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形成发展与当代价值

2024-04-06 14:36
关键词:大瑶山费孝通中华民族

王 琦

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北京 100081

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学术意图清楚地表明,他试图为中国开辟出一条具有学术原创意义的民族研究道路。梳理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来源与形成发展,是考察我国学者探索和构建中国本土民族理论的重要视角。费孝通中华民族观是如何形成的?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形成与当代认知民族发展有何内在关联?本文将围绕这些问题,结合费孝通民族研究进行学术史考察,旨在进一步探讨、洞悉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缘起演变及其意义,从而揭示费孝通对中华民族历史演进特点的独特认知。

一、问题提出

费孝通先生从宏观上论述了中华民族的多元起源与一体核心的结构特点,为我们进一步认识和研究中华民族的一体性、单元民族的多元性及各单元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指明了新的方向,开拓了民族研究新的视野。但国内从历史、社会和文化维度论述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文章不多,本文试图弥补这方面研究的不足,通过对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理论形成过程的追溯,以及其当代价值的研判,以加强对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理论、学理认知。

(一)影响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学术思想

梁启超先生被广泛认为是“中华民族”这一术语的创始者。在这个专用术语中,“中华”部分具有深刻的历史根源,而“民族”一词在《南齐书》中就存在,其近代含义则是引入的。梁启超先生的重要著作《历史上中国民族之观察》和《中国历史上民族之研究》对“中华民族”这一概念进行了深刻研究。通过详细阅读这些作品的内容和发表时间,我们可以看到梁启超对“中华民族”这一概念的定义逐渐从模糊不清变得更加明晰和深刻[1]。

在政治层面,孙中山早早引入了“中华民族”一词,而蒋介石则将其紧密关联于中华民国领土内的所有“民族”或称“国民”。然而,蒋介石因多种因素制约,并没有深入研究学术界是否已经建立了坚实的“中华民族”概念理论基础。

傅斯年在杂志《独立评论》上发表的《中华民族是整个的》一文中强调,早在中国的先秦时期,人们就开始提倡“大一统”的思想,这一理念早已深刻植根于人们的心灵。随着秦汉时期政治的一统,民族和国家也变得更加团结一致。他同时还特别强调:“我们中华民族共同使用同一语言,相同文字,共享着相似的文化和道德观念,几乎如同一个大家庭一般。” 因此在全球各民族中,中华民族规模最为庞大,拥有着最悠久的历史,这一切并非偶然,而是必然的结果[2]。傅斯年的观点强调了“中华民族”具有整体性这一事实,这不仅是历史的真实反映,也是一直以来的实际情况。

吴文藻提倡通过实地调查和研究,深刻了解中国社会的功能、变迁和基本结构。为了更全面地理解在中西文化交融下复杂的中国国情,他建议有计划并且快速地展开对现代社区的实地研究,有条不紊地收集各地的实际材料[3]。

1939 年,在日本对中国展开全面侵略战争的大背景下,顾颉刚在其发表的文章《中华民族是一个》中首次指出,“民族国家”理论可能对国家的稳定构成分裂威胁。他认为,这一理论无法充分解释中国的民族形成和历史发展,广泛传播的“民族自决”观点可能给中国带来更大的分裂风险。而顾氏民族理论则强调中华民族的统一性。在发表《中华民族是一个》一文后,顾颉刚还与费孝通展开了一系列的学术讨论。

1988 年,在香港中文大学的一次演讲中,费孝通首次提出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理论,这一理论是他对中国民族问题深入思考的重要成果。费孝通采用术语“中华民族”来指代中国境内拥有广泛统一民族认同的所有人,包括56 个单一民族,同时也组成了整体的“中华民族”,尽管这些民族都被称为“民族”,但它们在整个国家结构中扮演不同的角色。之后费孝通先生的著作《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出版,为中华民族观的认知开阔了新的视角,加强了中华民族的凝聚力,也有利于扩大学术研究的视野,促进了相关学科的发展。

通过对中华民族观这一概念的梳理可以看出,学者们大多强调“中华民族”的整体性,这客观上也为费孝通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研究提供了肥沃的学术土壤。

(二)国内学术界对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研究

从目前学术界的研究成果来看,很多学者分别从不同研究角度或学科领域对费孝通的中华民族观进行梳理和阐释,对中华民族观、民族走廊、边区开发、瑶山调查、多元一体格局等方面做了重点研究。

粟后发[4]、陈道山[5]、孙秋云[6]通过对费孝通“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概念的梳理以及自我理解的阐述,为读者从多角度理解费孝通中华民族观提供理论启示。其中,周星、徐平等学者撰写的文章,深入分析、梳理和全面总结了费孝通中华民族观思想的发展历程。在早期的研究中,周星专注于对费孝通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的深入阐释和全面评估[7];与此同时,徐平主要关注费孝通民族研究任务与目标,以及“多元一体思想”等方面[8]。

费孝通在进行瑶山社会调查时的学术取向和研究成果成为了徐平等学者关注的重点。学者们认为,在广西进行的大瑶山调查对费孝通的学术思想有着重要的意义,对他形成中华民族观产生了深远而持久的影响。对于其藏彝走廊和西北民族走廊的理论,李绍明[9]、秦永章等[10]学者分别进行了详尽的解读和深入的讨论,以深入辨析民族走廊理论的学术价值。黄柏权[11]、徐平等[12]学者对费孝通在“武陵民族走廊”研究方面的贡献进行了全面整理。在研究中,他们着重关注了边区开发中的差距和失调情况,以及因地制宜地发展民族经济等观点。同时,费孝通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在宋蜀华[13]、赵旭东[14]、刘波儿[15]等众多学者中引起了广泛关注和进一步研究。这些学者从人类学、民族学、历史学等不同学科的视角,研究民族关系、中华民族凝聚力等,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的渊源、演变过程以及基本内涵进行了详尽的解读和深入的分析。

(三)国外学术界对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研究

深入研究费孝通的中华民族观也成为了国际学术界的焦点之一,学者们对他的学术思想和成就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费孝通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论,使日本学者中根千枝真正感受到了中国文化的悠久、广泛和多元。对于费孝通的学术成果,她进行了深入研究,考察了这些成果如何被应用于国家政策[16]。此外,韩国学者金光亿对费孝通的文化相对主义观点和有关文化与民族不断互动融合的见解表示了肯定,特别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思想在处理文化和民族多元问题方面所作出的关键贡献表达了充分的认同。金光亿认为费孝通成功地融合了人类学思想、知识和政府政策的关系,确立了他在人类学领域的卓越地位[17]。

综上所述,学者们在研究费孝通的中华民族观时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工作,涵盖了丰富的内容。然而,因为研究者的学科背景和兴趣不同,他们只能从某些具体的方面或角度有限而局部地整理和总结费孝通的中华民族观。不过即便如此,这些学者的研究也为我们理解和认知费孝通中华民族观带来了不同的理念和视角。

二、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形成与发展

费孝通本来从事人类体质学的研究,但随着深入基层社区的调研,特别是数次进入广西大瑶山进行考察,他的学术观念和研究角度发生了变化,从而也促成了其中华民族观的形成与发展。

(一)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形成

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形成阶段大致是从民国时期开始到新中国成立初期。根据费孝通自述,他的理论最早是在1935 年对广西大瑶山的考察过程中出现的[18]5。费孝通在吴文藻和史禄国两位导师的协助下完成了他在清华大学研究院的学业后,于1935 年的10 月18 日到12 月16 日与妻子王同惠一同前往广西金秀大瑶山地区进行田野调查。这次调查原先的方案是一个一个地调查瑶山的各个部落,但调查过程中遭遇了意外,费孝通本人受伤,王同惠不幸遇难,导致了整个调查方案没能继续执行。考察中所遭遇的不幸,并没有使费孝通放弃研究,反而促使他对民族问题展开更深入的研究,亲自走访更多的少数民族地区[19]。在调查走访中,费孝通采用了文化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对大瑶山地区居民的身体特征进行了详尽测量并撰写了《广西省象县东南乡花篮瑶社会组织》这一论著。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费孝通对中国民族问题的早期了解,都是通过此次调查的经验和认知而形成的。而他根据相关的资料、记录整理完成了《大峡谷地区苗族社会文化调查报告》一书,则构建了其对民族及相关问题的理论框架。

在江苏老家休养时,费孝通又开展了“江村经济”的调查,并于1936 年把江村和大瑶山的调查数据送到伦敦经济学院,经过弗思教师的指导,将“江村”调查数据作为了他博士论文的写作基础。随后,费孝通在马林诺斯基的启示下顺利完成了《江村经济》的博士论文,这项研究成果被认为是人类学领域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他积极投身全国少数民族调查工作,旨在更好地贯彻党和国家的民族政策。与此同时,他的研究方向也逐渐聚焦在民族研究领域。

费孝通致力于研究如何确认民族身份以及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等方面,并深入探讨了“中华民族”的概念,以及不同少数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他审视、解析了汉族、少数民族和中华民族之间关系的难题,这一问题在民族研究领域存在了相当长的时期,直到1988 年,费孝通提出了“多元一体”理论,才逐渐揭示了多年来的谜底[18]5。

在对民族确认和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的反思中,费孝通认为学术研究的问题在于,没有相关训练就直接到少数民族地区去调查,尽管也能有一定的收获,但却没有理论方面的内容[20]6。他觉得,对民族成分确认和民族历史调查进行相对应的工作方法训练确实对国内民族成分的识别工作有好处,也为民族工作实践提供了理论支持。通过这些对于国内民族成分和民族工作的调查研究,可以拓宽我国民族学研究的广度和深化民族学研究的深度,以适应当时和今后的民族工作。费孝通在研究民族认同和进行少数民族社会考察时,深入研究了“中华民族”的概念以及不同少数民族之间的关系问题。他追溯了长期以来一直困扰民族研究领域的理论难题,即如何解读涉及汉族、各个少数民族以及整体中华民族之间复杂关联的问题,并最终于1988 年提出“多元一体”理论[21]3。在合作创作的文献《中国民族学当前的任务》中,强调了民族学的研究范围应涵盖中国各个民族,而不应局限于少数民族的研究[22]。

总之,在费孝通民族观的形成阶段,其早期的民族研究代表成果包括《桂行通讯》《花篮瑶社会组织》《江村经济》以及《云南三村》等。随着他参与民族识别工作和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工作,他创作了多篇文献,包括《贵州兄弟民族状况》《贵州少数民族状况及民族工作》等。同时,他对民族认定的理论基础和工作性质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并创作了一系列重要著作,如《关于我国民族认定问题的思考》《继续展开民族认定调查研究的建议》《黔西地区民族认定工作的参考意见》《对民族工作的几点意见和建议》以及《论我国民族认定问题》。

(二)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发展

费孝通的中华民族观在改革开放时期得到了进一步发展。1978 年,费孝通受邀参加了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20 周年庆典,并于此时进行了第二次大瑶山地区回访。1981 年,费孝通再度踏足大瑶山,此时他特别关心金秀瑶族自治县在刚刚成立时遇到的行政区划问题,以及实施“以粮为纲”政策对经济和生态环境带来的破坏。对于这些难题,他进行了深入思考。1982 年,正值金秀瑶族自治县庆祝成立30 周年之际,费孝通再次动身前往瑶山展开调查研究。此外,在1988 年,他第五次访问瑶山,重新考察了1935 年曾经调查过的六巷地区。

费孝通第二次访问大瑶山后,发表了一系列关于民族研究的文章和演讲,深入研究并讨论了中国民族理论。他更注重整体观和理论关怀,采用了更科学的观察方式,关注历史因素,强调宏观和微观研究的结合。这些经验为他后来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提供了坚实基础。

1. 强调历史分析在族群研究中的重要性

在思考时,费孝通觉得之前关于“族群”的观念有很多的不足,主要侧重的是族群差异性,尤其是“一些族群独有的风俗习惯”。“族群”本质上是随社会变动而不断变化的,所以要研究“族群”的概念,万不可脱离社会和历史的发展历程。在研究各个族群的现状时,我们需要考虑它们的历史脉络,简而言之,人类学和社会学需要与历史学紧密交汇[18]13。比如对大瑶山瑶族的调查,内部不同支系的语言是有差异的,之前是当作方言来看,但是经过一系列的研究发现,盘瑶、茶山瑶和花篮瑶使用的语言是同瑶语、侗语和苗语十分相似的。站在历史角度,我们可以发现瑶族的不同支系不是同时到达大瑶山的,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迁徙而来,也势必会保留一些以前的语言。在无法进行深入的直接观察和调查的情况下,只能依靠历史文献、文化遗迹、风俗习惯、历史传说等素材来进行分析和研究[20]9。费孝通深刻认识到历史因素的重要性,因此将传统的社会人类学拓展为“历史功能论”,显著增强了功能论的解释力和适用范围[23]。

2. 从宏观和微观两方面分别重构民族的形成与发展脉络

民族的汇聚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必然会经历漫长时期,不断吸纳和融合其他民族,逐渐壮大[24]。费孝通非常重视潘光旦等学者的综合历史研究方法,他认为民族研究需要结合微观和宏观层面。在宏观上,我们需要全面审视“中华民族”的形成和演变历程,同时深入研究各个民族在微观层面上的发展历史[25]。

撰写《中国少数民族》期间,费孝通进行了反思,指出当时国内民族学研究的些许不足,主要表现为缺乏整体性的宏观总结,同时也未对微观层面展开充分的调查。他认为,未来的研究应该在宏观和微观层面上都有所涵盖。这需要在深入的“细致观察”与“整体观念”的研究中推动中国民族研究的进步[20]8。费孝通提出了以大瑶山地区为例,对逐个支系进行“解剖麻雀”式的“微型”调查,这种方法在他对“盘村瑶族”的研究中得到了实践。费孝通强调,深入了解大瑶山社会的同时,也需要全面了解该地区的其他族群,如汉族和壮族等[26]82。在当地,对大瑶山的研究可被视为宏观研究,对于更具体的支系或村寨而言,则属于深入的个别研究[27],而对中华民族的研究来讲,大瑶山研究在这个层面上又成为了局部微观调查。他的研究计划包括以下几个要点:首先,以盘瑶村寨为基础,考察该地区的分布情况,以了解瑶族的分布格局;其次,深入分析金秀地区的其他四个瑶族群体,以研究不同群体如何共同塑造了瑶族的历史进程[20]5;此外,进行比较研究,探讨瑶族与苗族、畲族等类似的山地民族之间的关系。这种更宽泛的研究方向需要建立在对地区的全面考察的基础上。他之所以选择研究大瑶山,是因为在这一地区进行全面调查具有代表性,可作为整个岭南山脉民族走廊地区的典型代表[26]86。

3. 从瑶族研究拓展到对整个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的研究

费孝通重新踏足大瑶山后,深刻认识到在他最初的调查中,由于未经过语言学培训,进而未能意识到该地区的瑶族实际上包含了五个不同的语言群体。他开始意识到应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解析这五个群体的关系,可将其视作瑶族的五个分支。通过深入研究,他积累了新的见解,提出了许多深刻的问题,如“瑶族的形成过程是怎样的”。这表明他在中国民族形成领域进行了新的探索[26]85,拓展了研究领域。

在大瑶山地区,费孝通发现了五个自称为瑶族的群体,它们可能起源于不同的地方。随着不同民族进入这片土地,这些元素逐渐交融,形成了现今的瑶族,就像多条小溪汇聚成一条大河[26]86。在历史各个时期,因为一些相同的利益,不同的群体陆续移居到瑶山,它们共同合作,守护着这块土地。出于这个共同目标,这些群体被汉族统称为瑶族,尽管他们使用不同的语言、穿戴各异的服饰,且在习俗上也存在一些差异[27]。经过一系列的瑶族形成原因的细致调查研究,费孝通认为其他民族或许也是基于相同的原因形成的。他揭示了在各民族历史中普遍存在的“多元融合成一体”的规律[26]86。基于这一思路,费孝通提出了一种独特的中国民族理论,即“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18]5。在这个理论中,费孝通详细说明了中国各民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的不断融合,最终形成了“自治的民族实体”,并在与西方列强的对抗中,它们逐渐演变成了“自觉的民族实体”[28]。

费孝通的见解持续演变,他发表了18 篇记述全国特定区域的文章,包括《三次造访赤峰》《赤峰篇》《定西地域发展的思考》《再访定西》《包头篇》《包头之行》《探讨甘南的开发意义和建议》《甘南篇》《踏访临夏》《游历海南》《行走海东》《保安三庄调查》《定西篇》《南岭征程》《寻访甘肃》《考察毕节》《走遍凉山》《游历武陵》,这些文章理论性不强,大部分是实地调查类文章,比如《三次造访赤峰》,费孝通先生认为赤峰地区的发展和开发利用,应该首先要着手恢复生态,充分利用自然条件,因地制宜,发展农牧结合的新的发展道路。如此累述,费孝通先生通过对赤峰、定西、包头、临夏等地的调查研究,获得第一手资料,他的真正意图在于深切了解各民族地区的现况和问题,以提供实质可行的解决方案,推动这些地区的全面发展,进而致力于推动我国各民族地区更好更快更均衡地发展。

此外,费孝通还撰写了多篇文章,包括《国家整体布局—从沿海地区到边远地区的实地考察》《中国的现代化与少数民族发展》《对中国少数民族社会改革的个人体验》《少数民族区域的发展战略》等。这些著作不同于前文所述的18 篇记述全国特定区域的文章,而是以费先生在全国整体的实地考察和调查成果为基础,对民族地区发展所面临的问题进行整体性的深刻分析。通过这些文章,他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更加细致入微的视角,揭示了民族地区在现代化进程中所面临的挑战和机遇。

1978 年,费孝通在他的演说中,首度提出了“藏彝走廊”的观念,研究了该区域的民族辨识问题。接着,他透过一系列著作,如《支持六江流域少数民族的综合研究》《探索民族社会学调查》等,深刻研究了相关主题,逐步对这一概念进行了更加详细地阐述和完善,深入探讨了相关的研究议题。后来,费孝通还持续深入各个民族地区进行田野调查,并多次进行回访。他撰写发表了诸如《再度寻访大瑶山四十三年》《瑶山四番考察》以及《回溯瑶山半个世纪》等,这些文章均是在多次重返大瑶山之后写就的。

1989 年,费孝通发表了引人注目的《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该文深入研究了中国多民族社会的结构,激发了国际人类学和社会学领域的广泛讨论。虽然学界更多地关注于探究“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的内涵、应用以及相关性。然而,我们要明确强调,费孝通的民族研究理论价值不仅限于此。他在学术领域的贡献涵盖了多个研究领域,涉及 “边区开发”“藏彝走廊”“全国一盘棋”等方面,同时深入研究了民族调查理论和方法。这些研究对当前我国民族地区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启发。

三、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当代价值

通过对于费孝通中华民族观的研究和解读,为我们今后从历史、社会和文化等三个新的研究方向去研究中华民族演进过程提供新的方法和范式。

其一,这种方法之所以独具优势,是因为历史、社会和文化这三个层面提供了洞察民族现象的最为透彻的角度。正如钱穆强调的,文化的核心即是民族,是民族通过创造文化并通过文化融合在一起[29]65。此外,他还指出,过去和社会环境共同塑造了一个文化的具体呈现[29]66,社会是当前历史的展现,而历史则是之前社会的映射,因此我们应该从历史和社会的角度来审视文化[29]68。文化可被比作容器,它不仅显示了一个民族历史的演变程度,也映射了社会发展的状况。所以,想要对一个民族的文化进行了解,首先需要对其社会和历史进行研究;倘若要对某民族的社会发展进行推动,就必须先对该民族文化和历史进行深入了解。费孝通一再强调历史、社会和文化之间存在着密切联系,并指出社会作为文化存在的基础[30],文化同样具有历史性与社会性。“不理解历史就难以理解文化”[31]156。费孝通还认为我们应该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待文化,而在研究社会和进行社会改革时,也不能忽视“历史”的重要性[31]158,这种说法表明,历史、社会和文化是构成“民族”不可或缺的基本成分,为民族研究提供了最全面、系统的观察角度,这三者的有机统一,共同展现了民族的本质。通过这些方面,我们能够全面、系统地理解、把握和概括费孝通在民族思想方面的贡献。

其二,费孝通对中华民族观的阐释强调了科学的历史观、社会观和文化观。费孝通长期以来专注于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的发展问题的研究,并以实际的应用来作为研究的方向。通过对人类学背景的研究和中华传统文化的深入了解,他一直保持对民族历史和文化的浓厚兴趣。在对历史进行研究时,费孝通以民族的视角重新审视了中国整个历史长河,“多元一体”理论的提出是对中华民族历史形成的深入论证。在社会领域,他一直秉持着“致富为民”和“持续实地调查”的原则;倡导了“边区开发”理念,通过实地调查促进了不同民族的共同繁荣与发展。在文化方面,他关注少数民族在社会变革中的“存亡问题”以及中华民族在全球化和文化多元化中所面临的挑战,并提出了“文化自觉”理论。费孝通的思想成果在历史、社会和文化方面相互渗透。就具体例子而言,他关注的历史维度有“民族走廊”,在社会维度中强调“人文资源”,在文化维度上则探讨“文化边际”,这些元素共同交织形成了一个紧密相连的整体。费孝通一直秉持着对科学的历史、社会和文化观进行深刻理解的学术理念。他致力于推动民族地区的共同繁荣和进步,以实现各民族和谐共处,总体而言,就是注重推动多元文化的发展和交融,以达到共赢共存的社会格局。

通过对大瑶山的深入研究,费孝通获得了显著的理论成果。他在民族研究领域表现出的理论自觉一直延续至今,对我们有着重要的启示和指导价值。目前,个体对所属民族或族群的认同感增强,已经成为影响群体关系的一个关键因素。由于各族群之间发展的不均衡,各地区所塑造的文化“特色”或“差异”逐渐成为政治资源的合法来源[32]。当前,许多国家内部包含多元族群,但它们普遍面临一个共同问题,即个体在确认自身族群认同和国家身份之间存在矛盾。这个问题已经演变为多民族国家主要的安全挑战之一,中国同样也面临这类问题,其中包括国家认同和族群认同之间的差异,以及一些边疆地区的复杂情况[33]。

然而,由于受到西方思想的影响,国内的人类学、社会学和民族学研究在中华民族观领域一定程度地存在着理论深度不足的问题。学者们或许未充分展开有关问题的理论探讨和批判性思考,尤其是关于西方多元文化主义的起源、发展,以及其可能导致的族群冲突升级和国家认同困境等实际后果。有人将多元文化主义看作中国多民族社会健康发展的理论基石,但坚持此种观点者未必完全领悟其内涵和实际影响。一些学者对“多元一体”的意思存在误解,将“多元性”视为民族研究的核心,这与“民族融合”的观点存在明显分歧。费孝通则明确表示,他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只是初步尝试,目的是通过该理论引导研究关注未来的方向。具体来说,他鼓励学者们在他的理论基础上为中华民族的整体发展和民族团结融合作出贡献[21]5。

鉴于前述误解和对“多元主义”的忽视,可能会制约人类文化的普遍性和多样性,并不利于不同文化之间的互动与融合[34],因此,在应对中国多民族社会的实际情境和中华民族认同的构建过程中,采用“多源一体”这一理念可能更为适切。这一观念表明,不同民族及其文化因所处环境和发展历程的差异,可能具有多个文化根源[35]。

在研究多元文化主义和政治认同的过程中,对于“多元”的追求有时可能导致过度关注民族特征,过分强调文化边界。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可能夸大种族、族群、文化或宗教身份,这些夸张往往被用来进行政治操控[32]。费孝通在思考这一问题时指出,一些人类学家掩盖了一种“不科学的偏见”[36],即认为不同民族之间存在着无法跨越的鸿沟。需要警惕的是,这种观点往往容易被一些排斥性和分离主义的势力所利用,对多民族国家的和谐发展产生负面影响。

当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协同推进各民族共同进步,实现民族之间的平等,以促进良好的民族关系和多元民族的融合是我国民族工作的主线。因此,在研究民族和文化领域,我们需要以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和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加强和改进民族工作重要思想为指导,将促进民族平等、民族进步和民族交融置于核心位置,以维护民族关系的和谐运行和协调发展,促进早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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