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的女性矛盾和精神困境

2023-09-28 01:54万小双上海海事大学上海200135
名作欣赏 2023年9期
关键词:父权制家族传统

⊙万小双[上海海事大学,上海 200135]

在《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一书中,威廉·福克纳讲述了美国内战后,爱米丽的父亲作为南方格里尔生家族的一家之主,出于对父权制的捍卫和拥护,他坚持维护家族的地位和尊严,看不上那些追求爱米丽的男人,让她无法自由追求幸福。父亲去世后,爱米丽爱上了一个来到小镇修建铁路的北方人——荷默伯隆。而家族尊严和父亲对她一生的影响至深,当最后她发现荷默不会娶她时,用砒霜毒死了他,并把自己和荷默的尸体一起关在房子里生活了40年。这个秘密直到她去世才被镇上的居民发现。

双性同体这个词早在古希腊就存在了。柏拉图的《座谈会》中提到了超越男性和女性的第三类——双性同体,这是对固定的性别二元对立的攻击。朱迪思巴特勒认为,男女之间的界限并不明确。弗吉尼亚伍尔夫对双性同体做出了更进一步的解释,由男人和女人同上一辆出租车引发了她的想象,“大脑中是否存在与身体中的两性相对应的两性,以及他们是否也需要团结起来才能获得完全的满足和幸福、正常而舒适的存在状态是,两者和谐相处,精神契合”。伍尔夫主张两性和谐统一,大脑中有两种力量,一种是男性,一种则是女性。在男人的大脑中,男人占主导地位,女人的部分会起作用;在女人的大脑中,女人主导男人,而男人将扮演一个角色,男性和女性同等重要,他们的融合是最好的。双性同体的思想可以体现在爱米丽身上,作为最后一位传统的南方贵族,身处父权制社会的她一直受父亲的控制和家族的影响,被要求成为一名“南方淑女”,但父亲去世后,她渴望追求自己的真实自我,对霸权的反抗使她身上出现一些男性特征,使她的性别变得不确定而矛盾。但她最终还是妥协于主流意识,成为格里尔生家族的“父亲”。

一、爱米丽的性别变化

爱米丽生活的时代,美国南方传统种植园经济逐渐衰落,父权制观念基于这种经济体系之上影响深远。男人在社会和家庭生活中占据主地位,他们的权威是不可抗拒的,而女人总是处于较低地位。她们应该遵循传统行为准则,继承传统女性美德,关注家庭生活。爱米丽和她的父亲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缩影,格里尔生家族的人一直被叫作“画中的人物”,是当地人们心中的理想权威人物。父亲掌管一切,把所有向女儿求爱的年轻人都赶走了,导致女儿到了三十岁还未婚配。此时的爱米丽无疑是一位被管束的南方淑女。

然而,在父亲去世后,她有了些变化,剪短了头发,像个姑娘,也开始寻找自己的幸福,她爱上了荷默伯隆,一个北方工人,而且一反传统女性被动的角色,即使镇上的人坚持认为她堕落了,她仍然主动大胆地追求他。在他们的关系中,爱米丽超越了传统的女性身份,引人注目地表现自己。她会和荷默在每周日下午乘着黄色的四轮马车驰过,给他购买衣服、睡衣、盥洗用具,并在上面刻着荷默的名字缩写。后来知道荷默不会娶她,她没有像传统的女人那样哭泣,而是采取极端的方式把情人留在身边。当爱米丽下一次公开露面时,她除了身材变胖以外,就是头发变得灰白,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灰,直到变为铁灰色。到了她74岁去世的那天,还是保持着那铁灰色的头发,“像是一个活跃的男人的头发”。艾米丽似乎在偏离美国南方传统女性的标准,在身体和心理上逐步成为一个“男人”。在某种程度上,她的性别转变不仅是对父亲和父权制观念的反叛,也是她作为女性对自我的追求。

二、叙述者“我们”

作为文本的叙述者,“我们”见证了爱米丽从“南方淑女”走向堕落和死亡的过程。“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也导致了爱米丽的悲剧。文本叙述者的“我们”,包括那些女士,其实代表着那个社会的主流意识。这个家族虽正在衰落,但他们仍然以淑女的风格,以家族的荣耀来评论她,并相互窃窃私语,他们为爱米丽找到寄托而高兴,但在潜意识中认为“格里尔生家的人绝对不会真的看中一个北方佬,一个拿日工资的人”,还有一些年纪大的人认为爱米丽再悲伤也不会忘记家族道德。作者福克纳讽刺作为叙述者的“我们”,这些人的流言蜚语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爱米丽内心的异化。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爱米丽是死是活,但她的存在代表着一座南方小镇“纪念碑”,要被人仰望着、尊敬着,这种无法摆脱且根深蒂固的影响和压迫,使她不得不陷入一种矛盾,逐渐与他人疏远。

三、爱米丽性别的矛盾

一方面,爱米丽表现出她的男性特征,反抗那个时代的传统;另一方面,她继续维护着格里尔生家族的尊严。参议员们派的一个代表团来上门要求纳税,当爱米丽进来时,他们就自觉站了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黑黑的眼睛来回打量这些人的面孔,她没有邀请他们坐下来,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但这种威慑作用足以让说话的人结结巴巴。除了用一种冷淡的声音说明她无税可纳之外,她再没有说什么。她就像战胜她的父辈一样战胜了他们,这些人不敢打扰她,不敢在她面前说出来,只是小心应付着。在灯光下,爱米丽一言不发,站得笔直,“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父亲去世后留给爱米丽的全部财产就是那座房子,镇上的人们都在感慨“现在的她也体会到多一分钱就激动喜悦,少一分钱便痛苦失望的那种人皆有之的心情了”。大家开始为她感到难过,打算向她提供帮助,而爱米丽神色如常,生活照旧,没有任何悲伤的迹象,并告诉他们父亲并没有死。

爱米丽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她的父亲,成为传统美国南方荣耀的象征。在她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要求承认自己是最后一个格里尔生”。她大胆地追求荷默,镇上的人们尽管认为她堕落了,但在心里还是尊重她的。爱米丽来药店买砒霜,当按例被问及的用途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那个人,直到对方移开视线,去拿了砒霜并把它包起来。此外,在她四十岁左右的时候,她还可以给代表着南方贵族的人,沙多里斯上校同时代人的女儿和孙女们上中国绘画课,这样的身份带来的尊严和荣耀使她在挑战南方女性的传统的同时又潜意识地延续了这份传统。

她积极地挑战父权制和男女性别单一的划分,但作为格里尔生家族的最后一个人,她无法摆脱父亲和家庭根深蒂固的影响。这样的矛盾使她的性别变得不确定,并逐渐成为社会的边缘人物。最终爱米丽还是屈服于主流意识,直到去世,她已经成为传统美国南方的象征,像她父亲一样。正如爱米丽心中的冲突一样,作家福克纳自己也深陷这种冲突之中。可以看出,他对传统美国南方存在的弊端是感到不满的,例如父权制,他厌恶当时北方的工业文明,怀念美国南方过去的辉煌,这可以从故事的标题“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看出,作者献玫瑰除了表达他对爱米丽的同情,也是一种怀念南方的方式。

爱米丽的这种矛盾或者说是异化,也是她甚至是南方人的生存困境,深受存在主义影响的作者描述了这种世界的荒诞和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人的自由选择。根据存在主义,人的存在就是人的自由,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人的存在先于本质,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改变所处的困境,人的意识是绝对自由的,但一旦做了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爱米丽遵守自己的意志,做出了她的自由选择,她反叛了父亲,自由大胆地追求自己所爱,挑战父权制,不愿接受工业文明带来的影响,维持父亲还在世时的一切,于是她下药害死了荷默,想要爱人的永远陪伴,把自己关在偌大的房子里,闭门不出,与世隔绝,这是她做的选择,也为之承担了责任,她处在社会的边缘,孤独地生活着直至死亡。

“他人”是萨特存在主义哲学之中的又一个特殊的概念,按照萨特所说,他人是对人主体性的干涉,他人即监狱,文本中的父亲和“我们”就是这样的存在,父亲在世时给她的家族压力,淑女的标准以及文本中“我们”的话语使得爱米丽处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的全景式监狱,她的一言一行都需要遵守和维护格里尔生家族的荣耀。然而,他人的存在更证明了爱米丽是个自由的人,在他人的映衬下,爱米丽显得与众不同,离经叛道,开始堕落,做出了和大家不一样的选择。

萨特的存在主义中的自由没有考虑到历史性和客观性,在当时南北方经济悬殊、工业化大背景席卷下,这种社会的境况又使得人是相对自由的,自由的意识和相对自由的选择,这也是一种矛盾。客观环境的改变使得她不可能罔顾所有人,家族带给她的骄傲和尊严让她无法改变,她不得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同时又无法阻止北方工业文明对南方的侵蚀。这种对阶级、社会、他人的在意使得她不能完全成为一个自由的个体,最终大家还是发现了荷默的死和房子的真相,格里尔生家族也终究是没落了,而她自己则在矛盾中成为像她父亲的那样的一个存在,人们口中纪念碑一样的人物。这种坚守似乎毫无意义,最终还是迫于主流意识,与时代妥协,与自己的理智妥协。这其实也是作者自己的精神困境,他在同情爱米丽遭遇的同时,也表现出他对南方传统深深的眷恋,他曾在弗吉尼亚大学说:“我的生活,我的童年是在密西西比一个小镇上度过的,那就是我的背景的一部分,我在其中长大,在不知不觉中将其吸收,它就在我身上。”作者这种超乎理智的热爱是他的困境,他在作品中不仅揭示批判南方社会存在的弊端、父权制和奴隶制等,还描写了南方小镇上人的困境、异化和孤独,小镇上的人对于外面的世界是彷徨的,在文本中好像没有自己的生活,全程围绕着爱米丽的一言一行,在他们心里格里尔生家族是让他们安心的存在,爱米丽像个纪念碑在这里屹立着,这就是他们心中认定的标准和评判的依据。

一旦像爱米丽这样做出了违背她身份的事,这就是一种堕落和需要劝诫的事,而爱米丽潜意识也接受自己的身份,接受大家对她的尊敬,教授贵族子女绘画课,认为自己不容违抗,因而在对荷默求爱失败后,她内心异化,毒死他并藏起他的尸体,做出自己的荒诞选择,孤独一生。

作者刻画了这些人物,并由此反思人在工业文明下的生存现状。理智或者是客观形势让作者无力改变当时的社会,这份热爱和眷念让作者和文本中的人物一样深处在精神的矛盾中,反抗中又无力摆脱,把自己推向社会的边缘,但人的意志可以是自由的,爱米丽的选择虽然是极端的、荒诞的,但她最终还是变相地与自己的爱人相守一生。这可以看作是她在压迫下和主流意识妥协,也可看作她就算死亡,也是为她所追求的自由而死。作者在批判揭露南方社会的弊病时,还关注着南方人民的精神和生存困境,即使面临荒诞困境,无力反抗,也不要甘于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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