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良
杂草恋旧,覆盖灶台、卧室
在卧室与卧室之间形成绿道
紫苏在猪圈里蔓延
这些微苦的植物
治愈过母亲的偏头痛
拂过门槛的风有陈年的气味
父亲的呻吟比潜伏的虫鸣还要轻微……
没有人在这里死去了
也不再有人在这里出生
新燕衔泥,让老屋愈显老朽
父亲的新居在海拔一百米的高地
我们定时去清理荒草
清明,天气也清明
我在老屋门前留影
镜头中的人并未完全衰老
肖似我记忆中的父亲模样
从前我喜欢山的遮遮掩掩
现在更偏爱平原一览无余的地平线
它在目光的尽头
在太阳的身边
像时空预设的一道屏障
回首一生走过的路
有多少愿望
在日暮之前坠落
又在清晨升起?
唯有地平线,远远看着我们
每一步都是登天
从今往后要考虑如何过冬
要么积攒力气,要么积攒粮草
什么都积攒不了时
就裹紧肉身冬眠——
当北风吹来
小雪……中雪……大雪……
也不过是门前刚刚踏过的一粒粒霜
也不过是大地疲倦时一个接一个的哈欠
看着看着
就会觉得 眼前倾泻而下的
不全是空的
有时被白雾填满
有时被阳光和鸟鸣填满
什么都没有时
它又被居高临下的
庙宇的钟声所填满
山门空空 山风浩荡
你看 你尚未转过身来
又有人从殿门走出
对着山谷和你看了一眼
带有诸佛的慈悲
大雁南飞后
会留下一行无字的书
你看那些山川 点横竖撇捺
多么遒劲有力
往北走 愈见苍凉
要么沟壑纵横 要么坦荡无边
一行无字的书像天际线
追寻就能耗尽一生的旅程
大雁懂得人的心思
它白日里风度翩翩
愈合从来就是晚上的事
合拢的翅翼带着霜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