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宫外观众的宫内观剧生活

2023-08-10 09:54苗盼盼杨康
北京档案 2023年7期

苗盼盼 杨康

摘要:晚清宫廷戏曲的受众既有帝后妃嫔等宫内观众,亦有部分宫外观众。作为三大节之一的万寿节,演剧活动格外隆重,进宫观剧的宫外观众最多。每逢万寿演剧,宫外观众进宫观剧需要遵守一定的礼仪规范。面对体力考验,宫外观众会通过闲谈、寻觅地方休息或聚餐等方式来放松。观剧之时,帝后处于观赏效果、音响效果最佳的戏台正对面的殿宇内,宫外观众则位于戏台两侧东西廊下。当有女性观众、皇帝等特殊群体观剧时,为隔绝宫外观众视线,会设置帷幔,来保护帝后及女性观众的隐私。

关键词:万寿演剧 宫外观众 《翁同龢日记》 帷幔

Abstract: The audience of court opera in Late Qing Dynasty were the emperor, the empress, impe? rial concubine and some audience outside the palace. As one of the three major festivals in Late Qing Dy? nasty , the Wanshou opera was particularly grand, with the largest number of audience from outside the palace . Whenever a play was performed, the au? dience outside the palace needed to abide by certain etiquette. In the face of physical test, the audience outside the palace would relax by gossiping, looking for other places to rest or gather for dinner. When watching the play, the emperor and the empress were in the hall directly opposite the stage where the viewing and sound effects were the best, while the audience outside the palace was scattered on both sides of the stage under the corridor or in the court? yard. When there were female audience, emperor and other special groups watching the play, in order to isolate them from the audience outside the pal? ace, curtain would be set to protect the privacy of the emperor,the empress and female audience.

Key words:Wanshou opera;The audience out? side the palace;Weng Tonghes Diary;Drapery

清代宮廷戏曲作为中国古代戏曲史的重要组成部分,近年来逐步受到学界的关注,目前已有数篇论文对相关研究成果进行梳理与总结。总体来看,目前学界对清代宫廷演戏的观众关注较少。其中较为重要的有黄卉《同治光绪年间清宫演戏宫外观众考——以〈翁同龢日记〉为线索》、王姝《清代女性观剧研究》中的部分内容等。[1]宫外观众进宫观剧,自然需要严格遵守宫廷的礼仪规范。作为宫廷礼乐文化之一部分的宫廷演剧,必然对宫外观众有诸多要求,如听戏日期、着装、礼仪、地点、座次、饮食、赏物、花费等方面,宫外观众均需按照要求来做事。这些研究成果为我们粗线条地勾勒出了清代宫廷演剧的观众群体,使我们对宫外观众的观剧生活有了一定的了解。但同时不可忽略的是,作为个体来讲,宫外观众又各有其喜怒哀乐,如何处理自身欲望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如何在观剧过程中使个人的身心得到适当的休息,这些都值得我们仔细探究。因此,宫外观众进宫观剧是怎样的流程、观剧过程的状态、宫外观众与帝后群体的空间位置关系等,都值得继续讨论。各类宫廷档案以及日记文献的出版,为解决以上诸问题提供了丰富的史料,使我们对宫外观众的进宫观剧生活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也丰富了我们对宫廷演剧的认知。

一、晚清宫外观众的宫内观剧流程

晚清日记中宫廷演剧的史料,主要是由进宫听戏以及在京为官的诸位官员所记录。这些史料包含清宫演剧中的仪典戏和观赏戏两个门类。仪典戏包括节令戏、万寿戏、喜庆戏等。日记书写者因其特殊身份,而被“赏听戏”,因此使得各类仪典戏的演出状况被记录下来,其中尤以万寿节演剧史料最为丰富。相对而言,观赏戏的记载则较少。因此,本文以万寿演剧为主要论述对象,分析晚清宫外观众的宫内观剧流程。

万寿节是指皇帝、皇太后寿诞,在清代仪典中最为隆重,与元旦、冬至并称三大节。一般而言,每逢万寿,宫内都会举行演剧活动,进宫观剧的宫外观众最多,相关日记记载也最为详细。其中尤以翁同龢参与次数最多,记录时间最长,相关内容最为丰富。《翁同龢日记》中详细记录了光绪十九年(1893)十月七日至十三日慈禧万寿演剧的相关情况,为我们考察万寿演剧宫外观众入宫听戏流程提供了信息。

首先,奏事处提前传出万寿演剧听戏大臣名单以及听戏地点。翁同龢记载,“十月初二日,奏事处传,初二日奉懿旨派出初七至十三日纯一斋听戏之王大臣……礼王、克王……翁同龢……”[2]这就明确了万寿演剧的时间、地点、宫外观众等信息。但也存在临时更改演剧地点的情况,如十月七日记载,“今年初二日传听戏在纯一斋,实则仍在颐年殿,一切如旧,惟电镫移置戏台前檐耳”[3]。这表明此年的万寿演剧地点实际是在西苑丰泽园颐年殿院内。

其次,宫外观众提前至演剧处等候,在演剧开始前入座,座次也有规定。万寿节当天则需先至宫内贺寿,然后再赴演剧处听戏,着装为蟒袍补褂。如十月初八日,“辰初二刻到西苑门朝房小坐,辰正入,至德昌门,辰正二刻入坐”[4]。即翁同龢于辰初二刻(7:30)到西苑门,并在朝房小坐片刻,至辰正二刻(8:30)入座听戏。听戏座位在听戏名单之中已有公布,诸位大臣按照提前规定的座位入座。十月九日,翁同龢于辰初三刻(7:45)至西苑门,辰正二刻(8:30)入座听戏,至亥初(21:00)始散,到家时已亥正二刻(22:30)。[5]十月初十日为慈禧圣寿节,需先在宫内举行仪式,仪式结束后赴演剧处听戏。“卯初二刻皇太后诣寿皇殿拈香,还宫卯正二刻,上还宫辰初二刻。皇太后御慈宁宫受贺。”[6]翁同龢当天所穿为蟒袍补褂,当行礼结束之后,即至西苑门外的六项公所换掉蟒袍补褂。[7]当日演剧结束后,宫外观众即退出。

最后,观剧过程中的吃饭及赏赐。因宫廷万寿演剧时间较长,一般会就近备有饭食,另外赏赐酒果、包子、奶饼等点心。如翁同龢十月七日记载,“赐糖果一次,早饭一次,酒果一次,馄饨、包子一次,晚饭一次,戌正退”[8]。十月十三日,“是日赏糖果,后又赐奶饼、奶皮,每人一碟……酒果后颁赏尺头等,均由庭东搭出园门,各处内监领取而去”[9]。观剧中的吃饭也需要支付一定的银两。万寿演剧时,宫外观众的饭食由寿膳房预备。本年参与听戏的宫外观众共计三十人,每人需交银六十六两六钱六分零。[10]每次万寿演剧,皇帝或皇太后会赐予诸王大臣赏件。翁同龢本年所收到的赏件包括:“袍袿料各一匣(袍紫)、帽缨一匣、大荷包一对、团茶一圆。”[11]除上述支付给寿膳房的饭钱之外,翁同龢还会向宫廷其他人员支付一定的银钱,以表示感谢。如光绪十八年(1892)十月十五日记载,[12]本次观剧支付给伺候人员的银钱达到了银二十五两,钱二十四吊,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通过对《翁同龢日记》中记载的光绪十九年(1893)十月慈禧万寿演剧活动的梳理,我们对万寿演剧时宫外观众的观剧流程有了一定了解。但值得注意的是,日记史料在记述这些基本信息的同时,也因其特有的场面感以及鲜活性,使我们得以获知演剧活动的诸多细节,为我们进一步了解宫廷演剧过程中的各类观众的状态,提供了新鲜的史料。

二、宫外观众的观剧状态

借助于昇平署档案,我們获知宫廷演剧的时间、地点、频率、演员以及演出剧目等信息,而对于宫廷演剧观众的观剧状态则所知甚少。这一方面是由于史料的限制使我们无从寻觅,另一方面则是观念的制约,即忽略了观众这一群体。随着日记史料的发现与整理,宫廷演剧的观众群体逐渐清晰。由于观剧时间较长,宫外观众在观剧过程中面临着不小的体力考验,并各自寻找对应之法。

(一)宫外观众面临的体力考验

作为被“赏听戏”的宫外观众,进宫观剧既是莫大的荣宠,同时也是对自身体力的巨大考验。如光绪二十八年(1902)八月十四日,时年73岁的王文韶述旨后被赏颐和园德和园听戏,因听戏人数较少,而终日未能抽身小憩,只能勉强支撑。“述旨后赏德和园听戏,东边只两桌,御前三王一桌、四军机一桌,人数太少,竟日未能抽身小憩,酉正二刻同儿来始散(戏却极好)。亦勉力支持矣。”[13]据昇平署档案记载,当日“颐乐殿伺候戏。辰正三刻开,酉正一刻十毕”[14]。当日演剧于辰正三刻(8:45)开始,酉正一刻十分(18:25)结束,持续了9小时40分钟。由此可以想见,如此长的观剧时间,对于已73岁的王文韶来说是一个挑战。又如,光绪二十八年(1902)十月慈禧万寿演剧,在初九、初十、十一三日赏听戏结束之后,十二、十三日又赏戏两天。王文韶十二日日记中记载,“晴。辰正入对,又赏戏两天,只御前四王(礼、庆、肃、那)及军机四人。除早晚两次赏饭外,竟日危坐,至酉正一刻始散,非常恩宠亦殊不易任受也”[15]。王文韶自辰正(8:00)入对,至酉正一刻(18:15)才结束当天的活动。这次赏戏也是因为人数较少,王文韶难以抽身小憩,除了早晚两次赏饭外,只能竟日危坐,以至于在日记中发出了“非常恩宠亦殊不易任受”的慨叹。

进宫观剧,得以欣赏到宫廷的演剧艺术,对于喜欢戏剧艺术的宫外观众来说,出现的各种困难也是可以克服的。如上述王文韶在颐和园德和园观剧,即使已十分疲倦,仍勉力支持,只因“戏却极好”,这与其对戏剧艺术的热爱是分不开的。那桐曾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八月十四日记载,“上赏戏,辰正二刻入园,服补服行六叩礼,入坐听。今日赏御前大臣、军机大臣戏,午赏果酒,听戏七出,以天香庆节为佳,其次汪桂芬长亭昭关,酉正散。晚约伯轩、叙斋、卓云在公所小饮,饭后同伯轩查夜,子初归,即睡,倦极。此值班第三日也”[16]。那桐与王文韶参与的为同一场合的宫廷演剧。作为戏剧艺术爱好者的那桐此年46岁,精力充沛,在日记中对当日所演剧目进行了排序,认为《天香庆节》最佳,其次是汪桂芬所演之《长亭昭关》,可见那桐当日认真欣赏了所演剧目,显得兴致盎然。晚上还约友人喝酒,之后查夜,至子初(23:00)才显露疲态,于是入睡。

(二)宫外观众的休息方式

并非所有被“赏听戏”的宫外观众都对戏剧艺术充满热爱,面对长达十小时以上的观剧时间以及规矩众多的观剧环境,如何打发时间并使身心得到休息,众人各有应对之法。

以生病为理由推辞参与宫廷演剧活动。光绪十年(1884)十月慈禧五旬寿庆,翁同龢当年十月十日记载,“满洲命妇多报病,惟福锟、崧申、巴克坦布三人之妻入内,闻终日侍立,进膳时在旁伺候一切”[17]。从翁同龢的记载来看,万寿演剧之时,满洲命妇只能终日侍立,而无座位。慈禧用膳时,她们也需在一旁伺候。这样的观剧状态,自然是难以忍受的,因此她们都以生病为理由,放弃参与宫廷演剧活动。

约观剧同僚外出闲谈来打发时间。光绪三十三年(1907),陈夔龙因升任四川总督,回京述职,恰逢慈禧万寿演剧在西苑丰泽园颐年殿举行,于是被“赏听戏”。张之洞与袁世凯也参与了此次演剧,“南皮与项城,甫直军机,二君均不喜观戏。辄至西间外房,命苏拉约余出外闲谈,询庚子拳乱事”[18]。可见,对于不喜观剧的张之洞和袁世凯来说,被“赏听戏”作为一种“荣宠”,不可不来,但来了之后,如何消磨漫长的时间就成了问题,于是约观剧同僚外出闲谈就成为他们所采用的办法。

寻觅其他场所作为休憩之处。宫廷演剧“不仅是宫廷礼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官场的重要社交礼仪”[19]。将参与宫廷演剧活动视为“荣宠”的朝廷重臣,自然不愿,同时也不敢拒绝听戏。但面对动辄十小时左右的演剧时长,他们只能另想其他办法来使自身得到休息。

翁同龢等人曾在宫外房屋、会典馆、方略馆等地稍作休息。从光绪十年(1884)十月慈禧万寿节开始,至光绪二十一年(1895)六月光绪万寿节,当万寿演剧在紫禁城宁寿宫举行时,翁同龢等人都会在宁寿宫保泰门外的太监所住之处租赁房屋,作为演剧中途的休息地点。如翁同龢光绪十年(1884)十月十一日记载,“小寓系苏拉徐长永所寻,先看三间为人所占,换此三间,在东门外百许步,乾清宫内监他他也,余给以十金(孙、张、松同出名)”[20]。光绪十九年(1893)、光绪二十年(1894)六月光绪万寿节期间,均借会典馆作为休息之地。此处之会典馆,当是纂修《光绪会典》之时会典纂修人员的办事处所,位于文华殿东桥北三座门内,距离宁寿宫并不远。翁同龢记载,“是日赏听戏于宁寿宫,卯正二刻到会典馆(今年借会典馆图上坐处,余备饭食)”[21]。至光绪二十年(1894)十月慈禧万寿时,翁同龢则在方略馆休息,其十月十日记,“巳正二刻入座听戏,刻许遂退,憩方略馆”[22]。

休息之地也是他们的聚餐之所。如前所述,万寿节演剧时,一般由寿膳房为宫外观众提供饭食,有时也由懋勤殿提供。光绪十二年(1886)六月二十六日,翁同龢记载,“赴宁寿宫(仍先至听戏廊下)。辰正入座,脱袿后出饭于中庭,懋勤殿所备也(本在西边,嫌远移来)”[23]。翁同龢在日记中多次记载懋勤殿提供的饭菜难以下咽。于是,翁同龢等人开始自带吃食,在寻觅到的休息之所聚餐。如光绪十年(1884)十月十日,“余以鸭饭酥饼邀孙、张、松三君及南斋陆、梁两君食”[24]。翁同龢自己带的鸭饭酥饼等食物,邀请参加万寿演剧活动的诸位同僚一起享用。

“中场休息”时间越来越长,有效观剧时间大为缩减,最后演变为中途退场,回家休息,然后再入宫继续听戏。光绪二十三年(1897)十月初八日,慈禧万寿演剧于颐和园德和园举行,翁同龢“午初暂归,酣睡六刻,起饮药,再饭半盂,颇适。未初再入,戌正散”[25]。本日听戏“系特传,非照例”,以至于翁同龢午初(11:00)直接回家,并午睡一个半小时,喝药吃饭之后,于未初(13:00)再进内观剧。同时也存在早退的情况。至本年十月初九日,“巳正饭,午初回公所小憩,饭,画堂稿二百馀。未初复入,戌初先散,戏尚有六刻也。画奏稿数件(戏四十七刻)”[26]。翁同龢午初(11:00)回办公处休息吃饭,同时处理公务,至未初(13:00)再入。听戏至戌初(19:00),直接先退出演剧之处,而此时演戏并未结束。

面对漫长的演剧时间,即使爱好戏剧艺术之人也难以忍受,更何况并非每位观众都对戏剧艺术充满热爱。宫外观众并非仅是坐在特定的位置挨时光,而是各有应对之法,如请假、外出闲谈、寻觅休息之地等。从记载来看,这些应对之法也是被允许的,但也仅限于人数较多的观剧场合。这就打破了我们对宫廷演剧时宫外观众正襟危坐的刻板印象,深化了我们对宫廷演剧生态的认识。由此引发的疑问也接踵而来,翁同龢外出将近两个小时,帝后们是否了解?观剧之时,宫外观众与帝后们的位置关系,则成为解开此疑问的一条途径。

三、宫外观众的观剧位置

目前所见宫廷演剧史大都对观剧时宫外观众与帝后的位置关系语焉不详,这主要是受史料的限制,难以考察。而日记文献的发现,则为我们探究这一问题提供了绝好的材料。

(一)位于东西两廊的宫外观众

综合来看,万寿演剧时,帝后处于观赏效果、音响效果最佳的戏台正对面的殿宇内,宫外观众则分散于东西两侧廊下或院内。我们先来看位于两廊听戏大臣之间的位置关系。观剧之时,位于两廊的宫外观众互相之间是可以看到的。如前所述,在万寿演剧开始前七八日,听戏名单会被发放到宫外观众手中,其中详细规定了某几人坐第几间。职位越高,距离帝后越近。听戏之时,宫外观众一般按照规定的位置就座。翁心存、翁同龢在日记中对此多有记载。但具体演剧之时,宫外观众又处于活动状态,或吃饭,或休息等。英使马戛尔尼曾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八月,在热河行宫参与了乾隆万寿节演剧活动。其八月十四日日记中记载,“演戏时,吾辈所坐厢位,做通长之式,不似欧洲戏场,各廂互相分隔者,故座客尽可自由往来,随意谈话。于中有大员数人,情意颇为殷恳,时时离其原定之坐位,至吾旁闲谈”[27]。从其记述来看,宫外观众坐于热河行宫福寿园清音阁两侧的廊下,各个房间之间并无隔断,做通长式。演剧之时,宫外观众之间可以自由移动,互相交谈。《翁同龢日记》中记载光绪二十一年(1895)十月慈禧万寿演剧时,西苑颐年殿的宫外观众听戏之廊也是如此。“出前门,绕水座二处,至颐年殿之东廊,今年新搭木廊悬软玻璃窗,五间一统,东西对面。”[28]又如,光绪二十二年(1896)十月慈禧万寿演剧亦在西苑颐年殿举行,“两廊仍系搭台,悬窗软帘而无玻璃,名为五间,实无隔断,皆地坐也”[29]。“名为五间,实无隔断”,表明观剧之时,宫外观众之间可以互相看到,并无隔断遮挡。

(二)布设帷幔以隔绝宫外观众视线

位于戏楼对面正殿内的帝后,有时通过布设帷幔的方式,来隔绝宫外观众的视线。综合来看,宫廷演剧之时,布设帷幔等物主要适用于以下四种情况。

一是有女性观众时,如宫中女眷等人,会用纱帘、帷幔等物将其与位于两廊的男性宫外观众隔绝开来。如马戛尔尼记载,“演时,皇帝自就戏场之前,设一御座坐之。其戏场乃较地面略低,与普通戏场高出地面者相反。戏场之两旁,则为厢位,群臣及吾辈坐之。厢位之后,有较高之坐位,用纱帘障于其前者,乃是女席,宫眷等坐之。取其可以观剧,而不至为人所观也”[30]。由此可知,观剧之时,宫眷所坐之处,会布设纱帘,既满足了宫眷的观剧需求,又可保护女性观众的隐私。[31]

二是皇帝观剧时,其附近也会施帷幔来隔绝众人目光。如光绪二十二年(1896)八月十八日颐和园德和园演剧,翁同龢记载,“辰正入宫门,即至听戏处坐,辰正二刻太后至,恭邸领班,在廷中迎跪安,随即三叩头。太后命恭邸升阶,面谕数语。恭邸即领群臣于上前三叩头入坐,坐在台东。上及旁皆施帷帐高坐,东边只近支王公、御前及枢廷耳”[32]。从其记载来看,慈禧太后到达之时,恭亲王奕訢带领群臣在德和园的庭院中迎接,之后入座,座位位于戏台的东廊。光绪则坐于颐乐殿外左侧廊下,其周围施设帷幔。

三是当宫外观众坐于庭院中时,也会设帷幔将正殿与庭院中的宫外观众隔开,帷幔同时也有防风御寒的功能。如光绪二十三年(1897)十月初九日,慈禧万寿演剧于颐和园德和园举行,翁同龢记载,“巳初入座,按间次坐庭下,帷幕撤去,不似昨日坐院内也”[33]。由其记述可知,十月八日观剧之时,宫外观众坐于庭院内,且有帷幔将其与正殿隔开。至十月九日,宫外观众按照座次图坐于廊下,则将帷幔撤去。光绪二十九年(1903)六月,光绪万寿演剧于颐和园德和园举行。荣庆记载,六月二十五日,“入宫门至德和园,蒙赏听戏。东边与兵工诸尚书一间,并命在院内平坐,上面设帏,一切较便,出自殊施。巳刻赏膳,未刻果桌奶茶,申刻晚膳,酉正撤帏入坐,叩谢后散”[34]。按照预先安排,时任刑部尚书的荣庆与兵工诸尚书坐于东边某一间,但又临时安排坐于庭院中,于是在正殿与庭院之间设置帷幔。荣庆认为此举甚好,使得一切都较便利。至酉正(18:00)演剧结束时撤掉帷幔,各自入座,在座位上叩谢后散出。光绪三十三年(1907)十月,慈禧万寿演剧在西苑颐年殿举行,因西苑颐年殿戏台、两廊均为玻璃罩棚内临时搭建,因此帷幔又起到防风御寒的作用。陈夔龙记载,“时交冬令,即在西苑举行庆典。于丰泽园左另制戏坐,广设帷幙,规制较淀园为狭,以其可御严寒也”[35]。

四是当宫外观众坐于两廊中时,有时也会设帷幔将正殿、东廊、西廊三者隔绝,使其互不相见。光绪二十九年(1903)六月,光绪万寿演剧于颐和园德和园举行。陈夔龙参与了此次活动。据其记载,“内监承旨,命张大幞二:一由北而东;一由北而西,名曰隔坐。三面各不相见。仅见者,台上歌舞耳。诸臣可于其时休息谈论,各适其适。两宫体恤臣僚,无所不至”[36]。依照陈夔龙的记述,帷幔共有两条,一是由北而东,一是由北而西,将正殿、东廊、西廊三面的观众分隔开来,使其互不相见。因此帷幔又被称为“隔坐”。而宫外观众也由此可以休息谈论,没有顾忌。曾为慈禧画像的美国人凯瑟琳·卡尔,也曾在其回忆录中记述了此次演剧的情况。“一块高约12英尺的巨幅彩绘帷幔,从他们看戏的位置一直伸展到戏台,这样看戏者既可以完整地观看台上的表演,同时又无法看到太后、皇上及皇后看戏的御座间。”[37]凯瑟琳描述其所见帷幔高12英尺,约3.65米,笔者怀疑此处应有误,因如此之高的帷幔,对于坐在两廊的宫外观众来说,显然太高,会遮挡众人观看戏楼上的戏剧表演,但其所述帷幔的功能则与陈夔龙所说一致。

同时应注意的是,目前所见起隔绝作用的帷幔的设置,仅限于颐和园德和园演剧时,而不见于其他万寿演剧场所。如同治十三年(1874)十月,慈禧万寿演剧于宁寿宫畅音阁举行,翁同龢与时任湖北巡抚的翁同爵共同入宫听戏。翁同龢在十月九日日记中记载,“卯正入,随兄至宁寿宫西角门外懋勤殿他达,同人皆集。饭毕辰初三刻入座(本传辰初)。兄于西边第五间,余在东边第五间,相望也”[38]。翁同爵位于西边廊下第五间,翁同龢位于东边廊下第五间,“相望也”,表明互相之间可以看到彼此。

因此我们可以说,观剧时设置帷幔,需要根据情况来定。如当慈禧位于戏楼对面的正殿内观剧时,因为内外光线差异,加之距离较远,处于室外的宫外观众无法看到室内的场景及人物活动情况,也就无须设置帷幔。而当有女性观众、皇帝等特殊群体观剧时,则会设置帷幔,来保护他们的隐私。另外一种情况是当宫外观众与正殿距离较近时,也会设置帷幔。总而言之,设置帷幔的主要目的是隔绝宫外观众的视线,保护帝后等人的隐私,而宫外观众之间并无隔断,可以自由活动、随意交谈。

综上所述,宫外观众作为晚清宫廷演剧活动的重要参与者,与宫内观众共同促进了宫廷演剧活动的繁盛。每逢万寿演剧,进宫观剧的宫外观众最多。对于宫外观众进宫观剧,亦有完整的礼仪规范需要遵守。而日记史料的发现,为我们展现了宫外观众在宫内观剧的生活状态,再现了宫廷演剧的场景,打破了我们以往所想象的宫廷演剧时宫外观众正襟危坐的刻板印象,进一步深化了我们对宫廷演剧生态的认识,对于宫廷演剧研究的深化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明清民国北京会馆剧场及演剧活动研究”(项目编号:21CZS082)、山西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清代山西碑刻中的书法史料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2022W107)阶段性成果。

注释及参考文献:

[1]黄卉《同治光绪年间清宫演戏宫外观众考———以〈翁同龢日记〉为线索》,《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4期。文章以《翁同龢日记》为中心,探究宫廷演剧中宫外观众群体的构成,并从戏曲演出作为宫廷仪典之组成这一角度,对宫外观众进宫听戏日期、着装、礼仪、地点、座次、饮食、赏物、花费等方面进行了详细分析。王姝《清代女性观剧研究》,山西师范大学2020年博士学位论文。论文第一章对清代宫廷演剧中的女性观众加以关注,认为宫廷女性观剧呈现出频率高、等级森严、排场奢华、严格的礼仪规范等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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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1.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2.太原师范学院书法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