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山360°环绕的哈拉湖畔骑行

江思维

20岁那年，我独自从新疆喀什骑行出发，途经西藏阿里及拉萨，入境尼泊尔、印度、斯里兰卡、泰国、老挝，而后回到国内，抵达云南，行程约13000多公里。如果说那次旅程标志着我从一个单车菜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骑行者的话，那么，这次的哈拉湖穿越之旅，标志着我向探险者的转变。

哈拉湖是青海第二大湖泊，位于祁连山腹地。哈拉湖地区基本处于原始生态，湖区周边人烟稀少，高寒缺氧，湖区多沼泽湿地，四周多雪山冰川。我被它强烈地吸引着，无数次想象着在雪山360°环绕的大湖边骑行。

去年夏天，我独自从西宁骑行出发，经门源县、祁连县翻越祁连山抵达嘉峪关。一路阴雨，浑浊的黑河在峡谷里奔腾，公路两侧的雪山始终隐藏在云雾之中。直到央隆乡（地处祁连县西部），天气方才转晴。我登上后山的佛塔，向南眺望祁连山，一排壮观的雪山展现在我眼前，托勒河像发光的带子在青绿的牧场蜿蜒，水波粼粼，天地随着云朵的舒展呈现出层次分明的绚丽色彩。这幅波澜壮阔的画面给我极大的冲击感，也注定了我与祁连的缘分。

广义上的祁连山，由一系列西北-东南走向的平行山脉和宽谷组成，包括大大小小十几条次级山脉，在青甘（青海省与甘肃省）交界地带绵延数千里。而要从河西走廊深入祁连之心，并不容易，自北向南要翻越走廊南山、托勒山、托勒南山和疏勒南山才能抵达哈拉湖畔。

进入祁连山需要经过一段漫长而干旱的浅山地带，河流如利刃般将这些浅山切割成千沟万壑，碎石路在嶙峋褶皱的干沟延展，浑浊的北大河在一侧的深谷里奔流，雪山横亘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在山路上难免会与青羊狭路相逢，它们敏捷地在山崖间跳跃，一边发出精灵般的叫声，随后躲到砾石后面，碎石纷纷扬扬地从破碎的山体上滑落，青羊灵动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浓尘之后。嘉镜公路（嘉峪关-镜铁山），就是这样一条穿越浅山地带的艰难之路。

在祁連山深处，夜空繁星密布。凌晨两点，我恋恋不舍地从温暖的睡袋里钻出来，寒冷一瞬间侵袭全身。我打着头灯，瑟缩着踱步到雪山下的砾石滩。周遭被黑暗包裹，头顶是璀璨星光，树梢在黑暗中沙沙作响。我架起相机，在这片荒野中对准星空，手动对焦时，双手冰凉，那种严寒感仿佛要将手冻掉，但那片美丽星空让一切变得值得。

从央隆乡出发前往苏里乡的那个清晨，收拾好行李后，我再次登上央隆后山的佛塔眺望群山。托勒南山浸入透明的晨曦，云雾缠绕的雪山被打上了鲜红的烙印，渐渐苏醒过来。光影流霞在那片牧场交织，不断在托勒河床两岸游移变幻，为宽阔的河谷披上了一层五色斑斓的外衣。在这片绚丽中，我看见了那条通向哈拉湖的山路，它在金色的草地上向群山无尽延展。

托勒南山的雪山密集，海拔超过5000米的群峰，集中分布在花儿地至央隆乡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脊上。这些山峰的冰川发育完整，北麓的融水切割山谷顺势而下，冲积出诸多平缓的河谷，在雪山360°环绕的河谷间骑行无比震撼。

当爬升到4000米的高度时，难度有了明显提升，碎石路上暗红的烂泥和冰雪混在一起，遇到冰面路段就不得不推行，一不小心车轮就会陷入冰层下的暗流，不得不扛着车挣扎脱险。我慢慢开始体会到祁连山带给我的崩溃。过了一座小桥后，山路开始无尽盘旋，道路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满目皆白。没有任何骑行的可能，我只能一路推行，车轮在将近20厘米深的积雪中开路，如同在沙地里行进，我的脚步异常沉重，体能消耗巨大。我一直盯着码表上的海拔数据，期待着前方垭口的出现。

不，不是高原反应！我只是困极了，因为艰难推行带来的肩膀酸疼感和双腿疲倦感向我袭来，我开始播放电影《洛奇》的主题曲——一首从十几岁起就陪伴我翻越无数山岭的激昂旋律，但此刻那鼓舞人心的乐声也魔力全失，我继续缓慢地推行着。

终于，我抵达了海拔4295米的五个山垭口（地名），眼前是白雪皑皑的苍茫天地，天际耸立着一排伟岸的雪峰，在日光照射下闪闪发亮，那就是祁连山的巅峰——疏勒南山，山的另一边就是哈拉湖。

从很多角度看，单车旅行就像是一种思考方式，一次接近冥想的漫游，任由思绪在荒野自由飘荡。

在抵达哈拉湖畔的前夜，我独自在荒原上扎营，猛烈的风一阵阵向我刮来，风暴瞬间席卷了整条狭窄的谷地——没有任何可以避风的地方。我从包里取出帐篷的地布铺在地上，却很快被风刮跑，我拼尽全力抢回来，扯住地布的一角，把重重的背包压在上面。我意识到不能使用地布了，必须抓紧时间直接搭帐篷。冒着狂风我展开帐篷并死死踩住，也顾不上戴头灯了，摸着黑暗将3根帐杆穿入杆套，再一鼓作气把帐篷支起来。狂风用力撕扯着我的帐篷，发出巨响，我毅然咬紧了牙关，死命抓牢帐杆，用身体挡住风的来向，与狂风殊死搏斗。保住帐篷是我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因为我清楚，只要帐篷被刮走，我会在一瞬间陷入危险境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条件反射般地把帐篷的扣件一一迅速扣上，再将所有的包一股脑扔入帐篷以压住它，但狂风像头巨兽继续撕咬着我的帐篷。我赶紧拉紧风绳，打牢地钉。终于，帐篷像一座堡垒一样，屹立在荒原的狂风之中。

在荒原骑行，眼前呈现出一片空旷的景致，遥远的雪山横亘在地平线那端，通往湖边的山口就隐藏在那片雪山的某个点上。我朝着雪山缓慢地爬升，跨过冰封的河流，在荒原里辨识正确的轨迹。

翻越山口，进入一片广袤的冰雪莽原，雪山环绕在我的四周，这就是祁连之巅疏勒南山的腹地吗？日光被阴云遮蔽，在雪地上反射出亮晶晶的光线，勾勒出一个冷色调的神秘世界。没有人烟，没有生机，这片冰冷孤独的苍茫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存在。

正午，我终于抵达哈拉湖的西北岸。哈拉湖，我来看你啦！我翻越了400个400万年前形成的高山深谷，跨过冰雪千里的苍莽荒原，现在我来看你啦！

抵达阳康乡，也就意味着我整趟穿越的胜利完成，一路旅途上经历的磨难，在此刻都化作了内心巨大的成就感。随着旅途的结束，我突然有些难过，什么时候我才能再次穿行雪山，骑行在祁连山的腹地之间呢？何时才能再次在那座雪山环绕的大湖边骑行呢？

责任编辑：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