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收藏跟钞票无关

2023-08-17 05:02庄大伟
上海采风月刊 2023年4期
关键词:壳子辰光藏书票

庄大伟

爱好收藏的朋友都喜欢听故事,听捡漏的故事,那个某人在乡下买猫连带猫食盆(古董)的传奇故事,勿晓得听过多少遍了。在工地上挖出宝物来的故事,也时有所闻。不少电视台办起了“鉴宝”类节目,也给“收藏热”火上浇油。老百姓手里的钞票多了,喜欢收藏玉器、古玩的,被称为藏家。都说“收藏”的水很深,笔者无力涉及。本文讲的仅是阿拉小辰光曾经喜欢过的另一种“收藏”。

图书与藏书票

提到收藏,对于阿拉这些当年的学生仔来说,肯定绕不开图书。

阿拉小辰光看的课外书,大部分是借的,去图书馆借,跟同学借,自家拥有的书籍很少。跟同学们相比,我的藏书还算是多的。爹爹、姆妈在为我们兄妹俩买书方面,还是舍得用钞票咯。同学之间经常会交换书看,这样可以看更多的书,不过最吃酸的是书会长脚,七传八转的,最后传到啥人手里都会搞勿清爽。后来我就学图书馆的样子,在自家书的封面一角,编上了号码,写上自己的大名,顺带便还盖上爹爹的图章(当时我没有图章)。这下书的流转,就找得到归属了。

不过对于成心勿肯还书的人,签名与盖章奈何不了他们。我喜欢练毛笔字,曾经收集过勿少字帖,其中的一本《黄自元间架结构字帖》,我交关喜欢。某同学借去说是临摹几天,一脱手他就勿肯还了,说是路上掉了,又说是被他妈夹在旧报纸里卖到废品回收站去了。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在背后骂上一句“我认得侬”。我后来在旧书店淘了好久,也没有淘到这本字帖,至今心里还有点耿耿于怀。

我中学里有个同学,家里经济条件好,喜欢买书。他书橱里的书本本赤刮里新,不过他只买书不大看书更不肯借书给人家。大家说他是个“书奴”。他说,“否,真正的藏书就应该像我这样”。后来成年了,我也碰到过这样的收藏家,他们只买书不看书,翻书时会戴上白手套。这样的“藏家”,侬碰到过伐?

我家每趟搬场,处理掉最多的物品就是书籍。而今翻遍自己的藏书,至今保留下来的小辰光读过的书,只剩下1954年版的《牡丹亭》(文学古籍刊行社)、1962年版的《趣味数学》(少年儿童出版社)和1966年版的《欧阳海之歌》(人民文学出版社),仅此而已。

有朋友讲,如今房价这么贵,用来存放书籍,实在不划算。想想也是。好在现在有电子版、云上书屋……看书是不成問题的,只是少了些许那些年翻阅咀嚼的味道。

说藏书,想到了藏书票。爹爹告诉我,老底子读书人家喜欢在自己珍爱的书籍扉页,贴上一张藏书票。藏书票最初的功能和藏书印章一样,是个人收藏的一种标记。藏书票通常印有拉丁文EX—LIBRIS,意为“我的藏书”。藏书票如果是自制的,则上面会有“某某藏书”之类的文字。鲁迅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曾热衷于藏书票,他不限于收藏,还潜心研究推广小型木刻版画样式的藏书票。

小辰光我在旧书店淘来的一本《安徒生童话》里,发现过一张藏书票。当时我跃跃欲试,曾经也想做自己的藏书票。先是用三夹板刻上图案和文字,然后用油墨复印在彩色纸上。只是复印出来的藏书票图案怪异,文字难辨,质量较差,只得作罢。后来干脆改为手绘。我画过好几张藏书票,上面有小桥流水、春兰秋菊图案,并书篆文“大伟藏书”,看看还算像样。只是准备在每本书上都贴一张藏书票,工作量实在太大,也就知难而退,不了了之了。当然至今一张也没有留下来,想想觉得实在可惜。

据悉,藏书票至今已有500多年的历史,被誉为“版画珍珠”“纸上宝石”“书中蝴蝶”。可惜如今已经基本销声匿迹。

交换邮票的乐趣

记得阿拉小辰光,勿少男小囡都迷上过集邮。集邮不但自己可以欣赏,还可以同学之间卖样(炫耀)、交换,交关有趣。在老师们看来,学生集邮是个高雅的爱好。而在阿拉看来,同样“高雅”的还有收集剪纸(同学买来剪纸,互相交换用铅笔复制,然后沿着轮廓线刻纸,自己刻纸剪纸)。不过有的老师也会提出批评,说是不当心会弄伤手。有的同学刻纸还把课桌椅给刻坏了,等等。而对学生仔集邮,所有老师都没有非议。

邮票分三种,普通邮票、纪念邮票和特种邮票。普通邮票,阿拉称之为豆腐干邮票,是勿列入收集范围咯。那辰光用的是公共信箱,早先住的弄堂房子,一幢房子里人家勿多,后门口门上挂上一只只大小不一的信箱,张家的、李家的、赵家的,还算分得清爽。后来搬进了新村,一个门牌号码有4层楼,每层7家,28家人家共用一只信箱。每当邮递员送信来,喜欢集邮的小囡看到了,就喜欢在信箱里乱翻,看到啥人家的信封上贴着纪念邮票,就会自告奋勇把信给人家送去,然后怯生生地提出要求,爷叔阿姨,能不能把上面的邮票给我?

爹爹晓得我喜欢集邮,他会时不时从同事或者单位里来往的信件上,剪下各种纪念邮票。要把邮票从信封上揭下来,先要把跟信封黏在一起的邮票放在温水里浸泡,待浸泡透了,邮票背面的胶水或浆糊融化开,才能用筷子(最好是小镊子)把邮票捞起,继续放在凉水里冲洗。把胶水或浆糊都冲洗干净了,然后小心翼翼地贴在擦干净的玻璃上阴干。这可是个精细的手工活。如果生活清爽,处理好的盖销票干了以后,干净,挺括,变得新的一样。我的邮票就是这样慢慢收集起来的。

要晓得光收集自家的信封上的邮票,集满一本集邮本,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呀?一家人家一个号头(月)有一二封信算是好的了。后来新村里集邮的小朋友多了起来,信箱里有辰光会出现信封上的纪念邮票被剪掉的情况。脾气大一点的爷叔阿姨看到自家的邮票被剪掉了,就会立在信箱旁大骂几句,弄得阿拉这些喜欢集邮的小囡都变成了犯罪嫌疑人。后来虽然信封上被剪出窟窿来的事很少发生,但也有爷叔阿姨发现自家的信件收勿到的情况。为了一张邮票就把信给销毁?这恐怕也太恶劣了!可谁也不知道谁会做出这样的事?姆妈是个有心人,恐怕她也隐隐觉得自家“遗失”过这样的信件。记得那些年姆妈每个月都要给外婆家写一二封信(常有我代笔),她到邮局买邮票,一买就是一大张有几十枚(全部是豆腐干邮票)。隔壁王伯伯有辰光会来我家跟我妈讨邮票。他也觉得用纪念邮票寄信勿保险,莫非全国各地都有这种现象发生?

爱集邮的同伴之间,常常会交换邮票。互通有无嘛,你缺的,我多的,就可以互相交换。当手头的邮票能够配齐一套,多少开心啊!当然交换是等“价”的,这个“价”包括邮票的面值、品相、稀缺性,等等。想想,这也许就是阿拉这群小八腊子以后踏入社会的人生启蒙。

我的集邮本里的邮票,就是这样逐渐变得丰满起来。一本变二本,二本变三本。不过,我的同桌小华翻完我的集邮本,脸上常常会露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是有机会可以带我去看看他阿爸的集邮本。约好礼拜天上午,我按时到了他家。小华阿爸很客气,招呼我先去汏手,一条新毛巾揩干净我的双手。而他更是讲究,双手戴上一副白纱手套,然后搬来一叠集邮本,轻轻放在铺着干净桌布的台子上。集邮本一打开,哇!琳琅满目。每一枚邮票都包着玻璃纸,插在集邮册页中。如果要取出邮票,不能用手,而是用镊子。欣赏邮票时还得用放大镜。一切都是轻轻的,连喘气都是轻轻的。事后小华告诉我,“今朝侬算额角头高,要是碰到落雨天,空气里潮湿,阿拉阿爸就勿肯打开集邮本了”。规矩真多。从这以后,我知道了品相、志号、背胶、横三连、四方联、小型张……好多集邮术语,像是在我的集邮世界里突然打开了一扇窗。虽然这扇窗直到现在还没有关,不过如今已经演变成只是每年购买一次邮票年册,且懒得打开细细欣赏。那些年的集邮乐趣,早已消失殆尽。

香烟壳子糖纸头

那些年,有的同学还喜欢收集香烟壳子、香烟牌子、糖纸头。

记忆中上海流行的香烟壳子有:上海、凤凰、中华、牡丹(分红、蓝两种)、金龙、飞马、青鸟、光荣、勇士、红灯、浦江、大联珠、大前门、红双喜、劳动……还有一种“生产牌”,最便宜,8分一包,是白壳子,当然不在阿拉收藏之列。还有一种高级香烟叫“熊猫牌”,是专供领导人吃咯,那辰光这种香烟壳子市面上很少能看到。旧社会上海有美丽牌、老刀牌、双斧牌,还有哈德门,我只看到过当年的广告牌(而且不少是复制品)。

把收集到的香烟壳子夹在书籍里,压得平平整整。多余的香烟壳子还可以用来交换。各种香烟壳子有不同的“身价”:中华、牡丹100分,光荣、大前门50分,飞马20分,劳动、勇士10分……奇怪,这些分值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据说老底子每包香烟里都有香烟牌子,一包一张,印有各种图像,比如《水浒》里的108将、《三国》里的刘关张、《西游记》的孙悟空猪八戒唐僧沙和尚……这些香烟牌子可以收集成套。后来生产的香烟里不再夹香烟牌子了,可是由于小朋友们喜欢,这种香烟牌子还是保留了下来,变成了印成一大张的香烟牌子,八开大小一张,上面印上六十幅画面,买回去剪成一块一块的。这种香烟牌子烟纸店里有卖,有些小摊头上也有。

阿拉男小囡收集香烟牌子,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刮的。刮香烟牌子是那些年时兴的一种游戏。一人把香烟牌子放在平地上,对方用手将另一张香烟牌子刮去,使地上的一张翻身为胜。如不能刮翻就让对方来刮。記得阿拉常常在香烟牌子上涂上蜡烛油,那样分量就重了,就勿容易被对方刮翻了。还有一种玩法就是比“飞”。手指把香烟牌子摁在墙上,放手后按画片飞的远近定胜负。那样玩,纸张较薄的香烟牌子“飞”得远,就格算(便宜)了。

跟学生仔喜欢集邮勿一样,老师们对阿拉收集香烟壳子、香烟牌子并不赞许。为啥?刮香烟牌子属于“赌博”行为,而在地上刮香烟牌子,不卫生,很脏。所以阿拉刮香烟牌子,都要背着老师。

跟男小囡喜欢收集香烟壳子香烟牌子不同的是,小姑娘收集五颜六色的糖纸头。我的女同桌就喜欢收集糖纸头。记忆中那些年有米老鼠奶糖、椰子糖、太妃糖、话梅糖、水果糖、花生牛轧糖、芝麻牛皮糖、奶油咸味糖、大虾酥等。当然最有名的是大白兔奶糖。玻璃纸糖果比蜡纸头的糖果高级,里面衬着锡纸的糖果,就更加高级。

跟阿拉男生收集香烟壳子一样,女生也喜欢把收集来的糖纸头夹在书本里,夹得交关平整。跟男生交换香烟壳子一样,糖纸头也可以互相交换。我就经常跟我的同桌交换,我用糖纸头跟她交换香烟壳子。

交换各自的藏品,互通有无,是一种乐趣。

石头的记忆

我还有一个特殊的爱好,喜欢收藏石头。

如今我家的玻璃柜里,依然陈列着好多各式各样的石头,有通灵剔透的太湖石、洁白玲珑的昆石、如黛似玉的崂山绿石、滋润细腻的黄蜡石、美若彩陶的红河石、婀娜多姿的墨湖石、云山雾绕的大理石、冰清玉洁的玛瑙石……

我喜欢石头,是从小学五年级上《自然》课开始的。记得上“花岗岩”一课时,自然老师托着一块花岗岩说,这种很硬的石头,是由石英、云母、长石三种不同石头成分合成的。老师还向阿拉展示了合成花岗岩的这三种石头,白色的石英、闪亮的云母和褐色的长石。

上《自然》课,使我逐渐明白了,地球上的各种石头,都有着它们各自不同的用途。除了可以造房、铺路的普通石头外,还有贵重的玉石、钻石。有些看上去貌不惊人的矿石,竟还能够提炼出金银铜铁锡来。

当时,我正在学装矿石收音机。芝麻大的一粒矿石,竟可以神奇地接收到空中的电波,把电波变成声音。我惊叹,我开始有了收藏各种石头的爱好。

住在大城市里的我,自然很难捡到石头。所能见到的石头,大多砌在墙上,或是铺在路上。我忽然想到,在铁道线上,垫着铁轨的不都是石头吗?于是,放学以后,我就经常上铁道边去捡石头。虽然那里大都是花岗石,可如果仔细寻找,还是能找到一些白色、青色、黑色和其他颜色的石头(提示:这样做是不允许的)。我常常把铁道边捡来的各种颜色的石头,一一放在玻璃柜里。玻璃柜里,不断增添着新品种。上我家来的客人,常常误以为我爹爹(或者是我姆妈)是搞地质的。

后来,看了电影《年青的一代》,电影反映了地质学院学生在毕业前夕所面临的人生抉择:是上艰苦地区为祖国找矿,还是留恋大城市生活。这是部很感人的影片。影片中的主人公萧继业的形象,深深震撼了我。我萌发了上地质学院学习,将来争取当一名地质工作者,一辈子跟石头打交道的美好理想。谁料1968年,我曾经的地质学院之梦化为泡影,我被分配进了一家与石头无关的工厂。

虽然以后我的工作数次变动,可是,我依然对各种石头情有独钟。日积月累,现在我已经收集了不少石头。上黄山,上峨眉山,上五台山,上九华山,乃至最近上庐山,我每到一处,都特别留意收集那里奇形怪状的山石。

至今,我已收集到一些颇为珍贵的鸡血石、和田玉石、斯里兰卡蓝宝石、南非钻石等。不过,在我的石头藏品中,最珍贵的还是1985年我在采访我国第一艘南极科学考察船——“向阳红10号”轮时,一位船员送给我的一块看上去很普通的石头。我感到这块普通的南极石里面,蕴含着一种我国科学工作者战胜一切艰难险阻,征服大自然的坚定信念。

我爱石头。不管是戴在手指上的钻石,还是踩在脚底下的铺路石,我都同样喜欢。

姆妈一直认为,三年里用不着的东西,一律清理掉。由于受这个观点的影响,我们搬一次家,就清理一大批东西。我小辰光留下来的东西已经变得很少了。有些东西处理掉,现在想想也蛮可惜的,“百年无废纸”啊。不过除非侬有足够的钱,像冯骥才家里有5个书房专门用来存放他收藏的艺术品,而马未都干脆自己开起了博物馆。至于阿拉普通老百姓,还是需要“断、舍、离”的。

我女儿喜欢收藏冰箱贴。她每到一个地方就会买一个有当地标设的冰箱贴。对于她来说,每个冰箱贴都附加上她自己的记忆。对于旁人,就没有太多意义。这样的收藏,跟我童年的收藏一样,纯粹为了好白相,只是一种乐趣,跟钞票无关。能用钞票买到的东西,往往缺少一种寻觅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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