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叔

2024-02-22 06:09王顺法
安徽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女娃

王顺法

1

春叔的爹是个裁缝,手艺好得没法儿说,春叔得了真传,也以此为业。人民公社化后,按理,除了老弱病残,干裁缝这行当的都该歇手去参加生产,40岁都不到的春叔,正是干农活的好劳力,偏他没有。叔是“戏精”,时不时走路一拐一拐“关节痛”,一月几次抱着胸口在田间地头打滚式地“心绞痛”,让谁不为他的身体捏把汗?

春叔能今天东、明天西地挣一天抵别人干三天的工分钱,关键在于会做人。他平时为大队干部做衣服,收费打对折。凡小队里请他上门做衣服的,天见亮就为你开工,另外,晚上加班2小时不收费。当然,叔最拿捏人心的是做媒,前后也不知成就了多少对有情人。好人缘让春叔走哪儿哪儿香。

裁缝这活儿属于百家饭。方圆十里,自有雇主不时大清早上门来为春叔挑缝纫机。叔干活利索,也是玲珑心,简单几句看似关心的话,就把雇主家里的情况套得了如指掌。自然,他关心的是你家生有几个娃,凡过了15岁的,就上了他心里的一本谱,几年之后,说不定他就成了你家的座上宾。

春叔是被我爹当菩萨看的人。家穷,连生4个男娃,爹急。好在我幾个哥哥也有本事,都是在20岁出头就“勾引”到一个中意的姑娘。不用说,这“现成媒人”万万要春叔担当。有叔这利嘴,女方那边,天大的事儿都不是事儿。

2

我发育晚,19岁才蹿个子。山里娃说亲早,其时,身边伙伴大多已订亲。

我20岁这年年关前的一天晚上,春叔让他还在读小学的三儿子顺荣摸到我家,咬了下我的耳朵。我正犯青春期冲动,知道春叔把我放在了“议事日程”,等于是场及时雨。我羞答答到了春叔家,他马上把我“请”进内房,关门说话。

春叔干脆道:“穷不怕,小伙儿一俊二勤三聪明,这是真本钱。叔在那头就这样介绍你的。女方情况我也不掖不藏,离这八里,薛家村的。女大三,抱金山,小子哎,今年该你犯桃花运!”

年纪大我三岁没什么,“俊”“勤”这样介绍我也只是客套话,主要问题,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并非自由恋爱,对方会主动出击?不用我启口,煤油灯下,半秃的春叔,右手抓了两下头皮,粗黑的浓眉翻翘几个来回,马上看出我的担忧。叔“吃吃”地笑,腮帮子鼓到耳根,说道:“四娃,你拾了个天大便宜啊!薛小英6年前订的亲,本安排大前年收了麦子过门,哪想男方犯偷盗罪,判了10年。薛家等得起?分手仗打的是持久战。这不,刚胜利,昨晚她爹娘就一齐来托叔。叔是看着你四娃长大的呀,肥水能流外人田?”

听清了。不论我犯多重的春情,一个“处理品”的概念,就打击了我的积极性。春叔一眼看清我肠子角落:“四娃,想想咱这家底,几个大的分开过,剩下的那两间瓦房还算房?大梁都打着颤哩,说垮就垮。值钱的,除了一把夜壶就是口铁锅,像发了大水冲过。女娃嘛,三年前叔见过,人耐看。虽是订过亲,可毕竟没生过娃,人家还不‘约等于’大姑娘?”

我就是被这“约等于”气跑的。

3

不服,三个哥哥都自由恋爱找着了人,我短啥?说条件,只要一个“勤”字刻在心,谁说跟我的女娃今后没好日子过?

总以为热脸贴了冷屁股,春叔受我一番气,该记恨,不曾想人家春叔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三个月后,门前桃树满枝见红时,顺荣踏着月光又把我拉去了他家。

坐在房里的一张小竹椅上,春叔站在我面前眉飞色舞。

“四娃是程咬金,天大福将!大圩子张家旺的三姑娘,昨天她亲自来我家挑的‘洋机’。都清楚了,这次是正宗的黄花闺女。她比你小一岁,两个姐姐嫁出了门。新盖的三间大瓦屋,好个筑巢引凤!你爹早先与叔说过,只要人家好,四个男娃,一半可以招亲。既有这打算,娃呐,这好事不为你争还是你叔?女娃与她爹娘受不住叔把你夸成一枝花,认!三天内咱相亲去!”

太激动,刚收嘴,春叔把右脚用力往地上一蹬,铺在地上的一块尺大青砖,“啪”一声,跳出地面两三寸。叔见了,踢了一脚,又赶砖进了窝。

虽说这社会讲男女平等,但男娶女嫁也是传统。在乡场,大凡招亲,小伙不是有生理问题,就是家境不好、人无能耐的老光棍。我家弟兄四个,前仨都风光娶的人,让我灰溜溜拎只马桶去别人家?一个大男人出门见人软三分,这不行!

虽日思夜想能搂个女娃度春宵,可想到一辈子都得背个“倒插门”的“金字招牌”过日子,我就喘了粗气。

屁股下的小竹椅“叽里呱啦”响个不歇,话一声不吱,我这反应全在春叔意料之中。叔开始降低热度,先是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胛,而后在离我两尺远的老木床床沿坐下,面对面开始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

“你那两间巴掌大的破屋,一间前是堂屋后是灶房,另一间,中间一道人高的土墙,后房住爹娘,前头咋做新房?要在这房成亲,春播秋收,你就是想下个种,这床一阵吱嘎响,小夫妻的恩爱全落入老人耳朵,是你好意思,还是人家女娃好意思?呵呵,这说来难听,不说这些吧,咱先说做男人的福气。那女娃,身条可是三姐妹中最好的,四娃,与她成亲,真叫春宵一刻值百十两黄金呐!她生了娃,奶水不就像涌泉不息?带娃多省心!况且叔是见惯了的,这女娃的身子,能生,你今后必是儿孙满堂!孩儿们虽姓张,可尽是四娃你姓王的下的种,还不都会养你的老?”

前边说的我还提起些精神,最后这句,就像一闷棍打我头上,我人立马就蔫了。

“空着双手过去,三间大屋做新房,爆竹一响成新郎。欢天喜地上新床,红烛光下赏新娘……洞天福地,人生乐事,四娃,珍惜呐…….”

春叔后来还说了啥我都忘了。躺在床上,看着从瓦缝里透进的星光,一个时辰后我才清醒。不能怪叔,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条件摆着,我该配哪类人,旁人心中有尺,自然一清二楚。不论咋样,春叔是看得起我才为我说的亲,为难人家两次,估计不可能会有今后,但总是欠人家天大的恩,有机会还该报答叔。

4

穷则思变。认识到这点,我就有了追求,并以此为动力,把对写作的兴趣,看成是打开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大门的钥匙。虽只有初中文化,但我埋头苦学,坚持写作,就在春叔为我做媒的这年,已成了县里的文艺创作骨干。

小我2岁的俏枝,小小年纪,这年不仅担任了我们大队的“铁姑娘队”队长,还兼任了宣传队队长。她人长得俊,工作作风泼辣,是属于“有嘴有手”的那种女娃。年关前,俏枝组织人马排练节目,不仅有“力保冲出公社,争取上县舞台”的雄心,也做了扎实的工作。了解到公社下发的节目单上不少节目是由我所写,连续多次上门请我当“导演”“主演”。一声声亲切的“老师”“阿哥”,哄得我乖如小绵羊,从此跟着她团团转。

在县汇演结束,俏枝扛回优胜大旗的那个晚上,俏枝让闺蜜约我在她们小队村东的老桥头“研究工作”。那晚,万没料到,一阵东扯西扯后,我正欲转身回家时,满天星斗中,俏枝拉住了我的衣角。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做媒的自然踏破门槛。在我俩的三年“地下工作”里,俏枝几乎天天承受着一批批媒人的“狂轰滥炸”。这年秋天的一个夜晚,她坐在我房里的一张跛脚板凳上,一改平常的大方,双腮红润得像小姑娘见了陌生人,要我“迎难而上,主动出击”。

“阿哥呐,得让社会上早些明白咱们的关系,这样心安呀。”

俏枝早表明心迹,非我不嫁。可家里情况摆着,这穷家,哪个女娃进门都是受罪。我识趣,不想害人,因此,三年交往中从没碰一下她的手指,为的是在人家遇上家庭压力时能有退路。

人家女娃都开了口,我推车撞壁,总得表态。坐床沿,离她三尺,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屋顶,我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看看,这瓦缝中渗进的月光。听听,这直灌屋里的风声,这个家……”

俏枝听了我这退堂鼓声,一下变了脸色,好像是故意说给睡在后房的我爹娘听一样,脆生生蹦出一串话来:“我是嫁人,不是嫁房子!找春叔!有他去,天大的事儿不是事儿。耽误不得了,走,眼下就上门请媒!”

我承认自己在这事上是个蛋,不是俏枝半拉半推,我绝对进不了春叔家门。

乡场,媒人也不是白费口舌,新人订亲、结婚、头胎孩子百日,吃喝除外,得奉三次大礼。春叔虽不重财物,重情,但春婶是女人家,把叔的这一手当成了副业。

推开春叔家的大门。他家新拉了电线,堂屋里,灯光如雪一样白。

见我面红耳赤与俏枝双双进屋,立在八仙桌边裁衣的春叔、坐在一侧正给新衣钉扣子的春婶,两双眼睛先是一怔,夫妇俩还相互看了看,究竟是生意人,也就转眼间,喜笑颜开热情接待。

乡下人说亲,成了自然好,如不成,被拒绝的一方总感觉不光彩,为保人脸面,媒人通常是“半秘密工作”。春叔是手艺人,家中随时有人上门,有正事得去房里谈。

房里变了样,不仅装了电灯,新换的大床对面还添了一张小方桌、三张方椅。这房好像成了做媒的专用室。

婶是叔的好帮手。倒过茶水,婶一对鱼泡眼儿盈满喜气,朝我抿唇一笑,便扭着个小巧身子,甩了下乌黑的半长发,轻脚出房,轻手反扣了房门。

自知门不当户不对,更担心话从我嘴里说出去可信度不高,我三言两语开了个头,大致说了请媒的意思,便“抛砖引玉”,眼睛盯着俏枝,巴望她作主要发言,将我们成熟的恋爱关系和盘托出,这样也好壮春叔的胆,让他敢接这硬茬。

俏枝大方,简单说了些我们的相处过程后就直冲主题。她后脑壳的羊角辫一翘一翘,说的话每一个字如铜钱落地叮当响:“叔,咱晓得,这事兒有难度,但在叔面前我可以明确表态,我俩山盟海誓了的,除小顺阿哥,别人就是介绍一个中央委员,也休想我答应!请转告我爹娘兄嫂,请媒,不过是礼节,我俩铁了心在一起,哪个也拆不散!”

我的战术对路,也是俏枝的硬气,让春叔有了底气。

“一大队,家底都在叔的心里,两娃进门时,叔就犯蒙……烫手山芋啊,闺女,你爹六金那头还好,嗯,分量是你的几个哥,铁定是刺头。嗯,硬仗。不过那又咋样?俩娃的人品就是天造的一双,叔又亲眼见了这么情投意合,冲这点,叔就敢搭桥。得,明儿上虎山!”

那天晚上,从春叔又把地面青砖蹬得蹦出窝的决心来看,我觉得这事有六成把握。

5

春叔有勇有谋。

次日晚上,他先支使春婶上了俏枝家的门,用香软口气,轻轻吹了我未来丈母娘的耳朵,说:“明朝儿天见黑,当家人为闺女送一门天大的好亲过来,还请备一杯茶水哟。”

我的未来老丈夏六金,是三队会计。五男娃成一队开路在先,后生下一个闺女成了面彩旗。俏枝是她爹娘含在口里长大的。

家风好就出人才。俏枝大哥当兵次年就入党,5年后回大队当了大队林场场长。二哥是公社砖厂的机修工。三哥更了得,在农村入党,是大队的总会计。老四还在部队,当排长。老五是大队的拖拉机手。俏枝向兄长们学习,很上进,因此17岁就成了大队的培养对象。

儿女优秀,让我的未来老丈出门可挺胸走路。自然,俏枝自18岁后,做媒的络绎不绝,只是都给他用一个“年纪还小”推个精光。

此时,俏枝的兄长有4个成了亲,其中老三、老五是春叔做的红娘,谢媒的大礼还是俏枝与她娘亲送上门的。春叔本是夏家的功臣,这次听春婶说,叔又将为闺女送来一门“天大的好亲”,我那未来的丈母娘喜不自胜,春婶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急匆匆奔向几个儿子家里,通知他们在来日晚上齐聚家中,共迎喜讯。

春叔早就掂着了这事的分量,那晚,他是备足胆量才踏上了俏枝家的门槛。

为表示感谢,也是人多,我的未来丈母娘预先拿出了备着过年待客的两碗南瓜籽,下锅炒了,候着春叔来。

将一通茶水当酒喝过,春叔在连瞄了几眼坐在堂房一角目光坚定的俏枝后,终于“嗯、嗯”清了下喉咙,又抚摸了几下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的光头,用有些心虚的口气,对围坐在饭桌四周的一张张笑脸,笑眯眯说了来意。

春叔防着俏枝的几个哥哥。他怕,担心自己一报出我的大名,桌子边的几个狠角色一时情绪控制不住,会有过激行为。为保太平,打开话匣时,叔不仅语气温和,还把我们求他做媒的事做了挡箭牌,先顶了出来:“这个,今儿嘛,专为俏枝与小顺上门请我的事来。这个嘛,王小顺,家里虽不咋的,这个嘛,看俩娃情深似海,咱还得成全有情人……”

其实,或是我与俏枝恋爱的保密工作没做好,同一大队,她家里的人已多少听到了一些传言,但还仅是猜疑,不想现在得到了证实。刚刚还是喜气一堂的屋子,就一秒钟的事,立马翻天。

不待春叔的话收口,俏枝大哥那军人的血性来了。他闻声而起,随即一记铁拳砸向面前松木做的饭桌,桌子上的大半茶碗,几乎立马都翻了个身,继而满桌子的茶水,从桌上手指宽的缝隙里“哗哗”落地。

俏枝大哥年长她16岁,与春叔年纪上下不大,平时虽也尊重春叔,但事关宝贝小妹终身,他抖动着嘴角,两眼红得如充血,口中喷出的全是怒气:“啥叫‘天大的好亲’?还以为说的是哪位公社书记家公子哩,原来是动员我妹子跳火坑!咱问你,是我这当大哥的挖了你家祖坟,还是我哪位弟弟借了你巨款没还,你咋就这样来作践我的小妹?”

上门都是客,何况还欠春叔成就俩儿亲事的情,我那未来老丈与春叔都在上座,屁股共搁一条板凳,听了叔的通报,削瘦的脸也气得由蜡黄变成一片猪肝色,半白半黑的一把山羊胡,抖得口水直落。出于礼节,他口气显软,但声音中明显带了哭腔:“那娃子穷得露屁股,咱闺女过去不就下了大海?”

桌子四周基本一片愤慨之情,唯俏枝三哥除外。到底是大队干部,识礼数。当会计的,更会算账。他坐在春叔对面,先是轻哼一声,预示着他要发言。为示郑重,他还对怒向春叔的老大轻挥一下手,让他坐下。整了整身上那件蓝色“青年装”的风纪扣,俏枝三哥这才皮笑肉不笑地朝春叔开了口:“咱直奔主题吧。春兄,晓得你是手艺人,分分钟是钱。算吧,从你家到我家,约1里,中年人,每步按70厘米计算,约700步,跨一步一分钱咋样?约7块。另外,发言要精神,你今儿个开场白,唾沫子射在我脸上不下百星,其他人该也没少挨,就以千星点计算如何?一个唾沫星也作1分结算,要认可,眼下你就带走17块。人活一张脸,只要你在外不再坏我小妹的名节,这事,咱今儿就当风吹过。”

俏枝三哥的话一字一顿,听似友好,实是羞辱中带有一股杀气。

春叔头次在这种场合落了下风,一时面红耳赤。俏枝估摸春叔此刻说不定要犯“逃跑主义”,关键时分挺身而出:“叔,凡我说过的,便是铁板钉钉!”

俏枝这话铿然有声。

有主角撑腰,春叔本受够了怨气,现在也来了火气。

叔要使“撒手锏”了。

为再次证实俏枝的决心,春叔朝她像动员又像启发,先是丢了个眼色,继而丢给俏枝一句话:“闺女,既这样,叔马上要说的话,你可都全得认账呐。”

俏枝后脑门的羊角辫上下一翘,一个“嗯”字干脆利落。

吃了颗定心丸,春叔演起戏来。他一边拔腿就匆匆走向大门,一边仰头朝向屋顶大梁,声如洪钟吼叫:“生米早成了熟饭!图钱?眼见添外孙,闺女还没定亲,这新闻,够味吧?本是为你们好,来斩这团乱麻,咋晓得是来受这罪!不说,恭喜过了,咱回!”

春叔使的是“核武器”,俏枝家这一门战将转眼都失了魂。

6

那天,春叔回来后直奔我家。

女方认为火烧眉毛的事,拖不得。订婚日子定了,农历的九月初六。条件是春叔满口答应的:隔夜先送18斤大白兔奶糖、两条大前门香烟、600元礼金过去。好日子这一天,女方来两桌人。喝过酒,就算订了婚。

我先是喜,后是惊,差点急出心脏病。离好日子仅有5天,家里请客买菜的钱还能凑合,给女方的总开支,少说上千,这钱能从天上掉下来?

这时,春叔还没向我提及在俏枝家受的罪,只是当着我与爹娘的面,说了上门去说亲的结果,便急着要我们表态。

意想不到,得此消息,我爹娘差点笑歪嘴。爹边为春叔敬茶,边给我安心:“四娃呐,咱是高攀呀,一分钱一分货,俏枝家提这条件,也只有你春叔谈得下来!嗯,好!娃能勾引得俏枝这样的好闺女进门,好!放心,三位哥哥知你与俏枝相好,早在爹娘这儿说了大话:日子定了,就是各家砸锅卖铁,也不会耽误这门好亲!”

有了我爹这一句话,春叔这才缓过气,来了精神。

据说秃顶多多按摩就会长出新发,这让叔稍有间隙就习惯用手自摸半秃的头。叔的左手按上头部,这才说起他在俏枝家的“英雄壮举”。

才开了个头,春叔脸上便神采飞扬,右手飞舞:“乖乖,与这夏家通亲,论四娃你这条件,除叔之外,还有哪个有这胆量?满家是高手,個个铁嘴巴!文戏武戏,说来就来!四娃,不是叔吹,这次真可谓是去捋了老虎须,再拔老虎牙!要不是你叔足智多谋、成竹在胸、一腔正气,能将这伙人当场镇住?能不仅应下亲事,还带着好日子回来,更把对方所提条件打了对折?开啥国际玩笑!”

叔将功劳在爹娘前一顿摆过,我心中有数,所谓论功行赏,待我谢媒时,得用重礼。

其实,叔不讲这些,我也知道这次的媒人不好当,亲事即使不成,我也得记叔的恩,会表心意。现在春叔马到成功,成就了我与俏枝的姻缘,今后再怎么谢叔都不过分。

送叔到家,他又拉我进了房:“四娃,答应叔,将来俏枝进了门,得宝贝她。”

这啥意思?叔这话一出口,让我吃了一惊。我郑重点过头,用疑虑的眼神打量着他。

春叔用难得一见的严肃神情对我说道:“嗯,长了见识。叔做媒无数,头次见识了这样的女娃。大方、正派,俏枝是干大事的料。”

叔紧接着低头小声对我说:“四娃,你让这闺女看中,叔也高看你三分呐!叔阅人无数,不会看走眼,你们这对人儿将来定有出息,叔得为咱村培育这好苗。叔今儿与你约个定,这次保媒,除了喝喜酒吃喜糖,叔其他一样不收,答应不?”

我以为叔是开玩笑,笑道:“喝水不忘挖井人,规矩哪能坏?”哪知春叔听了立马变脸:“不答应?走,你另请高人!”

见叔来真的,我知道了他的心意。一种温暖油然而生,差点让我落泪。

叔见我感动,又喜形于色,声音更小:“带两条大前门香烟回去,多少还能抵些开支。女方要面子,开口两条高级烟,叔之所以一口答应,是叔家里有哩。都是人送的礼,你婶让我去代销店打折卖。反正还有人送,瞒着她,天知地知。”

我与叔非亲非故,只是一村所居,人家为我办成了登天之难事,不收我谢礼已是天大的恩,反收他的重礼,这样可不地道。

我诚恳地说:“叔,你要看得起人。”

春叔一脸正式道:“瓦片也有翻身日。叔不是白给,是赌。叔赌你俩不用几年就有好日子。人呀,见着好的人也罢,物也罢,哪个不懂爱惜?今儿叔成全你们,能见着你们以后人有出息,日子亮堂光彩,就心满意足,这好比栽花人育青苗,先掉了些汗水,终会见着鲜花开。四娃,你说,到了观花时节,还有啥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

听罢,我再没言语,只觉眼前一片模糊。

7

订婚后的第三天下午,我骑着自行车,带俏枝去参加公社的一个共青团活动。三点多结束,时间尚早,机会难得,顺路,我把俏枝带回了家。

这个时间,爹在生产队的猪场忙,娘在田头参加生产,家里难得的二人世界。

虽订过婚,这几天我们并未见面。关着房门,两个传统的人,开始还中规中矩,分坐在木板床一头聊天。我对俏枝说起了春叔送烟的事,这让俏枝唏嘘不已。俏枝也说起了那天春叔在她家受的罪,说了叔舌战她一家人的经过,我们都为今生遇上春叔这样的贵人庆幸。

已订了婚,再在一起人就放松。看着面前花儿般的美人,聊着聊着,我憋了三年的热血涌动起来,胸口急剧起伏。

“叔说了,让我好好待你。我得听他的话,每天努力,争取将来做一个给家人、乡邻长脸的人。”

我这话与身子的状况一结合,让俏枝也喘着粗气。她娇羞满面迎着我,莺声燕语:“那天,春叔当众人面说咱俩生米已做了熟饭时,我一愣,心想,我这个胆小鬼阿哥啥时敢犯过粗了?”

我是傻瓜?这不是进攻的冲锋号嘛!

我口中先是喃喃“我可能要犯错误了”,忽然间就如下山猛虎,一下子拥俏枝在怀,倒在了床上。

责任编辑 王子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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