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浪的诗 [组诗]

刘浪

剃 须

父亲说，他是在二十三岁的时候

胡须才像一场火灾，从下巴蔓延到腮边

青春，就在这猛烈的燃烧中结束了

同样年龄的我如今也走到镜前

重复父亲当年的动作：把剃刀搁上面颊

用它的锋利，去对付更加锋利的岁月

随着生命的早晨紧贴剃刀落下

一颗年轻之心脱离沧桑的掩映蹦跳出来

我看见二十三岁的父亲重又出现在镜中

雾 中

空山，还是楼群，早已无力澄清

也无须再问：走过一千次的路

会在第一千零一次通向哪里

晨起出门，对准世界一猛子扎下去

我不明不白的一天

从无中生有开始，到深不可测结束

像溺水者誓要一口氣

把自己憋成鱼类

当我张嘴，用送出去的喊声

拉回那些在雾中失散的人

一副面孔突然出现

雾，偷去了他向我走来的过程

针

一根针开始怀念自己

被磨掉的部分，从前

它可以什么都是，现在却不得不是

一根针只能靠自己的尖锐活着

用棉絮的温柔说着

让你疼痛的情话

没有哪片海可以藏住一根针的渺小

也没有耳朵能够听见

它掉在地上的卑微的声音

针的意思是：你无法把它变得更小

它走到了一块铁的尽头，是刀剑的

极端形式，疼痛的最小单位

据说宇宙不是在轰的一声，而是

在哧的一声中结束。听——

世界末日多像针的杰作

我们醒来

我们醒来，以便梦安全地撤退

以便太阳把烧红的光线

淬入我们的眼窝

我们相互凝视却看不清彼此

当飞机拖着扇形回音

剃过城市的头顶

玻璃在窗框中微微沸腾

邻居的笑声在墙上开出花朵

时间将在我们转身的气候里

完成一次天才的坠落

我们朝各自的镜中走去

以便另一个自己从里面走出来

纳兰的另一种读法

无意中翻到他的一首诗

引用了某个唐代典故

我伸手去取壁橱上的《新唐书》

我看见我的手穿过

半个书房的寂静，从清朝

到唐代，如纳兰的灵光

一闪——

雨

早起的针叶林在对岸梳洗完毕

岩石如光滑的鲸背浮出草坪

雨中燕子，一道黑色鞭影

从我醒来的身体里倏然抽出

一个闪亮的时刻

屋檐下水的低语，扩大着

我身边的幽寂，那无数根

透明丝弦又将我绷紧成

一把发烧的竖琴

抚琴者已随雨远去，我唯有

坐对空山，用雨的缥缈洗手

并惊异于我追踪你的目光

被织进一片往事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