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下

2023-12-11 21:15魏丽敏
湛江文学 2023年8期
关键词:仙居沟渠神仙

◎ 魏丽敏

“萤火虫刚才粘在我裙子上!”朋友兴奋地宣告。女孩子大多怕虫子,我好像却不曾听谁提及过讨厌萤火虫,这种自带照明工具的小物种,仿佛让人忘记了它的生物属性。

因为观赏了一场震撼人心的日落,我们将晚饭变成了夜宵。暑热在一杯冰啤酒下肚之后,已经踪迹难寻。配上鲜美的螺丝,油炸的溪鱼,肥嫩的野菜……减肥便是明天的事了。一群志趣相投的友人相聚本是人生幸事,酒足饭饱,揉着滚圆的肚子,计划着接下来的行程。难得的出行,总是不舍夜晚就此静静过去的。临出门时,店家大方出借捕鱼的小工具。去小溪捕鱼的决定是白日里开车,路过那些在山涧潺潺溪水中玩耍的身影时,自然冒出的想法。这些工具于我而言是熟悉的,年少时的暑假,跟着堂哥们大中午躲在树荫下钓鱼,傍晚跳入河水中嬉戏,精力旺盛的夜晚拿着手电去抓螃蟹与田鸡的场景历历在目。若是赶上打雷下雨的日子,雨势稍歇,拿起网兜与脸盆,直奔田间小渠是农家孩子的默契。江南水乡的田间沟渠纵横,水质虽比不得山涧小溪清澈,但不缺从河道里逆流而上的鲫鱼。选一段离河流交界处的沟渠,两头一堵或者两人操着网兜相对而行,一尾尾受到惊吓的鲜活的鱼儿便从水草、污泥中跃出水面。快速提起网兜,它们便无所遁形,清理杂草与污泥之后,偶尔还有几只误入歧途的螃蟹,极小的放生是约定俗称的规矩。我的两个堂哥都是沟渠捕鱼的高手,我大多只需要负责在岸边看管水桶里的收成,不必把自己变成“泥菩萨”。雨停,日出,偶见彩虹。听到孩子归家的动静,爷爷提着一桶桶泛着凉意的井水给我们冲洗,奶奶蹲在一边嘴里念着“麻烦”,却麻利而耐心地收拾着鱼儿,为晚餐增加一道美味。

年少时的那份记忆太深,那种乐趣已不是如今这消遣似的捕鱼行为所能替代的,我似乎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同行捕鱼的邀约。夜晚的时间太过宝贵,我想多陪陪这片缺少路灯的夜色。

出了农家小店,山风徐徐,白日的热浪已然消散,空气中散发着植被的清香,忍不住猛吸几口,通身顺畅。不是人为制造的凉意,久违了。慢慢步行回酒店是我们几个决定不去捕鱼的人的共识,谁会舍得错过这样布满繁星的夜色呢!

于我而言,十点多的夜并不深,但小城已经陷入沉睡,况且此处又远离主城区,没有往来车辆的马路被我们占据。农历初八的夜晚,月亮不过只是一轮小小的弦月,默默地跟着我们,殷勤地为我们这段没有路灯的回程照明。抬头仰望,星空散落!忍不住喊了一句:“嗨,好久不见!”声音在林间窜逃。这样的夜晚便是陆游所说的“溪涨清风拂面,月落繁星满天”吧!呵,真是一不小心,一脚便踏进了诗里。

在城市生活良久,地面的灯光璀璨夺目,盖住了点点星辉。其实我知道它们一直都是在的,只是忙碌的我们时常忘了去抬头。暂时逃离朝九晚五的生活,偷得浮生半日,忘却白日喧嚣,躲进这座名为仙居的小城,夜宿神仙居景区,不过点神仙的日子,似乎有些对不起这些美好的名词。

步入夜色,自然界的一切似乎都在夜晚醒来。蛙鸣与蝉叫交织着,不断随风传来,让夏意变得更浓。不由地想起八百多年前,大约也是这样的一个夏夜,在江西上饶的某处庄园外的黄沙道上,年逾四十,因受到排挤而被朝廷罢免官职,满腔抱负,却郁郁不得志,闲居十年的辛弃疾外出走路散心。乡村夏夜,恬静抚心,暂且忘却国仇家恨,提笔写下了“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这样的千古名句。跨越几个世纪之后,我与诗人在同一片美得醉人的夜色中交集,抛却往日的烦忧,沉醉在夜色中不肯醒来。如果在这样的夜晚相遇,我会邀他共饮一杯。

抓鱼小分队打开手机上的手电,转入岔道,驻足在小溪边,偶尔随着风送来他们的欢呼声,兴奋地像个孩子,这样简单的快乐曾经是多么稀疏平常。似乎受了感染,我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咧着。细密的汗水随着脚步的频率渐渐爬上额头,酒意拼命四散,我私心希望它可以停留地久些,不清晰的意识,虚浮的步伐,才是惬意的标识。

“快看,好多萤火虫!”似乎为了弥补之前没能见到那只黏附在衣裙的小家伙的遗憾,随着她们手指的方向,我见到了那群在溪边小林间拎着灯笼翩翩起舞的萤火虫小队。忽而就想起了唐代虞世南的《咏萤》“的历流光小,飘飖弱翅轻。恐畏无人识,独自暗中明。”的确,只有这样摒弃了灯光绚烂的夜晚,它的那点荧荧之光才能不被淹没。

“我记不清上次见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十年前在建德的一个种满荷花的池塘。”年岁渐长,随便回忆一件往事便是十年以上。

“萤火虫对环境较为敏感,对是生态质量的要求比较高,它需要干净的水源。”同行的友人里总是不缺乏知识面广博的人士。

“我小时候,村子里有很多。晚饭后乘凉,它总在沟渠附近出没。我还会把它们抓起来,装进透明的玻璃瓶子,回到房间就放在蚊帐里,躺在那看着它们在帐子里曼舞,就像把星星抓回家了。”我的童年生活里,它们是夏天村口纳凉时的常客,似乎也喜欢来听老人们讲故事,常常从田间赶赴而来。我已经记不起它们是何时消失在我的生活里的了,度过无忧无虑的小学时代,进入繁忙的城市生活的我已经远离农事太久。事后,我曾打开百度输入“萤火虫”的信息,跳出的百科里,竟然有一个“常见生物”的注解,可我明明已经许久没见它们了。

城市炫亮的灯光,似乎早已让人忘却了夜晚的存在,万家灯火,昼夜不息,每日行色匆匆,伸手挤压僵硬疲惫的脖颈,没了抬头仰望天空的时间。那是我来仙居前的生活,而此刻我驻足在路边,静默着,时间在这里不是奢侈品。黑漆漆的夜晚,它们成了这片区域最明亮的所在,我可以花费足够多的时间等待它们完成演出。我的记忆里没有它们死去的模样,所以坚信它们曾趁着我进入梦乡之后集体窜逃回家了,但如今的我会捏紧双手,不再伸手去捕捉,谁会喜欢这种被限制自由呢。夜色之下,其实是热闹的。溪水为它们伴奏,清风为它们鼓掌,心随着它们曼舞。抬头仰望星空,仿若萤火虫般的点点星光遍布黑幕,调皮地眨着眼,与它们遥相辉映。

夜渐渐深了,原本只需半小时的路程不知不觉地延长着,上坡的路总是可以走得慢些。告别一路相送的萤火虫,我们的目的地已经慢慢展现在视野中。灯火通明的建筑物静卧在神仙居的风景中,等待着晚归的游客。我们摒弃了车道,选择一段台阶,慢慢攀爬。许是来此处的人,都不大选择此道,我们的欢声笑语,惊动了一条在台阶上歇息的小蛇,还未待看清它的模样,便瞬间游走,消失在林间。明明是我们惊扰了它,却终究是让它为我们让了道。造物主面前,世间万物平等,但终究是人类占据了食物链的顶端。

回到房间,换下不知道湿了几回,又风干了几回的衣服。熄灭房内所有的灯光,静坐在窗台之下,心前所未有的沉静。长久以来的颈椎疼痛之感,这一日消失得无影无踪。仙居的夜静静流逝着,我不忍睡去。如果我有暂停键,我想用在这一夜。

人间有夜,忽然好奇天上是否也有夜,如果有它是如何的呢?也许是热闹非凡,也许是静默无趣的;也许我们的所在是他们的天,我们的灯光便是他们的星……那里也会有萤火虫,有蛙鸣,有蝉声吧!不过,我想,众仙如果厌倦了天上,第一选择之地便是仙居吧,要不怎么会有神仙居之名呢!景区内那些林立的如来、观音的天然石像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吗?

今宵酒醒何处,神仙居夜空之下。人常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这一夜,我分不清我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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