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之水
故乡那些迁徙的鸟
只要落下来,就开始清洁自己
从头到脚一遍遍地清洗
尽管它们看起来洁白干净
仿佛尘埃随时撒落
就像每年回一次家的我们
拂去落在身上的尘埃
擦掉脸上的风霜和泪痕
洗去陈年的奔波和疲倦
换上崭新的衣衫和笑容
才能回到亲人面前
才能开始再一次的迁徙
可心上的尘埃啊
它越积越厚,爬满双鬓
流水线忙碌的镀膜、蚀刻、涂胶、曝光、喷沙
工号、岗位替代了他们的姓名
一天连续做脏活累活的,是他们
在高温下呼吸着化学气体的,是他们
被强光刺痛眼睛,被噪音淹没耳膜的,是他们
熬夜加班、流血受伤的,还是他们……
在偏僻的厂区,封闭的高墙里
只有阳光未曾将他们遗忘,将他们一视同仁
瞧,阳光从透气孔里照射进来
在车间的墙上画出一扇窗户
一会落在屋顶,一会落在地面
一会落在同伴身上,一会落在机器上
在车间的每个地方都画上窗户
留下光芒的痕迹,自由的空气
我写下胆小、怯懦的眼睛
粗糙的脸庞,在流水线低头流汗
走在宽阔的马路上,缩紧身体
写下一颗提着的心
被拽得生痛,不敢言语
很多时候,匍匐代替了行走
很多时候,沟壑代替了路途
把背离土地的地方当作方向
我写下那些同行的人们
那些不值一提的人
他们背井离乡如尘埃被风吹落
奔向一个又一个旋转的工厂
如虫蚁在前进中胆怯
如蚯蚓在黑暗中坚韧
他们星火般的信念
在夜色中行走、闪现
比任何人都要热爱这个世界
线头从早上剪到晚上
剪到十个指头开裂,起泡
埋头苦干,也才四五十元
母亲却很知足
在这之前,她扫过地
捡拾过垃圾
这是她待遇最好的工作
母亲像个不挑食的孩子
只要有活干就行
我们在城市里有了栖身之地
却又似无家可归
小一点,再小一点
一次,两次,三次……
他一次次纠正我
每纠正一次,他就被裁掉一部分
裁掉身后偌大的房子
裁掉依靠着的桌椅
裁掉疲软无力的双手
最后只留下满头白发
浑浊的双眼,苍白的唇
已经松垮倾斜的双肩
尽力维持着尊严和体面
我一次次举起他的手机
像举着最后的期盼
在黑暗即将覆盖下来之前
在雨水落下之前
拍下小小的他
一次比一次苍老的他
孤独的他
拍下光芒里低处的我们
最后被定格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