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播制造“神颜”吸粉：流量密码背后有条狼

敏敏

张晓琳为补贴家用，背着丈夫偷偷做直播，成了网红。

都说网红经济，颜值是第一生产力。张晓琳也禁不住粉丝怂恿，多次贷款整容，人生盲盒就此打开——

流量告急，宝妈主播要整容

2020年6月，郊区一栋房屋发生火灾，消防人员第一时间赶到，扑灭了明火，在烧毁的房屋里发现了一具被烧毁的尸体。经研判，这场火灾是人为纵火。案子立即转交给房屋所在辖区的公安局。

经警方调查得知，死者叫陈明，时年44岁，是一家美容整形机构的老板。陈明生前一直独居在这栋房屋里。

警方走访时得知，认识陈明的人都对他颇有微词。原来，陈明的美容整形机构有跟贷款机构合作，诱导年轻人做美容贷。陈明的营销，还引导青年男女整容上瘾。

警方问机构的工作人员，陈明最近是否有异常。一个工作人员回忆道：“案发前，有个男人来找过老板几次，每次来，都怒气冲冲。那个男人，是个叫张晓琳的女人的家属。可张晓琳整容特别成功，他有什么好搞事的？还闹得那么凶，吓死人了的。”

工作人員的话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警方依据这条线索，找到了张晓琳的丈夫王刚。

王刚时年36岁，本地人，是一名大货车司机。据认识王刚的人反映，他为人实诚善良，工作踏实，是个好人。

办案民警找到王刚例行询问情况时，王刚正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卡其色工作服在检查维护车辆。看见有人来，他停下手头的工作，还不经意地拿了一块毛毡，把什么东西盖住了。

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一个民警找王刚问话，另一个绕到车厢后面，掀开油毡布，发现下面藏了两个油桶，一新一旧。

油桶是大车司机必备的添油用品，大车上有油桶无可厚非。问题是，将油桶放置在车内，是有安全隐患的。所以，通常情况下，存放油料的油桶够用就好，没必要多放，更没必要隐藏。

王刚的行为，有些反常。办案人员将他带回警局。王刚还没开口呢，妻子张晓琳就主动站出来为王刚向警方求情。

张晓琳时年32岁，是邻市人。她原来是一名护士，在工作中和王刚相识，相恋。婚后一年，张晓琳生下女儿果果。女儿活泼可爱，夫妻俩在本地贷款买了套小房子，一家三口过得特别幸福。

就在两人开足马力朝着幸福进发时，张晓琳发现，2岁的果果发育异常。同龄孩子已经能说长句子，比较清晰地描述事件，可果果不行。

夫妻俩带着果果跑遍全省大小医院，从耳鼻喉科看到脑神经科，却查不出问题。后来，他们又带孩子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建议他们多给予孩子关注，多跟孩子沟通，建立孩子的表达习惯。为此，张晓琳辞了职，专心在家带娃儿。

家庭收入被腰斩，日子变得捉襟见肘。为多赚钱，王刚跑起了长途，运输鲜货，经常一走一个月。

张晓琳很想帮丈夫分担经济压力，带孩子的同时，她干过手工簪花、剪线头等兼职，但都不怎么赚钱。不过，在做手工期间，她无意中接触了抖音，随手拍了一条做手工的视频，竟误打误撞赚了790元。她开心坏了，决定拍短视频做自媒体。

不久后，王刚出车回来，张晓琳举着手机里的视频问王刚：“看看你老婆厉害吗？”王刚黑着脸说：“我不守旧，但这样抛头露面很危险的，你没看新闻吗？”王刚翻出了好几条网红被害的新闻。

他担心地说：“这些被害的网红可都是正经女生，播的也是正经内容，偏偏就遇上坏人了。我经常不在家，你们母女俩多不安全。你别拍了，我多跑几趟长途就有钱了，你安心照顾孩子吧！”

张晓琳明白老公是心疼自己，她看了那些新闻，也很害怕。可第二天，她的账号里又多出了几十块钱。原来，同一条视频还有持续营收。钱不多，可对张晓琳来说，够她们娘俩一天的伙食了。

张晓琳开始偷偷背着丈夫做账号。

通过分享各种日常和手工，张晓琳慢慢积累了7万多粉丝。有粉丝留言，建议她开直播，可以带带货，多赚点儿。张晓琳趁着王刚出车的机会，直播带货。每次直播，张晓琳都能有小几百块的收入，她手头渐渐有了余钱。更重要的是，跟粉丝互动时，镜头之外的果果，会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小声咕哝。

张晓琳将这个情况告诉了心理医生，医生说，密集的语言刺激，对孩子开口说话是有益处的。直播对张晓琳来说，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她没顾及王刚说的危险，一门心思地投入自媒体事业中。

随着粉丝和数据的增长，张晓琳的收入也慢慢增长了。可是，她的烦恼也悄然而至。

有一次，有个铁粉看完直播后，很真诚地劝她说：“晓琳姐，你身材是真好，可惜这鼻子实在太塌，鼻头也大，要是再漂亮些会更吸粉，更好带货。”

起初，张晓琳并不在意，可说的人多了之后，她有些介意，看自己也越来越不顺眼。放眼望去，哪个做得好的主播不是美女帅哥？张晓琳动了整容的念头。

格局打开，网红经济颜值造

王刚出车回来，张晓琳撒娇，非让他指出她哪里不好看。在王刚看来，老婆虽然算不上美女，但颜值是ok的。他本想糊弄过去，但张晓琳不干。他只好敷衍地随口说了句：“鼻子大，算吗？”

张晓琳眼睛一亮：“我就说我们为什么财运不好呢，问题在鼻子上啊！”张晓琳将粉丝说的那套“鼻子山根低不聚财”的面相学理论搬出来，说她要去隆鼻。王刚劝她别折腾，可张晓琳听不进去。

王刚出车后，张晓琳又直播了几次，数据很不理想。她复盘了这几场直播，觉得问题可能真出在颜值上。她想起了粉丝的话——网红经济，颜值是第一生产力。

真要动刀，张晓琳还是有些犹豫的。休息了两天后，张晓琳又开了一次直播，直播间只有60多个人。她很沮丧，在跟粉丝互动时，几个粉丝又提到了她的鼻子。张晓琳顺口问，本地有哪些靠谱的整形机构，粉丝开始讨论了起来。还有人在她账号下推荐了整容机构，说在做活动。张晓琳动心了。

2019年4月，张晓琳去网友推荐的那家美容整形机构咨询。工作人员说她鼻翼肥大，山根太低，想要达到修容效果，需要先做鼻翼切除术再隆山根。对方建议她一次做到位，免得分开做效果不理想，后续还要修复，既费钱人又遭罪。

张晓琳觉得有道理，但两个手术一起做需要3万元，太贵了。工作人员提议她办美容贷，可以分12期甚至24期还。张晓琳算了下账，首付1万，剩下的按12期还，每个月只需还两千多。这个钱，自己能省得出来。

可王刚反对她整形，张晓琳犹豫了。正在这时，这家机构的老板陈明来了。陈明热情地与张晓琳打招呼，还叮嘱工作人员要服务好。

工作人员立即拿出整形方案和整形成功的案例给她看。张晓琳看着一个个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后，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自信，她非常羡慕。

工作人员说：“有好多网红是在我们这里整的，现在赚翻了。”这句话，直击张晓琳的内心。变美能吸粉，数据好看了，钱很快就能赚回来。张晓琳当即签了手术合同。她盘算着，手术做完了，王刚再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

王刚出车回来后，看到张晓琳鼻子上垫着厚厚的纱布，脸肿得像猪头，气坏了，和她吵了一架。

两人结婚多年，从来没有这样大吵过。张晓琳委屈极了。王刚觉得老婆当了网红后，变得虚荣了，还不听劝，气得收拾行李跑去车队住。

整形后，每隔一段时间，张晓琳就要去复诊，再做一些皮肤方面的微整形。每次去，陈明和工作人员都对她特别热情，还给她折扣。王刚觉得她魔怔了，劝她就此打住，以免整容上瘾。

张晓琳觉得老公不懂自己，自己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非常委屈，跟王刚争辩起来。王刚赌气向车队申请跑超长途，长期不归家。

张晓琳也没想到，老公被气跑了。更恼火的是，恢复直播后，数据并没有变好，直播间里还钻出几个杠精，说她眼睛小，无神，跟她精致的鼻子不搭。

这些人话虽难听，但也说中了张晓琳的心声。自从鼻子整形成功后，张晓琳变得特别爱照镜子。镜子照多了，她也发现自己的眼睛越来越难看。

为拯救数据，张晓琳破釜沉舟，又通过机构贷款做了眼部综合整形。先后两次贷款，张晓琳每个月要还4000块。不过，她这次手术非常成功，连主刀医生都夸她会成为整形的模板。

张晓琳变得自信了，短视频下面很多人夸她漂亮，喊她女神。短视频和直播的数据慢慢变好。

令她心烦的是，王刚始终不能接受她整容和做直播，一再指责她爱慕虚荣。感情一向很好的夫妻俩争吵不断，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有一天，张晓琳去整形机构复诊，结束离开时发现下雨了。她没带伞，站在路边拦车。等车时，她又想到自己还有4000多块的贷款要还，这事王刚压根不知道。

想到这些，张晓琳很委屈很辛酸。她放弃打车，淋着雨往公交站跑去，可公交车刚刚开走。张晓琳站在公交站，不顾形象地哭了。

突然，一辆车停在旁边，司机探出头对她说：“下雨天不好打车，我送你一程吧。”张晓琳一看，此人正是整形机构的老板陈明。她急着接孩子，就同意了。

路上，张晓琳心情还是不太好，陈明跟她开起了玩笑：“怎么淋个雨也哭鼻子啊？”张晓琳心里正难过，忍不住和他吐露了心声。

陈明听完笑着说：“你这个情况，我见多了。对网红来说，整容是工作的一部分。一开始家人也不理解，可颜值提升了，吸粉了，广告商品牌商找过来了，有了收入，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张晓琳眼前一亮，陈明似乎对直播很懂行，她斗胆向他请教。意外的是，陈明以前也干过直播。陈明说：“我这个美容整形机构，有专门的营销团队，抖音，快手还有其他平台，都有我们的宣传。关于流量的问题，我还是懂一些的。”

陈明毫不吝惜地给张晓琳传授引流的经验：“在平台发布视频，一定要把时间控制在十五秒左右。视频画面的风格、色调，要和你本人的定位一致。除此之外，你要有自己的特色，要打造人设。”

张晓琳是无意间闯入自媒体领域的，她拍视频都是凭感觉。听陈明这么一说，她似乎知道自己的数据为何会越做越差了。

陈明鼓励张晓琳继续做下去：“拍短视频做直播也是创业，跟我干美容整形机构一个性质。你不知道吧，我也是你的粉丝，常刷你的视频看你的直播。”

张晓琳有些难以置信，但陈明说了好些她在直播间跟粉丝聊的内容，这令她很意外。

陈明又问张晓琳：“你女儿说话的问题，最近有好些吗？”张晓琳听了，忍不住要掉泪。她是为了女儿才辞职的，做自媒体让她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她靠短视频和直播赚了点儿钱，但骂她的人也不少。她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可老公一点儿都不理解她。

跟陈明聊了一路，张晓琳心里好受多了。自己做的事，终于有人能理解和欣赏，张晓琳特别希望老公能听到陈明这番话，把格局打开。

落地成盒：整容成瘾毁了一家人

那天，张晓琳和陈明加了微信。张晓琳依据陈明的提议，调整了视频的时长，文案也更加简短有力。果然，点击率慢慢上去了。张晓琳给陈明发微信感谢他，陈明夸她聪明上进，两人慢慢成了朋友。

一個月后，贷款机构的工作人员来催张晓琳还款，告诉她逾期要交滞纳金。当时，张晓琳母亲住院，她的钱都付了医药费。她试探着向陈明求情，陈明听说后，竟然替她垫付了贷款。

为表示感谢，张晓琳请陈明吃饭。吃饭期间，陈明问她家里的情况。听说她老公出差，总不在家，陈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踢了她几下。张晓琳感到不适，不过，她想着陈明是整容机构的大老板，跟自己也算是朋友，便没多想。

吃完饭，陈明送张晓琳回家。张晓琳上车时，陈明说了一句：“你身材是真好！”张晓琳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有些生气，一路上没搭理陈明。

又过了一个月，到了张晓琳还贷的时间。她正发愁呢，却接到了已还款的信息。陈明帮她还的。张晓琳不得已，再次跟陈明联系上了。陈明诚恳地向她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是个网红的好苗子，希望你能继续直播。这个钱就当我借给你的，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张晓琳如释重负，很后悔自己以己度人，把陈明想得太坏了。

陈明几次邀请张晓琳出来吃饭以表歉意。张晓琳不好拒绝，就答应了。那天，陈明喝了点儿酒后，向她表白，还对她动手动脚。张晓琳被陈明占了便宜，羞愤难当，当场甩了陈明一耳光，要跟他绝交。

张晓琳很爱王刚，被陈明羞辱后，她特别自责。可是，她还有美容贷要还，不得不打起精神拍视频做直播。然而，她接连直播了好几场，数据就是起不来。眼看着又到还款日了，钱还没有着落呢。张晓琳特别沮丧，给王刚打电话，想向他坦白一切，可王刚没接。

张晓琳心情差到了极点。后来，王刚回复了电话，可话到嘴边，张晓琳又咽了下去。她不敢想象，老公要是知道她瞒着他贷款整容，还因为还贷的事被男人占了便宜，他会怎么样。

张晓琳束手无策。很快，贷款机构不停打电话来催款，每个电话都像是催命符。她精神状态差，没法直播，更何谈流量和赚钱……

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张晓琳无法承受，割腕自杀了。幸好王刚出完车回家发现了她，将她送去医院，抢救回来一条命。

张晓琳哭着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王刚。“我整容就是想靠颜值多要点儿流量，想赚点儿钱帮你减轻经济压力，给女儿更好的生活……落得这个下场，是我自作自受。我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

王刚听了张晓琳的诉说，对那些在直播间说她不好看让她去整容的人产生了质疑，甚至怀疑就是陈明这帮人干的。

张晓琳情况稳定后，王刚就返岗上班了。上班后，他忍不住把事情跟要好的同事说了。有个同事听完，斩钉截铁地说张晓琳绝对是中了圈套。

本来，陈明骚扰自己老婆，但王刚没有实质性证据，他不想惹事，可同事的分析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测。老婆做直播被陈明他们盯上了，故意下套让她贷款整容，弄得老婆心理都出了问题，还差点没了命。想到这里，王刚怒气冲冲，跑去整容机构找陈明理论，可他去了几次都没找到人。

与此同时，每个月4000多块的美容贷，家里还有房贷，有孩子要养，王刚和张晓琳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看到王刚这样，张晓琳更痛苦。她提出离婚，承诺债务自己还，随后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王刚出车回来，看到原本温馨幸福的小家，变得毫无人气，厨房里再也没有妻子忙碌的身影，难过得抱头哭泣。因情绪不稳，他出车时差点出事。

侥幸平安归来后，待在冷冷清清的家中，王刚痛恨死陈明了，随后四处托人找陈明。找到陈明住处后，一有空，王刚就去堵陈明。

2020年5月，王刚终于在陈明家门口堵住了他。

陈明得知他是张晓琳的丈夫，出言羞辱：“我又没对张晓琳怎么样，就是在她视频下推了我们机构。跟她往来是我们留住客户的工作而已。你找我的茬，还不如问问自己，老婆为什么要去整容当网红？还不是你没本事！还有，现在欠钱的都这么嚣张的吗？”

王刚气得冲上去跟陈明打起来，结果，他反被陈明打得鼻青脸肿。王刚越想越气，决定好好教训下陈明。为此，他购买了一只新油桶，放在了自己车里。

一个月后的一天，王刚从自己车里抽取了两桶汽油，悄悄潜入陈明独居的住处，趁其酒醉，将汽油泼到陈明的床上，点燃后反锁了房门……

案发后，张晓琳得知了这一切，悔恨不已。

2022年初，当地法院二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王刚无期徒刑。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随着互联网媒介的高速发展，以网红为核心的网红经济也迅猛发展。网红经济使得许多草根人群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了自己的价值，改变了生活和命运。

但是，网红经济“内容即营销，流量即渠道”的底层逻辑，也使得各路博主、主播为博得流量而不择手段。有些父母不惜损害孩子的身体健康博得关注，年轻女孩在“颜值就是第一生产力”的不良价值观引导下，被粉丝推着走，不惜整容上瘾……

孚日律师事务所（河北）王娜律师提醒广大读者，网红经济乱象丛生的当下，各大平台需要引导流量向善的同时，身处网红领域的博主、主播们，也要明白，“脚踏实地”比“虚假繁荣”靠谱，“聪明”比“漂亮”更為重要。

编辑/张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