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狂雨骤下的鱼情

李东

对于一个资深钓鱼人来说，如果没有被滂沱大雨浇成落汤鸡的经历，好像都不配说自己钓过多年鱼。至于我，每年至少两次——不是一般的淋雨，而是被豆大的雨点儿砸得抬不起头来、睁不开眼睛那种级别的淋雨，且大雨持续的时间至少一小时以上，隆隆雷声就在天灵盖顶上接连炸响，耳朵被震得嗡嗡响，雨中夹杂着冰雹……

不要问我雨伞在哪里，这样的天气根本打不了伞。

在大家的印象中，挨浇多发生在多雨的夏季，假如我说我在春天就被浇得体无完肤，有人信吗？如果我说这次挨浇发生在夜钓时，会有人同情我吗？假如我说这次春季夜钓挨浇纯属自找，会不会有人咬牙切齿地问候我一句“活该”呢？

这场和节气并不相符的大暴雨完全是突然来袭的。2019年5月初的一个风和日丽、艳阳高照的星期六，我和朋友去一个小鱼塘钓鱼，该鱼塘比较特殊，它位于水库大坝闸门的放水口处，水库不放水时就是一个鱼塘，一旦放水它就变成一条河道。有个聪明的家伙以很低的价钱将这里承包，以黑坑方式经营。他用两道拦网将鱼塘的下游出水口拦住，确保自己的投入不被冲走。拦网就像一个筛子，小于筛孔的鱼都随水流逃跑了，剩下的鱼体型基本上都大于筛孔，所以根本不闹小鱼，而且上游的水库里有什么鱼这里就会有什么鱼——都是纯野生鱼。到了年底，幸存的库底会以活水鱼的身份高价出售，不得不说这个老板挺有头脑的。

众所周知，最不适合钓鱼的就是风和日丽的天气，天气越好，鱼情越孬，那天直到下午我才钓到一条小鲫鱼。下午4点整，我正跟钓友有一搭没一搭地靠闲聊消磨时间，村里的大喇叭准点广播天气预报，播第一遍时我俩没在意，重复播报的时候我俩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今晚有中到大雨”，不由得眼前一亮，因为这场雨一定能够带动鱼情。我俩立即查看手机天气预报以验证这个消息，手机天气预报也从原先的多云变成了大雨。

下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眼下我们需要抉择的是第二天早上来钓还是留下来直接夜釣。

我的钓友说了一句“明天早晨来，还得起大早”，言外之意就是不如留下来夜钓，免得折腾。

我想了想，也对，万一鱼情大好，明天还能再钓一天。

我俩为什么对这场雨抱这么大的希望，原因其实很简单，即人不舒服，鱼就舒服。“人不舒服”包含两个意思，一是气象条件的变化令人感到难受，二是钓位令人感到不适，而出现两种情况时，鱼情往往不错，尤其是气象条件发生变化时，比如突如其来的降雨，几乎适用于从汪洋大海到小池塘的所有水域，水域面积越小，越容易受其影响。这种影响是积极的，是钓鱼人应当把握和利用的利好因素，错过了太可惜。

接下来，我俩好一顿忙活，毕竟事先没打算夜钓。夜晚鲇鱼比较活跃，为此我要钓一些小白鲦做鱼饵，一旦鲤鱼钓得不理想，我可以改钓鲇鱼。

可是，这个过水塘子真的没有小鱼，我使出浑身解数才钓到一条。而此时，头顶的云层已经变厚发黑了，小雨点也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没辙，赶紧归置东西，穿雨衣、支钓伞，把发光棒插到浮标上，接受大雨洗礼吧。

雨势逐渐增大，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出所料，我们期待已久的鱼情出现了。黑标、撞线，各种不规律的标相都出现了，接着就开始上鱼了。随着雨点变大变密，伞上充满诗情的唰刷声变成了令人心慌的砰砰声，风瞬间由弱变强，钓伞数次险些被卷进水中，好在我早有预判，及时回身按住了。此时，我的同伴直接收起钓鱼伞，一把扔到身后，结果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跟头，他数次试图爬起，又数次滑倒，手蹬脚刨着以一种狼狈至极的姿势试图延缓滑落鱼塘的进程……

我不是不想帮他，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我的双手已经离不开伞杆了，狂风席卷而来，我唯一的意识就是自保，至于水中的浮标和身边的同伴已无暇顾及。

短短几分钟，我就感到力不从心了。我能把住伞杆，却无力阻止伞面被撕碎。好在我还算有经验，既然硬扛只有鸡飞蛋打一个结果，不如以退为进，我索性一咬牙，以特别别扭的姿势向左转身，咔的一下按下了关伞的卡簧，拽着伞骨向下一拉，随着伞面被我强行收拢，冰凉的雨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兜头浇到脑袋上，令我一阵寒颤、一度窒息。幸亏我事先把雨衣雨裤和雨靴穿上了，不然这一下就能让我变成落汤鸡。

收了钓伞，心理压力小了，可雨点却拍得我站立不稳。在大自然的绝对力量面前，人的力量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我还算冷静，抵抗风雨的同时仍能兼顾鱼竿。我重新坐到钓椅上，抓住失手绳，把落水的5.4米竿拉了上来，凭单手把它放在岸边。要知道这个动作是在顶风的情况下由左手完成的，狂风的阻力要把竿子吹断似的。另一支竿子仍在水中，而我已无力再战。

我把5.4米竿放在岸边坡下避风的位置，可保它不被吹走，但大雨会把泥沙溅到竿子上，收竿时稍有不注意就会把泥沙带到竿子内壁，严重影响鱼竿的外观和使用寿命。这个问题倒也好解决，收竿前把整支竿子扔到水里涮上一会儿，大部分泥沙就会脱落，收竿时再用毛巾裹住鱼竿，一边擦拭一边按照顺序一节一节地收起即可。

事已至此，我决定退出前线。这是我不情愿的，因为我知道，虽然雨声嘈杂，水面如开锅一般，但是小水面遭遇这种情况时，鱼儿反倒更兴奋，吃饵的可能性极大（大水面则不然，因为水面大，鱼儿遇到鱼饵的概率小），可是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尽管我处在背风的位置，可是依然难以睁眼，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撤退前，我勉强睁眼，在水泡儿密布的水面艰难地寻找发光棒的身影。幸运的是，我搜索到它了，水幕之下它若隐若现，已远远偏离了本来的位置。若在往常，我肯定要扬竿刺鱼，可此时我仅能拖拽失手绳把竿子拉回来，根本无法把竿子扬起来，只好放弃了。

继续守下去除了遭罪外毫无意义，不如回车里避一避。我顶着大雨在钓椅上艰难地完成转身，地面湿滑难行却是无法破解的难题，原本几分钟的路程变得无比漫长，每挪一步都是一个趔趄，身后颀长的钻天杨更是发出只有断裂前才会有的嘎吱声，令我胆战心惊，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是“雷神”未登场。

密集的雨点直接打到我的脸上，仅几秒钟雨水就灌入领口，我顿时胸口冰凉，冷战不止。面对眼前的土坡，形象气质之类的已经顾不得了，赶紧逃离才是王道。我手脚并用，尽量把手指挠进泥土里，以爬上一尺滑下八寸的进度艰难上行。打在头上的雨水一刻不停地往下流，闭嘴憋闷无比，张嘴地面的泥水立刻迸溅得满嘴都是，我不住地咳嗽、吐口水，吃力地攀爬上行，头灯的光圈里如老式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点子，周遭却漆黑一片。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爬了上来，总算能直立行走了，可狂风吹得我站立不稳，冰冷的雨衣前襟贴在肚皮上，让我又是一阵哆嗦。我心里咒骂着这天气，前倾着身体踉跄前行，跌跌撞撞地爬回车里。关上车门，我终于把自己与外面这个混沌的世界隔离开来，总算能喘口气了。我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换上干爽的棉衣，感觉身上舒服一點儿。

大概过了40分钟，外面的雨势开始变小，打开头灯起码能看到几米开外了。这时，我发现我那插着发光棒的浮标已严重偏离原点，在水面时长时短起伏着。钩子上显然有鱼，人却出不去，我的心就像猫抓一样着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浮标不紧不慢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又艰难地熬过几十分钟，风和雨都小了很多，整个世界似乎都跟着安静了。我重新穿上雨衣雨裤，推开车门，奔我钓位而去。

回钓位的平道很好走，通向钓位的坡很麻烦，大雨把坡上可供攀爬的凸起或凹陷处彻底冲刷平整，我索性视其为滑梯，一屁股滑下去，好在我不算胖，这才没滑进水里。别问我为啥对自己这么狠，钓鱼嘛，别说鱼拉着浮标到处游，就算没有这种情况，钓这个塘子的最佳时机也到了。

意料之中的是，鱼钩上的两粒玉米都不见了，鱼跑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我改用一钩散饵、一钩搓饵，钓了二十分钟，终于抓住一个黑标，几分钟后又来一个黑标……这样的上鱼节奏一直持续到天亮前，至于雨什么时候停的，我完全忽略了。

天亮后，面对鱼塘老板，我感到难为情。去年流行“盘”老板的说法，对此我一向不推崇、不赞同、不热衷，我觉得钓得差不多就行，没怨没仇的干吗把老板往死里“盘”？结果这次我分明感觉老板已经被我“盘”得包浆了。

我早早收了竿子，可还是被早起的老板发现了。老板在对岸看见我们，第一句话就是：“两位大哥钓得咋样啊？昨晚我就告诉你们，我给你们留门了，真下大雨的话就进屋避雨。你俩也没来呀！”他特别热情，是那种发自心底的热情，叫我觉得心亏。

我隔岸答道：“还不错。”

“不错的话就接着钓呗，咋收竿了呢？今天不收费了，我这就去街里买早餐，你俩想吃啥？午饭我也安排了，我炖个大鹅，不收钱……”

我铆足劲儿，把鱼护提出水面展示给老板看。我知道我钓了很多，但是没想到这么多，感觉有100斤左右。接下来我的举动令老板瞠目结舌，我把鱼护口朝下，直接把鱼放了。老板在对岸大呼小叫着试图阻止我，可惜鞭长莫及。当他赶来时，我的鱼护已经清空了。

“可惜了，可惜了！”他扼腕惋惜，我却不以为意。钓鱼是我的目的不假，但是我不想断人财路。老板的大度和君子作风感染了我，我已过足钓瘾，且仅花50块钱，夫复何求？

因为这件事，我和老板成了好朋友，后来我经常去他那儿钓鱼，但从不钓他投放的鱼，我只钓野生的，比如鲇鱼。

后记：包括我在内的各位钓友能去的大水库往往相对有限，大多数时候我们还是要选黑坑或练竿池过过钓瘾，这些形形色色的黑坑老板性格和素质各异，能遇上一个投缘的，从陌生人变成好朋友，也是很难得的缘分。

气象条件的变化对鱼情有明显影响，水域面积越小，这种影响就越大。

钓鱼是一项需要我们综合考量天时、地利、人和的运动，技术是一方面，利用一切可利用因素是另一方面，所谓钓鱼高手就是有能力把这些可以利用因素利用起来，并合理运用技术，适时做出调整的人。

如何利用这些因素，单靠别人言传身教是无法完全实现的，更主要的是靠自己不断积累经验，而经验的积累不可能一蹴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