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班生

2024-01-02 03:11
都市 2023年12期
关键词:丽莎海鸥

文 曲 亮

1

赵小北刚要下班,忽然收到表姐贺敏的信息,赵小北立刻给她回了电话。表姐的意思他很快听明白了,是宇航转学的事情遇到了麻烦。电话里表姐既着急又无奈,赵小北心里酸酸的。

贺敏家在农村,东拼西凑在城里买了房,虽说是二手的,可装修钱省了,还是城里最好的双语学校学区房。一家人欢天喜地准备孩子放了暑假就搬进城。可仔细一打听,转学比入学还麻烦,手续不好办。这愁坏了表姐一家,贺敏就只好找赵小北。

贺敏两口子很能干,承包了村里的后山种果树,还挖了池塘养鱼。这么多年,不管地里种的,树上长的,但凡有一口好吃的东西,贺敏都会送到城里给小北,她心里最牵挂的人除了孩子就是赵小北。

赵小北家的瓜果蔬菜都是贺敏送的,基本不用买,过年前表姐夫还会给他送来鸡鸭鱼肉,把冰箱塞得满满的。

在赵小北心里,贺敏不是表姐,是亲姐。贺敏从未麻烦过赵小北,现在表姐遇到了难事儿,赵小北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帮这个忙。

回家后,在饭桌上,他和徐萌美开始商量,无论花钱或送礼,徐萌美都会毫不含糊地支持。吃完饭,两口子各自翻着手机的通讯录,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到底也没什么头绪。

赵小北睡意全无,徐萌美却哈欠连天了,她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做饭,送孩子上学,然后上班,赵小北催促她带孩子去睡觉,自己则去了小书房。

他一个人坐在电脑桌前,点了根烟,拼命扒拉脑袋里的人,想同事、想朋友、想自己熟悉的每一个人,想他们有没有和双语学校有关联。

徐萌美忽然推开了书房的门说,你不是有个同学,就是他爱人叫海鸥的那个,他是不是叫陶远?大概是徐萌美觉得海鸥这个名字很好听,所以就记住了。

赵小北在徐萌美的提示下想起了陶远,他和陶远十几年没见,忽然就遇见了,那天喝了太多的酒,又说了太多的话,怎么偏偏把双语学校这个茬儿给忘了。

赵小北和陶远是初中同学,那时陶远经常带好吃的给他,包括他从没吃过的火腿肠,为此赵小北很不好意思。陶远告诉他,火腿肠在他们家不是啥稀罕物,他舅舅是金矿老板,家里的狗都吃火腿肠。

赵小北家境贫寒,陶远从不嫌弃赵小北,两个人在学校关系一直很铁,放假了也会骑着自行车去对方家里玩儿,上学时几乎形影不离。初中毕业后,他们一个失学,一个考了中专,从此各自天涯,杳无音信。

2

去年冬天的一个周末,赵小北寻思表姐夫爱喝酒,就去商场给姐夫买酒,选来选去,选了两瓶“海之蓝”,买完酒出来,竟在商场门口遇到陶远。

这么多年没见,陶远已不是那个胖乎乎的富家少爷,赵小北也不是那个瘦骨嶙峋的“露筋狗”了。

他们都已人近四十,个子高了,模样也变了,两人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就喊出了彼此的名字。

陶远激动地捣了赵小北一拳,赵小北揽住了陶远的脖子,他们笑着紧紧握住彼此的手,然后去了附近的饭馆儿。

陶远点了几个菜,赵小北直接把刚买的“海之蓝”打开了。他们聊了很多,聊上学,聊工作,聊同学……十几年来赵小北从未和任何人聊得如此干净、纯粹和畅快,他觉得他把憋在肚子里十几年的话一下子都掏了出来。

本来赵小北酒量不佳,可他陪着陶远在聊天中不知不觉将两瓶“海之蓝”喝光了,两人聊得酣畅淋漓,山高地远,忘乎所以……

他们一直聊到半夜,天一直下雪,外面一片白,两个人都以为天亮了。赵小北掏出手机看看,已经是半夜了,为了和陶远聊天,他把手机调了静音,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徐萌美打的。

赵小北和陶远道别,他深一脚浅一脚,披着一身雪迈着醉步进了家门,徐萌美看见赵小北满脸通红,头发全湿了,呼呼冒着热气,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她心里的气全消了,她给赵小北拍打着身上的雪,问他,你不是去买酒了吗?

赵小北酒劲儿正往脑袋上涌,他拉着徐萌美说,酒?啊!我的酒呢?

他转身又去开门要出去找酒,恍惚间仿佛又记起来,他对徐萌美说,我碰见陶远了,酒都喝光了。说完就自己傻笑起来,徐萌美能看出他眼中有泪。

赵小北慢慢回忆起陶远说的话,他抱着徐萌美哭了起来。

徐萌美不知道陶远是谁,她抱着赵小北的脑袋嗔怪着说,你就是个二杆子,去买酒能自己把酒喝了。她帮他换上衣服,扶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又去厨房温了一杯牛奶,加了点蜂蜜,逼着他喝了才把他扶上床。

赵小北在半醉半醒中拉着徐萌美说话,他把陶远和海鸥的故事讲给徐萌美听,虽然讲得有些语无伦次,可徐萌美听明白了。

听着听着徐萌美也哭了,她枕在赵小北的胳膊上,一口一口咬他的肉……

不知是因为喝了牛奶,还是被徐萌美咬的,赵小北酒醒了大半儿,他忍着胳膊上的痛,感觉自己在流泪,一股酸涩的东西从胸口直往外涌。

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徐萌美,赵小北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徐萌美对他越好,他就越觉得愧疚,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出轨了。

3

陶远知道赵小北喜欢姚月,赵小北也知道陶远喜欢丽莎。陶远偷偷给丽莎写纸条,上面的话是赵小北替陶远写的: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对你产生了爱的萌芽。

丽莎不是真名,她眼睫毛很长,看人时,眼睛忽闪忽闪的,像玩具店里的洋娃娃。他们上美术课时知道了蒙娜丽莎,觉得这个名字和她很配,就叫她叫蒙娜丽莎,后来觉得名字太长,就叫她丽莎了。多年以后,两个人把丽莎的名字忘了,或许是谁都不愿意提起她真正的名字。

丽莎夏天总爱穿一条天蓝色的连衣裙。她发育早,胸脯鼓鼓的,飘飘然走过人群,像海浪撩过沙滩发出“沙沙”的声响。

关于丽莎的传闻很多,有真有假。有人说丽莎曾被周煜用风衣裹挟到小树林里摸奶亲嘴,说她的胸是被周煜摸大的。

陶远亲眼见过周煜给丽莎送东西。他跟赵小北说,丽莎一定是被迫的。他要是有枪就杀了周煜。赵小北很害怕,他盯着陶远发红的眼睛,觉得要是周煜在跟前,陶远一定会杀了他。

没等陶远杀了周煜,周煜就找上了陶远。

陶远被周煜用风衣裹挟拽进操场旁边的小树林,看见的人都说,陶远很可怜,像一只被人捏着脖子挨宰的小鸡儿,身体僵直,脸都吓白了。

陶远鼻青脸肿踉踉跄跄地回来,他坐在座位上仰着脑袋喘粗气。那天,全班同学都怕陶远突然死去,陶远的鼻子流着血,垂下的手臂上到处是伤口,应该是被按在地上打的。

赵小北恨自己没冲上去给陶远解围,他知道自己冲上去也不会帮到陶远,他觉得被周煜和他的同伙打一顿心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

陶远十多天没来上学,赵小北十分难过,觉得自己对不起陶远,有人欺负他的时候,陶远总是第一个冲出来,就连赵小北的同桌吴一海受人欺负,陶远都毫不犹豫地替他出头。

吴一海瞒着赵小北偷偷给陶远送了半盒烟,陶远没要。陶远私下跟赵小北说,吴一海很滑头,与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赵小北觉得毕竟和吴一海是同桌,他还是希望彼此都能成为朋友,因此一直跟陶远讲吴一海的好。他知道陶远帮吴一海打架是因为自己,心里一直感激陶远。

他想,如果是自己被周煜打,陶远一定会站出来,自己真是一个孬种,不配做陶远的朋友。

陶远没上学的日子丽莎也很难过,她不再穿那件天蓝色的连衣裙,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很普通的咖啡色裤子和一件肥大的上衣,她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一脸郁郁寡欢,总是要哭的样子。

赵小北恨丽莎,他觉得陶远都是被丽莎害的,如果没有她,陶远就不会挨打。赵小北遇见丽莎,便故意吊着脸,不给她一点儿好脸色,甚至根本就不正眼瞧她。

丽莎也感觉到赵小北的变化,她觉得赵小北的眼神像刀子。她想偷偷问赵小北,陶远怎么样了,可看见赵小北又不敢跟他说话。

姚月作文写得好,她和赵小北不在一个班,但经常一起去参加作文比赛,两个人就熟了。赵小北从没想过给姚月写纸条,因为他知道他和姚月之间不用纸条也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后来他觉得自己和姚月的感情就是柏拉图式的。

他每次遇到姚月,姚月就会低下头,一脸羞怯。姚月也总是有意无意跟赵小北相遇,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赵小北感觉自己要说的话姚月一下就明白了,赵小北觉得那就是爱情。

姚月终于在一个课间悄悄递给赵小北一张纸条,赵小北将纸条贴身揣着,他觉得像揣了一只温柔的小兔子,暖暖的,又好像有蚂蚁在身上爬,痒痒的。

赵小北放学回家,门上依旧挂着锁,他知道父亲下地还没回来。赵小北开始烧火做饭,他把饭菜放进锅里,在锅底跟前烧火的时候才把纸条拿出来,那张弄皱了的纸条被小心翼翼地打开。锅底的火焰映得上面的字火红滚烫:我很担心你,你要多加小心,周煜要找你麻烦。

赵小北看完,刚好听到门闩的响声,是父亲回来了,他心慌意乱地把纸条扔进了火里,扔完他立刻后悔了,想把纸条从火里取出来,可是它很快被熊熊的火焰包围,顷刻间就化为乌有了。赵小北有些恍惚,觉得自己究竟是不是做了一个梦。他的脸发烫,心里热烘烘的,以前只有贺敏给过他这样的感觉,他一下子又想表姐了。

4

母亲去世那年,赵小北六岁,他瘦骨嶙峋,一身皮包骨头,谁见了都可怜他。赵小北记事早,母亲的样子一直刻在他脑子里,他不敢去想,一想,心就会疼,那种疼让他对黑夜充满了恐惧。

赵小北经常被接到外婆家,贺敏比他大六岁,她经常抱赵小北,贺敏长得不高,脸经常被赵小北抓出一道道血痕,可贺敏还是愿意抱他。

晚上赵小北哭着要回家,耳聋的外婆睡觉很沉,根本听不见赵小北哭闹,贺敏就哄他。赵小北半夜里哭着叫妈妈,他觉得那无边的黑暗里或许会传来妈妈的回答,可黑夜很快把他的声音吞噬了,连一丁点儿回音都没有。

他越来越失望,他终于知道,妈妈不会再答应他,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半夜,他尝试着喊了一声,姐。

贺敏醒了,就回他一声,哎。

赵小北像是一下子在黑暗中抓住一只手,他不想再撒开,表姐的回应让他一下子踏实起来。

他又叫,姐。

贺敏回答,哎。

……

他们一个叫,一个答,两个人慢慢就睡着了,谁也不记得是谁最后答的话……

贺敏结婚那天,按礼节,赵小北是“小饭儿”,挑着娘家陪送的吃食去送亲。贺敏穿着大红棉袄,头上戴得花团锦簇,美丽娇艳,好像春天绽放的桃花,盛开到了别人的家里,赵小北再也没喊贺敏一声姐。

他觉得那一声姐太重了,他怕贺敏牵挂自己,他想贺敏过得好,他在心里一次次给贺敏叫姐。他想听贺敏亲口回应他一声,哎。可他不忍心,贺敏太累了,村后那座山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她和姐夫把那座山打造得很美,成了人人羡慕的花果山,她自己却顾不上收拾打扮,白皙的贺敏慢慢变成一个黢黑的农妇,赵小北每次看见贺敏就会心疼,心疼得想抱抱她,叫她一声姐,听她答应,可他发现自己再也喊不出那一声姐,心里空落落的。

5

赵小北看了姚月的纸条,他没有躲着周煜,他觉得,让周煜打自己一顿才好,那样至少可以觉得不再对不起陶远。

陶远回到学校,他眼睛红肿,眼角仍有瘀青,赵小北见到他差点哭了出来。陶远上学放学,赵小北都跟着他,他想,就是挨打也不能再背叛朋友。

周煜知道陶远来上学后很快就来找陶远,他带了几个快毕业的学生,他们都留着长发,每个人都用蓝色钢笔在胳膊上画了一条弯曲的小蛇,他们说那是龙,还成立了“九龙帮”。

陶远一点也不怕,他对周煜说,你也就是仗着人多,有本事我们到小树林单挑。

周煜看着陶远,他不知道这个被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的人哪里来了这么大的勇气。

陶远背着他的帆布书包,赵小北和陶远一起被一伙人裹挟着进了小树林,那里有很多高大的杨树,遮天蔽日,地上总有人拉屎,到处都是一堆一堆被苍蝇和蛆蚕食的粪便。

赵小北心怦怦怦地跳,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血一个劲儿地往脑门儿上涌。

陶远的手一直伸在书包里,没人知道包里有一把装满火药的土制手枪。事后赵小北觉得如果不是丽莎和姚月赶来,当年也许会发生一起轰动全国的枪案。

丽莎和姚月把赵小北和陶远挡在身后,她们张开手臂,像护着自己孩子的鸟儿一样,赵小北在姚月身后,他闻见姚月头发的味道,他觉得自己快晕倒了。

丽莎的喊叫声像一只鹰,赵小北感觉她的声带都快撕裂了,她冲周煜大喊,你们都滚开……

陶远没拿出枪完全是因为丽莎,所有人都被她吓呆了。

那天,班上的同学把木头桌椅都拆了,当成武器拿在手里,准备要跟横行霸道的“九龙帮”决一死战,他们还没走出校门多远,就听见了警笛声。

周煜和同伙四散逃窜,赵小北,陶远,丽莎还有姚月,他们四个已瘫坐在地上。

偷来的火枪被舅舅收走了。后来舅舅在扫黑除恶行动中被特警击毙,那把火枪去向不明。

初中毕业后赵小北考上省煤炭学校,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的一个县当了一年的实习生,转正后被调回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徐萌美。

那以后赵小北没有得到有关陶远的任何消息。他曾想过陶远会不会死掉或是被抓进监狱。每一种结果都让他心痛不已,他没想到陶远居然活得好好的,而且就坐在自己对面喝酒。这让他忽然觉得其实生活很美好。

6

赵小北和陶远聊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陶远,你跟丽莎结婚了?孩子多大了?

陶远的眼神立刻暗下来,赵小北能觉出他坐立不安,都是三十多岁的男人,这么多年,很少有跟另一个人推心置腹的机会,他们终于敞开心扉聊有关自己的一切。

赵小北觉得陶远没变,一切还是当年,两个人放完了暑假,开学又聚到一起。

陶远说,你出去念书后,我和丽莎都没有再上学,那段时光真好,说着赵小北发现陶远痛苦的脸上忽然有了光彩。

我和丽莎几乎天天在一起,我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丽莎就坐在前面杠上,我能闻到她头发的香味儿……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陶远自己干了一杯酒后又自己倒上,赵小北也默默地喝酒。

我舅舅死了以后,家里也不好过,我和丽莎的事,她家人很反对。

丽莎来找我,她跟我说,陶远,你带我走吧,去哪儿都行。你要不带我走,我就要嫁到矿上了。

小北,说实话,我也想逃,逃得远远的,可我连逃走的路费都没有,那天下着雨,我们浑身都湿了,我看着她浑身湿淋淋的,一步一步往回走,那一刻,我心都碎了……

赵小北觉得岁月是把雕刻刀,以前陶远从没流过眼泪,但现在,他哭得很厉害。

陶远说,后来我去了吉姆岛开塔吊,那种高高的塔吊,有五层楼那么高,一级一级往上爬的时候,我觉得我离地面越来越远,海天的夹角处,一定有一个世外桃源,我早晚会去那里。一天一天,我爬上去爬下来。可到了地面,我总觉得自己活在油锅里,在煎、在熬。

后来我遇到了海鸥,她自小在海边长大,说着陶远拿出手机,翻出相册,他跟赵小北说,你看,她跟丽莎有多像!

赵小北记得丽莎的样子,他觉得海鸥跟丽莎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他不明白为什么陶远非要说这个姑娘很像丽莎,他又不忍心揭穿他。

陶远说,海鸥总是爬上塔吊给我送饭,鲅鱼饺子、炸茄子盒、四喜丸子……陶远用手指在脑门上揉搓了几下。仿佛要把记忆从脑子里往外挤。

你不知道,小北,陶远说话的语气让赵小北觉得他已经醉了,他听陶远继续说,一见到海鸥我就会想起丽莎。一想她嫁到矿上有钱的人家了,我心里又难过又替她高兴。

我跟海鸥在塔吊上拥抱,接吻,做爱,每一次我都会哭。海鸥就给我擦眼泪,她也哭,她跟我说,傻瓜蛋,别哭呀!小傻瓜,我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你。那时候,我心里觉得海鸥就是丽莎,她一直跟我在一起。

我跟海鸥接吻的时候,她总是叫我“小蜓鲅儿”。

“小蜓鲅儿”哈哈,连接吻都不会……

我们长在山里的,不知道“小蜓鲅儿”是什么东西。说完陶远笑笑,他看着赵小北说,我们当年都是“小蜓鲅儿”。赵小北也笑笑,心里一阵苦涩。

海鸥开车拉我去海底世界,在那个巨大的水柜里,她指着几条游来游去圆鼓鼓的鱼说,陶远,你看,你看,这就是“小蜓鲅儿”。

那几条鱼,它们太不起眼了,在其他鱼跟前,它们就像小丑,我认出那是几条河豚,有毒的鱼,没人稀罕,海边的人叫它们“小蜓鲅儿”。我一下就没有了底气,我知道我不可能和海鸥在一起。

陶远满脸通红,他看着赵小北肿胀的眼睛说,其实我们就像那些河豚一样,土气,丑,谁沾上就会被毒死,这种毒其实就是穷。

我请了几天假,准备到别处再换个工作,后来听说我们单位招人去印尼,我就报了名。就等签证办好,离开这里,然后到印尼的某个岛上爬塔吊。

海鸥还是找到了我,她说同意跟我分手,最后让我再陪她去海边走走,我知道她想挽留我,我也知道谁也无法把我挽留。

海边的冬天极冷,那天傍晚飘着小雪,几只白色的水鸟光着细腿儿站在礁石上,旁边有一个被人遗忘的红色塑料桶。

退潮了,海里的礁石露出来,雪飘一阵儿,停一阵儿,礁石底下,慢慢就显出一条蜿蜒的小路,这里以前是万亩松林,后来都被砍掉了,为了建港口,大量的山石从金翅岭运来填海,那些海里退潮时显现的小路就是当年那些推着巨石下海的外乡人走出来的。

海鸥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提着那只被人遗忘的塑料桶,我们顺着蜿蜒的小路往海里走,到处都是匍匐在礁石上的海草和海带,一些青贝就耷拉在礁石的棱角上。

在那些小水洼里,有拳头大的海螺藏在石头底下,一个张着大钳子的螃蟹就藏在石缝里,海鸥拉着我的手,拿另一只手捡啊捡,仿佛我们不是就要分手,她看上去很开心!

海风裹挟着雪粒儿吹在脸上“啪啪”地响,像戈壁滩上的风沙拍打在行驶的火车玻璃上,陶远冻得发抖,他看见海鸥鼻尖冻得通红,手也感觉不到热气了。

陶远说,我们回去吧?

回哪里?海鸥问他。

回岸上去。陶远战栗着说。

回岸上干吗?海鸥问。

陶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的膝盖像被打开了,寒气张开嘴巴在啃噬他的骨头。

……

开始涨潮了,海水一浪一浪往上涌,两个人站在礁石上看着对方,辽阔的海岸,礁石林立,除了他俩,空无一人……

陶远说,那时候我真狼狈,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海鸥不再理睬我,我心里一下就空了,一想到她以后不在我身边,我就感觉这个世界都是空荡荡的。

海鸥,我们回去吧?陶远乞求说。

你是在喊我吗?海鸥回答。

陶远颤抖着说,我是在喊你,海鸥,我快被冻死了。

海鸥说,你要是死了,我陪你一起死,你要活着,我就陪你一起好好活。

陶远看着海鸥,她头发里夹杂着冰水,他感觉他们像是在一场旧时的雨中相逢,他抱住了她大哭起来。

他们举行了结婚仪式,但没有登记,因为海鸥父亲不同意,户口本一直被锁在保险柜里。海鸥的父母没有来参加婚礼,直到孩子三岁了,海鸥的父母看着像海鸥小时候一样可爱的外孙女嘴里“姥姥”“姥爷”咿咿呀呀地喊着,老人心里的冰融化了,海鸥和陶远终于去登了记。

赵小北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爱情,为了爱,义无反顾。

7

赵小北经常怀疑自己的爱情。没有任何轰轰烈烈,就连疯狂的拥抱、接吻都没有,也没有情书和那些让人激动的话,一切都那么平淡。

婚后,他才知道徐萌美是多么挑剔,比如进门就要换睡衣、拖鞋。挤个牙膏,一定要从底部挤,比如他上班的上衣和裤子不能随便,那是有色系搭配的,比如穿皮鞋和穿旅游鞋,搭配的袜子也不能一样……鸡毛蒜皮的事情常让赵小北焦头烂额,两个人吵架是家常便饭。吵架了徐萌美还会跟贺敏告状,贺敏总是跟赵小北说,萌萌是个好姑娘,别总是跟她吵架。

吵得厉害的时候,他也冲动地跟徐萌美大吼,甚至说过离婚的话,两个人生闷气就互相不理对方。

赵小北总偷偷想姚月。赵小北想起自己在沙漠里的时候,那里的月亮又圆又大,他觉得那就是姚月,她一直跟着他,对他笑,看着半空中金黄色的月亮,渐渐变成姚月的样子,她笑,他哭,他告诉她,他想她。他的眼泪一颗一颗滴落在黄沙上。

他觉得要是自己跟姚月结婚了,一切应该都会很好。陶远告诉他,姚月医科大学毕业就进了医院,现在已经是省立儿童医院的副院长了。他想起当年姚月保护自己的情形,激动得落下泪来。

上班路上,他估摸陶远也起床了,就给陶远打电话说了表姐的事儿。他在电话里刻意叮嘱陶远说,陶子,你知道我的情况,我表姐就是我亲姐,所以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她的孩子你就当是我的孩子一样。

陶远一直没出声,赵小北看了两遍电话屏幕,秒数在跑,电话里有“沙沙”声。后来陶远说,你把他的名字和年级发给我吧,再留个电话,我给你问问看。

临了又说,不一定能行,你再找找别人,别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

这番话让赵小北心情黯淡,挂了电话,他觉得陶远有推脱的意思,这让他伤感起来,还能再找谁呢?如果陶远办不了这事儿,谁还能帮自己呢?他想到了吴一海,他现在是公安局的副政委,关系网一定很多。他觉得要是吴一海能说上句话,兴许也能办成。

因为要举办同学会,他被拉进了同学微信群,他一下就看到了姚月的名字,她的头像是一片蓝色的大海,他每次看到那片蓝色就知道姚月在群里说话,他心里一阵激动,他觉得那片沙滩上应该有两个人,一个是姚月,一个是自己,那片沙滩,不就是自己曾经坐在上面看月亮的沙滩吗?

他渴望在那片海里游泳,又觉得其实一直在那片海里游泳,他想姚月会不会主动加自己微信?随即这个念头就消失了,他最终鼓起勇气加了姚月,姚月很快就添加他,那一刻,他似乎又站在了小树林里,激动得快晕厥了。

他和姚月彼此寒暄一番,再没聊过天。后来,赵小北每次看见姚月的头像出现在群里,心里便一阵难过,她变得陌生了。那天他喝了酒,他给她发了问好的信息。姚月回了一个,好。然后便回他,忙,再聊。

“再聊”成了他们之间的一道墙。

姚月经常在群里聊天,跟几个同学聊得很热乎。赵小北不想再看手机,他觉得心一阵一阵疼,看到姚月的头像,他觉得自己不是在那片海里游泳,而是不小心掉进了海里,马上就要被淹死了。

下个月就要同学聚会,陶远跟赵小北说,姚月要来。

赵小北心里想陶远是不是话里有话。姚月在龙城一定是有关系的。可他很久没跟姚月说话了,该怎么跟她开口呢?他在心里怨起陶远来,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可办起来怎么就这么难呢?赵小北故意把话说得很白,办事儿需要花钱,需要多少直说就行。赵小北和徐萌美商量过,就算表姐钱不凑手,自己搭上些也行,只要事儿能顺利办成,就不会让陶远为难。

赵小北又想起“小蜓鲅儿”,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小蜓鲅儿”。成年人总是有不同的圈子,那些圈子的壁垒很难被打破,别人一句话就能办成的事儿,在自己这里,比登天还难。他知道表姐不容易,买房子花了不少钱,再办孩子转学,表姐就更难了。

眼见就要开学了,赵小北还没接到陶远的电话,赵小北猜,事情应该是没什么指望了。他拿起电话又放下,几次想拨号,又不知道该怎么问陶远。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拨了出去,电话响了三声,陶远挂了电话。赵小北心一沉,等了很久,陶远也没回。赵小北觉得有片乌云遮在自己的眼前,遮住了以前美好的日子。

8

聚会的时间快到了,赵小北从心里抵触这次同学会,他觉得没法儿跟陶远见面。他以前总爱想从前的事情,从前有些美好的东西也一直在抚慰着自己。那些莫名的美好像一个人,像贺敏,他默默地喊一声,姐。那个形象模糊的人会在冥冥中像贺敏一样回答他,哎!也像姚月,他看她一眼,她就会心地微笑。

当赵小北觉得那些美好一下子消失了的时候,他陷入了痛苦之中。他想起了母亲,多少年来,母亲更像一根针,一想起她,心就会被扎得千疮百孔,对母亲的思念经常让他在梦里粉身碎骨。

同学会那天,赵小北穿上徐萌美刻意给他买的新衣服。他掐着时间,去得不早不晚,早了他要跟每一个同学寒暄,说些什么呢?他毕竟没像吴一海和祁隆雨那样,当官或者发了大财。去晚了别人会不会说自己端架子?他觉得自己确实像是“小蜓鲅儿”一样,游离在人群之外。

贺敏没跟赵小北说要来,她心里着急孩子的事儿,就到自家地里寻了新鲜蔬菜,又在树上摘了一盒大头梨,大包小包提着来到赵小北家。

她这次是吃过中饭来的,徐萌美也刚好休班,一开门见是贺敏,赶紧把她让进来,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但想法一样,都在等着赵小北,盼望他早点儿回家。

可是直到下午三点多,赵小北还没回来,徐萌美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赵小北一直没接。贺敏见徐萌美脸上有了怒色,她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自己不该来,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徐萌美给贺敏倒水的工夫,听见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她急忙起身开门,门外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赵小北喝得满脸通红,被人搀扶着,新衣服已面目不堪,上面有吐过的酒渍,一侧到处是白灰,应该是蹭着墙上楼的。

徐萌美看着他脏兮兮的样子,碍于有人才压着火儿。赵小北舌头打着卷儿,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搀扶他的人也喝了不少,但比赵小北清醒些,徐萌美听了名字马上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陶远,陶远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赵小北摇晃着到沙发跟前,一下子看见了贺敏,他本能地喊了一声,姐……

赵小北哭了起来,这一声姐让贺敏心里一颤,小北很久没这样喊自己了。在那些夜晚,赵小北那无助的喊声,让贺敏揪心,自己儿子小时候哭夜,贺敏就会想起小北,一想起小北,她心里就难受。

赵小北斜躺在沙发上,聚会上的一幕一幕像是幻灯片一样在脑子里转啊转。他记起自己喝了很多酒,白酒、啤酒、红酒,他跟很多同学碰杯、拥抱,跟陶远、跟吴一海、跟祁隆雨、跟杨东……

他垂着脑袋朝着地上的盆呕吐了一气,那些酸涩苦恼的滋味从喉咙里喷薄而出,他想起姚月端着高脚杯,杯里有一点儿葡萄酒,她很优雅地跟每一个人碰杯,跟谁都深情款款,跟谁都保持着礼貌,跟赵小北碰杯的时候,赵小北看见她又白又长的脖颈上挂着一条漂亮的钻石项链,他刚想看她的眼睛,她眼神很快就移到别处,像是故意躲他,赵小北忽然觉得好像两个人根本就不熟。

赵小北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从酒店到歌厅,仿佛回到了从前,只是他们不再顾忌会不会上课迟到,不再顾忌会不会被老师批评,他们还说起那个严厉的英语老师,他在很多年前得了严重的血液病去世了,谈起他,很多同学哭了起来。

赵小北躺在沙发上,睁开眼睛,他看着贺敏,又开始哭,他哭着喊,姐……

贺敏心都碎了,她回他,嗯。

赵小北说,姐,你要活到一百岁。

贺敏说,姐活不了那么大。

赵小北哭得更厉害了,他说,姐,你一定要活到一百岁。

贺敏说,好,你要姐活到一百岁,姐就活到一百岁。

赵小北流着泪说,姐,等你到了一百岁,我喊你姐,你还答应我!

徐萌美给赵小北倒了一杯蜂蜜水,贺敏蹲在沙发跟前,握着赵小北的手说,嗯,姐答应你。

赵小北睁开眼睛说,姐,你不能说嗯,你要说哎!

赵小北又叫了一声,姐!

贺敏回他,哎!

贺敏也哭了。

徐萌美面露难色说,姐,你别怪他啊!

贺敏擦着眼泪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赵小北的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他忽然拉着徐萌美的手说,陶远,你知道吗?我去找吴一海喝酒,我看见他和姚月在包厢里亲嘴,这个王八蛋手都伸到姚月衣服里了……

赵小北仰躺在沙发上,瞪着眼睛,偶尔抽泣两声……

第二天,赵小北醒来,头像要裂开一样,肚子里一阵一阵泛酸水。徐萌美请了假在家照顾他,她没问赵小北聚会的事儿,也没问他谁是姚月。

9

开学了,贺敏的儿子宇航还在原来的学校上学,贺敏说,等高中再进城上也一样。

赵小北心里难受,他觉得以后再也没法和陶远交往了。他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那些曾经的友谊怎么就烟消云散了?

赵小北觉得人与人是不是在一个个高低不同的格子里,不同格子里的人不能交往。

赵小北结婚的时候给吴一海打过电话,吴一海支支吾吾说不一定能来,有个大案子正在办。可祁隆雨结婚,吴一海却从海南赶回来。祁隆雨家开金矿,听说钱都是用麻袋装。

一想起那天的聚会,赵小北肠子都悔青了,自己不该参加的,他们各有目的,各取所需,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他不是他们那个“班”里的人,只是个“插班生”而已。

后来他听说,姚月通过吴一海,把一家大医院的医疗器械供应权拿在手里了。

赵小北觉得自己的记忆真的坏了,很多过去的事都错乱了,他决定忘掉过去的自己,其实忘与不忘都无所谓,一切都已经变了,不忘,也无济于事。

赵小北还是经常跟徐萌美吵架,有时候没有原因两个人忽然就吵起来。

每次吵架的时候赵小北就会想起沙漠上空的月亮,他在民丰的时候经常在帐篷外边看月亮,黄沙上面的月亮,又圆又大,赵小北觉得那就是姚月,姚月变了,可那美丽的月亮没变。

过了一个月,贺敏给徐萌美打电话,贺敏说,小北的电话打不通,双语学校来电话了,让宇航下个星期一去报到,办事的人说是周校长交代的,孩子可能要当一个学期的插班生。

徐萌美有些蒙,她问贺敏,周校长?哪个周校长?

贺敏说,我问了,那个人说校长叫周海鸥。

赵小北给陶远打电话,一连几天,陶远都没接他的电话,像失踪了一样。

10

过了几天,公安局有人来找赵小北,说要他去局里了解些情况,赵小北很纳闷,他跟着两个警察去了公安局。

赵小北被带进一间办公室,一进门他就看见吴一海坐在办公桌后面,旁边椅子上还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赵小北只扫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肯定是个矿工。

吴一海看见赵小北进来立马起身,他的热情让赵小北感到吃惊。吴一海给他泡了一杯茶说,老同学先喝杯水吧!说完就把水杯放到赵小北跟前。一看见吴一海,赵小北就想起了那次聚会,他内心开始翻腾起来。

眼前热气腾腾的茶水冒着香气,一起进来的警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吴一海说,老同学,我还是开门见山吧!有件事还要请你帮忙。

赵小北苦笑说,我能帮你什么忙?

吴一海说,杀害马璎珞的凶手已经找到了,现在凶手的DNA 已经比对完毕,家属也签了字,毕竟是十年前的事情,要办成铁案,在程序上需要陶远,但他一直不配合,非说马璎珞没有死。

吴一海脸上又出现悲伤的表情,他说,马璎珞的父亲因为思念女儿几年前就去世了,现在她的母亲听说凶手找到了,人一着急住进了医院。

他又指着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说,这是她的表哥,你应该认识的。

赵小北一脸懵懂,他不知道吴一海说的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十年前陶远认识一个叫马璎珞的女孩?他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又仔细地打量着那个老人,他正艰难地喘着气,浮肿的脸上皱褶很深,仿佛有永远洗不干净的金矿粉尘在那些皱褶里。赵小北忽然觉得他有点面熟,但实在记不起来他究竟是谁。

老人走过来,伸出一双褐色的干枯的手,赵小北本能地握上去,他感觉老人的手指像弯曲的铁一样,已经伸不直了。

他说,帮帮忙吧!就算你行行好……他的声音干枯无力,让人感到一阵恐惧。他更像是一个乞丐,言语里充满卑微,赵小北心里有无数的困惑,他在想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问吴一海,马璎珞?谁是马璎珞?

吴一海看了他一眼好像明白过来,他说,当年我们班那个最漂亮的女生,大大的眼睛,长得像洋娃娃,我们给她取外号叫蒙娜丽莎。

你可能忘记了,很美的一个女孩子,可惜了。

你是说丽莎,啊!……她死了?赵小北已经语无伦次。

他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东西爆炸了……他想立刻见到陶远。

吴一海说,是的。十年前,马璎珞,就是丽莎,她死于非命。可是凶手逃跑了,一直没抓到,直到前几天抓获了一名盗窃犯,他连十年前的案子一块儿交代了。

你觉得我能劝动陶远?赵小北问吴一海。

其实赵小北是想让吴一海给自己一个劝陶远的理由,他觉得非让陶远面对丽莎已经死去的现实,对他来说太残酷了。

吴一海说,陶远是这个案子唯一的目击证人,那天下着雨,只有他在路上见过凶手,还跟他说了句话,只是陶远不知道,就是他杀害了马璎珞,她身上好几处伤口,法医解剖尸体时发现她怀有身孕……

赵小北不敢问那个凶手是谁,因为他知道,当年陶远认识的人,自己也一定很熟悉。

中年人被带了出去,赵小北不敢看他,吴一海说,你不记得他了?他是周煜啊!一直在矿上上班,得了矽肺病好多年了,他是丽莎的表哥。

赵小北不知道吴一海后面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公安局,他只知道他要给陶远打电话。

陶远的电话一直是忙音,赵小北心急如焚,他在单位抽空就打,足足有三四天,一直没有打通。赵小北只知道陶远岳父给他们买了一套二百平方米的房子,却不知道具体在哪一个小区。如果知道具体地址,赵小北一定会像上学时一样,直接跑去陶远家里。

周末,陶远的电话终于打通了,他嗓音嘶哑,赵小北闻声,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

赵小北说,谢谢啊!

陶远说,那天我没直接答应你,是我也没把握,我和海鸥两年前就离婚了……

赵小北一惊,他直接问陶远,为什么啊?

……

陶远停顿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赵小北不知道怎么在电话里安慰陶远,他想约陶远出来聊聊,陶远拒绝了。

赵小北心里五味杂陈,一直到傍晚,也没缓过神来,他感到一阵难受,兴许是饿了。

他打电话给徐萌美说,晚上吃什么?

徐萌美说,吃鲅鱼饺子怎么样?

赵小北忽然想起“小蜓鲅儿”,他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赵小北走出办公室时,一弯浅月刚好挂在天上,他边走边看着那弯被乌云侵袭的月亮,残缺得让人难受,看着看着,一切都模糊了,他知道他再也看不见她了。

夜色很好,马路上所有人都很好,赵小北想,此刻会不会有人也和自己一样,想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痛哭一场……

猜你喜欢
丽莎海鸥
霸道海鸥谁能治
喜鹊和田鼠
穿白裙子的女孩(中)
穿白裙子的女孩(下)
穿白裙子的女孩(上)
“海鸥”展翅 “美好”起飞
保护海鸥蛋
My idol
海鸥靓影
海鸥为什么追着轮船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