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救赎的一束光

2023-09-21 10:50张益铭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3期
关键词:史铁生散文人生

张益铭

《我与地坛》是一篇值得反复品味的经典散文。地坛是救赎史铁生人生的一束光。史铁生的散文或小说具有明显的互文性特征,结合作家的其他作品,如《绵绵的秋雨》《我之舞》《秋天的怀念》等,能使我们感悟生命的深刻含义。

《我与地坛》是一篇带有自叙性特色的散文。史铁生采用第一人称,通过地坛的所见所闻牵扯出自己的人生故事,完成生命意义的构建与哲理的升华,表达对母亲的深切思念与爱意。同时,这篇文章具有深刻的思想和很高的艺术造诣,景物描写和抒情结合巧妙,为我们提供了丰富、广阔、深厚的想象与品读空间。

散文这种文学体裁,我们最熟悉的分析特点莫过于情景交融、寓情于景、形散而神不散。此文更多了一份自传、自省和自述的意味,这也许就是有些学者提到的,优秀的作品顽强抵抗这种“类”的套路,从而显示它独特的“这一篇”。我们可借助散文情景交融的关系,探寻景物特色,体会史铁生与地坛之间的无限渊源。

从文章内容上来看,《我与地坛》主要有三条线索,对应三种波动关系,即“我”、地坛、母亲。其中,“我”与地坛的关系和在地坛中的经历,以及“我”对母亲的怀念共同构成文章的两条明线。前者着重表现人与景观;后者突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纠纷,讲述“我”在地坛中遇到的人物对自己的影响。而“我”对生与死的思考则是一条暗线。三条线索的交错成就了史铁生的非凡人生,彰显地坛和母亲对作者人生成长的重大意义。

互文性来源于文学理论,也称“文本间性”。罗兰·巴特的文本理论指出:“任何文本都是互文本;在一个文本之中,不同程度地并以各种多少能辨认的形式存在着其他文本:如先前文化的文本和周围文化的文本。”就是指对另一文本引用和体裁混用的现象。史铁生的散文或小说有着很明显的互文性特征,通过广泛阅读作家的其他作品,无论是外显还是内隐性的互文,我们一定会有新的发现与感悟。

“我在好几篇小說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许多年前旅游业还没有开展,园子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很少被人记起。”这句话作为散文的开头,具有明显的指向性。“好几篇小说”就是指史铁生之前创作的几部小说,如《绵绵的秋雨》《老人》《我之舞》《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其中的“古园(古苑)”被多次提及,却都没有正面告诉我们何为“古园”,至此到《我与地坛》这篇散文中才有了明确的答案—北京地坛。在小说《我之舞》中提到的“古园”其实是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也是史铁生常去的地坛。老孟和路是史铁生精神和信仰的化身,他尽管身体残疾,却依然坚定地翩翩起舞,舞出自己的精彩人生,享受生命的礼赞。同时,这也是一个经典的比喻句,“荒芜冷落”不仅是“园子”“野地”的特点,更是本句的亮点。有学者强调,这是一种形象化的陌生效果,即通过阅读者设身处地的自我感受,然后把这种自我感受迁移到写作者所处情境的真实感受中,以相似点来体会情感的共通处,形成情感上的一种微妙转化。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作者仅用十七个字,却两次提到“很近”—第一个“很近”的主体是“我”,第二个主体则变成了地坛。这样的“近”不单纯表示空间距离的远近,更表达“我”与地坛之间关系的密不可分,结构上句式独特,反复渲染,一咏三叹,令人动容。

“只好认为这是缘分”照应了文章开头说到的园子荒芜,无人记得。一方面,园子的荒芜不仅是由于外部旅游业经济发展的滞后,景点未开发而缺乏人气;另一方面也照应了下文“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简单短句的两次主客体变化,通过拟人手法突出了“我”与地坛情感上的纠缠与重叠。史铁生在最好的年纪不幸双腿残疾,之后又患上尿毒症,也造成了他对地坛初印象下的思维定式—荒芜衰败,“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史铁生在此的景物描写是相对独立的,用拟人、倒装的方法让我们看到了既往王权繁荣下的地坛,也看到了岁月流逝后的衰败,充满隐喻色彩。就是这样一座辉煌的建筑也能随着时间流逝而残破,更何况是人的短暂一生呢?

史铁生透过对地坛外貌的客观、清冷又沧桑的描述,深入主观内心,回想过去的自己也拥有过灿烂的青春,但被不公的命运将风华正茂的自己禁锢在轮椅上。可史铁生终究是一位哲学家,他透过断垣残壁看到了人生之事。地坛也在这样的背景下从默默无闻的“台后”走到史铁生的面前,以主人的风范引导史铁生思考,让“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成为一种客观化的观察与思考的对象。史铁生将地坛当作自己情感的载体,这不仅是一种缘分,更多了一份“宿命”的味道,让人逐渐发觉地坛那份自在、坦荡和生机。

“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摇着轮椅沉浸痛苦中的史铁生进入地坛的那一刹那就用笔触将这一瞬间定格,用富有宗教意味的词语,如“上帝”“宁静的去处”“越来越大,也越红”等,借太阳的照耀与烘托给自己重新思考人生的契机和动力。双腿残疾的那几年,正如《秋天的怀念》中所描述的,“我失魂落魄”,“脾气坏到了极点”,“像发了疯一样”,史铁生找不到工作,对生活也彻底失望,只能将整个人生的不幸投射到有着同样遭遇的地坛身上,称为“宿命”。《我之舞》中的“我”也是一个自幼学习优异,却因双腿瘫痪而找不到工作的青年,去家附近的古园消磨时光成了“我”最惬意的事情。两篇作品中的“我”都有一个共同之处—残疾。

文章第一节第五段中,史铁生对微小昆虫世界的描写有“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以及“满园子都是……窸窸窣窣片刻不息”。史铁生通过刻画这些真实又不惹人注意的微小生命,表现“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的特点。这些昆虫总是以群体的形式出现,展现地坛的博大与包容。史铁生在观察生命的同时也开启对生命的思考:渺小的昆虫正如渺小的自己,然而昆虫是悠然自得的,没有因终将死亡而停滞不前。史铁生明白“一个人,出生了……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他渴望自己也能寻找一条出路。“树干上留着一个蝉蜕,寂寞如同一间空屋”,一个“空”凸显史铁生内心的寂寞苦楚,又以蝉自比象征着苦难后的新生,希望逐渐向它走去。地坛中微小的昆虫世界构造了一大幅生命之景,融合着史铁生对生命的追寻与感悟,只要不衰败,他的人生仍有梦想和希望。这里史铁生引用了自己小说《我之舞》中的原文叠合,以表达地坛的生机对其人生的启迪,开导自己最先解决“要不要活下去”的生命之题。接着,史铁生用一句话巧妙自然地过渡到解决“怎样活的问题了”,连用六个“譬如”将六大盛景相互叠合,让我们不断感悟“怎么活”的深刻内涵和多种方式。一大段排比生动传神地描绘出天坛四季的不同景致,古老又充满生机,细腻又别致,体现出史铁生对生命的思考和“思景交融”的高超语言表现力。

文章通过一次次穿插性的景物描写,巧妙地将“我”与地坛互为一体,将“我”的情感和心理变化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道绚丽多彩又寓意深刻的“地坛彩带”。《我与地坛》不光是为了记叙史铁生在地坛的经历,更是为了借此表达他对母亲的深厚情感。文章第二节是全文最为动人的地方,通过大量的细节描写和虚实结合,重点突出母爱对“我”生命的意义,凸显伟岸又不张扬的母爱。“我才想到……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难题”一词指的是“我独自跑到地坛”而全然不顾母亲的这件事给母亲带去了何等的麻烦与担忧。“她不是那種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当“我”整天待在地坛的时候,母亲其实是十分担心和不安的,但她从来都不会阻止“我”独自离开,也不会贸然地去询问一些不宜问的事情,更不会要求和“我”同行,而是“无言地帮我准备”,连用三个“知道”设身处地地照顾着“我”心里的感受,却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此时的“我”在母亲去世后才开始用心揣摩母亲当时的心灵独语,思考后恍然惊醒。从“我”的角度代替母亲说出当时的“心理”,更加凸显“我”的歉意、悔恨,反衬出母亲的伟大。细观本段的遣词造句,史铁生使用了大量虚词,如“但”“一同”“便”“因为”“所以”“得”等,使他与母亲之间的情感在双向奔赴的爱意叠加下得以升华。

文中主要写了关于母亲的两件事:母亲的目送和母亲的寻找。“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短短的几句话透露出母亲在原地目送“我”走后的长久驻足凝望,那么长的时间里母亲又在想些什么呢?既想让儿子外出散心又担心出事的矛盾心理状态。就是这样一位母亲,宁愿自己承受百倍千倍甚至是万倍的痛苦。全文母亲只说了一句话:“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直抒胸臆,关心之余更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与祷告。

“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每每读到这句话时,笔者总会不自主地有意强调其中的两个“与”,两个“与”的重复叠加使得母亲内心的焦灼不安上升到极致,也使本来内隐的作者的悔恨迸发出来,这种巧妙的情感转移,使我们也逐步走进母亲的心理世界。“成人”之后的史铁生终于学会站在母亲的角度来反思自己过往带给母亲的伤害,反思与懊悔并行重叠,更加凸显“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承载着母爱的伟岸。

史铁生在《想念地坛》中多次明确母亲的柔弱形象:“在想念里,我看见万物的美德更在于柔弱……柔弱,是信者仰慕神恩的心情,静聆神命的姿态。”母亲在苦难面前给自己的儿子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教会他如何用坚韧的态度走好自己的人生道路。

母亲对“我”的关心呵护还体现在反复多次地寻找。“曾有过好多回……母亲就来找我……她就悄悄转身回去。”史铁生在动词“找”“看”前用“曾”“悄悄”等词进行修饰。散文《秋天的怀念》中也有三处细节展示母亲“悄悄地”,这三处“悄悄地”展现了母亲对残疾儿子的关切与呵护。联系史铁生下文对母亲情况的介绍,我们难以想象这样一位身患绝症的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仍然全盘、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儿子,咬紧牙关用自己残破的生命点燃儿子对现实和生活的无限希望。当史铁生好不容易探寻到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写作,以此来报答母亲时,她却长久地离开了“我”。“有一年,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这段话语言十分简练,用拟人手法将“十月的风”人格化,“翻动”一词让熟悉的平常词变得陌生化,“十月的风”有了人的感情,更显温柔与动人,“安详的落叶”搭建了显性动作与隐形心绪的桥梁。如此史铁生已经从一位“找不到出路”的残疾人成长为一位热爱生活、心存感激的文人。他在地坛中反复行走,殊不知布满车辙的地方也遍及母亲的足迹。母亲的每次寻找也都从他的心灵走过,不轻不重,但足以让他震撼。

史铁生也引用了《合欢树》中的一段文字,“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她心里太苦了……”正如张瑞旸老师所言:“母亲为作者付出太多,牺牲了一个正常女人所追求的事业、生活和爱情。如果自己不残疾,年仅49岁的母亲不会过早地离开人世。”(《斯人已去,空留合欢遮日月。此情犹在,唯有树影寂庭院—〈项脊轩志〉与〈合欢树〉“树”意象的教学感悟》)这是一种推己及人之美。合欢树象征着母子间的亲情,树的成长见证了史铁生对母爱的理解不断深化的过程。

《我与地坛》是一篇充满深情、感人肺腑的文章,借助“我”对地坛的所见所闻,感受母子间的深厚情谊,将情、景、事、理巧妙融合,融议论、记叙、描写于抒情之中,在一次次情感认知错位中彰显地坛和母亲对我人生的重要作用。母亲和地坛是自己心之所倚的心灵净土和家园栖息地,“我已经不在地坛,地坛在我”,这里充满着向死而生、破茧而出的生命之光。

本文系2022年江苏师范大学研究生实践创新计划项目“‘双减背景下语文作业设计研究的现状调查与研究”(项目编号:2022XKT1153)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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