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县刚边、高麻壮语语音变异探究

2023-11-13 12:02何文绚覃凤余
绥化学院学报 2023年11期
关键词:韵尾壮语声调

何文绚 覃凤余

(广西大学文学院 广西南宁 530004)

从江壮族主要自广西迁徙而来,其使用的壮语在系属上属于壮语北部方言桂北土语。[1]由于从江县是个多民族聚居的地区,壮族人与其他少数民族长期共生交流,其使用的壮语因受到其他语言的影响而表现出不同于祖居地的语言特征,因此从江壮语是观察语言接触、语言演变的绝佳窗口。

为了进一步填补从江壮语调查研究,笔者以从江县刚边壮族乡的上下乡代表点——刚边村和高麻村为方言调查点,通过调查词汇、语法例句、俗语以及民俗故事等一手材料,归纳其音系。现将两个调查点的音系进行对比,揭示从江壮语语音的内部差异,并结合边壮语方言及祖居地壮语的相关特征,对内部差异的成因做出解释。

一、音系

(一)刚边壮语音系概述。

1.声母(共39个,含零声母ʔ)。

表1 贵州省刚边乡刚边村壮语声母表

2.韵母(共77个)。

3.声调。刚边壮语中1-8调,调值分别为35,23,55,21,33,51,23,23,21,21/51。

(二)高麻壮语音系概述。

1.声母(共32个,含零声母ʔ)。

表3 贵州省刚边乡高麻村村壮语声母表

2.韵母(共70个)。

表4 贵州省刚边乡高麻村壮语韵母表

3.声调。高麻壮语中1-8调,调值分别为35,23,55,21,33,51,23,23,21,21。

二、语音特点探究

(一)声母。

1.r音类的后续演变。根据袁家骅(1963)《壮语/r/的方音对应》[2]、朱玉柱(2013)《壮语北部方言r 音类研究》[3]等人提出的声母对应关系,结合调查发现,r声类在部分地区仍然保留r音,但是另一部分会演变为腭化音和唇化音声母。如在刚边壮语中对应较丰富,有j、ɣ、l音;而在高麻壮语中没有ɣ音,演变为l音甚至脱落,例字分别如“风ɣom2/lom2、露ɣva:i2/va:i2”。r 音类共时对应形式具体情况见表5。由此,可以发现刚边壮语保留r声类,且其中单数调变为j,双数调变为r,而高麻壮语则没有r声类,其单数调变为j,双数调变为l。

表5 壮语r音类共时对应形式例表

2.擦音ʐ和边音l的分化。刚边壮语中的擦音声母为ʐ,而在高麻壮语演变为边音l。刚边、高麻例字分别如下,平地ʐen2/len2、红ʐiŋ1/liŋ1。对这一演变有两种猜测:

其一,顺应语音发展的规律,原始台语ʔd浊音清化过程中引起擦音化现象。刚边、高麻壮语中,声母ʔd分别演变为擦音声母ʐ 和边音l。刚边壮语中ʔd 声母现全部清化为擦音ʐ。[11]95-98刚边壮语正处于声母ʔd演变链的末端,其演变路径为ʔd>d>ʐ。目前这一语音演变链条在临近的良田村板田寨也有发现。与之不同的是,在高麻村则全都演变为边音l,其演变路径为ʔd>d>n>l。其二,ʐ/l来源于r音类的周边性演变。r音在刚边村表现为ʐ,在高麻村则表现为l,详细见表5。此外,刚边附近的荔波莫语中也存在ʐ声母,如“二”为ʐa1,“房子”为ʐa:n1。

3.声母ts和tɕ对立。高麻壮语和标准壮文一样,不区分塞擦音ʦ和ʨ,但是在刚边壮语中的塞擦音声母则是存在最小对立的。在刚边壮语中如“杯ʦo:ŋ1/弹tɕo:ŋ1、车子ʦe3/老tɕe3”等完全对立,“头ʨou4/九tɕou3、瘦ʦet8/痛ʨet7”等除声调有些许差异,也基本对立。同样的,刚边的附近的杆洞、高文、宰便壮语①里也发现这一现象,如宰便壮语中“坛子ʦo:ŋ1/鼓tɕo:ŋ1、撕ʦa3/秧tɕa3”。

(二)韵母。

1.塞尾k脱落为喉塞尾ʔ。刚边、高麻壮语韵母中的最大的特点之一是塞音韵k尾的消失,只是k尾在不同的元音韵中消失的进程不一。在刚边壮语中,绝大部分韵尾k变异为喉塞尾,韵尾k不分长短音性质,一律读为喉塞音aʔ、oʔ、eʔ、ɯʔ、iʔ、uʔ、əʔ,如:螳螂tɯʔ1maʔ4、脱oʔ1、篾条tuʔ7、破teʔ7、汗ʦiʔ7、打嗝səʔ4ʔə2。在高麻壮语中,则仅部分韵尾k弱化为喉塞尾,主要有aʔ、eʔ、ɯʔ,如:孵waʔ8、爆炸teʔ2、黄牛ʨɯʔ7。

2.长短音对立趋于消失。刚边、高麻壮语韵母均出现不区分长短音的趋势。刚边壮语中韵母e、ɯ、ə完全不区分长短音,除了ut/uːt以外,韵母u也几乎不区分长短,韵母i/o有一大半不分长短。仅韵母a长短音保留最为完整,但已出现弱化趋势,此外o、i也都存在部分长短对立消失的趋势。同样的,在高麻壮语中,ɯ音不分长短,除了et/e:t以外,韵母e几乎不区分长短,i/o/u音有一半不分长短,仅a音长短音最完整。这种演变可从两方面来解释。其一为短元音发生央化,相应的长元音失去了与之对立的短元音,也就没有元音分长短对立。其二为长短元音合并,促声韵、舒声韵都出现长短元音合并现象。此外,这种趋势在丘北土语、砚广土语的部分地区也出现。[4]

3.弱读元音ə。

(1)后滑音ə。

刚边壮语中普遍存在的弱读元音ə在高麻壮语中则表现为长音,在后滑复合元音中充当过渡音作用。梁敏、张均如指出“壮、布、黎等语言的部分地区,长的高元音都带有不同程度的过渡音。[5](P59)刚边壮语元音i/u 的长音有自己独特的表现形式,表现为后接后滑音ə,如iə、iəm、iəŋ、iəp、iət、uə。后滑音ə具有音位价值,在做音位描写时不可缺省。比如刚边壮语中ʦiən3,刚边人不能够把它理解为“碟子”。后滑音主要起过渡作用,iə、uə中的后滑音兼具韵尾地位。出现频率较高的uə,如:裹suə2、做kuə4;出现频次较少的iə,如:要ʔiə1。

(2)韵尾ɯ的弱化。位于韵尾的ə可能来源于韵尾ɯ的弱化。目前ɯ作为韵尾主要出现在aɯ、oɯ中,如核ȵvi1maɯ1、滚泥koɯ2tam2。据调查统计,韵尾ə和ɯ出现频率接近,且刚边村壮族母语人能够区分出韵尾ə和ɯ。元音a的复合韵母形式有aʔ/aɯ,如:领导haʔ3、劈paɯ4,还有部分词的韵尾为过渡音ə,简化记音方便记音归入了ɯ。事实上,短元音央化现象在各个壮语方言点普遍存在,如邕南土语和桂东地区的短元音i、u、ɯ逐渐央化为元音a;桂边土语的短元音e、o分别演变为长元音e:和o:;靖德土语部分地区短元音a央化成元音ə。潘悟云(2006)强调记录后滑音的必要性[6](P39-43),本文秉持尊重事实且尽量描写事实的原则,也作保留后滑音处理。

(三)声调。刚边壮语的声调中,1-6 调为舒声调,7-8 调为促声调。促声调中7 调对应舒声调第2 调,8 调对应舒声调第4 调。8 调不稳定,多调并存,但总体上属于降调。如:狗ma1、铁va2、裤子wa3、马ma4、脸na5、图画wa6、跳蚤mat7、罚va:t7、嗑ʨat7、招wa:t8。高麻壮语的声调情况与刚边壮语基本相同,唯一不同的是,促声调第8 调相对稳定,只有低降调21。如:雷pja1,芽ŋa2,姨pa3,刷子sva4,秧ʨa5,霸占xa6,摘pjat7,拂kva:t7,颗nat8,抚摩ɣa:t8。

三、语音特征的成因分析

(一)地理位置封闭。刚边壮族乡位于贵州省东南一隅,其地理位置相对封闭,交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也不够通畅,使得当地文化受外来文化的冲击相对较少,仍很好地保持浓郁的乡土文化和原生态民族风情。调查发现,当地40岁以上的妇女几乎没出过村,只会用壮语交流,不会西南官话,更不会普通话。由此,当地壮语保持的较为完好。

(二)语言认同感强。刚边乡的文化认同感尤为强烈,这一点对语言的代际传承有较大影响。当地壮语文化交流活动频繁且丰富,文化认同感也尤为强烈,一般年轻人几乎都会壮语,[7]壮语保持较为完整。比如,仍保有前喉塞声母ʔ,也保留较为完整的塞尾。又比如,声母ʔb、ʔd的演变和原始台语也是一脉相承的,呈现出渐变性和地域性特征。

(三)多民族语言接触。从江县是多民族聚居的地区,民族间语言文化接触较为频繁。据2014 年统计数据显示,该县苗族、侗族占全县总人口的80%,壮族仅占全县总人口的6.98%。这使得壮语和周边地区语言相互接触程度不同,如擦音声母ʐ的分布地域不同,只在刚边、良田出现,而高麻等地区没有出现。此外,普通话和从江话的使用处于上升态势,甚至开始渗透到壮语内部,导致一些词汇几乎完全失去壮语的表述形式。

(四)语言简化机制。在使用语言的时候,人们会遵循发音的省力原则,本能地把费力小的、容易发的音先发出来,费力大、难发的音后发出来。比如复辅音简化成单辅音,如在刚边、高麻壮语中原始台语ʔd 分别清化为擦音声母ʐ 和边音l,前文已述。又比如,r音演变的擦音化现象,弱化音ə的出现,以及k塞尾的脱落等语音变异现象也符合这一规则。

结语

位于黔东南地区的从江县刚边乡的刚边、高麻两个自然村通行壮语本族语,周边居住着侗族、苗族,同时又都兼用汉语。本文在对刚边村、高麻村进行实地田野调查的基础上,首次对刚边、高麻壮语的语音面貌进行完整的描写和特征对比分析,发现高麻和刚边村的声母分别是r 音的不同演变路径、擦音ʐ 和边音l 的分化路径不同、声母ts 和tɕ 对立等特点,韵母中塞尾k 脱落为喉塞尾ʔ、长短音对立趋于消失,还有一个弱读元音ə,声调大致相同,高麻村入声调更加稳定等特点,最后对其特点进行探究。这可以加深壮族内部各方言土语之间的相互了解,为学者从发生学视角进行深入的音变探究寻求类型意义,以及从历史语言学视角进行古音构拟等研究提供语言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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