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琥珀

▶ 千忽兰

阳 光

晒得微温的喀纳斯

晒得滚烫的额尔齐斯

你们就像我的花布长裙

穿了二十年洗了一百遍

我提着长裙走过白色的鹅卵石

棕色的泥沙茸毛的苔藓

白色的铁皮桶晒得滚烫

它在黄昏盛满洁白的牛奶

它在正午去河边，看见对岸的柳树

似秋千架不住摇摆

相 忘

你带来了麦子你的两手黝黑

我的素手苍白，我在头发上别花朵

你拍落身上的星光，你的面容黝黑

我打开从前的作业本决定不去涂抹它

喀纳斯

花揪果我的耳坠

我的脸在岩石里像雾一样走出来

这是我爱恋的一日，树木火红

鸟巢安宁，一些风在山岗上走走停停

怀抱鲜花和羔羊，长裙似月光

野葡萄我的耳坠

我在溪边洗手，一只鸟儿尖着嗓子叫

滚滚的消息从白桦林里来

黑色的山崖升到天上去，松柏抬一抬手臂

苹果花挤过众生，它的唇贴紧月亮

红柳花我的围裙

牧羊的孩子吮着手指，他的眼睛空荡荡

幽兰的湖泊我的木盆去到荷花淀

浮萍上沉睡一日，黑头发在月光下生长如瀑

野草莓我的爱人

暗哑的红色低顺地在浑圆的山谷流淌

一只白熊逆着时光走来

摇摇摆摆，怀里抱着西伯利亚的儿子

女 儿

小镇的女儿，白杨的女儿

在深夜看星星，白桦树说爱情

野蔷薇说纯洁，苜蓿草说等待

牛羊青草的香气和温暖在木头的栅栏里

小镇的女儿，白杨的女儿

在深夜的漆黑里挑起马灯，苹果树沙沙

又厚又软的青色的云里钻出大月亮

井里的青蛙，眼睛大又亮湿润如宝石

小镇的女儿，白杨的女儿

白杨的手似温软的棉被

窗边的风吐出鱼的泡泡

在深夜走向高高的河堤，卵石哗哗

白日的太阳的吻，她的脚赤裸在月光下

崭新的琥珀

在众人中间，大碗喝酒

那最美的女子送来清冽的井水

井沿被白雪和冰凌紧裹

你微醺的眉目

扫过众人中间那个最美的女子

在众人的中间，伏倒在火热的炕头

白雪的大地深处有一枚崭新的琥珀

你的手小心地摸索

避开众人的目光，和那最美的女子的热切

你的胸膛起伏，崭新的琥珀散发松脂的清香

你从众人的中间走向木梁的矮门

叫作娘子的女人，端来滚烫的清茶

石 人

差一点就错过了

即使没有错过

难免会失之交臂

可是没有这差一点

我们好好地面对面站在了一起

是两个手放在胸前的喀纳斯石人

永远也不会贴紧了拥抱

却永远微笑着注视对方

月亮来了太阳来了

野花来了白雪来了

安静的世界的主人

默默允诺我们既是世界的孩子

又是笨拙憨直的爱的天使

风带走一点我们的身体

一年又一年

月光轻轻揉抚

两个玉人

一年又一年

好好地面对面站在一起

永远也不会贴紧了拥抱

却永远微笑着注视对方

坠 落

黄昏涌动着坠落——

那是太阳的坠落，不是你

不要坐在黄昏里投身坠落这个动词

喀纳斯的蓝令你眩晕令你着迷

大地在很远很远的下面

而下面与上面之间是浩渺的

你愿意坠落与轻飘有关

那不是你——是树叶，是羽毛

选择坠落，但永远不会触着坚硬的大地

却永远向着坚硬的大地飞去

胸膛是一片薄薄的树叶

大地是一片薄薄的无情的唇

它们总要相遇

类似于海子用斧子饮水

黄昏里坠落的颜色苍蓝

与悬崖无关与爱情无关

与湖泊无关与遗失无关

是金莲花的野地一场睡梦

花籽长了翅膀在飞

黄昏涌动着飞翔

理想推开我的身体

在飞翔和坠落之间

看见大地那——薄薄的无情的唇

口 信

并不是为她而来

却遇见了她

并不是为他坐在这里

却等来了他

用一朵金莲花来相认

她说从未见过金莲花

他说从未说过有金莲这样的花

世事空空，收留者还在赤足远游

将信将疑，当事者留下口信

河里的我们一再转身

我听见大雪吱呀的声音

我听见大雪吱呀的声音……我在听

不要停下来，你的脚步。漫山红遍的红

我看见了洁白。雪爬犁寂寂独行

漫山青翠的青，我只看见这白。吱呀

它们全都不说话了。裹住白的斗篷

只有你是裸露的。把眼睛交给冰川

桃花笑盈盈地。不要停下来，这吱呀

全世界擦干净窗子，端正大方站在我面前

我听见大雪吱呀的声音……我还在听

一个山岗又一个山岗，一条小路

南极北极。越过纵横万里的灰

黄河之水一定是从天上来。源头的你

我要你轻轻站住，轻轻起身，不要惊动

一只松鼠或者白熊，还有我

靠近原初的亚当的眼睛

守 住

守住的是雪，它们在空中

一片挨着一片。它们在地上

等待月光的渍染

守住的是洁白

雪花在半夜和清晨舞动

等待一夜。我去到月光下

在大雪天里告别。多情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