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茶韵在此经:漫谈《茶经》

2024-01-31 02:30钟彦亮
月读 2023年12期
关键词:茶经茶器茶学

◎ 钟彦亮

大型文化节目《典籍里的中国》第二季,精选《永乐大典》《汉书》《礼记》《诗经》《越绝书》《文心雕龙》《齐民要术》《水经注》《说文解字》《茶经》等经典典籍,全面展现中华典籍之美。继《永乐大典》《汉书》《礼记》《诗经》《文心雕龙》《越绝书》《水经注》《说文解字》《齐民要术》《千金要方》之后,让我们来一起了解《茶经》。

中国是茶树的原产地,也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并利用茶作为药物和饮品的国家,是当之无愧的茶之国、茶之乡。目前全球至少有50 多个国家种茶,120 多个国家从中国进口茶,30 多亿民众喜爱喝茶—小小一片茶叶,不仅记录了人们生活史,更是见证了中外交流史,承托了中华文明史。

茶,如此之重要,茶学著作焉能不读?而中国乃至世界上第一部茶学著作,便是唐代陆羽撰著的《茶经》,它系统总结了唐代中期之前的茶事,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及世界茶学的发展,是我们了解茶学、研究茶道不可不读的重要典籍。

鸿渐于陆:陆羽“成神”之路

陆羽(?—约804),字鸿渐,一名疾,字季疵,复州竟陵(今湖北天门)人,号竟陵子、桑苎翁、东冈子等,朝廷曾征召他为太常寺太祝,再转太子文学,皆未应召。他生平史料很多,具见于唐代李肇《唐国史补·陆羽得姓名》,北宋《新唐书·隐逸传·陆羽传》、《文苑英华·陆文学自传》及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等。

陆羽婴儿时便被父母遗弃,所幸被竟陵智积禅师在水边发现,抱回寺中抚养,才得以平安长大。小陆羽长大后,“以《易》自筮,得《蹇》之《渐》,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乃以陆为氏,名而字之”,以姓陆名羽字鸿渐为自己的姓名—而他另一个名字陆疾字季疵,来历也颇为有趣,这里暂且按下不表,先来聊聊陆羽撰著《茶经》并成为“茶神”的传奇故事。

中国有文字记载的饮茶史已有数千年之久,按照《茶经·六之饮》的说法,“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而后“齐有晏婴,汉有扬雄、司马相如,吴有韦曜,晋有刘琨、张载、远祖纳、谢安、左思之徒,皆饮焉”,从陆羽的概述中不难发现,尽管中国茶史源远流长,但在唐代之前,饮茶一事仅为少数贵族和士人的“专属”,尚未在民间广泛流行。

不过,随着时代发展,饮茶之事逐渐“飞入寻常百姓家”,尤其是入唐之后,饮茶更是“盛于国朝,两都并荆渝间,以为比屋之饮”。荆州、渝州是著名的产茶区,两都便是唐代京城西安和东都洛阳,均为烟柳繁华之地,这些地区家家户户都会饮茶,可谓茶风大炽。唐代封演《封氏闻见记·饮茶》同样记载道“古人亦饮茶耳,但不如今人溺之甚;穷日尽夜,殆成风俗,始自中地,流于塞外。”唐代社会炽盛的茶风正孕育着一部茶学著作诞生。

更重要的是,茶与佛教渊源极深。僧人们为了避免在坐禅时犯困打瞌睡,往往借助茶饮来提神。《茶经·七之事》便引《晋书·艺术传》道,敦煌人单道开在昭德寺修行时,“不畏寒暑,所饮茶苏而已”。唐代僧人也不例外,《封氏闻见记·饮茶》称,“开元中,泰山灵岩寺有降魔师大兴禅教,学禅务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转相仿效,遂成风俗”。

陆羽从小在寺庙中长大,当熟知僧人饮茶之俗,所以他很可能在童年时便嗜饮茶,并娴熟茶事。然而,陆羽童年并不幸福,不仅不能识字,还饱受虐待,终于在某次毒打之后,陆羽不堪其苦,逃出寺庙,投身戏班,化身优伶,“弄木人、假吏、藏珠之戏”。

陆羽为优伶时幸遇贵人。天宝五载(746),河南尹李齐物谪守竟陵,在参加州人聚饮时,遇见身为“伶正之师”的陆羽,对他青眼有加,“捉手拊背,亲授诗集”,后又介绍他去竟陵之北火门山邹夫子处读书。六年后,天宝十一载(752),礼部郎中崔国辅左迁竟陵司马,结识了陆羽,陆羽与他“交情至厚”。三年间,两人“谑笑永日,又相与较定茶水之品”。陆羽在竟陵独立生活这段时期,不仅接受了系统的儒家教育,而且在交游中开拓了茶学视野,为他日后撰著《茶经》奠定良好的基础。

可快乐的日子没过多久,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爆发,这是唐代盛极而衰的转折点,也是当时所有人命运的转折点。唐肃宗至德元载(756),北方和中部士民纷纷南渡以避战乱,陆羽也在其中。而陆羽之南下,虽为时局所迫,但却在天时、地利、人和上帮助他完成《茶经》的撰著。

先看人和。南渡之后,北方和中部的士民在江浙一带形成新的文化中心。陆羽精通茶事,为人风趣幽默,“坐能谐谑”,又是性情中人,时称“今之接舆”,他身处文化中心,自然结识到许多知名之士,故而“天下贤士大夫,半与之游”。如至德二载(757),陆羽南行至吴兴(今浙江湖州)时,遇见释皎然。皎然善诗善茶,两人一见如故,遂结为“缁素忘年之交”,此后两人时常聚会饮茶,皎然更有《九日与陆处士羽饮茶》《寻陆鸿渐不遇》等传世名诗见证这段友情。又如大历七年(772),颜真卿任湖州刺史,同样嗜茶的颜真卿在湖州地区举办多次茶会,遍请名士参加,陆羽也在其中。席间,陆羽与颜真卿、皎然、皇甫曾等数十人往来酬唱、切磋茶学。在跟朋友的交游中,他的茶学文学水平自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再看地利。江浙一带自古以来便是重要的产茶区,陆羽来到南方后,时常背着籝筐,独自一人深入深山层崖之间采茶以研究茶学。陆羽友人皇甫冉有诗为证:“采茶非采菉,远远上层崖。布叶春风暖,盈筐白日斜。旧知山寺路,时宿野人家。借问王孙草,何时泛碗花?”(《送陆鸿渐栖霞寺采茶》)而皇甫冉的弟弟皇甫曾又有诗云:“千峰待逋客,香茗复丛生。采摘知深处,烟霞羡独行。幽期山寺远,野饭石泉清。寂寂燃灯夜,相思一磬声。”(《送陆鸿渐山人采茶回》)

最后是天时。其时北方战火连天,南方相对安定,陆羽研究茶学、著书立说有着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唐肃宗上元元年(760),陆羽隐居苕溪(今浙江湖州)一带,“阖门著书”,陆羽包括《茶经》在内的一系列著作,很可能便是在这一时期内撰著或加以修订的。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茶经》成书时间有争议。日本学者布目潮沨据《茶经·八之出》所列产茶区地名均为758—761 年所改,认为《茶经》初稿大体在761 年前完成。但据《茶经·四之器》,陆羽在“圣唐灭胡明年”,即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平定安史之乱后的第二年(764),还亲自设计打造了风炉,说明《茶经》还在不断修订中。应该说,《茶经》是陆羽在761 年之前便撰成初稿,并在此后岁月中不断补充完善。

总之,《茶经》的诞生,不仅是唐代僧俗茶风孕育的菁华,更是陆羽为所热爱的茶事付出巨大努力而结出的硕果。

而《茶经》的出现,意味着人们在进行制茶、品茶等茶事活动时有了理论指导,摆脱了“人人言殊”的粗放状态,从此“天下益知饮茶矣”,而这又反过来为唐代茶风添薪加火,愈烧愈烈,“其后尚茶成风,时回纥入朝,始驱马市茶”。

因此,陆羽在当代便被奉为“茶神”。据《新唐书·陆羽传》记载,当时的茶商“至陶羽形置煬突间,祀为茶神”,而《唐才子传》则称陆羽“时号茶仙”。

更有意思的来了,《唐国史补》载:“巩县陶者,多瓷偶人,号陆鸿渐,买数十茶器,得一鸿渐。市人沽茗不利,辄灌注之。”“陆鸿渐”成了买茶器时附赠的“手办”,可见陆羽广受大众的欢迎。而茶商因卖茶不利而给“陆鸿渐”灌注茶水的做法,从意义上看,大概是希望茶神保佑自己买卖顺利,而从形式上看,已经开了我们今日饮茶时淋洗“茶宠”的先河了。同书卷下更是提到,当时江南有个驿吏,平日负责管理驿站,他在驿站的酒库前画上杜康像,而在茶库前则画上陆羽像—古老的酒神和当代的茶神业已分庭抗礼。

从弃儿到茶神,陆羽的一生正像《渐卦》那只逐渐高飞的鸿雁一般,虽然历经险阻,但最终飞抵最高点,“其羽可用为仪”,成为古今景仰的“茶神”。

茶书之祖:《茶经》是部什么书

《茶经》是中国茶书乃至世界茶书的开山之作,全书围绕茶事活动而撰,分为上中下三卷,共计十篇,七千余字,简明扼要地总结了上古至唐代中期茶的生产加工、品饮方式、文化典故、产地产区等多方面情况,是一部综合性的茶学著作。

具体来看,上卷三篇分别是《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一之源》讲茶的起源、名称,介绍茶树的生长环境、植物性状、栽培方法及茶的功用、文化内涵等。陆羽指出“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不仅赞美了茶树,而且明确了茶树起源于我国南方。《二之具》讲采茶、蒸茶、捣茶、拍茶、焙茶、穿茶、封茶等茶叶生产加工所需的十九件工具,篇中一一详举其名称、质地、形制及用法等。《三之造》则介绍采茶的时间、方法及茶饼的外形特征和鉴别方式等。

中卷一篇,名为《四之器》,讲饮茶所需的二十四件茶器,涵盖了饮茶活动中生火、煮水、量茶、碾茶、煮茶、盛茶、清理茶渣等全过程,其中二十四器之首风炉,上文提到这是陆羽亲自设计打造的,更是寄托了陆羽匡时济世的情怀和对国家兴亡的强烈关注。

另外,虽然“具”与“器”都有工具的意思,但《茶经》却将二者区别开来,“具”是指茶叶生产加工的生产工具,而“器”则是指饮茶活动所需的茶器,这便是《二之具》与《四之器》的本质差异所在。

下卷六篇,分别是《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略》和《十之图》。

《五之煮》讲炙烤饼茶的方法和燃料,品鉴煎茶水质的优劣,观察煎茶的火候,调制茶汤的办法及分饮茶汤的要求等。茶水茶水,好茶还需好水配,陆羽是茶学大师,自然也是品水高手,上文便提到他曾与崔国辅在竟陵“较定茶水之品”。而唐代张又新《煎茶水记》是一部继《茶经》之后专门品鉴煎茶水质的著作,为了提高论著的公信力,张又新还“编造”了个茶神陆羽品水的传奇,由于这对我们理解陆羽非常重要,这里不妨多饶舌几句。

《煎茶水记》声称,湖州刺史李季卿在赴任途中,路经维扬,遇见陆羽,十分高兴,两人相谈甚欢,便一同前往郡城。至扬子驿中,准备吃饭时,季卿便道陆君善于茶道是一妙,扬子江的南零水又是一妙,今“二妙千载一遇”,何不取好水以烹好茶呢?便命一诚实谨慎的士兵“挈瓶操舟”,深入南零取水,而陆羽“洁器以俟”。很快士兵取水回来,陆羽便用杓子舀水,说这扬子江水倒是扬子江水,但不是南零水,好像是江岸边的水。士兵不服,说我划船深入,有上百人见证,我敢骗你吗?陆羽不答,把水倒向盆里,倒至一半,急忙停住,又用杓子舀水,说“自此南零者矣”。士兵顿时大骇,说自己确实在瓶中盛满了南零水,但舟中颠簸,洒掉一半,担心水少,便“挹岸水以增之”。季卿得知后“大惊赏”,便请教陆羽所历各处水质的优劣,并记录下他品鉴的二十处水质的优劣次第—这显然是张又新借茶神的嘴巴说自己的观点。

传奇归传奇,在《新唐书·陆羽传》中,陆李二人并不和睦,反有嫌隙。广德年间(763—764),李季卿担任江淮宣抚使巡视江南,行至临淮,听说常伯熊善于煮茶,便召他前来,伯熊“执器前”,季卿为他“再举杯”,以示尊敬;行至江南,有人推荐陆羽,又召见陆羽。而陆羽是高洁的隐士,穿村野之服,“挈具而入”,不料季卿直接“不为礼”。

陆羽本就是个“人疑其多嗔”的人,而常伯熊“因羽论复广著茶之功”,在茶学上算是陆羽的后辈;加上陆羽认为茶最宜“精行俭德”之人饮用,而李季卿饮茶时看衣识人的肤浅、前恭后倨的傲慢,完全当不起“精行俭德”四字,而《唐才子传》的说法是李季卿饮了陆羽煎的茶水后,叫奴仆给钱陆羽—无论是哪种版本,陆羽均倍感侮辱,一气之下,堂堂一代茶神,不仅写出一部《毁茶论》,而且据明代《稗谈》《湘烟录》的说法,陆羽还给自己起了第二个名字陆疾字季疵以“铭记”此事,“言为季所疵也”(疾、疵均有非议、毁谤的意思)。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六之饮》讲饮茶的意义、饮茶的风俗和饮茶的方式方法。《七之事》陆羽收集了他所能见到各类书籍中与茶有关的资料共四十八则,包括茶的史料、诗赋、传说、医药功用等,并按时代先后进行排序,称得上是一部微型茶史。

《八之出》陆羽不仅将唐代全国产茶区划分为八道四十三州四十四县,而且对山南、淮南、浙西、浙东、剑南五个产茶区中各州郡所生产的茶叶,分为上、次、下、又下四个等级,显然陆羽对这五个产茶区的茶叶品质相当熟悉。同时,陆羽对于不甚熟悉的产茶区,如岭南道福州、韶州等十一个州,则表示“未详,往往得之,其味极佳”,体现了他实事求是的治学精神。

《九之略》讲在一定特殊情况下,如何省略制茶和饮茶的器具。若在春季寒食节禁火时,到“野寺山园”采茶,那么焙茶工具棨、扑、焙,穿茶工具贯、棚、穿以及封茶工具育等均可以省略;若“瞰泉临涧”饮茶,那么水方、涤方和漉水囊等量水滤水的茶器也大可省略。

最后一篇名为《十之图》,但却并非配图,而是陆羽写给读者的“《茶经》学习指南”:他请读者将前九篇的内容用白绢四幅或六幅分别写出来,“陈诸座隅,目击而存”,方便阅读与记忆—因此《茶经》尽管分为十篇,但有实际内容的仅为九篇。

从《茶经》详尽的内容看,陆羽的确有信心、有底气将自己的论著冠以“经”字,而《茶经》也的确成为后世茶书的楷模。清代崇安令陆廷灿著有《续茶经》,他直接沿用《茶经》三卷十篇的体例,将《续茶经》分为《一之源》至《十之图》,他将清代前期以前的茶事资料分门别类地补入这十篇的框架之中,通过这种形式向陆羽《茶经》致敬。

由艺入道:《茶经》的茶学价值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茶经》云“言茶者莫精于羽,其文亦朴雅有古意……七之事所引多古书,如司马相如《凡将篇》一条三十八字,为他书所无,亦旁资考辨之一端矣”,点出了《茶经》的茶学价值、文学价值和考证价值,而考证价值《提要》已举例说明,毋庸赘言,这里重点说说其茶学价值和文学价值。

《茶经》的茶学价值可分为茶艺价值和茶道价值。

所谓茶艺,就是烹茶的具体方法。一代有一代之烹茶法,唐前是煮饮法,唐代是煎茶法,宋代是点茶法,明清是泡茶法,而《茶经》详细记载了煎茶法,我们大可根据《四之器》复原出唐代的茶器,同时按照《五之煮》的煎茶步骤、《六之饮》的分饮要求等,大体还原出唐代的饮茶场景,为今天的爱茶者们献上一碗萦绕着盛唐芬芳的清茶。

所谓茶道,就是围绕茶事活动而形成的审美艺术。而《茶经》体现的茶道之美有三:一曰俭德之美,二曰素雅之美,三曰茶仪之美。

茶有俭德之美。茶之俭德,由来已久,据《七之事》记载,陆纳操守清白,桓温性格节俭,陆桓二人均以茶果宴客,他们已将茶视为平生“素业”与“节俭”的象征。而陆羽则总结了前人在茶事中体现的“俭德”,在首篇《一之源》中便明确提出“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在中国茶史上首次赋予茶以美德。从此,茶不仅是解毒的药物及提神的饮品,更是人们陶冶情操、涵养俭德的重要依托。

茶具(包括茶具和茶器)有素雅之美。《茶经》罗列的茶具,大体是以铜、铁、瓷、竹、木等普通材质所制,如“碾,以橘木为之,次以梨、桑、桐、柘为之”;今天从法门寺出土的宫廷茶碾,则是镀鎏金、镂花纹。两相对比之下,前者材质普通、形制朴素,适合高洁之士品饮;后者质料奢侈、造型华丽,适合王公贵族欣赏。

尤其值得注意,《茶经》中许多的茶具均以竹子制成,如籝、箄、篾、芘莉、扑、贯、穿、育、筥、罗合、则,鹾簋揭,等等。而陆羽更是化身竹制茶器的“推荐官”,如饮茶所需的“漉水囊”,陆羽则建议“其囊,织青竹以卷之,裁碧缣以缝之,纽翠钿以缀之,又作绿油囊以贮之”,以竹色、玉色配合茶色;又如他推荐选用竹夹,因为可以“假其香洁以益茶味”。陆羽又从反面申说,认为以“柏、桂、桧”等富含油脂的“膏木”制成的茶器是“败器”“朽废器”,而用这种茶具煎出来的茶会带有“劳薪之味”,影响茶的清新之味。

总之,茶具需简单质朴,清新淡雅,以竹制的尤好。绿茶碧筠,色泽相近,气味清新,“竹色竹香”的茶器不仅能很好烘托出茶色茶香,而且清茶淡竹,均可象征高洁的品行。茶与竹的联姻,不仅呼应了茶的俭德之美,更使饮茶之事体现着俭而不陋、华而不侈的素雅之美。

饮茶时的茶仪之美,附丽于煎茶、饮茶时“仪式感”十足的流程中,《茶经》描写煎茶时,对炙茶、碾茶、罗茶、选炭、取火、取水、煎煮各个环节均有细致的要求、严谨的法度,从仪式上便锻炼着煎茶者的“精行”。而饮茶时要观茶色、赏茶汤、品茶味,又无形中培养饮茶者的审美会心。此外,陆羽还强调茶汤不宜多人分饮,这是因为“茶性俭,不宜广,广则其味黯澹”,以茶味之俭与茶德之俭遥相呼应。因此煎茶、饮茶更像是一场精神交流与享受,而非单纯煮茶解渴。另外,在《九之略》中,陆羽列举了在松间石上饮茶,在泉上涧边饮茶,攀着藤蔓至山间岩穴之处饮茶等情况,亦浪漫无比,尽显风雅之美。

朴雅与繁缛辉映:《茶经》的文学价值

《茶经》语言风格以古朴典雅为主,我们在初读时或许稍感滞涩,但读罢却觉古趣盎然,满口噙香,如同品茶时先苦后甘,余韵悠长。

举例来说,《三之造》总结制茶流程,“晴,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这句话看似平平无奇,但熟悉《诗经》的读者,可能一下子便联想到《周南·芣苢》写妇人采摘芣苢,“采之、有之、掇之、捋之、袺之、襭之”;又如《小雅·瓠叶》写欢乐的宴饮,主人将瓠叶“采之、烹之”,又将兔子“炮之、燔之、炙之”,而宾主酬酢又是“尝之、献之、酢之、酬之”。

又如《六之饮》“乃斫、乃熬、乃炀、乃舂。贮于瓶缶之中,以汤沃焉,谓之痷茶”;《九之略》“野寺山园丛手而掇,乃蒸,乃舂,乃拍,以火干之”。《大雅·緜》写古公亶父率领周人迁至岐山开国奠基,“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亩”,《大雅·公刘》带领族人准备迁徙,“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乃裹糇粮”。

可见《茶经》深受《诗经》沾溉,形成古朴典雅的风格,但其实《茶经》还有博喻繁缛的一面。

如《三之造》以铺排比喻形容不同茶饼的形状,“胡人靴者,蹙缩然;京锥文也。犎牛臆者,廉襜然;浮云出山者,轮囷然;轻飙拂水者,涵澹然;有如陶家之子,罗膏土以水澄泚之;谓澄泥也。又如新治地者,遇暴雨流潦之所经。”但由于陆羽用词颇为古奥,句式亦有拗折之处,因此削弱了大量铺排带来的轻丽之感,反而显得余味曲包,耐人咀嚼。

再如《五之煮》中形容轻细的茶花“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晴天爽朗有浮云鳞然”;形容薄薄的茶沫,“若绿钱浮于水渭,又如菊英堕于樽俎之中”;形容厚重的茶饽,“皤皤然若积雪耳”,以博喻的形式,从不同侧面展现茶花、茶沫、茶饽的美丽形态。

应该说,对于采茶、制茶等茶叶生产活动,《茶经》多以精炼的用字、简短的句式,以服务于准确传达信息,由此形成朴素典雅的风格;而对于煎茶、品茶等带有审美意味的活动,《茶经》多以生动的比喻、铺张的排比引领读者进入富有美感的茶道世界—朴雅与繁缛相辅相成,互相辉映,共同形成《茶经》独特的文学风貌。

陆羽《茶经》开启了饮茶新时代,我们相信通过发掘它的价值,也能开启属于今天的饮茶新时代,接续这缕来自盛唐的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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