接到回电。“如果这个电话打不通,您再打那个。”对方主动念出两个电话号码。

事实上,“淄博烧烤”能够在互联网世界持续火爆,与淄博政府对流量的快速反应和积极承接密不可分。3月5日,“大学生组团到淄博吃烧烤”的话题首次登上抖音同城热搜榜第一,搜索量达525.3万。

短短5天后,3月10日,淄博市政府新闻办公室组织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发放烧烤消费券、新增21条定制专线,并拟于“五一”前后举办淄博烧烤节。在火车站安排志愿者、青年学生住宿半价、景区门票减免优惠、成立烧烤协会等举措,也是在这场发布会上提出的。

3月31日,国铁济南局开行济南至淄博“烧烤游”周末往返专线列车,这也是山东首次增开美食专列,“淄博烧烤”热度逐步走高。4月17日,淄博发布《关于规范经营者价格行为提醒告诫书》,明确各相关经营者须严格自律、明码标价、诚信为本,呼吁大家“珍惜机遇,共享发展”。此时,“淄博烧烤”的搜索指数已呈现爆发式增长。

3月21日,烤肉工潘龙龙将烤好的肉串拿给同事。

4月14日,淄博火车站南广场的志愿者在指引游客乘坐公交车。

同月19日,淄博发布《致全市人民的一封信》,倡议让利于客、让路于客、让景于客。26日,发布《致广大游客朋友的一封信》,凭借有格局、有温度的文笔连续几日在社交网络“刷屏”。

这期间,针对具体问题,淄博也迅速推行了一系列应对措施,例如严控酒店涨价,客房涨价超50%按哄抬价格查处,全市207家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向社会免费开放停车场、厕所等等。

以上种种,再加上游客在各个平台的自发传播,热情、实诚、大气,成为淄博在社交媒体上普遍呈现的“人格”。

在一家客流量较大的烧烤店,《环球人物》记者切实感受到了淄博政府织起的细密保障网:入口排队处有交警、市场监管局工作人员、保安、志愿者联合执勤;人流更密集的就餐处,警察、特警、志愿者等各司其职。

一位来自机关单位的志愿者告诉《环球人物》记者,现场属于同一单位的同事共有3位,均实行轮值制,自己所在部门的轮值安排是下午3点到傍晚6:30一个人,6:30至晚上11点换另一个人。

“‘五一每个部门出两个人,那会我们单位同时在这的有10个人左右。”两侧各有5间塑料移动厕所,4位游客正在排队等候。据这位志愿者的同事回忆,“应该是这段时间新安排的,之前没有”。

市民热情也显而易见地高涨。路边的药店挂起横幅:欢迎大家“进淄赶烤”,本店免费提供充电、行李寄存服务以及健胃消食片等。

几乎所有采访对象都对《环球人物》记者提到,“大家心里都攒着一股劲儿,也都主动维护。”

全城参与背后,是政府强大的组织能力与市民较高的组织化程度。淄博烧烤“爆火”的原因也“藏”在上述普通人的故事里。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马亮告诉《环球人物》记者,表面来看,淄博烧烤的“爆火”是城市独特品牌引爆社交媒体,形成现象级城市品牌输出并带动文旅爆发式发展。其更深层的原因在于,淄博城市治理逻辑的有效性。

“淄博政府在此次烧烤‘出圈中真正体现了市场有效、政府有为和社会有机的三合一。当地政府迅速出台了外宣、交通、住宿、食品安全、价格监管等一系列配套政策举措,例如不得随意涨价、多设置方便随充的充电桩与插座等。”在马亮看来,这充分反映了淄博以人民为中心、主动引导和敏捷响应的城市治理逻辑。

或许还可以再进一步,切实加强政府自身建设时,要提高创造性执行能力。“淄博的城市治理逻辑恰恰是这种要求的真实写照——发挥创造性,切实执行政策,达到政策效果,同時高度重视招商引资,改善营商环境,推动高质量发展。”马亮说,当下我们正需要服务型政府、创新型政府和响应型政府,即能够全心全意地提供和创新公共服务,千方百计地改革创新,对民众需求能够接诉即办和有求必应,“这样的政府一旦形成,不火是不可能的”。

从车站送水人、景区志愿者到出租车司机、路口的青蛙人偶,再到烧烤店经营者,“进淄赶烤”的游客由外及里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温度。而这些善与美,早已生发于政府长期的酝酿和实践中,如今借烧烤之风如涟漪般由内向外荡漾开去。

从这个意义上说,称淄博是“‘烤出的城市治理”,或许甚为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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