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

2024-01-30 19:22刘良晖
南风 2023年12期
关键词:妻子作文老师

文/刘良晖

贵州师范学院21 级汉语言文学专业

从师范学院毕业后,他就回老家做了名中学老师。说是镇中学,其实不过是几座砖木结构的平房,搭配着用黑色涂料涂抹过的木板罢了。多少孩子走出大山唯一希望的地方,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但又什么都有。

或许因为曾经淋过雨,所以更懂得为他人撑伞。每次发工资后,都会拿出一部分去集市上买面条和猪油。每到最后一节课,学生已经把早上慌忙啃食的红薯消化干净,嘴里不断冒酸水,手脚发软,部分身体孱弱的学生甚至晕厥了过去。

他把昏倒的学生扶到办公室,用自己搭建起的灶台,烧水煮面,放上一块猪油。学生吃完后,就又重新焕发生机,脸庞渐渐红润,再一次恢复了往日活力,他的心中无疑是开心的,但又是惆怅的。教室里也还有饿肚子的学生,他们都想尝尝这面条,可自己却没有这个能力让所有学生都吃上,毕竟自己家中还有几张嘴。

学生虽然不能时时尝到老师给的面条,但隐约中也体会到了老师对他们的爱,如长辈和父母一般的爱。他们也同样爱着这位给他们带来温暖的老师。但他们不知此刻的老师正为他们写的作文而烦心。

他望着投射在桌子上的烛光出了神。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去教这群学生写作文。思绪像是在地上打滚的刺猬,把很多过往的经历裹在了上面。

自己不就是被这样学出来的嘛,学生怎么就写不出来呢?写作无非就是煮碗面条,在煮的过程中,加上几勺天马行空,几滴青春活力,几颗理性哲思,还有几许心中所想不就行了吗?

努力付诸东流的判断,使他感到气闷,感到心烦。他站起身来,望着发黑的木墙,心像沸水那样混乱。

况且自己都把修辞手法、表达方式、表现手法讲了这么多次了,怎么他们写的文章还是生搬硬套,造的句子也还是些引浆卖壶者流所用的口语,谈不上半点文采?

钟表滴答滴答的,甚为响亮。他望着木墙上的“优秀教师”奖状,陷入了思考。他回忆起了自己学生时代,那些与语文老师的磕磕拌拌。他把那些陈旧的经历、书上的理论掂量来掂量去,想要找出一条符合自己学生学情的。

各种错综复杂的理论搞得他头昏脑涨。他已经想不下去了,眼见时候已经不早,索性就把自己扔在了床上。这时他感到自己床比什么都可爱,闭上眼睛,那点思绪像被风吹动的蜡烛,半明半灭的。

太阳沿着山的脊梁,缓慢爬坡,同时放射出万道光芒。阳光穿过云雾,透过树叶,密密麻麻地洒在上学的路上。他们拿着有些黝黑泛黄的书本,三三两两的,涌向漆面斑驳的大门。教室里逐渐热闹起来,推搡逗乐声、呼朋引伴声、鼓掌叫喊声此起彼伏。

随着一声猛烈的撞击,教室里的同学顿时噤若寒蝉。齐刷刷地向声源地望去,发现踢门的竟是平日里温和的老师。同学们预感事情不妙,正襟危坐,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他铁青着脸,金刚怒目似的,手抱着学生们的作业,大步迈向讲台,将作业往讲桌上猛地一砸,“砰”的一声闷响,致使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窒息。

老师今天是怎么了,他平时不这样的。

他的眼睛探照灯似的,扫视同学们仓促惊愕的面孔,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良久,他开口说道:“看看你们写的这些东西,牛头不对马嘴,看得我肺都要气炸了。”接下来,他一一罗列出作文中逻辑不通的病句,并列举里面不合规范的用词。他否定同学作文中的一切修辞,一切表达,一切句子。总之,他否定学生作文里的一切。他脸上的胡子上下起伏,五官扭曲得如同一只凶恶的野兽,不时发出的咆哮,被羔羊们认为是他内心愤怒的流露。

下课后,脑中闪过媳妇的喋喋不休,他摇了摇脑袋,振作精神,继续在办公室批改作业。他给自己定下目标,回去之前完成作业的批改和教案的书写。他将手指轻轻衔在口中,在脆薄的安静中,做起了半明半昧的梦。

“一天天的,屋也不归,活路也不干,跟他妈那个样子一个德行……”

妻子来了。他打了一个寒颤,从梦中惊醒,刚站起身,门就被一脚踹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只见妻子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你过得快活哦!老子一天累死累活,你到这里松活,苞谷也不晓得打哈子,你的娃你自己带!背时的……”她一边口吐粗陋的语言,一边转过身去,没等他做出回答,就迈着雄赳赳的步伐离开了……

孩子见妈妈远去,就“哇哇”地嚎啕大哭起来,他的心紧缩了许多。他连忙大声呼唤渐行渐远的妻子,赶紧拿上自己的物品,抱着孩子,急冲冲地追赶着媳妇,可怎么也追不上。一路上,孩子啼哭不止,吸引了许多暮归农民的注意。血液涌向他的脸部,“唰”地一下就红了。这使得农民都欢快地叫嚷道:“哈哈!刘老师和媳妇吵架,没吵赢,脸红喽”!

回去之后,妻子说什么都不愿再带孩子。在她看来,自己在外干着辛苦艰难的体力劳动,在内时刻忍受着婆婆的气。这已经是劳苦功高了,已经是很对得起他了,希望他不要得寸进尺,自己好好带孩子,也体验一下带孩子的不容易。

“可,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嘛?白天你带孩子,晚上我带孩子,平时我好好教书,节假日的时候,我去帮你干农活?”他委屈地问道。

“哟!帮我干农活!你干了好多农活嘛?你每天早出晚归的,又给学生补课,又给学生煮面条的,他们毕业后又有几个人来看过你?”她一脸戏谑地问道,“还不如多带带娃仔。”

她本想着借此跟丈夫好好争论争论,可丈夫此时却选择了沉默。这使她颇有些不满,她站到原地等了几秒钟,终不见丈夫回应,然后就直接出去了。

他一脸落寞地独自坐在漆暗的屋中,看着妻子的背影,几次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作为教师,学生来不来看自己,似乎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再说,当初如果不是他们的父辈祖辈筹钱给自己读书,自己现在可能也只是个庄稼汉。他长叹一声,从椅子上站立起来,思绪像是开阔,又似茫然。这份恩情妻子难以理解,但自己心中有知,再说了,自己虽然没有时时陪在孩子身旁,但不也时常以身作则,用实际行为在感染孩子吗?

那现在,孩子该怎么处理呢?他沉积了世俗的烦恼后,屏息静气地想。要不交给父母代为看管?不行,父母也有自己的农活,况且妻子与母亲不和,给母亲看管,只会给日后吵架多一些话题;那带到学校去?可初中岂育婴之所,如果小孩在上课的时候啼哭,自己难不成还得停止讲课去哄他嘛?那要不就给孩子准备些吃食,让他在家里自己嬉戏吧?可万一孩子跑出去,被人贩子给拐了呢?唉!这个阶段的小孩是最令人感到烦恼的,他们尚没有能力在田里锄草犁地,也没有本事在家中搓麻线备饭菜。他们刚刚脱离了奶嘴,对虫子麻雀、日月星辰、风水雷电都感到好奇,正是需要人看管的时候,可……

那要不就出门时把孩子锁在房间里吧。放上两个玉米饼和一个尿盆,中午午休的时候赶回来,处理孩子的排泄物,再让孩子在院坝里走一走,跳一跳,活动活动筋骨,抖擞抖擞精神。与孩子一起吃过午饭后,再把孩子锁到屋内,然后自己再赶回去上下午的课。班就不加了,大不了晚上改作业的时候往耳朵里塞棉花,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好歹是个减少周围喧嚣的办法。再说,妻子不过是刀子嘴罢了,绝不会真的不管孩子。

起床后把孩子锁在了屋内,并在床头放了一个玉米饼。只放一个玉米饼,实属是有些无奈,因为家中只剩下这点现成的粮食,妻子早起又赌气似的只办了她一个人早餐就出了门,她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估计要到下午才能回来。早读的时间将至,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生火做饭,只能委屈一下儿子,待中午回来后在做补偿。

课堂上,他神采风扬,在教学语言文字运用规律的同时,有意识地以教材中感人的故事、高尚的情操去影响学生,搭配着幽默诙谐的语句,在学生心中默默埋下一颗做人的良种。可不知为什么,他在上课时总有些不祥的预感,孩子的身影时不时在眼前闪现,扰得他忧心忡忡的。于是中午一放学,他就迅速往家的方向赶。他三步并两步,快步移动,时不时因为饥饿,眼前一黑,蹲在地上,许久,才站起身来。

回家时看见孩子此时趴在地上,拿着勺子,摆弄一碗还冒着热气米饭,这使他感到心安,米饭一定是妻子做的。孩子见到父亲打开了门,满脸欣喜,跌跌撞撞朝爸爸奔去,嗲嗲地喊着:“dada !”

“哎!爸爸在这!”他一把抱起孩子,举过头顶,两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翘起,成一道优美的弧线……

第四天的早晨,大雾四起,道路旁的落叶灌丛,集市前的小桥流水,都显得朦胧起来。如果说烟岚是山岭的呼吸,那么周围的山峰此刻正在畅快地呼吸着。与此同时,一位衣着简朴的教师正伴着学生们响亮的读书声,在讲台上批改作文。他显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似乎已经抖落了前几日的惶恐,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学生天马行空的写作中,时不时会心一笑,看来自己对于作文教法还是挺有用的。这些作文,在他看来,犹如春风赶路般,红撵着绿,白跟着黄,沿着用视线搭建的桥梁,缤纷到了他多彩的心中。

“老师,外面好像有人叫你。”近旁的学生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这才从游离的思绪中脱离出来,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外面对自己的呼唤。他走出教室,对着正喘气的乡亲说道:“怎么了,我还在上课”。

“快回去!你家屋头着火烧了!你家娃被烧了!“乡亲着急地说道,唾沫星子伴随着舌头的搅动漫天飞舞。

他晴天霹雳般的愣住了,睁大猩红的双眼似乎喘不过气,一时间不敢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灾难。乡亲看着他的反应更加急切:“愣什么,快去啊!”他这才反应过来迈开了双腿,红壤铺垫的操场上顿时尘土飞扬。

孩子没能救回来。尽管他费劲心思,请遍了周围的中医西医,拜遍了附近的神仙菩萨。他抱着孩子的骨灰,心里仿佛被抽空一般的生疼,孩子还那么小,还没有感受过这个世界的美好,作为父亲,都是他的错,剥夺了孩子长大的机会,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恍惚间他听到一阵钟声,回头一看,是一间寺庙,他行尸走肉般地走进去,想请大师为孩子超度一番。从前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的,但此刻,他真的希望孩子能进入极乐世界。

他强支撑起身体去学校,走过悲哀的小道,穿过瘦弱的巷子,拐过寂寞的拐角,他看到了几个身材健壮的男子正在欺辱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孩。他不想多管闲事,紧贴着墙壁,低着头,想快速走过。

“我明天就把钱拿给你们,求你们了,不要……”

他原本没有心情多管闲事,但隐约觉得这是他学生的声音。停下来随意瞟了一眼。真的是他!可,怎么会是他呢?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还没等他来得及深想,其中一个打手就往学生的脸上狠狠踢了一脚。这使得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他的心头。他脑袋一热,大步向他们走去:“住手!这是我学生,我……”他还没有说完,打手就迎面而来,狠狠给了他鼻子一拳,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对方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老师又怎么样,还不一样是个没用的。”

没用的人,照顾不好家庭,照顾不好学生,可是,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挣扎挣扎着站起来,脸上热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血水还是泪水,他使劲全身力气,大喊:“到底错在哪里?”

他攥紧了拳头,心中有股情绪再也难以被抑制。

短暂的瞬间,斗志如同音爆般破裂,伴随着一声轻响,他狠狠地把拳头砸到了一人身上。那人还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心中大怒,这人看准时机,趁对方还没有继续施展,左脚掌在地上猛地一用力,接着狠狠踢向面前地敌人。他下意识伸出胳膊去挡,却被庞大的力道轰得踉跄后退。不等他喘息分毫,又是一脚踢来,这一脚搅动着空气,发出刷刷的声音。

他左脚往后一挪,侧身躲开,双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腿,借力打力,猛地向后甩出去。那人抓住他的衣角,缓冲了部分力度,同时还给了他一击狠狠的肘击,力度之大,使得周遭的空气都纷纷避让。

这一招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头上,他察觉到脑袋上吹过一阵风,感到一个带棱带角的东西从脸上扇过去,紧接着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起来了。他努力稳住身体,确保自己不会倒下去。

他眼里充满了血丝,表情狰狞。他大吼一声,发疯似的朝地上的敌人扑去,惊人的力量在体内涌现出来,他死死地控制住那人,如铁钳般把那人的胳膊紧紧攥住。

另外几个人都被这一幕给震住了,他们没有料到自己老大会在打架中吃这么大的亏。他们离开也不是,帮忙也不愿,只得在一旁站着。一旁的学生趁对方没有注意,一溜烟,跑到了自己老师的身后。

他的眼皮翘起,看到了这个学生,一时间竟感觉学生与孩子颇有些相似。这使他一下子乱了阵脚。往日里以身作则的家训,如同一把无形的刀子,无情地切割他的斗志,他松开了对那人的禁锢。那人也就借坡下驴,挣脱了束缚。这人站立起来,摆好姿势,叫嚷着继续。他背靠着学生,咬紧牙关,嘴角挤出一抹倔强的线条。他再一次燃起了斗志。那人率先发起攻击,当胸一拳,狠狠打向他。

他躲闪不及,被这一拳打中了躯体。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被挪动了位置。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学生大叫一声老师,然后一把趴在他的身上,紧紧护住,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人的报复。

这一声惨叫把那人吓了一跳,担心闹出人命。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步,和马仔逃之夭夭。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学生用荷叶给他舀来了清水。他鼻青脸肿的,脸上多了许多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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