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愁与救赎

2023-08-19 18:20沈思瑶
今古文创 2023年29期
关键词:叙事策略

【摘要】吉本芭娜娜被誉为日本当代文坛最重要的女作家之一,她创作的小说因具有治愈心灵的鲜明特征,深受不同年龄阶段的读者所喜爱,因此也被读者冠以治愈系作家的头衔。其作品不仅久踞日本畅销书的排行榜,还被翻译至几十个国家和地区。本文以小说《雏菊人生》入手,采取文本细读的方式,以叙事聚焦、叙事空间和叙事意象三方面的叙事策略的运用作为切入点,体会小说主人公雏菊从创伤走向治愈的过程,从而进一步探究吉本芭娜娜笔下叙事手法的独特内蕴。

【关键词】吉本芭娜娜;《雏菊人生》;叙事策略;叙事意义

【中图分类号】I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9-00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9.004

吉本芭娜娜1964年出生于日本东京,本名为吉本真秀子,从代表作《厨房》获得第六届海燕新人文学奖开始,其作品以席卷之势多次登上日本图书畅销榜,其后不仅拿下了日本国内诸如泉镜花奖、紫式部奖和谷崎润一郎奖等重要文学奖项,随着译本的大量发行,还获得了其他国家的文学大奖。

吉本芭娜娜及其作品的出现曾在日本掀起“芭娜娜热潮”,也為当时萎靡的文坛注入了亮丽的新风。吉本芭娜娜在作书期间一直秉承着治愈和拯救他人是她创作的理念,而《雏菊人生》一书中传达的主题内涵也印证着这一点。

一、《雏菊人生》概述

吉本芭娜娜与著名画师奈良美智共同合作出版了《阿根廷婆婆》《雏菊人生》《无情·厄运》等多部小说,曾一度引发读者的好评热潮,作家本人也曾坦言其中刊行于2000年的中篇小说《雏菊人生》是她非常喜欢的一部小说。

《雏菊人生》的故事情节普通却不单调,主要讲述了主人公雏菊没有父亲,母亲在幼时遭遇交通事故后离世,如今她在姨夫姨妈经营的什锦煎饼店工作。在童年时期,雏菊有一位名叫达丽亚的挚友,彼此感情深厚,特别是在雏菊母亲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达丽亚成了雏菊唯一的慰藉,但是在十一岁这年,达丽亚随再婚母亲去了异国,失去了联络,不过雏菊常常在梦中与达丽亚重返童年美好的时光。雏菊二十五岁的时候,收到了达丽亚离世的噩耗,在悲伤的心境中,雏菊逐渐明白了死亡和人生的真谛,走向自我的释怀与疗愈之路。

吉本芭娜娜擅长对于人生、生与死亡这类文学家创作中亘古不变的主题的建构,但并不是直接呈现有关生与死的沉重感、压抑感,而是通过作品中日常生活的再现演绎、通俗易懂的人物对话与内心独白的写作手段,营造出令读者治愈的温馨氛围。这部小说作为吉本芭娜娜创作第二期的成果之一,承袭了吉本芭娜娜一贯的关于生与死亡的思考,文中对于主人公雏菊经历的两段精神创伤以及心灵治愈的过程,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刻画,通过作者独特叙事手法的运用,消解了人们对于死亡的压抑感,传达出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二、固定式内聚焦叙事的构建

叙事聚焦即叙述者观察故事的角度。法国的结构主义学者热拉尔·热奈特在总结前人观点之上提出了自己的理论体系,他将叙事聚焦分为三类:零聚焦或无聚焦叙事、内聚焦叙事和外聚焦叙事。其中内聚焦叙事中又包含了三种形式:固定式内聚焦叙事、不定式内聚焦叙事和多重式内聚焦叙事[1]129。《雏菊人生》中通篇都采用了第一人称固定式内聚焦的叙事手法,通过主人公“我”——雏菊的有限视角,呈现了雏菊经历创伤后再生的心路历程。作为固定式内聚焦这种叙事形式,读者只能按照小说人物自身的意识和感受去观看去聆听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不过通过这样的形式可以直接接触人物内心真实的想法,而且“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易于表达忏悔痛惜之情,容易激起读者的同情心”[2]。

小说的开篇便提及了雏菊和童年好友达丽亚两人之间深厚的友情,在达丽亚去往异国生活的时光中,虽未曾有联络但是雏菊一直牵挂着这位朋友,每次想到好友便充盈着幸福感,这种让读者感受真实的幸福情感与后文中达丽亚因交通事故去世后雏菊表现出的悲伤郁闷情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渲染了行文抒情的气氛,易于读者与人物的经历产生同理心与共鸣。

同时,通过固定式内聚焦的形式,读者可以跟随人物的视角来到不同的场景体验人物所处的世界。比如在文中跟随雏菊的视角来到她和母亲遭遇车祸的现场,身临其境地感受雏菊失去至亲撕心裂肺般的痛苦;雏菊在医院治疗时,面对身体上渐渐愈合的伤口意识到今生和母亲已是诀别的现实,内心充满了怅然寂寞,而读者可以直接体会到遭遇创伤的雏菊痛苦的内心。经历种种身边人死亡的精神创伤后,雏菊并不因此堕落沉沦,而是选择坚强地活下去,在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中寻找生命的真谛和意义。读者通过这种介入体验后,由此激发出心灵力量,这也正是小说传达出的治愈的力量。

三、多元叙事空间的构建

小说中作者运用闪回和并置等叙事手段塑造出了多个地理空间,文学作品中空间不仅以物质属性作为故事发生发展的地点与场景,还蕴含着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影响人物心理状态、塑造主题内涵等独特的价值,而在这部小说中不同地理空间的流转也暗含了主人公雏菊经历创伤后精神振作的因素。

首先是姨夫姨妈经营的什锦煎饼店,“那是我唯一的家,是温暖和热闹的象征,是能够遇到我想见的人的地方”[3]15。煎饼店是雏菊工作的地点,她热爱自己的工作,每天都期待食客的到来,同时母亲在世时曾经也在这里工作过,因此也留存着母亲工作时的宝贵回忆。在这个空间中,也可见姨夫姨妈对雏菊的爱和对她工作价值的肯定,比如:姨妈会在天气有下雨征兆时,提醒她记得带伞;姨夫称赞雏菊炒面的手艺是店里的招牌。巴什拉在《空间诗学》里将“住宅”称之为“家宅”,他的观点是“没有家宅,人就成了流离失所的存在。家宅在自然的风暴和人生的风暴中保卫着人。它既是身体又是灵魂。它是人类最早的世界”[4]6。因此,尽管雏菊失去双亲,在世上已是孤儿般的存在,但是通过这些不起眼的日常细节中可以看出什锦面店对于雏菊来说不仅是生存的容身处,还是人生的温暖避风港。

其次是与陌生女孩合租的家和高春的家,尽管雏菊在这两个空间中都是作为临时落脚点居住在其中,但是在这些空间中友人和陌生人都给予了雏菊友好的善意,让她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爱的羁绊,当最后雏菊搬至新家时,友人高春还偷偷将允诺的冰箱送来并且填充满各种食物,可见吉本芭娜娜在小说中构建的“家屋”一类的地理空间和人物的内心互相投射,成为雏菊抵御内心创伤风暴的港湾。尽管雏菊因为到处搬家,带来了身体上的漂泊体验,但是并没有带来精神上的漂泊感,正是因为在不同地理空间中呈现出的爱与温暖,才有勇气和信心去抵抗生活中的孤独感和虚无感,重拾对于生命的美好体验,从而逐渐摆脱创伤的阴影。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树林这一空间,此空间首尾呼应,在开头,雏菊介绍了这是她和挚友达丽亚童年快乐游玩的场所,结尾处时,雏菊在达丽亚离世后又一次来到了树林中,追忆和挚友曾经幸福游玩的场景,流露出雏菊对达丽亚深厚的情义以及对挚友离世的释怀。

小说中空间的塑造不仅体现在对现实空间的切换上,还体现在对梦境空间的构建上。小说中关于梦境总共出现三次:第一次是雏菊和达丽亚在姨夫家的树林里欢乐嬉戏的梦;第二次是雏菊梦见自己来到了悬崖上矗立的房子里,周围充斥着冷清与寂寥;第三次梦境出现在搬新家后,雏菊再一次梦见了悬崖上的房子,依旧流露出幽暗的氛围。

荣格关于梦的解析做出了独到的见解,认为梦境有两个功能:补偿功能与预示功能。在小说中,雏菊做的三个梦正是体现了荣格对梦境阐发的两个功能。

第一个梦境体现了梦的补偿功能,达丽亚作为雏菊唯一能让她感受到幸福和快乐的朋友,自从和达丽亚分开之后即使两人失去了联络但雏菊仍然以固定的频率做着和达丽亚一起玩耍的梦,可见,对于一直期盼与达丽亚在一起游玩的心理状态被现实(达丽亚去往异国)压抑后,在梦境中得到了补偿和满足。

第二个和第三个梦境体现了梦境的预示功能,两个梦的场景都是悬崖上的房子,夢中的环境建构偏离了日常生活,其氛围悲伤冷清,透露出死亡的征兆,特别是在第三个梦中从柜子里掉落下许多的东西,这一环节的设定与雏菊醒后发生的事情高度重合,在雏菊惊醒后,她看见屋子里掉下来照片,这也为后来雏菊收到达丽亚妈妈寄来的她在世时相关的照片进行铺垫,这两个梦境的往复出现,是对将来重要事情的预示,即预示着达丽亚的死亡。

梦境空间在小说中多次出现,贯穿文本的始终,通过梦境与现实交织出现,相互印证,情节也逐渐走向紧张,扣人心弦。

四、叙事意象的构建

在小说的后记中,画家奈良美智提及自己依靠想象着文本中传达出的意象进而创作出了《雏菊人生》相适应的插画,可见意象的构建也是吉本芭娜娜创作小说中重要的一环。那么这些意象又有何种象征意义?本文选取代表性的两种意象进行分析:物件意象中的竖笛和植物意象中的酒瓶兰。

竖笛作为童年时期雏菊和达丽亚之间唯一的通信手段,每当雏菊陷入苦闷和孤独中,雏菊都会用竖笛发送信号,听到竖笛的声音后,达丽亚便立刻赶来。雏菊总是不分早晚地喊达丽亚出门,达丽亚从不厌烦和拒绝,达丽亚如此体贴的陪伴给予了幼年时失去双亲的雏菊安全感和幸福感,因此,竖笛可以看作是两人友情的纽带和象征之物。

酒瓶兰是母亲在世时精心培育的植物,雏菊意识到自己和酒瓶兰都是母亲去世后遗留下的产物,后文中作者也描写到雏菊搬去新家时,将母亲留下的酒瓶兰带去,可以看出,这盆植物寄托了雏菊对母亲深深的思念。在母亲去世后,因为无人打理酒瓶兰变得干枯发黄,雏菊也因为母亲的去世而变得意志消沉,但是雏菊在为酒瓶兰浇水时,花盆中泥土汲取水分的声音唤醒了她坚强活着的勇气和信心。最终,她鼓起勇气接受了母亲已逝的事实,而作为生者的自己更要好好地活下去。

吉本芭娜娜的小说集《身体全知道》(2002年)中一篇名为《育花妙手》的短篇小说中,同样使用了植物的意象,小说中借用植物意象——芦荟象征强大的生命力,传递着生命的韧性,正是这样的力量激励着“我”继续好好生活。因此,《雏菊人生》中酒瓶兰不仅是雏菊和母亲之间思念的纽带,更是顽强生命重生的象征。

五、《雏菊人生》叙事策略的意义构建

(一)文本意义

死亡阴影的克服。“她(吉本芭娜娜)的作品所要讲述的是从他者的死亡中获得新生的故事”[5]276,《雏菊人生》中,尽管至亲和好友达丽亚的离世带给雏菊巨大的打击,但是伴随着在日常生活中体会到周围人的善意和事物的美好,雏菊逐渐摆脱对于死亡的恐惧感和无力感,重振好好生活下去的信心,对生活重新燃起了美好的期待和向往。认为人生有很多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而让人感受最为悲切的死亡是每个人最终的结局。

因此,雏菊意识到作为还活着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努力过好现下日常的生活,而并不是一味地沉湎于死亡的阴影之中。小说中,描写的雏菊对于日常生活的渴望,诸如期待与社会、他人和大自然产生联结,也表明其对生的渴望,对死亡阴影的克服。

走向自我的成长。母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达丽亚无时无刻地陪伴成为幼年雏菊幸福和快乐的来源,而随着达丽亚搬住异国他乡,雏菊也在时间的流转中一步步走向成长,消释对母亲绵长的想念和自身的孤独感。从一开始雏菊渴望依靠他者的力量稀释自己的孤独感,缓解寂寞,同时也渴望依靠他者的反馈从而达到了解自我的目的,因此,从姨夫姨妈家搬走后选择与他人合住,到后来雏菊选择开始独立的独居生活,同时,在面对童年挚友达丽亚的死亡讯息后,即使悲伤,但也能坦然面对这件事情,这也暗含着雏菊走向了自我的成长。

(二)社会意义

抚慰现代人异化的心灵。吉本芭娜娜的《雏菊人生》尽管篇幅短小,也没有采用教谕的口吻叙述人生道理,但是读者也能够从中体会到蕴含的人生观。20世纪著名的诗人艾略特曾指出世界是一片荒原,而如今现代人普遍存在精神荒原,面对生活的压力或者人际交往的困顿等问题,人们逐渐封锁自己的内心,产生对社会、他人和自我的疏离感,进而直面人生的孤独与空虚,人生的无意义感在封闭自我独处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吉本芭娜娜体会到了人们的孤独与无助,在创作小说时也细致展现出人物内心的悲伤和困顿,易与读者群体产生共鸣,而随着情节的深入,吉本芭娜娜赋予了主人公克服人生挫折的勇气,通过亲人朋友、大自然和自我的多重性力量,逐渐走出困境,获得人生的价值与意义。通过对孤独和死亡这类消极元素的建构与解构,作为读者群体,阅读文本也能够缓解生活的压力,继而能够拥有面临挫折困难或死亡阴影时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带来积极的治愈效果。

六、结语

综上所述,小说围绕“我”追忆与达丽亚之间惺惺相惜的友情展开,不过也再次重现了吉本芭娜娜作品中一贯存在的死亡与再生的母题。“随着全球化进程以及日本社会的发展与变迁,日本女性文学的创作理念、创作题材、表现手法乃至创作技巧都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6]

吉本芭娜娜正是日本女性文学的改革者之一,通过这部小说再次可见作者的独特叙事手法的魅力之处。本文通过叙事聚焦、叙事空间和叙事意象三方面对小说进行解读,尽管小说中单单采取的第一人称固定式聚焦这类叙事手法单一,但是吉本芭娜娜又通过地理空间、梦境空间和意象的塑造,将文本结构建构得更为巧妙与丰富,可见当代女作家的笔力。通过一系列叙事手法的运用也突出了小说中蕴含的情感与主题,展现出吉本芭娜娜对于现代人处境的忧思和人文关怀。

参考文献:

[1]热拉尔·热奈特.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2]江守义.评价视野中的叙事聚焦[J].淮南师范学院学报,2003,(06):64-67.

[3]吉本芭娜娜.雏菊人生[M].弭铁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

[4]加斯东·巴什拉.空间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

[5]周阅.吉本芭娜娜的文学世界[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5.

[6]肖霞.突围与建构:论日本现代女性文学的发展[J].文史哲,2010,(05):63-74.

作者简介:

沈思瑶,北华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日本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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