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皓皓白

徐若央

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

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

［宋］辛弃疾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

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古意】

心怀隐逸之情，渴望获得宁静

要说起古代最喜欢用典的词人，辛弃疾绝对会名列前茅。他的一首词里常常有多处用典，又不给人“生搬硬套”之感。白鸥盟这个典故出自《列子》。古时有人到海上跟随鸥鸟畅游，鸟儿至者以百数。后来他的父亲要他把鸟儿捉回去，他再去海边时，鸥鸟便舞而不下。作者以此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淡泊名利、忘情世外的愿望。渴望获得一片宁静的氛围，达到如同杜甫一般“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境界。

【今解】

君子慎独，心怀豁达

“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出自屈原的《楚辞·渔夫》，屈原认为，“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而《沧浪歌》却说“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传递出一种达观的生活态度：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没有什么比时间更有说服力，无需通知就可以改变一切。就像許多自以为永远过不去的烦恼，到了明天就会淡化，放平心态，珍爱自我，方得此心自在。

美文赏析

那年，寒冬时节，飞雪纷纷，暖阁内，红泥小炉，觥筹交错。这是一场饯行宴。

几日前，宋光宗赵淳召见辛弃疾，新年将至，他却要起程，远赴临安，好友陈端仁得知此事，立即设宴，为其饯行。酒过三巡，辛弃疾挥笔写下这首《水调歌头》。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长恨！长恨！将它裁成《短歌行》。短歌行，多用于宴席的歌辞。

为何“长恨”？当时，金兵入侵中原，北方战乱不断，南宋朝廷偏安一隅，不但不主张收复失地，反而对抗金臣子加以排挤。辛弃疾入仕多年，壮志难酬，深感痛恨。此恨，便是长恨，是对于理想的绝望，是对于现实的无奈。将“长恨”化作“短歌”，一首词，写不尽世态炎凉，道不完人间沧桑。

“何人为我楚舞”，这是引用了《史记》中的典故，汉高祖刘邦宠信戚夫人，欲废太子，改立戚夫人之子赵王刘如意，由于张良献计保下太子，此事只能作罢，于是，戚夫人向刘邦哭诉，刘邦对她道：“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

这句话，有无可奈何，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听我楚狂声”，楚狂，指楚国隐士接舆，他因不满时政，剪去头发，佯狂不仕，且唱歌讽刺孔子积极从政。李白曾写“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之句。

何人了解他的苦衷？何人听懂他的狂歌？

接着，他写道：“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这是屈原《离骚》的诗句，“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也化用了《楚辞·渔父》的典故，屈原被楚襄王放逐，游于江潭，渔父见了他，问道：“为何落得这番地步？”屈原答：“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以至放逐。”渔父劝他应与世推移， 他道：“宁赴湘江里，葬身于鱼腹中。安能蒙上世俗的尘埃？”渔父闻言，莞尔一笑，唱《沧浪歌》离去，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或许，也曾有人劝诗人审时度势，可诗人却始终未曾改变初心。哪怕世间满是尘埃，他亦要踏出一条清明之路。

那夜，辛弃疾端起酒盏，忽而想到《世说新语·任诞》中的一个故事，西晋张季鹰，放纵不羁，时人称他为江东步兵，有人曾问他：“卿放纵一时，难道不考虑身后之名吗？”季鹰答：“与其让我身后有名，不如现在喝一杯酒。”

于是，他问众人：“一杯酒，身后名，孰轻？孰重？”

众人哑然，其实，诗人的心中也没有答案。

如今，人间万事，毫发时常重于泰山。理想难以实现，现实寸步难行，他要那“身后名”有何用？

有些事，不必再想，不必多言。

此时，诗人只想珍惜眼前人，他叹道：“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这是他漂泊多年，对悲喜的感悟：世间最悲，莫过于生死离别，世间最乐，莫过于结识新友。倘若这世间尚有值得欢喜之事，那便是，此时，此刻，此人。

最后他又表明心迹：“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富贵非他所求，他只愿回归故里，与故人相聚，与鸥鸟为友。

诗人，总是将人间看得透彻，明知众生皆苦，却依旧于苦难中找寻希望。哪怕面对的是荆棘、黑暗，他们依旧不改方向，有的人抗争，有的人坚定，有的人隐去，有的人前行，不苟活，不堕落，纵使世俗蒙尘，心中尚有皓皓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