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美食

2023-06-29 14:30蓝宇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3年6期
关键词:酸笋田螺豆荚

蓝宇

到了九月,我们孩子跟着大人从地里割了豆梗挑回家里,在房顶上暴晒。烈日下的屋顶上,我们猫着腰儿,翻翻这儿,又翻翻那儿,去寻找在水泥板上被烫得打滚的黄豆虫。

黄豆虫的身子只有半颗黄豆大小,圆鼓鼓的,两头稍尖,颜色白中偏黄。这是一种随着黄豆收成而来的美味,也是我们小孩子帮大人收黄豆、晒黄豆最大的动力。黄豆虫原本躲在豆荚子里,经过暴晒的豆荚子爆裂开来,它们也便随黄豆滚落而出。黄豆自然不怕太阳暴晒,可它们不行。滚烫的水泥板烫得它们到处蠕动,这便使它们无处藏身。圆胖胖的黄豆虫捡了一天,黄豆便也暴晒了一天。太阳落下西山时,我们将捡了一大碗的黄豆虫放到一边,然后兴致勃勃地将晒了一天的黄豆梗堆在一起,抄起竹竿便是一顿乱打。晒干了的豆荚子,在竹竿的疯狂打击下裂开,一颗颗黄豆也就脱落出来,当然,还有一只只美味的黄豆虫。

架锅下油,待锅头滚烫,便可以倒入黄豆虫翻炒,这时候火候要大,因为黄豆虫太小,经不起长时间的炒弄,需要大火速战速决。从下锅到起锅,不超过个把分钟,一碗清香四溢的炒黄豆虫便炒好了。黄豆虫的口感,和竹虫的口感差不多,竹虫有一股竹笋的香味,而黄豆虫则自带一股黄豆的香气。黄豆虫除了可以吃,还可以用来治疗息肉增生。我小时候手上和腿上长了很多息肉,据母亲说,是因为我小时候喜欢去看大人杀鱼,我手上和腿上的息肉就是被鱼血沾上后长出来的。按照母亲的说法,人体沾上鱼血便会长息肉。这个说法对不对我不知道,反正我小时候确实爱看大人杀鱼。

我的手上腿上确实有许多息肉,特别是我的大腿上,有一块手指粗长的息肉,像一只大肥虫趴着一样。这种息肉非常顽固,无论你切掉它多少次,四五天后,它又重新长了起来,和原来的没什么区别了。

但黄豆虫可以治好这种顽固的息肉。你必须先用刀将息肉贴肉切掉,把黄豆虫捣碎,用碎汁儿涂抹在切口上,息肉便不会再长出来了。

所以,我一年级时九月的某个下午,已经谋划多时的母亲和哥哥将我绑在床上,母亲用磨了三个早上的锋利菜刀将我手上的息肉一块块切掉。起初在切手上的小息肉时,一点儿感觉也没有。直到锋利的菜刀往我腿上那块蚕一样的息肉切去时,一股钻心的疼痛才从大腿外侧传来。我想挣扎,可大哥用力压着我,我也只能在惊呼的惶恐中被母亲操刀割肉。割手上的息肉时我没有感觉也没有流血,可割大腿上的息肉时不仅钻心的痛,还流了一摊血水。

母亲不顾我的哭闹,找来一块干净衣布擦净了血水,便将捣碎的黄豆虫汁浇在我的伤口上。

那时我心里想,如果这黄豆虫灭不掉我的息肉,那不仅是害我白白遭了这份罪,还白白浪费了小半碗的黄豆虫啊!还好,黄豆虫确实见效了,我手上和腿上的息肉真的没有再长起来。

开年后的二月,成了最难熬的一个月份。不止我们难熬,山林间的万物皆是如此。这时候,稍大一些的孩子便趁着周末带我们去山上猎山鼠。山鼠是生活在山上专吃草根野果的老鼠,一般能长到两三斤,有白色和灰色两种。灰色常见,白色的偶尔会猎得一两只。

猎山鼠是个技术活,我们小孩子弄不来。之所以跟大孩子去,是因为大孩子需要我们帮他们壮胆。因为山鼠所藏匿的地方都比较偏僻,要么是深山老林,要么是石缝山洞里。找到山鼠经常出没的地方后,就地找一块二十几斤重的平坦石块,用木棍将石块呈45°角立起,在木棍下横着放一根木条,一头用草藤绑上一块红薯或是油桐籽,一个简单的部署装置便做好了。等饥饿的山鼠经过,咬食了机关上的红薯或是油桐籽,横木弹开,支撑石块的顶木受力不平衡倒压下来,便将肥硕的山鼠压在石头下。有时候运气好时,一块石板就能压住两只山鼠。

这样的捕猎山鼠的简单装置我们漫山遍野去放,第二天一大早便去查看。那时候山鼠很多,一个晚上便能捕到十几二十只大山鼠,足有十几二十斤的鼠肉。

我们很少会直接煮食山鼠肉,须是腊干了,成了鼠肉干了,而且是家里来了贵客了,才会从灶上的横木上拿下来招待客人。

山鼠捕回来后,一只只丢进灶里烧去皮毛,然后开膛破肚,将内脏都扔了,便将一只只空了腹腔的山鼠用竹签串起来挂在灶台上。因为灶台经常生火做饭,在火烤烟熏之下,鼠肉不会变质。腊干后的山鼠肉从灶上拿下来,需要先在火上烧软了老皮,再放到锅里用水煮,之后用刀轻轻刮去被烟熏出的烟灰。如此清洗三四遍之后,便可以切塊用黄豆焖。

黄豆焖山鼠肉绝对是我们山屯一道极具特色的地道菜肴,配上山姜和土韭菜焖熟后,腊鼠肉特有的香味便被引了出来。往往是一小碟黄豆焖山鼠肉,便可以醉倒一桌壮汉。

据说现在山鼠很难见到了,有人到山里收购山鼠肉,一斤一百五十块,却依旧是个有价无货的局面。

吃了黄豆焖山鼠肉,醉了一夜酒,第二天就需要一道田螺酸笋汤来解酒。

田螺须是我们山屯特有的田螺,那种一煮就会散发独特清香的田螺,在别处绝对是没有的。酸笋也是别处没有的,这种酸笋是我们屯子里特制的,用刺竹刚长出来的鲜嫩枝条切成片,用一个瓷缸盛着,密封放置一年后才能开封。这种由刺竹嫩枝条制成的酸笋,一旦开封,那香气便四溢开来,让人闻之神清气爽,胃口大开。

我们小孩子自然不会让大人独食,各自捧了碗也喝上一两碗后,这才打着饱嗝儿,摇着一肚子酸水出门玩去。不过,在我们山屯可还有一件更为奇怪的吃食。我们曾经见过大人从山外的水渠里捞回一颗颗黄豆大小的白鹅卵石,然后将鹅卵石放到锅中用猪油翻炒,加点盐,然后就吸着那些翻炒过的鹅卵石喝酒。

想着想着,我的饥饿感又蔓延开来了。我暗自吞咽着口水,夜也不禁由深转薄,薄得窗外已望得见黎明的到来。

责任编辑:蒋建伟

美术插图:曲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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