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青绿》中希孟形象建构特色研究

2023-07-06 12:46马悦然
艺术科技 2023年13期
关键词:王希孟人物形象舞蹈

摘要:舞蹈诗剧《只此青绿》以舞绘江山的形式对《千里江山图》进行了以画卷为蓝本、以诗剧为体裁“由画而剧”的文本再造,探寻了中国古代绘画之第一长卷《千里江山图》“只此一卷”的偶然和必然,以“展卷、问篆、唱丝、寻石、习笔、淬墨、入画”等篇章为纲目依次展开,通过多元取象、舞剧人物对话等多种艺术形式丰富了题跋中苍白的希孟形象,舞剧终章以“天人合一”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将希孟与千里江山乃至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赋予其美好的结局,也传达出“夫圣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中国美学的生命精神。时空交错的叙事结构不仅让文物“活起来”,还让人物“活起来”。舞剧重构出生动鲜活的少年希孟形象,还原了《千里江山图》的山水笔法和隽永意境,呈现出中国人文山水气韵中的传统美学。基于此,文章主要探析舞剧《只此青绿》中希孟形象建构特色,以供参考。

关键词:《只此青绿》;人物形象;王希孟;舞蹈

中图分类号:J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13-00-03

0 引言

舞蹈诗剧《只此青绿》一经问世,便好评如潮,其火爆的最大原因就是中华文化自信和深厚的文化底蕴。舞剧中最特别的角色是从画作上的宝石色泽提炼出的“青绿”,其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角色先例,是纯粹的意象,因此既往文献多着眼于此进行美学探析。舞剧对另一重要角色——《千里江山图》作者王希孟的人物形象建构极其特殊,历史资料中可考据的文字只有寥寥数行,但舞剧成功地从几乎空白的生平资料中构建出生动的希孟人物形象。针对舞剧角色王希孟分析人物形象建构的文献较少,因此本文试图从畫卷题跋记载、人物取象来源、人物对话关系等方面,分析舞剧《只此青绿》中希孟形象的构建特色。

1 题跋数言描绘的人物形象

舞剧《只此青绿》的编剧徐珺蕊认为,展卷人是其中穿针引线的“眼”,工匠是其中承托千载的“骨”,青绿是至真至美的“意”,希孟是其中画龙点睛的“灵”[1]。可以说,展卷人既是舞剧中设定的现代故宫研究员,又是处于新时代的每一个人;工匠不仅是《千里江山图》流传千载不褪色的依托者,还是“非遗”技艺世代传承的媒介;青绿是从《千里江山图》中提取、塑造的最宏大而又直观的意象;而希孟,是舍弃“名姓落款”、成就“只此一卷”浓墨重彩的笔。

舞剧一开始从无数兢兢业业的故宫博物院文博工作者的身影中找到了展卷人,又从无数默默无闻的“非遗”传承人的缩影里看到了成就画卷的工匠,再从静待画中千年的色彩里唤醒了青绿,但如何构建出天才希孟呢?

记载希孟生平的史料寥寥无几,关于其如何创作《千里江山图》也几乎没有可考据的文字,唯一能找到的史据即画卷上北宋宰相蔡京所作的题跋:“政和三年闰四月一日赐。希孟年十八岁,昔在画学为生徒,召入禁中文书库,数以画献,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诲谕之,亲授其法。不逾半岁,乃以此图进,上嘉之,因以赐臣京,谓天下士在作之而已。”[2]

题跋中的寥寥数言不仅简单交代了《千里江山图》的来历,还勾勒出希孟的部分形象:年仅18岁的画院学生王希孟在进入文书库之后曾多次向徽宗献画,虽其画技并非最为拔尖,但宋徽宗认为王希孟很有灵性,亲自传授其技艺与方法,而后仅过半年,少年就完成了青绿山水绘画史上不朽的杰作——《千里江山图》。

还原希孟的人物形象在整场舞蹈诗剧中至关重要,构建得好是画龙点睛,构建得不好便是弄巧成拙。存世的宋代绘画中没有留下王希孟的其他作品,仅靠题跋的几行史据记载就匆匆描绘的人物形象嵌入舞台剧一定是苍白又孱弱的,因此必须从更多的角度丰富这个神秘天才少年的形象。

2 多元取象:立成希孟视觉形象

《国家宝藏》节目中张国立老师曾问周莉亚、韩真这两位导演:“为什么不和我们拍影视一样,在大原则允许的范围内,我们编一些情节?”两位导演则回答:“不敢编。因为这幅画代表了我们中华传统文化的厚度,文化越厚,你越战战兢兢,你越小心翼翼,真的是不敢也不能。”两名导演在8个月的筹备过程中,从大量的书籍、资料和“非遗”传承人中看到了这个少年背后的这些工艺,而希孟人物形象与《只此青绿》可以从画师、文博人、工艺人的角度去重构,从“非遗”中寻找和还原角色。篆刻人、织绢人、磨石人、制笔人、制磨人……这些工匠在历史的长河中无名无姓,但一定真实存在过。希孟形象的成功建构离不开舞剧导演、服装设计、舞者等诸多台前幕后工作人员的努力。

对导演来说,透过工匠人的故事凝聚出的少年形象将是丰满且有说服力的。在希孟进入画院进学、作画、献画的过程中一步步塑造的人物形象背后,有对应工匠的人物形象。希孟的画卷、画笔、颜料和他的提笔、落纸、添彩的背后,皆离不开篆刻、织绢、磨石、制笔、制墨等工艺中每一个民间匠人的辛勤劳动与智慧,这也是绢帛、水墨、钤印等传统工艺的艺术表达。《只此青绿》描绘了《千里江山图》,描绘了希孟、青绿、展卷人、工匠人的形象,也展现了一幅古代劳动人民形象的画卷。这让观众在观剧过程中,观的是画,也是人。

对服装设计来说,王希孟的服饰不必刻意地1︰1

复刻宋朝服饰。剧中希孟创作《千里江山图》的服饰“提取以绢纸的‘茶色为主色调”,“茶色”面料不仅保留了古意,而且颜色接近《千里江山图》画卷所用的绢丝。“材质选用中国传统真丝面料”是由于题跋展现的希孟是勤奋而富有灵性的,而中国传统真丝面料则使王希孟更富有少年气。希孟服饰的裙片分割在结构上符合宋朝服饰的同时,糅合了现代服装设计处理方式,使衣裙更为飘逸通透。如此设计使希孟仿佛从画中走来,轻盈俊秀又灵气逼人。服饰结构保留古意的同时融入了现代的结构处理,裙片的分割使人物举手投足间更为钟灵毓秀、超凡脱俗。关于希孟在画院同画院少年们一起学艺所穿着的服饰,颜色上选用了活泼的耦粉色,犹如“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生机盎然。服装设计师阳东霖认为,运用纱和藕粉色来展现画院学生群像是很适合的,因为他们是意气风发且淘气、幽默的少年。

对希孟饰演者来说,如何诠释希孟莫过于成为希孟。舞者张翰表示:“在呈现希孟的过程中,当站在这个山头的时候,然后就想象希孟900多年前可能也跟我站在同样的地方,看过我这一天走过的大好河山。”演员对着两卷1︰1的画卷复刻版,每天拿笔琢磨山为何在这里落笔、水波纹为何越近越短……只有真正把自己当成角色,完全沉浸在角色的思想与状态以及他每天所从事的事业中的时候,才是契合希孟、成为希孟的时候。希孟的每一笔可能都是在练习了成千上万次后画出来的,而舞者的每一个动作可能也是练习了成千上万次后呈现出来的。900多年前的希孟在夜晚的时候独自点上一盏油灯,站在月色里孤独地创作,而900多年后的舞者也要把自己关在舞蹈室里感受那份孤独。对舞者而言,表演希孟不易,构建希孟不易,成为希孟更是难上加难。但舞者跳出的希孟之舞跳脱飞扬又意气狂狷,近乎完美地塑造了人物形象。舞剧中王希孟一角的舞蹈动作设计以浪漫为主,大开大合的舞蹈动作刻画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带给观者既痴狂又洒脱、既空明又触手可及的视觉形象,闪展腾挪之间,演员与角色合二为一,让观者沉浸其中[3]。

可以说,舞剧的最终呈现及巡演的火爆程度直接反映出由导演、服装设计师、舞者及诸多台前幕后的工作人员从文化中寻找和还原出的希孟形象是成功的。

3 人物对话:时空勾勒希孟形象

《只此青绿》的叙事大致符合剧情的推进,为了贴合诗剧的体裁特点,编导弱化了其情节性,同时突出了舞蹈诗剧的诗化意蕴,因此其故事感不强烈。《只此青绿》的整体叙事采用复合结构和多维视角,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院长张晓凌将其命名为“时空合一的复调式叙事结构”。

时间角度的叙事路线由展卷人、王希孟、青绿为主轴构成,依照剧情的推进,篆刻、织绢、磨石、制笔、制墨这五大民间技艺依次登场,展卷人、王希孟、青绿与这些民间技艺中的场景与人物各有对话关系,形成复调式立体结构。例如,希孟与展卷人的“对话”呈现上可以是展卷人在进入宋朝时空想为创作处于最困苦时的希孟披件衣服却怎么也披不上,而在希孟好不容易获得一丝灵感时,那件衣服终于能披在希孟的肩上了,这段情节暗示着展卷人和希孟此刻惺惺相惜,走入了希孟的内心。再如,希孟与青绿的“对话”呈现是《入画》篇,希孟每一次起笔、落笔都有一个青绿走入舞台的同心圆,随着他挥斥方遒,点到的青绿都像被赋予灵魂一样复活了。还有希孟与篆刻人、织卷人、磨石人等工艺人的“对话”,希孟的《千里江山图》背后一一对应的人物形象就是这些民间工艺人形象,希孟无名无款、记载甚少,这些民间工匠的名姓也早已湮没在历史洪流中,他们都是国之工匠的代表者。那么是否可以认为这些“篆刻、织卷、磨石、制笔、制墨”人的形象也是希孟形象的一部分呢?

空间角度的叙事路线主要由展卷人、明月、青绿构成。展卷人以故宫博物院文博工作者的身份展开画卷,并在研究的倦意中恍然入梦,梦中穿越千年,见证了《千里江山图》完卷,与王希孟及民间工匠群体神遇;舞台上的明月也是跨时空的意象,“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明月万古如一,古月跨越千年时空朗照今人;而青绿意象表现出的时间感是由“静待画中千年成全时空联结的”,青绿由希孟画出,展卷人又通过青绿研究《千里江山图》、研究王希孟,青绿就是展卷人与希孟的连接者,也是通过青绿,展卷人和希孟之间产生了时空的震荡与心灵的交汇。历史无法真正返场,但通过对《千里江山图》的“再生”与“重构”,连通了古今之人对生命的共同体悟。本雅明认为,现在和过去是一种空间上的并置关系,进而形成一个结构化的历史星座。也就是说,历史不是现在的过去,而就置于现在之内[4]。

《只此青绿》通过舞蹈诗剧剧情和时空叙事逻辑,不仅“再造”后呈现出这段近千年前的历史,还构建出较为完整的少年希孟形象,呈现出了《千里江山图》在漫长时空中的价值。

4 天人合一:无名无款隐于画中

王希孟18岁那年留下的旷世奇作,其壮丽的背后有一股强烈的少年气扑面而来。导演韩真认为,希孟所有的笔触笔法都用了他这个年纪可以做的所有加法,将他18岁对山河的理解都放进了《千里江山图》中。然而现存史料不能描述王希孟从何来、往何去,而野史又众说纷纭。希孟仿佛就是为了完成《千里江山图》而生,完成此卷后不久就早早逝去,徒留唏嘘。这样惊艳卓绝的少年,似乎只有最完美的结局才能相配。

中国的山水精神脱胎于老庄的“道”,又是儒、道“天人合一”思想的结晶[5]56。《只此青绿》传递出“我即山水”的概念,舞剧演员在剧中不仅是舞者,还是山石,剧中舞者与山水相融,物我两忘。舞剧节奏从问篆、唱絲、寻石,到习笔、淬墨、入画,由缓入急,由静入动,由实象到意象,由现实情感到超越性情感,由日常生活到“入画”的永恒,步步推进,娓娓道来,于“入画”处达到高潮后戛然而止,留下令当代人无限怀念的余绪[5]61。在《入画》篇目尾声,男女舞者背身向空白画卷走去,而后他们或卧或坐或立,叠印成画卷之上高低起伏的山峦,化作形态各异的千里江山。希孟掷笔后走近由“青绿”们拟作的千里江山,抬手一挥,画卷上的朱色落款随风而散,接着他缓缓走进自己呕心沥血绘制的“千里江山”中,与他的青绿一起永远留在了《千里江山图》中。这是全剧的至美瞬间,天纵奇才王希孟以魂归《千里江山图》的方式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在此情此景,人与自然的和谐达到极致,一切生命相互联结贯通、浑然一体。

“此画,与天地众人共绘,往来者,但见青绿足矣。”这是《入画》篇为希孟写的短短一行人物小传,舞剧以“天人合一”的方式为希孟的一生画上句号,既符合希孟传奇而神秘的一生,又是《只此青绿》可以给予少年的最美好的结局。

5 结语

历史不一定会留下所有名姓,文物也不一定能流传至今,但所有的偶然背后一定存在必然,就像精湛的传统磨石工艺使“青绿千载”、连接时空,多方的努力使《只此青绿》塑造出了灵动而有生气的天纵奇才。无论是青绿还是希孟,都早已和《千里江山图》融为一体。虽然历史的长河并未留下太多有关王希孟的文字,但如果身在《只此青绿》的剧场内,就会遇见希孟。《只此青绿》的价值不仅是能让文物“活起来”,还能让人物“活起来”,传达中国美学的深厚底蕴。

参考文献:

[1] 徐珺蕊.编剧说|舞蹈诗剧《只此青绿》:月光里的诗意与传奇[EB/OL].中国东方演艺集团微信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BCdb4w2rNG0UWmvMh5T3eQ,2021-09-03.

[2] 刘学惟.北宋画院与王希孟《千里江山图》[J].文艺争鸣,2010(24):61-62.

[3] 吕园欣,陈静.流转千年 舞绘江山:析舞蹈诗剧《只此青绿》[J].艺术百家,2022,38(3):67-71.

[4] 汉娜·阿伦特.启迪:本雅明文选[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271.

[5] 张晓凌.“只此青绿”:古典山水精神的返场与再生:舞蹈诗剧《只此青绿》观剧所思[J].艺术评论,2022(5):55-64.

作者简介:马悦然(2000—),女,江苏南京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传播社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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