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朱熹书法观念对明清官方匾额书法的影响

2023-10-19 03:32饶逸舟
书画世界 2023年8期
关键词:匾额书风理学

文_饶逸舟

首都师范大学

内容提要:朱熹身为儒学集大成者,将理学思想贯穿对书法的探索,构成了一套以“理”为本体,尊古、养敬,讲究君子气象,并“不与法缚,不求法脱”的书法观念,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书风,并在大字书法方面影响深远。匾额是明清书法形式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尤以官方匾额为典型,其中彰显教化功能。程朱理学是明清两朝的治国之道,朱熹书法观念对明清官方匾额书法也颇有影响。

一、朱熹的书法观念

(一)朱熹生平简述

朱熹(1130—1200),字元晦,又字仲晦,号晦庵、晦翁等,祖籍徽州婺源(今属江西),生于福建路南剑州尤溪县(今福建省三明市尤溪县),早年遵父遗愿,师事“武夷三先生”。在家学、师友和生活环境的共同影响下,他的书法以颜真卿为主要学习对象,并且推崇前贤学人之书。他为官不足八年,但其间拜谒名胜,饱览钟、王遗迹,这使他开始师法以钟、王为主的名家。赋闲之时,他出游闽、浙、赣、湘等地,所到之处,人们除了谛听教诲,还奉上先贤法书,以期题跋。除此之外,他一生大多数时间闲居武夷山,翰墨精品也多完成于此。在经历了人生的起落后,晚年的他身心旷达,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体系,在书法上也豁然融汇。

(二)朱熹书法观念中的理学内涵

1.“理”为本体

“理”在理学思想中指世上普遍适用的道理或研究经典、探求奥义的学问,具有客观性,是朱熹理学思想中最重要的部分。他强调“理”是唯一的,是世界的本源,万物因“理”而存在,因其作用而变化;人因之获得个性,故其理学思想的核心便是“存天理,灭人欲”。在他的理论中,文字的产生、书体的变迁等也是“理”的衍生物。关于“仓颉造字”这一汉字起源神话,他认为在理的作用下,汉字才得以产生;对于各种书体由名人所造的说法,他也明确否定。由此可见朱熹对文字与书法发展过程认识的客观性。

2.尊古寻“理”

理学家特别重视研究和传承经典,朱熹于是逐渐养成了尊古观,在书法上则表现为对上古法书与篆分遗意的尊崇。他认为,篆分遗意是汉字由天理产生、未经人工的原始之美,是书法的真正源头;书家过分追求汉字的“美”与汉字起源之“理”相违背。他指出书法中的“理”在唐朝已然受损,到宋朝几近崩溃。于是,他呼吁必须复古寻“理”,认为钟繇书作中所含之“理”最为丰富。

3.“敬”以养“理”

朱熹指出,“敬”乃工夫第一要义。这是一种在主客体之间、书家身体内外的互动,是尊敬、敬爱,也是“和”“仁”“德”“理”等儒家重要概念的体现。《朱子语类》中说:“敬是‘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和是‘发而皆中节之和’。才敬,便自然和。……敬存于此,则氤氲磅礴,自然而和。”[1]人们提及“敬”时,总有一些宗教意味或道德意义,“敬”也打通了儒、释、道的融合之道。在书法研究中,“敬”是一个重要范畴,正如蔡邕所言:“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彩,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2]这是指在书法创作前须心态平和,心怀敬意,才能写出佳作。而朱熹的“敬”则是理性主义的,“美”要服从于“善”,以“善”和“理”为最终目标,这对后世书法审美及创作影响甚深。

4.不与法缚,不求法脱

朱熹认为书法审美与创作也须有其“理”,他强调法度,要有君子气象,以法度为鹄的而表现于无形,遵法而不为所缚且不失于自然,依“理”而渐变,在有法与无法、有意与无意之间。他看重《十七帖》的守“法”,这是对“理”的尊重;在“宋四家”中,蔡襄因法度严谨,受朱熹激赏;苏轼、黄庭坚人品虽高,但对于他们的游戏之作,朱熹则严肃批评。这种书法观念,显然是复古的,并且影响到了元、明两代,郑枃、项穆等皆有论述。

5.人品即书品

在朱熹的书法观念中,书迹可见人的精神气质、品德修养,等等。在评判书迹时,他以书者品行符合儒家传统道德为首要标准,因此他对蔡襄给予了高度评价。蔡襄师法颜真卿,继承了其端庄宏大、平正宽博的优点,并将其中过于讲究变化与技巧的笔画改造得更显平和安详。而对于王安石,朱熹虽佩服其学问与人品,但对其书迹中的潦草急迫,则认为要加以警策。

二、匾额书法概况

(一)何谓“匾额”

“匾”源自“扁”,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云:“扁,署也,从户册。户册者,署门户之文也。”[3]48“额”在《说文解字》中为“頟”[3]181,宋徐铉注:“今俗作额。”[3]181起初,匾额只用以标注建筑物等,匾多写颂主之词,额为匾之名称;后来,人们逐渐明确了它们的意义,并慢慢美化了文字的造型,使得额的书法价值更高,匾则富于文学意义;而今,“匾额”一词成为专有名词,并形成了独树一帜的匾额文化。

(二)何谓“榜书”

“榜”本指木板,后借指悬于建筑物之上的匾额,由于自其诞生之时,便与书法活动相伴,便有了“榜书”之名,但专论之文清代始见,以佚名者所著《书法秘诀》与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为主。

“署书”最早见于《说文解字》序:“自尔秦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4]最初,它或指所有用于标识的文字,狭义指书于牌匾、悬于官府之门者;“榜书”则指写在木板上的字体。而后,因为“榜”悬挂的位置与署书相类,二者混为一谈。

“擘窠”始见于唐。“擘”本为“分裂、裂开”之意,引为“分开”“划分”;“窠”本为“巢穴”,引为界格中每个字的位置。由于书写、刊刻文字时逼于界格,在视觉上给人以大的错觉,于是“擘窠”便有了“大”的含义。又因为榜书、署书以“大”为显著特征,故三者混淆不清。

三、明清官方匾额书法中对朱熹书法观念的体现

(一)背景推究

明清时期,从宏观环境看,社会生产力进一步发展,资本主义萌芽出现,封建社会开始瓦解;统治者将程朱理学上升为治国之道,思想钳制日益严重;人民在文化上求新求异,以“中和”为代表的儒家传统审美观念在和各种思潮不断碰撞中被挑战和更新。从物质条件看,书写工具上,大纸巨笔工艺日益进步,普及度显著提高;居住环境上,住宅日益高大,便于巨幅书作的展示。从理论关注看,思想上,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思想,在后代的读解与推广下,上达朝廷,下至乡里;书论上,专论大字书法的著述已超越前代,以李淳的《大字结构八十四法》和费瀛的《大书长语》为典型,董其昌、丰坊、康有为等人亦不乏其论;另外,帝王及官方机构的重视与倡导也不可忽视。

于是,浪漫主义书风、碑派书风等悄然兴起,大字书法空前发展,匾额书法呈鼎盛之势。整体气息更加平和典雅,十分符合朱熹“不与法缚,不求法脱”的观念。

2.以北京孔庙、国子监为典型的官方机构匾额书法

自古以来,宗庙、祠堂都表现出对先人的尊崇,作为国家体制和社会结构中的重要机构和组成部分而存在,体现着儒家文化的仪礼之美。宗庙匾额一般悬挂于建筑的主要位置,故而同样要求匾额的内容符合儒家思想,书风端雅圆润,充分体现文化正统地位。

北京孔庙是元、明、清三代皇家祭祀孔子的专门场所,国子监是当时国家最高学府,其中匾额主要为帝王御书或御制,还有大量为达官显要所题。题写内容大多出自儒家经典;题写风格可以看出各帝王书法审美的异同和对理学思想的重视程度。最典型者当数北京孔庙大成殿的康熙御笔“万世师表”匾额(图2)书法,其点画饱满而又清峻,结构博大而又严谨,有君子气象,可以看出康熙帝自董其昌书法上溯晋唐的书法审美,符合朱熹尊古的书法观念,还体现了清代帝王以程朱理学治国、强调礼法、推崇中庸的思想。

(二)特点概述

官方匾额书法,在识读上要求规范易认,书写内容多出自儒家经典,具有伦理教化、稳固统治之用;在审美上,要求点画沉实雄厚、肉中含骨,结字齐整宏大、紧密匀称,呈现出端庄雅正、正大堂皇的篆分遗意和君子气象,让人望而生“敬”,忌细瘦靡弱、颤抖做作,所以书写风格自然首推颜书一路。在与环境的融合中,要求服务于环境,与悬挂场所相匹配,端庄厚重而不显突兀。

(三)明清官方匾额中的朱熹书法观念

1.以北京故宫博物院为典型的宫殿匾额书法

北京紫禁城(今北京故宫博物院)曾是明清两代的政治中心,统治者们希望长治久安,必然要对文化进行控制。故而,紫禁城匾额的书写内容及书风,以儒家“真善美”为基础,强调朱熹主张的“正统”“中庸”与“敬”等观念。最典型的便是“太和殿”匾额(图1)书法。“太和”取自《易·乾·彖辞》:“保和大和乃利贞。”[5]“大”同“太”,“太和”意为天下万物相互作用,协调融合;这件匾额悬挂于紫禁城等级最高的太和殿之上,完全体现出清代官方匾额书法蕴含着朱熹的书法观念—朱熹在书法上强调以“敬”为尚,“吾作字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学”[6],主张书写时内心恭敬,落笔后谨严平和。这件匾额书法点画雄浑沉实,结构平整大气,可见书者当时心怀恭敬;又略参行书之意,使得在恭谨威严之下,加强了点画之间的呼应和单字之间的连贯气息,使得

图1 “太和殿”匾额

图2 “万世师表”匾额

结语

明清官方匾额因其特殊的示范性与教化功能,要求书写内容与书风都须与以程朱理学为基础的书法审美相适应,符合朱熹“人品即书品”的判断标尺、以“敬”为中心的创作状态和尊古、“不与法缚,不求法脱”的审美理念。于是,以颜体楷书为主的书风成为明清官方匾额的主流,统治者们也借此鞭策自己、警醒臣民、告诫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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