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2023-05-30 10:48王秦怡陈佳莉
环球人物 2023年10期
关键词:基辛格尼克松

王秦怡 陈佳莉

1973年2月22日,基辛格访华,毛泽东主席与其亲切交谈。

“只有基辛格既能吃鱼子酱又会用筷子。”

苏联驻美大使多勃雷宁这句话着实生动——基辛格秘密访问中国的消息公布后,美国《时代》周刊用恍然大悟的口气写道:“凡是眼睛管点用的人都能看出来,基辛格从中国回来胖了5磅。”而尼克松18年后回想访华细节时还不忘揶揄基辛格,“他在谈判时总是狼吞虎咽,特别是中国人做的花生米和其他零食,塞满一嘴”。显然,基辛格因为中国而学会了用筷子。在完成陪同尼克松访华的任务后,基辛格又迅速启动莫斯科之行,依然是为尼克松访苏打前站。而媒体问他为什么去莫斯科,他说:“我去搞点鱼子酱。”

跳一段“双人小步舞”

“这样,我们与中国人之间就开始了一场错综复杂的小步舞。这种小步舞安排得如此美妙,以至双方都能够总是说他们没有任何接触;如此风度优雅,以至任何一方都无需显出主动的样子;如此圆润周到,以至双方现存的关系都没有受到妨碍。”

——基辛格,《白宫岁月》

1968年,尼克松赢得美国总统选举,邀请基辛格担任自己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彼时,中美处于近20年的隔绝状态,美国自己则身陷美苏争霸中的守势地位、越南战争的泥潭、国内反战的声势。基辛格说:“如果能够同苏联和中国都发展关系,这种三角关系将为我们维护和平提供巨大战略机会。我们(指自己和尼克松)各自得出了这一相同的认识。”

从1969年11月到1970年6月,至少有10次,美国驻国外的官员在外交场合下同中国官员搭了话。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波兰那次“追着跑”。在华沙南斯拉夫驻波兰使馆举行的时装展览会上,美国驻波兰大使沃尔特·斯托塞尔追着中国使馆人员传话:“我们是美国大使馆的,想见你们的大使!尼克松总统说他想恢复与中方的会谈!”

以往,斯托塞尔接到的指令是,碰上中国外交官立马掉头。而基辛格布置给他的新任务是,主动上前向中国外交官表达对话的愿望。

中美苏大三角关系的存在,为中美接触开拓了空间,但如何“靠近”是门艺术。基辛格设计了“双人小步舞”的方式。可是与尼克松、基辛格的设想相反,在执行层面,美国低层外交人员怠慢得很。由于害怕与北京接触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只想蒙混交差,仅寻求着一些关于解决双方索赔、换囚等不痛不痒的尝试。

基辛格形容,双方于1970年举行的几次华沙“大使级”会谈,基本都是在“对牛弹琴”,完全说不到点上。他作为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几次敦促谈判人员,要拿出斯托塞尔大使“追着跑”的勇气,直接表达美国“愿意考虑派代表去北京跟你们的官员直接会谈,或在华盛顿接待你们的政府代表”。

本国谈判人员的渠道走不通,基辛格设计了几条不同的第三国渠道。最终是巴基斯坦渠道奏效了。尼克松通过巴基斯坦时任总统叶海亚·汗带话给中国,“准备开辟一条白宫通向北京的直接渠道,如果北京同意的话。这样一条渠道的存在,将不会被白宫以外的人知道,而且我们可以保证完全的自由决断”。

这才有了那场姗姗来迟的“破冰”。40多年后,基辛格在《论中国》中仍提出疑问:美国是否应该早10年就跟中国对话?20世纪60年代,中美是否失去了一个和解的机会?向中国的开放是否应该更早一些?

1971年,周恩来总理在北京会见访华的基辛格。

1971年10月22日,基辛格(前排左)与时任中国外交部代部长姬鹏飞(前排右)游览长城。

但历史没有如果,齿轮相互咬合,滚滚向前。

在派谁去的问题上,美方商谈多次都无果。基辛格在其回忆录中说:“本来并没有考虑派我去。我们一致认为让戴维·布鲁斯当这一使节最为理想。但后来意识到,由于布鲁斯在美越巴黎会谈期间担任美方代表团团长,选他当特使,可能会让中国人觉得是明摆着的阴谋。”

基辛格最终被选中,很实用,也很功利。“当时压倒一切的动机无疑是,我最了解我们的政策,我也熟悉我們思想复杂的首长(尼克松),因而能给他安排到北京的访问。另一个因素则是,所有使节中我最受其管束。我是白宫工作人员,除了通过白宫新闻处以外,我无法公开宣传自己的活动。可以说,我的成功也就是总统的成功。”基辛格说。

“给了我们一种心理压力”

伦敦《电讯报》的特约记者贝格当时恰好在机场,那不是基辛格吗?是啊,一名不知道此事需要保密的机场官员回答道。他这是去哪儿?中国,官员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贝格屏住呼吸,拨通了伦敦编辑部的电话,而他的编辑以为他喝醉了,礼貌地听完,然后就抛到了脑后。

——沃尔特·艾萨克森,《基辛格传》

飞机呼啸着落地、减速,缓缓停留在跑道尽头,一名中年男子从舱门处走出。他用手压了压帽檐,黑框镜片后的眼睛机警地望向周围,似乎担心被认出来。

这是一趟绝对保密的行程。飞机取道越南西贡(今胡志明市)、泰国曼谷、印度新德里,才终于到了巴基斯坦。但要抵达真正的目的地,还需再往北走。那就是北京。在华盛顿,只有零星几人知道,其中一人是时任总统尼克松。

戴眼镜的男子就是基辛格,其余几人是他所带领的美方人员——中国问题专家约翰·霍尔德里奇、越南问题专家迪克·斯迈泽、基辛格的特别助理温斯顿·洛德和两名安全官。

基辛格尚未到达北京之时,就已经受到了中方的礼遇。外交部派出一个4人小组,提前一天即1971年7月8日飞往巴基斯坦陪同基辛格一行来京。成员包括时任外交部美大司司长章文晋、礼宾司副司长王海容、礼宾司国宾接待处副处长唐龙彬和美大司翻译人员唐闻生。

唐闻生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为了保密,他们乘坐的飞机降落在伊斯兰堡机场一个特别的停机坪,下飞机后,一行人直接被专车接到中国驻巴基斯坦大使馆。而后,大家都有意识地避免跟使馆人员接触,否则若被问起“来做什么”,也不方便讲。

次日一早,双方又分批次赶往机场。见到唐闻生,基辛格直接称呼她“南希·唐”,使中方人员不禁有些吃惊。

后来,唐闻生才意识到,称呼她的英文名意味着他们此行做了充分的准备:“基辛格因为是秘密访华,不可能公然带一名中文翻译,会显得很扎眼。随行的霍尔德里奇自称能听懂我们是否翻译得准确,但自己做翻译还不行,所以只能用我们的翻译。因此,对于我方翻译水平怎么样,他们估计做过一些背景调查。毛主席在1970年12月18日会见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时,由我担任翻译。斯诺回到美国后写过相关文章,其中提到过我。我推测基辛格就是从斯诺那里知道了我的英文姓名。”

1971年,基辛格(左)秘密访华后返回美国,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乘车到专机边迎接。

7月9日中午12时20分,这架由巴基斯坦时任总统叶海亚·汗派出的专机,载着中美双方共10多人,降落在北京南苑机场。时任中央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叶剑英等人在机场迎候。简单寒暄后,叶剑英陪同基辛格坐上红旗轿车,驶向钓鱼台国宾馆。因为是秘密访问,轿车车窗上统一挂着深棕色的纱帘。

按照安排,当天下午美方人员先在钓鱼台国宾馆5号楼休息,4小时之后,周恩来总理亲自来国宾馆看望大家。

“中方如此潇洒的态度给了我们心理压力。”2011年,基辛格写作《论中国》一书,他在书中坦陈,此次访华原定在北京停留约48小时,而基辛格听说,中方还安排了4个小时参观紫禁城,“这样,48小时中已占去了8小时”“再去掉两个晚上16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这两个20年来没有实际外交接触并曾兵戎相见、后来又险些再次动武的国家就只剩下不到24小时的时间可用于第一次谈话了”。

唐闻生的观察与基辛格的回忆正好呼应。“周总理到来之前,基辛格等4人在门厅里一字排开,站得整整齐齐,表情严肃地直瞪着那扇门,脸上写满了未知和紧张。尤其是基辛格,他的衬衫领子紧紧地卡着脖颈。”唐闻生了解到,基辛格原本特意备了一件干净的衬衫,没想到落在了巴基斯坦,不得已,只能跟霍尔德里奇借了一件衬衫,但霍尔德里奇个子比他高,脖子比他细,衬衫并不合身。

1972年2月,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左二)和基辛格(左一)正式访问中国,周恩来总理(右二)会见了代表团一行。

“镇定自若、才能过人的谈判专家”

周恩来是我在60年来的公职生涯中遇到过的最有魅力的人。他个子不高,风度翩翩,目光炯炯,表情丰富。他能以他超人的智慧和能力压倒谈判对手,能凭直觉猜到对方的心理活动。我见到他时,他担任总理已有差不多22年,与毛泽东共事已有40年。

——基辛格,《论中国》

突然,一道光透进来,门开了!摄影灯一时间全亮,基辛格看到一个男子大步迈进来,身体瘦削、风度翩翩。光看相貌,他就知道来人就是周恩来了。

直到今天,这次会谈的场景同样印在唐闻生的脑海中。“这么大、这么厚一个活页本,会谈开始后,基辛格就照着这个本子侃侃而谈。”唐闻生边说边向记者比划:“后来我才知道,来华之前,他们准备了一大堆资料,包括我国历史文化、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和领导人、要谈哪些问题、问题背景、中方观点、美方立场,以及会见到哪些人、人物情况等。拿到桌面上的只是这一本,背后准备的东西远不止这些。”

霍尔德里奇的回忆录里也记录了当时的场景。“如坐针毡地听着基辛格讲了很长一篇华丽的辞藻”,好不容易讲到了霍尔德里奇起草的一段话,“美国不支持‘两个中国‘一中一臺或者‘台湾独立”。话音刚落,周总理马上说:“好,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谈了。”

“周恩来毕竟是一个镇定自若、才能过人的谈判专家。我很快就感到,我同其他共产党人谈判时经常耍的那类小花招不灵了……和他谈判的最好方式,是提出一个合理的主张,详加说明,然后坚持到底。”基辛格回忆。之后,基辛格把活页本收了起来。“大概是看到周总理面前只放了两张纸,纸上仅用铅笔简要写了一些字,他觉得自己作为哈佛大学教授还要稿子,面子上挂不住,索性把准备好的东西推到了一边。”唐闻生这样推测。

美方似乎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氛围。唐闻生注意到,美方随行的两名安全官,面无表情地坐在离基辛格背后很近的地方。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手提箱。“不知道是否怀疑我们会图谋不轨,看起来精神紧张。后来得知,他们是临上飞机才听说要到中国来的。”

次日,双方的正式会议在人民大会堂福建厅举行。“这个厅是以位于台湾对海的中国的一个省命名的。”基辛格后来说: “过去同斯诺会晤也是安排在这里,可惜我对这种安排完全不懂其中奥妙,因为当时我不懂这个厅的名字,惭愧得很,自然不会明白其中的含义。”

这天会上的气氛和前一日完全不同。双方对台湾、越南、亚洲、日本和世界形势等问题存在严重分歧。周恩来先阐述了中方观点,基辛格当场和周恩来争论起来,“故意粗暴地逐点驳斥”。周恩来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吃烤鸭,“如不先吃,烤鸭就要凉了”。美食当前,一句话就缓和了会场剑拔弩张的气氛。随后,双方经过两天坦率地交流,终于在基辛格11日离京前商定尼克松的访华事宜。

“中国和美国在上世纪70年代初谋求和解,这是世界环境所决定的。但事情来的这样快,发展又如此顺利,则是由于中国总理的光辉品格和远见卓识起了不小的作用。”基辛格曾多次回忆,周恩来是如此有耐心,从第一次访华到后来的每一次,两人每天会谈时间6至10小时,“除吃饭时间之外没有中断”。基辛格感慨:“这样建立起来的关系已经经受了多次困难的考验,而且已经成为当代国际关系的基石之一。”

“在外交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毛泽东的居所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只是离别的房子略远一些。这里没看见警卫,也没有其他的权力标志。小小的前厅几乎被一张乒乓球桌占满了。我们被直接带入了毛泽东的书房,书房不大,三面墙的书架上杂乱地放满了书稿,桌子上、地上也堆着书。这位世界上人口最多国家的领导者却愿意被看做是一个哲学家。

——基辛格,《论中国》

这是1972年2月21日,基辛格陪同尼克松抵达北京,在中南海的书房里第一次见到毛泽东。

基辛格在1971年两度访华时,有意对毛泽东“避不求见”:“因为我很清楚,尼克松总统希望成为第一位见到毛泽东的美国官员……考虑到一旦见了毛,我回美国后会让尼克松不悦甚至动怒,我还是按捺住了见毛的强烈愿望。”但对毛泽东的外交智慧,基辛格却有了领教。1971年10月,基辛格被尼克松第二次派往北京,任务是起草公报。按照常规做法,基辛格先拟好了初步的草案,将共同点写得模糊不清,分歧则用套话加以掩盖,以此显示共同点似乎很多,然后交给周恩来,请其给出中方的修改意见和备选。

令美方意想不到的是,毛泽东看后很恼火,认为都是陈词滥调,签时就缺乏诚意,以后也不会贯彻执行。他觉得,中国不怕承认跟美国有分歧,指示周恩来在公报中重申中国的共产主义理论,说这就是中国的立场,美国人想要讲什么就随他们讲什么。

周恩来将新的草案拿给基辛格。基辛格“吓了一跳”,除了共同立场的部分,中方语气那样强硬,立场与美方截然相反,这将是一份各说各话的文件。“两国之间公报的这种写法,我以前从未见过。就我所知,在外交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基辛格说,但他冷静思考后又不得不承认:“这种非传统的格式倒是能把双方的问题都解决了。各方都可以重申自己的基本信念,讓国内人民和疑心重重的盟友们放心……并使意见一致之处更显突出。”

在《上海公报》的草案中,关于反对霸权的那一段意见最为一致:任何一方都不应该在亚洲-太平洋地区谋求霸权,每一方都反对任何其他国家或国家集团建立这种霸权的努力。

1972年2月28日,人民日报刊登了《联合公报》(又称《上海公报》)。

1973年11月24日,基辛格在北京受到毛泽东主席的接见。

从1972年到1975年间,基辛格跟毛泽东有5次见面。基辛格常常感到“他的话不是高深莫测就是难以捕捉”,“在中国外交革命的每一阶段,毛泽东总是在以中国为中心的实用主义和革命热情之间挣扎。他冷静地做出了必要的选择,决定走实用主义路线,但永远心有不甘”。

1972年会晤时,尼克松说自己“不能做的就决不说,但我做的比说的要多”,毛泽东则开玩笑道:“大概我这种人放大炮的时候多。无非是全世界团结起来,打倒帝、修、反这一套,建立社会主义。”联想到北京街头随处可见的“打倒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标语,基辛格认为,毛泽东的言下之意,是希望美方不要认真看待这些口号。但基辛格坚信,毛泽东的内心对革命始终是充满热情的。他做出这一论断的原因是,毛泽东对“自力更生”有一种无法让他理解的坚持。

1975年10月、12月,毛泽东与基辛格进行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两次谈话。他已进入耄耋之年,需要护士搀扶才能从椅子上站起来,但“两次谈话思路却异常清晰”。了解到前一日基辛格和邓小平大吵一架,说中美彼此并无所求。毛泽东说:部分是对的,部分不对。小的是台湾,大的是世界,如果双方都无所求,你们为什么要来北京,我们为什么接待你们和总统?

“眼神忧郁、强悍的小个子”

邓小平言语辛辣、单刀直入……不喜欢空谈理论而喜欢着眼于极度实际问题……进屋时就像有风力相助,坐下来就直切正题。他很少在寒暄上浪费时间,也觉得没有必要像毛泽东那样以寓言为包装掩饰锋芒。邓小平不像周恩来那样有一种亲切感,也不像毛泽东那样把我视为哲学同道。

——基辛格,《论中国》

飞机终于不用再绕道巴基斯坦,可以直接从西半球飞往远方“雄鸡的心脏”了。随着飞机缓缓降落,基辛格想起来,距离他首次踏上这片土地,已经过去了11年,舷窗外的风景也已经大变样。“喧嚷的城市、兴旺的建筑业、拥堵的交通、因增长率偶尔受到通货膨胀影响而左右为难的人们……”这是1982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而在前一年,美国刚刚经历了领导层的巨变,“影响美国外交政策延续的一个障碍是政府定期换届带来的全面改变。由于任期限制,至少每隔8年,助理国务卿以上所有由总统任命的官员就要大换班”。这给中美关系的走向又蒙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色彩。

1985年11月11日,时任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主任邓小平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会见基辛格。

就在这时,创办了国际咨询公司的基辛格对中国进行了私人访问,与邓小平就改革话题深入交流。

基辛格对邓小平说:“我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才好。”

邓小平回复:“我是政治局常委、顾问委员会主席,又是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主席。我想把它让给别人,我的头衔太多了……我的头衔太多,我要干得越少越好。”

基辛格感受到这些话背后的非同寻常。邓小平“没有自认是哪一方面的天才,反而谦称自己没有专长”。另一层含义是,邓小平已经下定决心,要让干部队伍年轻化,他干得越少,相当于越鼓励下属去创新。

基辛格还记得1979年春天访问北京时,邓小平就对中国的未来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姿态。当时的中国领导层内部意见完全相左者不少,如有人坚持用传统苏联模式刺激经济生产,邓小平却“拒绝这些条条框框”。一次宴会上,邓小平没有顾忌基辛格这些外国人在场,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必须让老百姓关注自己的生产;消费品应优先于重工业;中国必须引进现代技术;共产党需要少管一些,政府必须权力下放;要送几万名学生出国留学,西方教育没什么好怕的……

“邓小平没有提高嗓门,但这时邻桌都鸦雀无声。其他在场的中国人都挨着椅子边坐着,真诚专注地倾听着这位老人勾画他们的未来远景。‘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做对,邓小平说,‘我们已经错了太多次了。”这个场景深深地印在了基辛格的脑海中,他预感到,“以后十年,邓小平就将他1979年宴会上的话付诸行动”。

之后中国的发展一如基辛格的预感。他逐渐对这位“眼神忧郁、曾几度大起大落却矢志不移、顾全大局,并在日后逐步振兴中华的强悍的小个子产生了无比敬意”。

1975年,基辛格在北京参观故宫博物院。

1989年秋,中美关系处于自1971年恢复接触以来的最低谷,基辛格再度受邀访华,以避免中美关系完全破裂。邓小平始终强调两个主题,即世界和平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中国的稳定,中国不接受外国对中国内政的指手画脚。基辛格看到了他所熟悉的中国领导人:“对这一代中国领导人来说,中國历史上最痛苦的一页是19世纪中央政府的崩溃,外国于是趁虚而入;中国沦为半殖民地,成为殖民国家争夺的对象。”

“我爱这个地方!”

一个国家有着伟大的过去,也将永远拥有辉煌的未来。

——基辛格,在北京天坛的留言

时间倏忽而过。2013年,在北京天坛公园里,一对“老外爷孙组合”在人群中显得分外显眼。老人的精神不错,头发也很茂盛,只是被时间染成了白色。跟在老人身后的小孩瘦瘦高高,兴高采烈地向老人描述着什么。

“我爱这个地方!”这位老人便是基辛格,这是他人生中第十五次造访天坛,与他同行的是他的孙子、儿媳等家人。

带家人游览中国,在基辛格心里打转很久了。早年,他就常常和夫人南希一同来中国。南希的个子很高,一次会见中,毛泽东指着南希对基辛格开玩笑,说“她试图使你望而生畏”。基辛格也笑了,跟着打趣:“是她的身材比我高还是智识比我高?”

1971年10月25日,基辛格第一次参观天坛。车由大门而入,越过柏树林间的御道,停在盛开着美人蕉的丹陛桥下。据天坛原副园长徐志长回忆,基辛格漫步到祈年殿的位置,把祈年殿里里外外都参观了一圈,又回到大殿门前,感慨道:“这真美啊!以美国的经济实力和科技水平,能再造出一个或者几个祈年殿这样的建筑,但怎能再造出具有500年以上树龄的古柏林呢?怎么能再造出这样的氛围呢?”

当时正是秋季,园内的果子、蔬菜很多都成熟了,工作人员忙着在地里拔萝卜。第一次来中国的基辛格,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他朝工作人员要了一个大萝卜,请随员削掉皮,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说:“好吃,有点辣。”

后来,基辛格又数次参观天坛。每次参观,他都能找到新的兴奋点——这位美国老人遗传了其犹太祖先好学的基因。一次,他听导游解说了回音壁的传声现象后,无比兴奋,马上紧贴着墙壁试了试,不无幽默地向陪同的乔冠华说:“这里的墙砖像无线电一样,能够传声。我能不能带一块砖头回国,就用它跟你建立联系。”还有一次,基辛格临走时看到了远处的斋宫,诧异自己怎么从没去过。后来再去天坛时,他还记得这件事,特意跑去斋宫游览。

中国的很多地方都留下了基辛格的身影。

基辛格曾在1982年、1996年,两度访问三峡。中国长江三峡集团公司环境及文物保护委员会顾问王儒述回忆,1982年10月,基辛格和南希从北京飞抵重庆,南希对三峡的秋色流连不已,担心三峡大坝的建设影响鱼类生存。基辛格不失时机地跟她开玩笑:“光有鱼没电行吗?鱼还要用电烤熟呀。”1996年再访三峡时,他又提起这些话题,说:“有得有失,得大于失就好。”

后来基辛格常常致函给王儒述。信中,基辛格的话很简短,但饱含温情。2009年2月,基辛格来函:“欣悉三峡工程进展顺利,希望下次访华时能有机会再访三峡。”仅仅4个月后,他再次来函表示感谢:“亲爱的王先生:感谢你对我生日的祝贺,三峡电力生产快速发展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很高兴经常和你保持联系,希望下次访华时能有机会晤面。”

“中国是我交往最久、最为深入的国家。中国已经成为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中国朋友对我而言意义非凡。”2011年,88岁的基辛格在纽约接受记者采访时如此说道。而中国也把一个既朴素又充满沉甸甸的感情的称呼给予了基辛格: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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